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太子可别得意得太早。

    谋臣们想一想，这话也有理，却仍是道:“…话虽如此，殿下还是要设法先行摆脱当前困境……”

    他们只隐约知道姜宓伸手伸进去皇帝的后院，这儿子惦记老父的小老婆，可谓是忤逆不孝。怎么看他们主子，还能在府里坐得住，不很着急的样子

    姜宓道:“…谁说本王不着急可着急有用不然本王将你们这些人弄进府里来，是干什么吃的”

    他知道，崇元帝恐怕撑不了太久，他得设法出府去，亲自部署，才能放心。

    于是一干人等在书房里密谋许久，直到夜深人静，方才散去。

    ……

    到熊祎自立门户，称帝建楚的消息传来，已经到了十月的月底。

    明华对着镜面细细观看面上一条很是明显的淡红疤痕，仆役传来消息，她便也顾不得关注自己的脸，连忙将人给叫了起来，仔细打听。

    明华在东阳侯府住得惯了，决定长住下来。

    曲锦枝索性把院子的名称也从“峥嵘院”改成了“牡丹院”。

    如此这般，两个府邸便都有一座“牡丹院”。

    只不过东阳侯府里的这个牡丹院，暂时还是见不到一株牡丹的。

    那来传信的小子，正是曲锦枝身边得力的林大牛。林大牛将得来的消息仔细说来给明华:“…国书是径直送到朝廷上的，王忠公公当众宣读，朝堂震动，诸位大人这会儿还在争吵不休呢。”




第237章 惠阳 1
    小子自以为任是谁听了这个消息也要大吃一惊，哪知他偷眼去看明华，只看到明华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全无半点惊讶之色。

    明华赏了他一两个碎铜板就让他退下去了。

    倒是几个亲信的大丫头脸上惊疑之色还没有全部消退，她们围了过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楚国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就这么自立门户，陛下哪儿能饶了他”

    明华笑。

    她经历过前世，自然知道熊祎早就有狼子野心，但前世的时候，他虽也自立为帝，但并没有这一回来得这么早。

    明华把几个丫头打发出去，独自思索了一阵子，她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去后边庭子里头弄一些跟明华公主府一样的花草来，这会子被搅扰了心思，便悻悻作罢。

    熊祎送来的国书并不会被昭告天下，因而熊祎凭借什么理由脱离大周，自称楚帝，朝中的人们知情，却不会任由消息流到外边市井坊间去。

    因而周国帝京距离楚地相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大周好多人只隐约听说楚国自立，却不知道内幕。

    一封国书在朝堂上掀起了大浪花来，随之而动的，是从兵部发往各地征兵、练兵的命令了。

    曲锦枝所在的京府十八卫亦包含在了其中。

    十月的最后一日，十八卫所举行前所未有的联合演练，久病未愈的崇元帝带病观礼，各个兵营的将士们可说是无不铆足了劲儿。

    才是三更的时候，天上还一整个儿的漆黑，曲锦枝就偷偷摸摸爬了起来，没成想他小心再小心，还是把明华给惊醒了。

    他放轻了声音，道:“吵醒你了。”

    明华笑了笑，绵软着挺直了上半身来，犹还有几分迷迷糊糊，道:“…心里记着你要早早出门，哪有心思睡觉。”自然是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

    曲锦枝往她额头上柔柔地啄了一下，嘻嘻哈哈:“我家阿漱最贤惠了。”

    前一段时候，曲锦枝问明华，她在玉家可有名讳，明华也没隐瞒，将名和字一并告诉他了。

    明华被亲了一下，有些害羞，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推攮着他去净房洗漱，另一边值夜的绿玉也警觉地醒了过来，进了来帮着服侍。

    曲锦枝匆匆忙忙拾掇了一番，又用了几口明华前一日提前备下的吃食，就拎了一个云纹包袱出门，临走时，当着绿玉的面抱了抱明华，抱歉道:“没法子陪你一道去惠阳大长公主的寿宴了。”他们这一回练兵，声势浩大，一共历时三四日，曲锦枝一去就要好几日。

    明华笑:“…也不过是一个寿宴罢了，你不必在意，国事为重。”

    说着，亲自将曲锦枝给送出了二门去。

    曲锦榆前一夜也想着来送一送三哥，曲锦枝都走了一刻钟，她才披头散发地姗姗来迟，自然是扑了个空，抱怨:“好三嫂，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明华好笑得不行:“你要是不嫌麻烦，从明个儿起，我天天三更半夜叫你起床”

