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明华好笑，她倒是知道姚黄被人表白那一出:那日是她叫姚黄和绿玉代她去东宫办事，绿玉回来便嘴快地说起有个太子府的侍卫看上了姚黄，把人当面截下来表达衷情之意……

    明华笑:“…你还怕她嫌弃你，按我说应该是她怕你嫌弃她才是！”话里满满的是揶揄。

    张貌很是腼腆，闻弦歌而知雅意:“…如今我是有官职功名在身的人，可我从来不忘我脱去一身官袍，永远是殿下跟前三不五时摔跤在院子里的‘张大傻子’。”没有明华当初接济，他莫说一朝凌云，就是活下去都成问题。

    当初他日夜苦读经国济世的圣贤书本，有时在院子里一边儿看，一边儿来回踱步思索圣贤警句含义，那路也不是平的，隔三差五摔出坑来也是常事。

    明华也记得这个:“…当时我也才在宫外站稳脚跟，人手不足，就是姚黄亲自照顾得你。”

    张貌也不避讳就是当时起了贼心，径直就承认了:“…姚黄姑娘温雅贤淑，心性高洁，貌，倾慕久矣。”

    明华看了看外边专心守门的姚黄的背影，笑道:“…你既然愿意认我这个不成器的旧主，我也乐得帮你一把，不过如今可不是我不乐意把丫头给你，而是丫头自己立志不嫁。我不妨给你开一开方便之门，端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叫姚黄回心转意……”

    张貌得到明华这句话，已经是喜出望外，也顺着明华的目光朝着姚黄看了一眼。

    明华小口抿茶，看他样子，眼神灿灿，真心不似作假……

    不禁想:如此倒是正好，张貌也有这个心思，只不过，当初的她怎么就愣是没看出来张貌看待姚黄不对劲呢

    他们两个在屋子里密谋了不过片刻，张貌便还有公务要立即离开，他离去时，正与姚黄擦肩而过。他柔柔地投过去一眼，还把姚黄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自不知自己已经被主子给卖了。

    曲锦枝晚上回来时，明华便和他说到这个事情，曲锦枝听完也是拍手叫好，道是“此事甚好”。

    明华道:“几个丫头跟我都是有感情的，我也私心巴不得她们别被人抢走了，只是我不能只为自己一人考虑。她们若是缘分未到倒也罢了，可若是有缘来，我怎么也不能做那阻碍之人。”




第230章 缘分 2
    曲锦枝好笑:“京中也多得是好儿郎，又哪儿逼得你非得跟她们分开了。”

    明华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的话，便齐齐躺下睡了过去。

    同一个时候，京城另外一处宅邸中，还有人睡不安稳，辗转反侧。

    姜宓刚刚逞完一通威风离去，玉沁收拾了一身的气味，才躺到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床榻上。她分明疲累，却烦躁得不愿去睡。外边值夜的元宵不由关切问她怎么了。

    玉沁不知如何应答。

    姜宓又被崇元帝关了禁闭，连日来心情不好，总有事没事拿她们发泄心中不快。尤其最喜欢折腾她……

    她越是不愿服从，他便越兴奋地想要征服她……

    玉沁想想也觉得被他触碰，十足的恶心。

    玉沁便岔了话题，不答反问道:“可知道那人突然被叫走是为的什么事”

    元宵听了，果然按着玉沁的话顺着接下去:“…瞧着是去了前院了。”

    府里都在传，说他们王爷这回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惹怒了皇帝，燕王府近来被打压得厉害……

    崇元帝将姜宓私通百里汐颜的丑事，捂得死死的。也只有极个别的少数人知道近来朝局一系列变动的真相了。

    姜宓虽然栽了一个大跟头，但魏氏和闵氏为首的各大家族皆是势力稳健，他根基未损。

    就说这府邸，崇元帝明面儿上叫他“抄写佛经”尽孝，叫来许多宫中禁卫军看守，不叫他出门，但这偌大的燕王府也不是被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就连玉家人前段日子送来的人也能传递消息。

    玉沁道:“…阿爹那边如何说”她指的是之前温泉庄子的事情。

    元宵笑道:“…还能怎么说，总归主子才是老爷的女儿，这世上哪有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的”

    玉沁阴差阳错地被困在府里，一次也未曾登门亲自为伤了脸的事情向明华道歉。她深恐玉琢误会，执意叫丫头托人传信回去，为自己辩解。

    黑暗中，玉沁看不见元宵的脸，却听得出对方话语之中的欢快，想来并未当一回事。

    玉沁心道:这世上的确没有不相信自己儿女的父母，但两个都是女儿，她要如何知道明华没有在玉琢面前说过什么不利于她的话

    可这些话要如何去跟一个不明白明华身份的人去说。

    她当日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她自己也不可否认，当她看见明华被划得满脸是血的可怖模样，一阵惊吓过后竟是涌起压抑不住的快意，心里想着，看她没了容貌，还凭什么去勾搭三郎……

