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她醒来便不太能睡着，索性安静地伏在曲锦枝的身上感受他胸腔的起伏。年轻男子身躯雄壮，心跳波动有力，叫人觉得无比安心。

    曲锦枝像是迷迷糊糊察觉到明华的动静，无意识紧了紧胳膊，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第232章 缘分 4
    曲锦枝无知无觉的，全不知道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妻子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匪夷所思，涉及鬼神之说，若非是情难自制，明华也不会突然便有了对着丈夫倾诉一番的冲动了。

    进了冬月，太阳升起得晚，曲锦枝醒来洗漱的时候，屋子外头还黯蒙黯蒙的。明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去，曲锦枝不知道她醒来过，便轻轻抽身而起，压低了嗓音呼唤仆役服侍。

    明华再次醒来的时候，曲锦枝早就不知道离开了多久了。

    她摸了摸那个已经冰凉透了的男人枕头，不知怎么的便有些怨气，嘴里声如蚊呐地嘀咕:“…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明华起来用过早膳，照例先是去了郭氏那边问安，然后回来。

    回来时，看见绿玉正张罗着人收拾几个一看便知道是外头送来的箱笼。箱笼里头全是光亮顺滑的布料。

    绿玉道:“…王长史大人的那位亲戚送来的。”

    明华了然。

    玉琢弄来好东西，知道她现在在东阳侯府这边长住，便转而两东西弄来东阳侯府。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曾回府里去看一看了，也不知道菜园子里那些菜，长势如何……”明华不禁笑道。

    赵粉三天两头在两个府邸中间往来，便是受她命令，代为处理一些公主府那边的琐事。

    姚黄笑:“…太夫人那边的伤寒实则已经好了，主子如今可是答应了小姑子，在这边家里多住一些日子，可不能跑了……”

    明华笑道:“…我自个儿过来当起东阳侯府的三少奶奶，倒是把老巢给了阿宜，也不知道她都折腾些什么。”

    唐韵宜还住在明华公主府里。

    魏紫说:“…等一会儿赵粉回来，主子亲口问问唐大娘子在做什么，不就知道了”

    赵粉最近成日跟唐韵宜凑在一块儿，两人也算臭味相投，很能玩到一处。

    明华笑。

    她拿了笔，抄写起来答应宫里的佛经，也不知道抄写了多久，赵粉回来了。

    赵粉面带微霞，看着不过是走路走得急切的模样，可仔细去看，却又觉得她像是有什么好事似的，心情明快，连走路都带风。

    明华刚觉得赵粉有些古怪，还来不及问，便被宫中眼线传出来的消息吸引去了注意。

    南边驿站八百里传书，说是楚地传回消息，被皇帝送去和亲的公主福成，怀孕了。

    朝堂之上是轩然大波。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急报送到，还不待大臣们散朝，好些消息灵通的人家便已经知晓了。

    明华有玉氏和曲氏的眼线在手，便属于最早知道消息的那一拨人。

    然而她听见这个消息，也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福成再怎么说也是大周朝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就算是给了熊祎去做他楚国的王后，熊祎哪里是那猴急性急的人……

    明华后知后觉:“…那孩子，不是熊祎的吧！”

    消息是王长史亲自带过来的。

    这时王长史坐在下首位置，欣慰地笑道:“…熊楚王是做大事的人，福成殿下虽有倾城之姿，但也不至于迷得他分不清轻重缓急，做出有违礼仪、落人口实之事……”

    那就是说，福成和别的男子有过苟且了……

    明华算算日子，一惊一乍的:“…叫福成怀上孩子的，怕多半是这京城里的人吧”

    的确如此。

    对于此事，曲锦枝显然知道得更为详尽，明华与王长史坐在东阳侯府里密话的同时，曲锦枝也跟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空旷之处避着人在说话。

    曲锦枝对着那人笑得爽朗:“…先生辛苦了，改日我在锦绣楼为先生接风洗尘。”

    那人连道不敢，急急而去。

    那人正是被曲锦枝叫去，搭救被福成一路带走的郎倌的男人。

    他知道事情办成了，心里高兴，又想着想必这时宫中也正热闹，心中遗憾不能马上回家去去和明华说道说道这一桩有趣的事。

    他口中这桩有趣的事，实则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和亲公主婚前失贞，不仅是打熊祎的脸，也是打崇元帝的脸。大周有过在先，熊祎以此为由，自立门户，自称楚帝，大周朝堂上那些大臣却是拿他毫无办法……

    大臣们着急上火的，反倒是坐在上位主持朝政的太子姜宥老神在在，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大臣们商议一番，他将廷议的结果亲自报到皇帝跟前。四周的太监宫女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皇帝对于此事，也是分毫不见恼怒。

    崇元帝由太子亲自服侍用了一碗汤药，又擦了嘴巴方才道:“…有些事情，藏着掖着只能让疮伤越发溃烂，趁着不甚厉害早些挑破了，反倒好处理些……”

