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第239章 污名 1
    天光再亮起，已是进了十一月。

    明华睡眼迷蒙着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一室暖熏，美人慵懒。

    屋子外头的丫头、婆子忙碌而不喧哗，窸窸窣窣却又井然有序的声响表明她们已经起来了有些时候。

    她嘤咛了一声，伸展着双手从床榻上挺直身子，丫头们闻声而动，笑意盈盈地服侍她穿衣洗漱。

    明华公主当众被人得知有了身孕的消息，像个平静湖水砸下去的巨大石块，不过一夜的工夫就在京城里掀起了一个不小的浪花，将无数人惊愣得比听说楚国自立门户还要反应夸张。

    明华公主是谁。

    明华公主是这帝京之中一等一风流倜傥的皇室贵女，人们一传二，二传三，三人成虎，有关于她如何如何玩弄面首、侍女的传闻被人有意添油加醋说了千百遍，就算是假的，也没人在意真相。

    这样的一个人，年近双十才嫁了出去，听说眼下那个驸马爷根本不在京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还不知道……

    姚黄等人本来喜滋滋地上街去给主子采买物件，无意听了一耳朵这样那样似是而非的说词，简直气得要死。

    好在明华安心待在家里，一时半刻听不见这些流言。

    外边的人说得难听，想叫姚黄她们相信没人在其中引导流言，又如何可能一夜之间传播得如此迅速！

    明华分明什么都没干，在京城里的名声却糟糕得一塌糊涂，这之中自然少不了她两个死对头仙瑶和福成的手笔，福成去了楚国，人在十万八千里之外，那么如果说是有人要跟明华过不去，这后边的黑手是哪个简直想都不用想……

    赵粉“呸”地砸了茶棚里的茶杯子，一下子引来了包括茶摊老板的周围人群注意，她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铁定是仙瑶公主那个该死的想踩咱们主子，既能往主子身上泼脏水，还能顺带将外边人的注意力从邵玮的事情转移开去……”

    而事实也确实和赵粉所说的，相距不远。

    嘴巴长在人身上，他们也堵不住，之前那么多年仙瑶和福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明华名声搞臭，她们几个丫头都急得不行，偏偏明华本人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半点不去解释澄清，这么多年下来，人们对明华的印象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扭转。

    明华之前声名狼藉，仙瑶甚至不用花费什么工夫，只需随便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一大帮子碎嘴的长舌妇帮她把事情传出去……

    作为关切明华的人，玉琢当然任由旁人肆意污蔑，但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造谣容易辟谣难，之所以有一句话叫做“谣言止于智者”就是因为世上的智者永远是凤毛麟角。

    且听那些流言都是如何说的，前一日才被诊断出来的消息，到了初一的下午，便有了许多个不同版本的说法了。

    人们纷纷拿这话题来消遣，倒确确实实没人惦记仙瑶公主驸马邵玮养了女人生了儿子这么点子小事了……

    明华人在家中坐，孙绪等人有意瞒着她，严令禁止下边的人管不住嘴到她跟前说些什么，甚至还在她提出想出门子的时候，设法将她给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曲家派去传喜讯的人也将消息送到了京郊外边忙碌着大演练的曲锦枝手里。

    若非实在走不开，他早就恨不能赶紧回去京城里看一看明华去……

    他一向是个眼明心亮的，一看报信的人支支吾吾像是还有半截话没说的样子，当即就问了。

    报信的人便将一路出来听见的那些不甚好听的话说给了曲锦枝知道。

    曲锦枝“呵呵”冷笑，这些碎嘴之人，也是吃饱了撑的，闲的！

    曲锦枝也是抽出空档来听他禀报，这时那边兵场还有要紧的事，他于是长话短说，道:“狗子，你去瓶儿胡同找刘羽山，就说我……”

    这个传信的人，便是被唤作狗子。

    狗子领命而去，果然去了京城里一处胡同，在那儿找到一个破烂不堪的赌庄，庄子里边尽是赤膊纹了青龙白虎的人，狗子按着曲锦枝的吩咐，找到一个叫刘羽山的人。

    赌庄里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却也因而能打听许多小道消息，刘羽山便是赌庄的主人，他手上有着不少的“猛料”。

    刘羽山算是曲锦枝一个酒肉朋友，得了曲锦枝的授意，当即换了一身衣裳出去了赌庄一趟，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明华安安稳稳在家里待了一日，又万事莫理地睡了一场好觉，到十一月初二中午用膳的时候，听说了几个惊人的消息。

    她刚吃着饭，赵粉就嘻嘻哈哈地跑来，说是出门采买的婆子带回来好些“有趣”的事，问明华想不想听一听。

    明华便问了。

    问了才知道，京城里半日间可是热闹得不行。

    刑部尚书府张大人家的嫡夫人背夫偷汉，奸夫上门欲认亲子；

    曲阳王府的世子爷因为强占良家少女，早年间被人打得早就不能人道；

    城西富户李家的小公子为谋夺店面产业，害死数条人命，仗势就把案底给消了……

    明华听得下意识一愣，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赵粉说得在兴头上，看明华的表情，笑道:“主子可是不信”

