金枝曲

    玉沁冷笑:“…那是什么愚蠢的上峰三郎这是去救太子殿下的驾，不表功也就罢了，怎的还责骂”

    丫头不知怎么应答:京府人员盘枝错节，不同的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原本便不同，有人巴不得太子出事，自然要找曲三公子麻烦了。

    丫头斟酌道:“…曲三公子头顶上的这位上峰，姓魏。”

    玉沁一听便明白了。

    魏氏是姜宓舅家，也不怪乎曲锦枝带兵救了人，反而被穿小鞋了。

    丫头说完便退了下去，留着玉沁独自一人留在房中。

    撷蓉阁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

    天上阴雨连绵，玉沁索性躺了歇上一阵。

    到了晚间玉琢回来，一家人自然凑了个全，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晚膳。

    晚膳之后各人各回各的院子，郑氏独独将玉沁留在了屋里说话。

    玉琢并不打扰她们，自顾自去了书房。

    屋里便只剩下母女俩。

    郑氏慈爱地看着玉沁，没话找话与她说了许久: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叫人格外想念，否则如何会在中午时刚见过，到了晚间竟又舍不得了！

    玉沁在郑氏屋子里待到了将近一更，方才笑道:“…阿娘，燕王出去一趟没个十日半月的回不来，我还在家里待上几日呢，你再这般不放我走，阿爹见到我在这儿不敢回来，就只能睡书房了！”

    “…你个臭丫头！”郑氏点了点玉沁的鼻子，嗔骂她:“连你爹娘都敢编排！”

    然而说归说，郑氏还是微微红了脸。

    玉沁这会儿又有几分未出阁时与郑氏相处的模样了。

    她打趣完母亲，便顺便站了起身，道:“…我这便回去小院子，顺道将阿爹叫回房歇息吧，瞧着时候也不早了。”

    郑氏便道了一个“好”。

    玉沁于是便往玉琢书房走去。

    ……

    玉琢原本正在书房之中作画。

    外间进来一个仆役，说是有些事情要禀报给他，他便一边儿提笔在纸面上勾勒，一边儿听着那仆役小子说道。

    仆役小子是个并不知晓明华身世内情的，他只是凑巧领了玉琢的命令，去探听太子遇刺的事情。

    这时听他说道:“…都说京郊南面尸横遍野躺了一地的山贼，可大伙儿都说那些动手之人训练有素，叫太子府的东宫护卫都只能勉强应付。”

    玉沁刚走到门口，正要出声，突然听见书房之中有人禀事，又听见诸如“太子”、“曲三公子”等字眼，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且朝着守在门口的仆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小子又道:“…三公子当日原本休沐，却突然便带了一帮子的人闯出城去，莫说那些心眼儿多的贵人了，就是我这般的小子也觉得有鬼。”

    “…事后虽说从东阳侯府放出话来，说是事前三公子接到太子护卫飞鸽传书求援，但我依着主子吩咐去再查了查，果然查到一桩不知有无关联的小事儿来。”

    玉沁听到这，心便紧了紧。

    小子道:“…听闻明华公主府的护卫曾经冒雨往东阳侯府送过一封书信，随后便看见三公子从府里出来，连衣裳也来不及换。”

    那小子禀完了事情便退了下去，到出门时，见到站在门口的玉沁，自然要行礼问好。

    由是玉琢便知道玉沁站在外头。

    玉沁自知偷听父亲说话不对，便主动露了头，走到玉琢跟前道了歉意:“…阿爹，我不应当偷听的。”

    玉琢倒是无所谓，眼睛盯着纸面一边道:“…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是女子，我不会用男子立世的标准要求你，可你也得知道何事可不可做，不能做出丢了先祖脸面的事。”譬如偷听旁人说话，便不是什么磊落的事。

    玉沁恭心领教，倒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对。

    翻过这一篇，玉沁便顺势问起了前一日太子受伤的事。

    玉琢看了玉沁一眼，道:“…方才你不是都听到了”

    玉沁听了，便不敢再问了。

    玉琢又道:“…这个时候你怎的会来我这儿”