    姜宥谦逊应答:“父皇教导得是，儿臣知道了。”

    崇元帝又指点了几句朝中事务，才叫太子退了出去。

    等到太子走得没了影儿，他拿起搁置床边的一本书，书名赫然写着“楚国图志”四个大字，正是明华进献给他的一本书。

    他随手翻动，脑中却是浮现熊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来，于是问向身边的贴身太监:“…朕这个女婿年少称帝，与金贵出身的福成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太监哪里敢随便答话。

    崇元帝也不是要他回答，他搁下图志，又想到熊祎行事做派。

    熊祎年少有为，难得的是做起事情来手段老辣，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一个人，心性坚定，又有才能，真要让他手中实力发展壮大起来，无论是太子或是老四，哪个都未必是对手。

    最好的办法或者是，趁他力量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激发他好胜心，送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帝位……

    年轻人么，难免自负冲动，以为凡事尽在自己掌握，总不喜欢把长辈放在眼里……

    曲锦枝暗中做的那些事，虽说隐秘，但崇元帝一向留心太子府、燕王府，有些事情，他不过装聋作哑。

    想到近一两年变化颇大的二女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吃她做的兔子糕了。



第233章 旧地
    细细想来，崇元十六年时，明华曾经去到法严寺小住了好多日，也是从那一回下山回京起，她便一日一日变化。

    那时他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觉得这个女儿一年之内未免是变化不小。

    只不过比起明华性情上的变化，崇元帝更为在意她居然也会对朝政夺嫡起了兴趣……

    太子数次打击老四，崇元帝也是事后才偶然发现每次太子动手之前明华都会去一趟东宫，一待总是一日半日的。

    帝王的疑心叫崇元帝不自觉眯起了眼睛，看似因为连续生病而产生的浑浊衰败之中仍有年少气盛时候的精明锐气。

    崇元帝叫了内侍去与明华传信，说是想吃她亲手所制的糕点，叫她做了，不日送进宫里来。

    内侍自然领命而去。

    内侍离开之后，崇元帝不顾太医阻拦，披上足够暖和的衣裳，带了人进了寒风之中，不多时悄然无息地来到了承乾宫。

    自从崇元帝登基以来，承乾宫几乎一直空置，没有妃嫔居住。除了自幼生长在这儿的明华，前前后后唯二以它为寝宫的两个女人，都没能在其中逗留太久。

    阮敏积郁成疾，匆匆撒手人寰，而百里汐颜不堪寂寞，勾引皇子，罪无可恕。

    崇元帝想到那个已经被他下令关押去了冷宫的愚蠢女人，看也不看偏殿一眼，径直去了阮敏曾经居住过的主殿。

    主殿之中，因有明华出宫开府之时留下的人手，殿中屋室始终有人日夜打理操持，崇元帝进来时，宫室楼阁丝毫不因为已经长期没有主人居住而没有人的生气。

    阮敏，那是一个皇帝没能征服的女人。

    崇元帝想起昔日临幸，他将阮敏按在那儿，她分明也跟别的妃嫔一般恭顺听话，他却直觉地感受不到对方对自己存在讨好爱慕之意……

    他一朝称帝，以为没有女人不爱慕荣华锦绣，特意将妃嫔称号之中寓意极好的“明”字给了阮敏，但阮敏仍是吝啬于展颜一笑，不过短短几个年头，就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驾鹤西去了。

    阮敏一去，明华这个跟崇元帝长得并没有哪儿相似的女儿自然并不讨崇元帝的关心。更甚至每每看见他，他都会想起他还没能征服眼前小女孩已经死去的娘亲。

    死去的人，就算是持有生杀天下大权的皇帝也无法征服的。

    然而时过境迁，身子一日一日趋弱的皇帝在见识过百里汐颜那样的水性杨花之后，恍然回头，还是觉得阮敏的清高骄傲最得他心意。

    他伸手抚摸宫室之中明华留着的生活起居的旧物，不用回头便能吩咐一旁宫人:“…明华公主那边，可是去了人传旨了”

    有小内侍恭敬地应答了。

    崇元帝“嗯”了一句，便点了点头算是知道，小太监能够被皇帝回应一个“嗯”字显然是受宠若惊得不行。

    崇元帝又去了主殿这边的内室。

    明华人虽已经不住宫中，但还有好些家具之类的东西被滞留下来，崇元帝看着那些因为孩童顽皮留下的刮划痕迹，不由一个人在那儿抿唇微笑起来，忽然觉得，这个一向叫他看不顺眼的女儿也没那么不讨喜了。

    宫里的主子生活用度一向都是有内务官府供应，是绝不会用破旧之物的。然而看这承乾宫里好些东西，竟是或多或少有些年头，明显便是十数年前的款式造型，否则也不至于连明华幼时玩闹时图刮的乌龟王八还隐晦地保留在一处不易瞧见的地方了。

