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是，他的确想问这个。

    孩子不是熊祎的，任由百姓在那儿嚼舌根岂不是在打王族的脸！

    张泽想了想，斟酌了道:“恐不利王上名声。”

    熊祎却忽然顾左右而言他，说到周楚动向来。

    他笑:“…张爱卿说说，咱们若是脱离大周，自立宗室，大周派兵来围剿，咱们有几分胜算！”

    “自然还未准备完全……”张泽话语忽然一顿，恍然大悟:“王上的意思是……”

    熊祎一手覆在腰背之上，一手悠闲惬意地开起玩笑来:“…百姓淳朴，听说君王连一月半月的时间也等候不住非要先将和亲的公主给吃到嘴里，皆在猜测福成公主是怎样美艳动人的天仙。他们怨怪国君荒唐的同时，却也是期待楚国王室后继有人的。给他们多大的希望，到突然得知真相之时，他们便会觉得有多么受辱……”

    大周朝有一个词，叫做哀兵必胜。

    张泽明白了熊祎的意图，接话道:“…事情闹开来，大周朝廷面子上不好看，咱们这边士气高涨，便有了机会自立门户，还能有足够的空档站稳脚跟……”

    熊祎点了点头，他正是这么一个意思。

    心里却是忍不住在想，早知道这福成这么不堪寂寞，当初还不如由他来挑选几个男人伺候伺候她……

    就是不知道福成肚子里的孽种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往他的头上戴绿帽子。

    张泽和他说完了该说的话，自然而然便退了下去，熊祎则是站了起来，朝着一边的画案走去。

    画案上面放了一副画了一半的画，画得，是一个身着大周贵族服饰的年轻少女。

    服饰熊祎多年的雷振兴公公并不认识画中之人，不由好奇画的是谁。

    画是熊祎前去大周迎亲之前便开始落笔，熊祎那时忙于朝政，也只是忙里偷闲每日画上几笔，再加上他又到大周去了足足一月两月之久，这时再提起笔来，可以明显看出下笔的颜料新旧不一，不是一次便完成的画作。熊祎拿笔沾了沾湖绿色的颜料，在画中女子的脖颈处加上了一枚玉饰，玉饰上笼统可以看出雕刻上了牡丹的纹样，那是明华带过的玉佩。

    熊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雷振兴说话:“…你说，若是我以福成闹出来丑事为由，要求周国皇帝拿别的女儿来补偿予我，究竟成与不成呢”

    雷振兴一愣。

    熊祎也不是要他答话，他打算将画中的明华画完，便挥了挥手，叫雷振兴退下去。

    雷振兴心中却是掀起了几个波浪。他隐约听过现在大周皇帝膝下未成婚的女儿只有一个年仅十岁上下的小公主。听主子的话，难不成是看上了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可也不对！端看那画像中的风华人物，也知道那应该是一个年约十八岁的韶华女子！

    雷振兴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他出去守门，还将一众宫人也一并带了出去。

    于是徒留了熊祎一人在那儿专心地作画。

    他特地将朝政放去了一边，腾出工夫将画作给画完，然后停下手中的笔，静静地站在画案前面盯着看了画中人一会儿。

    他伸出手去，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熊祎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去在意明华。分明是一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既不能文，也不能武，据说在周国的名声还不好，可他就是不知不觉地在意她。

    他站在那儿，等待画作干了墨，亲自将之卷了起来，收进了箱笼里。

    雷振兴这才听到呼唤，破门而入。

    只听得熊祎吩咐道:“…来，去宣召宰相和平章伯来议事。”

    他要给崇元帝递发国书！

    送书信不比车马走动，用尽全部的速度，想要将一封书信再数日之内送到崇元帝的御案之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楚国宰相面上一派愤恨的神色，眼中却是带笑:“…周国欺人太甚，将一个珠胎暗结的失贞之人送来做我楚国国母，岂有将咱们楚国放在眼里”他和平章伯，与熊祎商议定计，这时一道出去，两人正无事说道几句。

    平章伯附和着，脸上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和楚相一模一样，两人一边儿说着，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国君书房的外头了。

    这时已是入了深秋，然而楚地偏安西南，仍是一派燥热景象，镇守国君书房的小太监将两位大人送了出去一趟，面上渗出了薄汗。




第228章 借题发挥 2
    小太监暗暗想到:看来说不准便要起战事了。

    这时远在大周的众人，自然大都是不知道楚国王宫这一出好戏的。

    只除了那始作俑者，其余人等都还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之中。

    这其中一个知情之人，指的自然便是给福成送男人的曲锦枝了。

    曲锦枝粗中有细，当日想到给福成的床上送几个她会喜欢的小郎君，固然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明华出一口气的意思，但也并非全是鲁莽之谋。