    曲锦榆一连声儿地求饶。

    姑嫂两个就着还没收拾的被窝，一并躺下，简单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到了天光大亮再起来的时候，便是他们去惠阳大长公主府赴宴的时间了。

    惠阳大长公主是开国皇帝天启帝的皇妹，年近六十高寿，子孙满堂，是皇室之中一等一有福气的人。

    她的丈夫不仅是大世家的嫡出子嗣，还是她嫡亲的舅家表兄，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她的寿宴，帝京之中的人自然而然都要给一些颜面的。

    明华和东阳侯府的人同行，马车一路不疾不徐地来到惠阳大长公主府邸的时候，正巧碰上惠阳大长公主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亲自迎客。

    大长公主待人亲切随和，不喜欢仗着公主身份凌驾于人，这也是她为何人缘极好的缘由之一。

    她年轻时凭此和婆家相处融洽，因而她看到明华和东阳侯府的人联袂而来，不由触景生情，想到了她自己年轻的时候。

    皇家嫁女，公主往往自持身份，不会纡尊降贵，原先别人总说她是异类，看来今个儿是还有后辈晚生和她一样了。

    明华亲自和长嫂吴氏一左一右挽着孙绪的手，俨然一副婆媳和睦的亲热样儿，惠阳看在眼里，自然无比亲切。

    她将人带进了厅子里。

    时值冬月，天气寒冷，惠阳在她公主府的大花厅里劈开两半，叫来宾分了男女坐了两侧，屋子里又是地龙又是火炉的，用了不知凡几的毡布隔开，室内室外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惠阳今日邀请而来的，大都是皇室宗亲自家的人以及一些声望卓著的大家世族，大家门户相近，没有太大身份差别，交谈起来分毫没有隔阂的地方。

    会在这样的场合撞上仙瑶是明华丝毫不觉惊讶的事情。

    明华也是有些日子没曾见过仙瑶，乍一看，竟是才发觉仙瑶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形容神色有些憔悴。

    她倒是听说过仙瑶公主府上的一些事情。

    仙瑶驸马邵玮在外包养良家女子，生下外室儿子的事情这几日在帝京之中刚刚传开，仙瑶倒是想要遮掩过去，可惜没把这火给捂住了。

    她坐在那儿像是没听见周遭一些人拿她窃窃私语议论似的，看见明华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明华坐下。

    气闷憋在心里，总是伤身，不想伤身，那便找一个软柿子来捏一捏……

    不过明华可没打算还像从前那样，叫人欺负了还闷不吭声的。

    明华下意识朝男席那边看去。

    邵玮理所当然也来了。

    这一对夫妻，从前总喜欢在人前标榜琴瑟和谐，现在打脸打得简直不要太疼。

    明华又回转来仔细听仙瑶说话。

    耳边时不时断断续续传来别家夫人纷纷的议论之声。

    明华仔细去听，她们在说楚国那边传来的事情。

    而仙瑶恰恰也在说熊祎和福成。

    明华笑:仙瑶爱面子，邵玮这闷声不响地弄出来一个儿子，把她的脸放在地上踩，要不是托了福成的福，被人当笑脸谈论的就是她了。



第238章 惠阳 2
    正是因为福成闹出来一通丑事，仙瑶身上那一出虽说也有人当谈资来消遣，却远不如笑话福成的人多。

    仙瑶看了看一边因为能够出宫来玩，高兴地小脸都在笑的云和。

    云和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淡淡看了一眼仙瑶，转过去到明华，却是露出甜美的笑容来……

    仙瑶不悦地皱了皱眉。

    锦荣身上的月份越发大了，肚皮圆挺，为了给姑祖母捧场，带着孕肚也来了宴席，她恰时不知闻了什么味儿，恶心地在一边微微地干呕着。

    明华便下意识去扶了扶锦荣。

    仙瑶并未移动身子，却是灵机一动，像是找场子似的，笑着朝锦荣道:“…听说妹妹的孕吐可是有些厉害……”

    锦荣随意地应了应。

    仙瑶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转而踩着锦荣跟明华笑起来，语气之间一派关心:“…三妹妹跟四妹妹都有了身孕，二妹妹成亲也有半年之久，可有消息”

    她刻意说得稍稍抬高了音量。

    坐得近的几家宾客果然如她所料将头转了过来。

    谁不知道，除了年纪不到婚配之年的云和公主，在朝的另外四位都算是出阁了的。三公主怀着孩子，大公主仙瑶早就是两个孩子的娘，就连远在西南边陲的福成……先甭管福成肚子里的那一块肉是谁的，总之也是有了的。