    玉沁这才笑道:“…陪着阿娘说话忘了时辰，这才从屋里出来，想着阿爹在书房，便过来看看。”

    玉沁虽然没提郑氏，玉琢倒也知道玉沁话中含义:“…我画完手上这幅，便回房了，你也去你小院子歇歇吧。”

    玉沁称喏，就要退下。

    她正要走出去，又被玉琢叫住:“…燕王并非良配，你爹娘无用，叫你受一时委屈。总有一日我与你弟弟要叫你与他撇清关系。”

    玉沁愣住。

    玉琢似是很不习惯与玉沁这般说话，又道:“…还不快回去”

    一言惊醒梦中人，玉沁一下子回过神来，随后立即欢天喜地地转了身子。

    玉沁眼角隐有感动泪意。

    随她同来的几个丫头不由奇怪玉琢与她说了什么。

    玉沁笑了笑，却并不解释。

    ……

    玉沁走开，玉琢果然依言将以雨为题的画作画完，便出了书房，往正房而去。

    他这时一边走，一边正在想明华。

    得知明华送过信给曲锦枝，他便几乎断定必定是明华从哪儿得了消息，才叫曲锦枝有机会赶去救下太子。

    勉强将心中疑惑暂且摁下，玉琢回到了房里。

    郑氏正好备下了温热汤水，服侍玉琢沐浴。

    见玉琢思考什么想得有些出神，郑氏不由问道:“…老爷，怎么了”




第171章 水患(3)
    玉琢并不回答郑氏的问题，只道了句“睡吧”便自顾自闭眼了。

    郑氏自然不追问。

    夜幕厚重，不多时房中便只剩下吐纳均匀的呼吸声了。

    ……

    连日暴雨，水患灾情比之朝廷预想的还要严重一些。

    姜宓兄弟几人连夜赶路，还未远离帝京多远便已能够看到三三两两避难的灾民。

    姜宓眉梢紧皱。

    看这架势，外地闹出灾情应当已是数日之前的事情，他居然半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各地州郡与帝京各有距离，稍远一些的，就算是跑死八匹快马也要三两天，而这些灾民用两条腿携家带口地走到京城，怎么看也是过去了有些时日了。

    他如是想，便叫住几个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探问，问得的情况让他心里更为不悦:

    他倒是不知道，有些地方早就下起了大雨，雨势积累了数日，一次奔腾而下，沃野平原如何抵挡得住。

    一个燕王府近臣道:“…依殿下看，此事可是太子……”

    姜宓道:“…除了他，别人都不大可能，叫咱们的人暗地里摸一摸太子府的底！”

    那个近臣自然应声而去。

    而此时太子府中，姜宥也在想着和姜宓差不多的事儿。

    一封快报正被摊开了放在桌案之上，显然刚刚被人翻阅过。

    “…梁州的百姓一路北上，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那些官员干什么吃的”姜宥朝着站在他跟前的几个门客说道。

    西南州郡分明已经大雨连绵了数日，当地的官员居然没有送出奏报。

    而从日前崇元帝的表现来看，崇元帝似乎也并不知情！

    张貌思虑斟酌道:“…殿下，此事，想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姜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拦截了官员奏疏”

    “是！”

    姜宥皱眉:“…我原先以为此事是老四的手笔，如今看来我和老四斗得厉害，说不准有人做了渔翁了。”

    只是那个渔翁又是谁

    张貌又道:“…都说‘无利不起早’，没几个人爱做那无利可图的买卖，这背后之人想必有所收益。”

    张貌的话亦得到了其他东宫门客的赞同。

    他们一大早便在太子书房之中议事，议论到了日上三竿方才逐一退出。太子身上终究还有伤口，也不好长时间久坐，便去了孙映那儿。

    明华又来了。

    她这几日来得倒很是勤快。

    姜宥笑着走了过去，明华和孙映自然便看到了他。

    “…大哥哥来了。”