    崇元帝想着对楚地这块地方动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不过苦于开国时定下盟约，不好撕破脸皮罢了。

    曲锦枝来这么一手，固然是给熊祎递一个公开反周的现成理由，也同样是叫大周皇室有一个正当的借口将熊楚王族连根拔起。

    只是曲锦枝忽略了一点。

    他并不知道崇元帝寿数将近，根本来不及调兵遣将，对熊祎动手。

    明华倒是心中有数，只是夫妻俩日日躺在一个床上睡觉，却是从未就着这事儿有所交流……

    明华在心里掐算着日子，估摸着皇帝的寿命，其间见缝插针地给太子献计献策，帮助太子在朝中站稳脚跟、收复失地……

    太子每每棋高一着，像是料准了姜宓的筹谋似的，一次两次的，姜宓还觉得是技不如人、是巧合，次数多了，他便怀疑是府里出了探子！

    否则何以一有谋臣前脚商议，后脚太子便能反应迅速，布置人手，将他的暗算轻轻松松便消化于无形

    姜宓一经起了疑心，便想着着手暗中将“内奸”抓出来，只是还在等他将出卖他筹谋、叫他连连损兵折将的贱人给揪出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便叫他一时无暇顾及那些琐事了。

    他约了百里汐颜在废置的宫室之中密谋大事，两人把话说着说着，**地便动手动脚起来，正当他两个被翻红浪天雷勾地火的时候，百里汐颜口中本该在寝宫中休憩的崇元帝亲自带人踢开了门，来了一个“捉奸在床”……

    人赃并获，姜宓百口莫辩，只能束手就擒，任由御前侍卫上来将他押解了绑起来。他自然看到太子站在皇帝身侧，便理所当然以为这全部都是太子一手布局的结果……

    身为皇子，却与父皇的妃嫔厮混，这对于皇家终究是一桩天大的丑事，崇元帝到底是给他自己、给姜宓都留了脸面，只以其他的罪名暂时叫姜宓在府里“闭门思过”，却没有提起这闭门思过得思过到何时……

    崇元帝病倒了。

    太医说他怒急攻心，再次将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旧疾又再度引发了出来。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还有许多大事亟待处理，皇帝一道圣旨，叫太子又坐上了监国摄政的位子。

    朝中大臣最是敏感，一下子便嗅探到了不过几日之间风起云涌的大变，四皇子一派人心惶惶，不知骤然之间怎么突然就形势急转直下，而太子手上的人也小心谨慎，并不敢在诡谲的局势之中贸贸然出头……

    太子并非头一次代替皇帝打理朝政，他驾轻就熟，朝臣们并不担心国事耽误，反倒是对于躺在深宫之中已是遮掩不住衰败气象的皇帝担忧不已。

    十月十八。

    这一日，姜宥处理完了各地刚刚呈报上来的奏折，照例是整理出重大事务亲自去了皇帝寝宫，将事务禀报给崇元帝。崇元帝很是赞许他谦卑态度，对他越发沉稳老辣的行事越发满意。

    姜宥禀完了事，才是抽空回了一趟东宫。

    恰时明华便在那儿，和孙映一道逗弄已经长得很大的小侄女。姜宥走过去，惊奇地呼唤道:“…姨母也来了！”

    能被太子呼唤一声姨母的，自然便只有孙绪。

    孙绪是和明华一同来的。

    孙绪笑道:“…太子殿下可是一个大忙人，可怜我想看一眼侄儿也不得机会，只好来这儿守株待兔了。”

    姜宥笑。

    孙绪也是很久没有见过孙映，她们两个也很是有话说，姜宥便打了个眼色，叫开了明华。

    孙绪奇了怪地看了一眼。

    孙映却是见怪不怪，调侃道:“…姑母有所不知，阿芫可是太子的女参谋呢。”姜宥虽然不会事事和孙映说，但她知道太子府这半年以来不少谋划皆有明华暗中指点。

    孙绪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

    她们说几句话的工夫，那边明华和姜宥已经进了书房。

    姜宥看着明华脸上一块显眼的纱布，皱眉道:“…太医是干什么吃的怎的还没好”

    明华笑起来:“…大哥哥也是太急切了些，这口子刮得有些深，就算是金汤玉药的，也得有一阵子工夫才会好的。”

    姜宥“嗯”了一句，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想着去太医那儿敲打敲打，免得他们因为明华不被崇元帝喜欢，便懈怠治疗。