    由此可见崇元帝对明华有多么忽略冷淡了。

    但这些，头一回跟着崇元帝进来承乾宫的太监宫女能够看得出来，崇元帝本人却倒是分毫没有自觉性，却是在那儿含笑回忆明华小的时候摘桃子给他吃的小模样。

    崇元帝是从偏殿绕出去的。

    百里汐颜自从东窗事发之后，便被随意拿捏了一个由头扔去了皇宫偏僻角落的冷宫里。就为了这个，前两日越国留在帝京之中的大臣还专门进过宫里询问。

    崇元帝于是想到与此事有关的另一个人。

    “…老四这几日都在府里忙些什么”

    他话音落下，一个御前侍卫模样的人从不知哪儿跳了出来，回报道:“…读书写字，陪王妃娘娘游赏府中景致，抑或是和闵氏、魏氏的人互通消息。”

    崇元帝听了，不知为何竟是觉得好笑:“到底是朕的儿子，不仅喜好女人的眼光一致，就是这待在屋子里修身养性也是放不下外边的事情……”只是崇元帝这笑容之中有那么掩饰不住的怒意。

    御前侍卫模样的人，实则是大周皇帝嫡系的亲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他如影随形，自然知道燕王因为何事犯了忌讳。

    他还知道，随着福成公主私通男子的消息传了回来，他的主子崇元皇帝，已经对魏后所出的一双嫡出儿女很是不满了。

    福成便且不说，打小就仗着出身高贵，张扬跋扈，崇元帝念在魏氏的面子，也很愿意给这个唯一的嫡女几分宠爱。更简直她胞兄姜宓表现出彩，他便更为纵容。

    但这一对兄妹，这短短一年的工夫里，上蹿下跳的，明里暗里不知惹出来多少事。

    从前他多么喜爱元后所出的这一对孩子，在姜宓一连窜失败之后，也渐渐生出了失望反感之意。

    崇元帝走路不停，不多时便从偏殿绕路而出，走上了宫道。

    皇帝的膳食一向精致，崇元帝刚刚回到寝宫，便大致碰上了用膳的时候，御膳房的人将花样种类繁多各异的菜肴送上来，崇元帝轻轻扫视一眼，很是满意。

    皇家菜园里种植出来的玉米和土豆，被御膳房花了心思琢磨出来好些花样不同的菜式，崇元帝将这些刚刚引进大周的粮食吃在嘴里，也从最初口感上的不太习惯，到渐渐喜欢。

    大周各地皆已按照太子的部署，栽种了来自外邦的这种农作物，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便迅速解决了因为各地粮仓被烧毁而带来的粮食短缺问题。



第234章 慈爱
    内侍传了旨意过来，明华也正在东阳侯府的饭厅里陪着父母兄嫂一同进食。

    巧的是，厨灶上做的也是和宫里的皇帝正在吃用的东西一样，也是以土豆、玉米做成的菜肴。

    市井坊间都说，太子殿下为国为民，于危难之时寻来好物，大周各地因之缓解了粮食危机，百姓们的生活虽说或多或少还是要受一些影响，但起码能够过上一个不愁吃喝的好冬了。

    玉米和土豆，传自东洋以东，据说在大周之外还有一块物产丰饶的大陆，那片大陆上的原著居民便是以玉米、土豆做粮食。

    原本两个大陆之间隔着波涛汹涌的汪汪大洋，但偏偏有那么几个据说故土是唤作玛雅王国的人侥幸活着漂洋过海，来到了大周，还将当地的粮食种子带了过来。

    太子凭借着这些原本不被大周人待见的粮食作物，一举平定了因为突如其来的水患造成的绝大麻烦，在朝野上下收获的声望不可谓不大。

    一时之间，不止家境差这的贫寒人家大力种植这种易于收成又耐于存放的好东西，就连像是曲氏、玉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也开始尝试食用。

    郭氏便很是喜欢用了土豆翻炒而成的一道菜，菜品说来用料寻常，不过是佐之以胡萝卜、牛肉等物，却硬生生勾引得桌上的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就流口水。

    明华则是更为喜欢金黄玉翠的玉米汤。香甜软糯，配之以猪骨清香，进到口中，清腻适中。

    吃着的人吃得心满意足，自然言语之中也对太子这个首功之人不乏赞美之词，明华听他们夸奖姜宥，但笑不语，深藏功与名。

    玛雅人自然不仅带来了土豆和玉米。

    土豆和玉米乘了水患的东风，得以被迅速推广开来，曲锦枝很懂得打蛇上棍，索性将玛雅人食用的那些像是辣椒之类的少见农物也放到他名下的产业去搭配出售。辣椒这样的东西，增加辛辣的效用可比大周人以往食用的本土作物厉害得多。曲锦枝商无不奸，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