    玉沁是不止一次见过明华举止轻佻公然和曲锦枝亲密的。她对明华的成见根深蒂固，根本就不认为明华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可以傲人的东西。

    更别提这张脸还和玉琢相似。

    如此一想，玉沁反而觉得，这无意的一下，倒是合乎了自己的心意了。

    元宵在外边看她一直转过来、转过去的，便默默不语地陪伴着，待看她渐渐没了动静，才知道她一定是睡着了。

    ……

    十月二十，郭氏的身子已经康泰了许多，老人家便做主，将几个小的全赶了出去，叫他们自去自在。

    恰逢曲锦枝这一日休沐，夫妻俩便商量着，趁着天光晴好，到街市上去走一走，逛一逛，再给郭氏挑几样小玩意儿把玩。

    郭氏近来病中无聊，除了几个小辈陪着，也爱上了几种用来给年长之人闲来活动身子的小东西。

    明华和曲锦枝一大早便辞过长辈，出了门子。

    曲锦枝难得休沐，而自成婚以来，两人又少有机会共同外出，于是便商量着更换便服，徒步而行。

    他们时不时在各式摊贩前面停留，摊主们不认识他们，却看得出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好话儿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说，骗得曲锦枝心甘情愿做冤大头，给明华买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东西。

    明华也是哭笑不得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傻呢，人家摆明了看咱们有钱，骗你买他们东西呢。”

    摊主们都是猴精猴精，看曲锦枝宠溺的样子，都知道看人下菜，见到明华便是一阵狠夸。曲锦枝一高兴，可不就二大傻似的见东西就买……

    不过骂归骂，明华也不能免俗地心里甜上一甜……

    他们逛过了三两条街，曲锦枝见明华走得像是有些累了，便提议道:“…要不要去歇一歇，这儿正好有个茶楼”

    明华想想，便答应了。

    两人登门而上，去到二楼，说巧也巧，居然能够在楼梯口的地方撞上阮靖良和姚采衣。

    两边的人碰上，相互惊讶一番，自然约着往一处去。

    曲锦枝休沐，阮靖良也休沐。

    阮靖良却像是没看见曲锦枝似的，视线径直越过了他，看到后面因为脸上还有伤痕、戴着帷帽的明华。

    薄纱掩映，明华的脸隐在帽子下边，若隐若现，反倒更显美感。

    明华则是许久未见姚采衣，上前亲热地和她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嫂这是和表哥出来”

    她故意促狭，一句“表嫂”就叫姚采衣羞红了脸，姚采衣恼羞成怒，骂道:“殿下这么一个正经人也学会了不正经了”骂着，还下意识看了看曲锦枝。

    曲锦枝可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子弟，虽说现在看着是从良了，不过那难听的名声可还在那儿挂着呢。

    姚采衣心道:不怪长辈们总说夫妻夫妻，这成了亲的人，脾性像是真的会相互潜移默化的……

    几人合并一处，进了同一个包厢。

    姚采衣这才一本正经解释她怎么和阮靖良一道在这儿。

    姚采衣道:“…姚阮两家也是姻亲，表哥约我在此，说是有话跟我提……”大周对于男女大防并不严格，未婚男女婚前见一见也未必不可。

    姚采衣也不知道阮靖良怎么的突然将她约出来。

    她并不知道，阮靖良原本约她来，是想要告诉她，他心有所属，不愿和她成婚，希望她能够配合她将婚事给搅黄了……



第231章 缘分 3
    阮靖良也没有料到会在外头正巧撞上了明华。

    一时半刻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开口和姚采衣说婚事的事情了。

    姚采衣跟明华提到阮靖良约她出来是为的什么，明华不由道:“看来倒是我夫妇两人出现得不是时候，打扰了表兄和采衣见面了。”

    自从明华成婚以来，阮靖良便不太有机会见到她，这时如何会去将人推拒了

    阮靖良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是不能对人说的，听说姚小娘子房中珍藏了一本市面上轻易难寻的棋弈书籍，我想着借阅一二，便厚颜将人给约出来了。”

    阮靖良想当然是随口胡诌的理由，只除了姚采衣信以为真，明华和曲锦枝一听便知道这多半只是托词了。

    不过一本和下棋之术有关的书，阮氏再如何衰败，还不至于专门为了它拿不出办法来的。

    不过阮靖良这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也还是有些说服力，若非知道阮靖良对明华心意不死，怕是明华和曲锦枝也会跟边上那些姚采衣的婢女似的，以为阮家公子急切想见自家小姐而故作谎言，变着法儿将人给约出来了。