    明华料想太子兴许有要紧的事情问她，正苦思冥想着前世这个时候都发生过哪些她还有印象的事。

    太子却只是说起崇元帝的病来。

    太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老四固然丧伦败德，但我也是不孝之人，若是早知将此事捅出来会叫父皇如此病重……”

    明华只静静地听他说。

    她这个太子皇兄，什么都好，唯独之于“孝”之一字上，有些愚孝。

    他明知自己身为大周朝的储君，和皇帝之间有着天然不能够调和的权力冲突，但他有时行事不免有些优柔寡断，将父子亲情过于放在首位去思考。

    不过明华也不甚讨厌他有人情味的这一面。

    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可能会是一个心怀仁术的好君主。她选择帮他，不算帮错了人。

    他们在书房里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闻声赶来的太子府幕僚已经等候在外。明华知道他如今时间宝贵，便也不耽误，起身便告辞。

    明华从门口而出，太子府的幕僚大都见过她许多回，丝毫没有惊讶。明华也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却唯独将目光多停留了一瞬在了其中一个衣衫简陋之人的身上。



第229章 缘分 1
    那是一个青布长衫的青年男子，五官寻常，只中等相貌，但通身修于边幅，给人一种很是清爽的感觉。

    明华看了他一眼，他便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将恭敬低垂着的头稍稍再埋得下去了一些。

    明华就这么走了过去。

    明华之所以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并非是与他有什么渊源，而是在于两人每每在太子书房门前遇见，明华都若有若无地察觉到对方对于自己的关注。

    起初不以为意，但次数多了，任由是谁也会心生狐疑的。

    那长衫青年以眼角余光跟着明华的裙角而去。

    太子见人来得齐，便将一众门客幕僚招呼进了屋子，近来朝中有些变数，他是特地将人全部找来商议要紧事情的。

    为东宫效力这一二十人当中，将近有一半是从明华公主府里脱颖而出，被姜宥破格任用，其中张貌、王传志皆是佼佼者，已在太子嫡系里隐隐有了后来居上之势。

    姜宥暗忖，张貌此人，有为宰之才。

    他本身便有才能，又经过一两年的历练积累了实际的做事经验，姜宥很看重他。

    姜宥有时感叹:他这个妹妹的府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当今世道，世家强势，但寒门庶出的贫穷子弟之中已涌现越来越多有才有德之士，但世家把持官位任免，像是曲锦枝那样直接不用功劳资历便可担任要紧职位的世家子比比皆是。而寒门子弟往往因为没有门路而郁郁不得志。

    倒不是说姜宥看不上曲锦枝这个嫡亲的表弟兼妹夫，而是事实如此罢了。

    曲锦枝固然有才能有天赋，但与他一样有本事的人，还有好些还在底下熬着年头等升迁，哪里像他，家里直接为他开路叫他一进京府便从校尉官做起！

    姜宥在心里腹诽世家寒门的事情，那边明华也在跟姚黄说这些。

    张貌等人都是幸运被明华收留下来，他们和明华、姚黄等人也都是有情分的。如今看到他们被姜宥重用，得以施展志向，她们也为之由衷感到高兴。

    明华还跟姚黄开玩笑说:“…当初问你愿不愿意嫁给张貌，你还给我说你不想嫁人，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姚黄难得打断主子，正经了道:“我可没与主子拿乔作戏，认真的。”

    明华无奈:“…你们呐……我也说了，我眼下不勉强你们，可你们要是后悔了，随时来说！”

    姚黄不以为然，在心里反驳:那你可等不到那一日了……

    她一边儿陪着明华往孙绪、孙映那头过去，一边儿又听明华道:“…不过如今我就是想为你和张貌张罗婚事，人家也不一定愿意了。”张貌如今已经进了吏部，官职六品。试问，哪儿有正经的六品京官愿意娶一个伺候人的丫头做正房太太的

    姚黄自然也清楚，不过反正她原本也不打算嫁人离开主子，自然也就无所谓这些。

    谁知，她无所谓，却有人是有所谓的。

    明华当晚与婆婆一道用过晚膳回去东阳侯府，刚刚睡了一夜，次日起来的时候便有拜贴送了上来，说是太子身边的张大人求见，说是公主殿下的故交。

    明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位张大人，还是姚黄提醒了一句“张貌”，她才想起来。

    张貌跟着东阳侯府的丫头进来，开门见山就说想请明华将下人全部屏退。明华和他也是老相识，信赖他的人品，当即连贴身的大丫头也没留下。

    张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意图说了:他惦记姚黄好几年了，从前害怕姚黄嫌弃他没有功名，不敢求娶，前些日子看见有别家小子到姚黄跟前献殷勤才知道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