    明华好笑，她又整什么幺蛾子，是不是想说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明华服用避子汤药的事情自然不会四处宣扬，更何况夫妻成婚数年也才生下孩子的也不是没有，仙瑶倒还真是抓到机会就关心她……

    崇元帝没剩多少日子，她也摸不准皇帝什么时候崩天，更知道到时候时局动荡，哪里是能安心养胎的……

    不过这些事情，何必与仙瑶解释。

    锦荣则是最讨厌自己被仙瑶、福成当踏板，仙瑶又拿了她做筏子恶心明华，她正想说些什么，这一回反倒是从不参与姐姐们打嘴仗的云和开口了。

    云和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大姐夫在外偷腥，大姐姐心情不好我知道，可大姐姐何必在姑祖母大喜的日子找自家姐妹的麻烦，累不累”

    她年纪小，说不上语术如何，说得尽是简单粗暴的大实话。

    她自个儿不觉得如何，把话说完，该干嘛干嘛，夹了桌上的瓜果点心就往嘴里塞。

    一桌子等着开席的人听到这个话，无不是下意识一愣，然后不约而同抿嘴偷笑起来。

    唯有仙瑶像是脸上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锦荣嘉奖似的拍了拍云和的小脑袋瓜子，只差脱口而出一句“说得好”了。

    嘴上却到底还要给仙瑶留点面子，冷傲的性子因为要做母亲而有了几分柔和:“…五妹妹有什么想吃的，叫婢子给你夹……”

    仙瑶吃了瘪，一时也收敛了收敛，没再没事找事:福成不在，锦荣又“叛变”，就连云和那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明华的人，她腹背受敌，以一敌三，打不过。

    仙瑶不知道，真正叫她打脸的，还在后面。

    她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关心明华，很是热心地给明华推荐几味秘药，明华每每不应“是”也没说“不是”，她直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闹不清楚明华是个什么态度。

    好像对于年近二十还生不出孩子不怎么上心似的。

    惠阳大长公主的寿宴，宾客云集，菜式众多，惠阳作为当日的主角，由驸马刘昭基陪同，众星捧月。

    但到将近行宴过半的时候，发生了一出小小的插曲，且这插曲明华还是主角。

    惠阳大长公主府的厨子擅长各地厨艺，旁人都吃得香，唯独明华从一早起来就觉得胃口不适，到强行忍耐了半日，可说是闻到什么，都有一股呕吐之欲。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跟锦荣似的，一道对着一盘子八珍豆腐干呕了起来。

    惠阳大长公主等人年事已高，经验丰富，当即满脸喜色地叫人去请了太医，一问之下，才知道明华是有了身孕。

    只不过脉象还浅，若非被叫来的太医是个妇科圣手，还轻易看不出来。

    仙瑶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然而明华也和她似的，脸上同样也说不上有太多的喜色。

    孙绪等东阳侯府的人当然是第一时间便得了消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道是沾了惠阳大长公主的喜气……

    明华不忍叫婆母扫兴，便在回府里去的路上一直陪着孙绪说说笑笑。

    孙绪一回家里，想当然就是亲自跑一趟去了太夫人的院子里报喜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前一夜里还有些精神恹恹的郭氏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竟然不管不顾蹦哒了起来，直直往明华那儿去了。

    如此，明华便更不敢泄露丝毫不高兴来了。

    曲锦枝那边，自然也有专门的人急急赶去送信。

    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静没了旁人，明华才有机会对着姚黄苦哈哈了一张脸抱怨着:“…明明吃了药的，怎么就还是怀上了呢”

    姚黄也是不解主子怎么不愿意太早要孩子，只是她们也好，驸马也好，看她执意这般，便都由了她。尤其驸马，主子说什么，他都答应，就没点儿原则……

    姚黄好笑:“…这世上的避子手法哪有十全十美管用的，总有兜不住的时候。”

    算着日子，明华约摸是九月中旬前后怀上的。

    那时候她早就在用药了。

    只是郎中也说了，这样的方子终归有违天和，虽说药性温和不伤身子，但却会打乱女子月事。也正是因此，明华足足两月没有换洗，她们谁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居然是怀上了孩子。

    想到这个，姚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窸窣着在室内一片暗沉里窜了起来，“教训”起了主子来:“…前几日主子你说要吃大闸蟹，我就不该由着你，那东西性凉伤胎，哪里能吃对了对了，那个也不行……还有，茶水也不许喝了！”

    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啰啰嗦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