    姚采衣还是未出阁的天真少女，看阮靖良年少上进，又姿容可观，明显的就是一副芳心托付的样子。明华看在眼里，再想想阮靖良越发明显的情意暗示，不由叹气。

    阮靖良前些日子求爱不成，索性破罐破摔，私底下已有过几次露骨的表示。

    明华只好庆幸他总归还顾忌外祖脸面，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了。

    四人一边儿品茶，一边儿说些话，到散了，各去各的去处，阮靖良无奈送走了姚采衣，感叹将人骗出来一次不容易。同样的方法下回不好再用了。

    谁知道本来想跟人把话说清楚，会正好被搅了局。

    姚采衣和阮靖良还只是未婚的夫妻，像是这样明目张胆私下见面，毕竟还是能免则免得好。

    姚采衣对这个未来的丈夫很是满意，全然将他的沉默寡言当成了沉稳知事。

    曲锦枝却不这么看。

    曲锦枝带着明华去了他熟知的店铺摊贩，两人看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东西，一边说到刚才的茶楼叙话。

    曲锦枝道:“…阮家表兄，这性子还是改一改得好。”

    明华只淡淡“嗯”了一句。

    毕竟不好在人背后说人长短，两人也是点到即止。

    姚黄等人一直跟随在明华身边，亲眼见识过许多就连曲锦枝也不知道的事。赵粉犹还记得当时阮家小院里阮靖良强抱明华的一幕，心道:从前还只觉得阮家少爷性子阴沉古板，但看他近来做的那些事情，真正是叫人不可避免觉得，他是个有些伪诚之人了。

    面上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到了事关自身利益的时候，又做些小动作，往难听一些去说，就是伪君子。

    这些话，当然是不好明说的。

    明华也觉得阮靖良做出来的有些事叫她不适，但阮靖良是她的表兄，她天然便更愿意原谅宽恕他。

    和阮靖良的见面不过是片刻，夫妻俩和阮靖良、姚采衣分别，将街市又逛了一遍，一日下来可谓是搜罗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满载而归。

    那些小东西自然有仆役代为装载回去，两个主子索性在外用过了晚膳，坐到了窗边，静看外边热闹的夜市。

    天色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白日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有不少携家带口出门游玩，街道上面人流渐多，吆喝的、讨价还价的，络绎不绝。

    曲锦枝坐没坐相地趴在那里:“若是每日都跟你这样出来，该有多好”

    明华也习惯了他没个正经的样子，故意调侃他:“…要知道你是这个模样，当日说什么也不会任由你几句话一煽，就玩跟你成亲了。”

    曲锦枝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枝条。

    曲锦枝也不慌:“…你不要我，那要跟谁成亲去”

    明华道:“…说不准那个熊祎当日看中的是我，我便去了楚国呢”

    明华好看的眼睛眸光微闪，突然便隐去了前一刻的玩笑之色，严肃了起来。

    曲锦枝眼睛盯着外边，好像是没有注意到明华情绪若有若无的变化，半是认真半是胡说地道:“…我才不管那些，无论你嫁谁，我都要抢亲，实在不行的，我就把那个谁给弄死了，叫你改嫁就是了。”

    明华被他逗笑了。

    她刚才问出那句话，自然是想到前世的事，听见曲锦枝的回答，不由回忆起在梦境之中看到的一切。

    她死后，曲锦枝提兵灭楚，将她的尸身带回故土……

    曲锦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话，只知道一日下来高高兴兴的妻子，到了夜里忽然就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他便只好在夜深人静之时“卖力”一些讨她欢心了。

    明华累极而眠，半梦半醒之间，又再次来到了前世的山川水乡。

    得胜归来的将军架设起了喜堂，和一个死人的牌位成亲……

    明华从梦里醒来，只觉得眼睛有些濡湿，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室内暗沉之中已然睡得深沉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往他胸膛上轻轻地靠去。

    嘴里念念有词的:“…亏得是重来一回嫁去的是福成，否则你又要娶一个牌位做你曲家的三少奶奶了……”

    福成会顶替明华嫁去了楚国，这其中想当然是有明华的一分功劳在，但明华并不觉得有哪里愧疚的。

    福成兄妹两个欠她良多，她重活一世，虽然为了自身命运有所动作，但也自认从未刻意去做过谋害之事。当日熊祎来京，她不过是画了一个叫男人看了毫无**的丑陋妆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