    “…嗯。”应了一句，姜宥便在孙映和明华中间坐了下来。

    “…大哥哥怎的有空过来”明华问道。

    “…刚议完事。”姜宥笑:“…我总归是受了伤的人，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便不多留门客们了。”

    横竖四周服侍的都是可以信用的自己人，姜宥便也不多避讳说话，径直与明华说起了书房之中的事。

    “…阿芫以为如何。”姜宥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孙映不愿多听这些，便站了起身，带着一众丫头走了开去。

    一时这边便只剩下明华和姜宥两个人。

    明华看了看孙映背影，道:“…张貌已经和大哥哥说得很清楚了。”

    姜宥道:“不错，的确是罗列了几个可疑的，其中最有可能动手的兴许并不是朝中的人，而是远在西南边陲的熊祎。”

    明华笑了:“…大哥哥既然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兴许只是想跟你说说话罢了。”

    楚地有反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将手都伸进大周腹地，就叫姜宥有些笑不出来了。

    明华好笑:“…我时不时总来一来东宫，大哥哥也经常见我，怎么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大嫂嫂吃醋！”

    姜宥笑而不语，半晌，转而说起别的:“…我手底下有一个门客，他家中闹出一桩事情来，求到我跟前，我也不知如何评判，阿芫帮我瞧瞧。”

    明华自然顺着他的话问道:“…闹出什么事情来了”

    “…他家老头子发现爱妾红杏出墙，气得不行，非要把爱妾和私生子赶出家门，我那门客是个重感情的，与那并非亲生的弟弟也很亲近，设法维护，求我帮忙安置那对母子。”姜宥缓缓说来。

    明华听着听着，却是由不甚上心到心里咯噔一下。

    私生子……

    她也是私生的子女！

    兴许是因为感同身受，明华很有切身体会，丝毫不觉得这是旁人的事，很是认真地思索了，给了姜宥一点儿建议。

    姜宥听了，道:“…阿芫说得很好，就这么办吧。只是……”

    明华侧耳倾听。

    姜宥道:“…只是那个私生子一开始就应当小心谨慎些，不要凭白暴露了身世，虽说运道好得有贵人相护，可万一若是只有他自己，岂不是既害了自己，又连累了生他的人”

    明华听了，若有所思。

    姜宥观她神色，面上表情一转，笑道:“…走吧，咱们进去，你嫂嫂在里面等了许久了，这天儿看着一会儿阴晴阴晴的，说不准又要下雨了。”他们这时架了桌子在靠近庭院的一处廊下。雨势稍停，确是不好说什么时候又要开始下雨。

    明华便起身。

    她并没有留意看到姜宥看她的眼神。

    姜宥神色复杂地看了明华一眼，牵过她的手，径直往里走去。

    明华吓了一跳:她和太子虽然相对亲近些，可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牵过她的手。

    姜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道:“…做妹妹的，不管长到多大，都是哥哥的妹妹，你从小到大都不让我牵你走，看着你马上要嫁人，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他半开玩笑，说得明华也被逗乐了，便也顺从地任由他牵着，去了孙映那里。

    明华在许久以后才知道姜宥这一日的这些举动是个什么意思。

    ……

    明华在太子府上留着用了午膳并着晚膳。

    因着雨势太大，索性被孙映留了下来睡上一夜。

    孙映贪图新鲜好玩，将姜宥这个受了伤的赶到了别的宫室去睡，倒是把床榻的位置给了明华，叫明华跟她同榻。

    都说人和人之间也讲究一个缘分。

    明华深以为然。



第172章 招数不嫌老
    她和姜宥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伪兄妹，和孙映更是只有名义的姑嫂名分，这一对夫妻却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对她这个怪人喜欢得紧。

    明华鸠占鹊巢，在太子寝室之中歇了一夜，到次日又再和孙映一道用了早膳，才告辞回府。

    却在东宫大门的地方碰见了“凑巧”经过的曲锦枝。

    明华好笑地看了陪着一道出来的孙映。

    孙映无奈:“你可别看我，是他要我通风报信，我要是不照办，他能把我东宫的大厨房吃穷了。”

    曲锦枝亦道:“…我送殿下走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