    明华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不信的。

    只是赵粉所说的那桩桩件件的，哪一件不跟仙瑶挂钩……

    刑部尚书张晋天，是仙瑶姨表的亲家，张夫人正是仙瑶嫡亲的姨母。

    曲阳王府倒是和仙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曲阳王府的世子爷强抢民女，与他争抢民女以致于误伤了人，叫曲阳王府的世子爷断子绝孙的正是仙瑶公主的驸马邵玮的家族兄弟。

    至于那城西的李家，干脆就是仙瑶公主跟前掌管府邸财务大权的李长史的家……

    明华不知道前一日里她自个儿的传言，赵粉却是知道的，幸灾乐祸:“…这下子，仙瑶殿下可有得忙，叫她往日总欺负咱们，这回也让她爽一把！”



第240章 污名 2
    玉琢是正人君子，行事做派讲究一个行得正、做得直，碰上流言蜚语这样的事儿，首先想的还是如何正面澄清解释。而不是像曲锦枝……

    曲锦枝打小在外头摸爬滚打，认识的人最是繁杂，他骨子里虽有世家子弟以礼待人的教养，却也绝不是什么拘泥常规世俗的良善好人。

    他的信条是，你泼我一盆脏水，我便将你摁到脏水池子里去叫你喝一壶。

    一些在寻常大家族看来有违君子之道的事情在他眼里，做起来是丝毫不会有犹豫的。

    赵粉也只是听采买的婆子说了一耳朵，自然并不知道同一个时候，仙瑶公主府的门口被愤怒的百姓团团围住，正闹得厉害。

    十一月初一当日仙瑶用的什么法子对付明华，曲锦枝便用什么法子给打回去，且还数倍奉还，将仙瑶往日欺压明华的那些帐也拿出来清算了一些。

    刘羽山得了曲锦枝的指示，将仙瑶公主府往日做下的许多事情一并挖地三尺罗列出来，叫人添油加醋不要命地去四处吆喝。

    采买的婆子听来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故事罢了。

    诸如哪年哪月，仙瑶公主府上抬出来几具怀孕丫头的尸身，又诸如哪个管事仗着仙瑶的势，在外头作威作福……

    这些鸡毛蒜皮、零零总总的作恶之事，在刘羽山有心带动之下，群情激奋，淳朴善良的百姓甚至有情绪激动的，拿了鸡蛋便往仙瑶府邸门上砸。

    仙瑶一度叫来府里的侍卫出去驱赶闹事之人，结果便是此举反而越发激怒了外头的人。那些曾经迫于公主府权势忍气吞声的受害人家这时见有人撑腰，声声控诉，像是找到机会寻回公道似的。

    直到进了夜里，人群渐渐散去，仙瑶才松了一口气来，却是还没来得及歇一会儿，就被皇宫里一道旨意召唤去了宫里。

    明华不知道仙瑶去了宫里的事，她待在家里，没有出去，孙绪又有心封锁消息叫她不被外间的事情打扰，一时竟是只除了赵粉说的那些，其他一概不知了。

    曲锦枝本人虽然回不来，到却是托了狗子，带回了一封亲笔的书信。书信字迹潦草，甚至还被糊花了几笔，一看便是匆匆忙忙书写出来连墨也等不及干便装进了信封的。

    京府练兵，声势浩大，曲锦枝告诉明华，他很好。

    寥寥数笔，将京郊外边一些生活起居的事说得清清楚楚，自然而然也毫不讳言地表达了对明华腹中孩子的期待。

    不过两张信纸的内容，曲锦枝简略地说了许多的事。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甚至在书信的末尾处，还提了一笔阮靖良。

    “…表兄拳脚功底扎实，唯行事与同僚不睦，虽小事而大患也。”

    曲锦枝平时大大咧咧，不太讲究细节处话语动作，倒是一封不经意一挥而就的家书时不时之乎者也，文绉绉的……

    至于他说的阮靖良的事情……

    此次京府演练，崇元帝是亲自到场看过一眼的。城防卫平日训练刻苦，将士精神风貌叫人眼前一亮，诸将领兵协同阵法走位，旁人皆不出差错，就只有一个阮靖良，因为与同伴并不很熟悉，慢了速度，成了一整个团队的微瑕……

    明华暗叹了一口气。

    曲锦枝去了三天，差不离也要回来了。

    ……

    京府一回声势浩大的演练毕，军中休整一日，不必出操，回京当日，明华闲来无事，亲自坐了马车，按着时辰去接曲锦枝回府。

    曲锦枝在一众军中兄弟鬼吼鬼叫的起哄声里上了马车，搂着明华往家里去。

    阮靖良就站在城防卫一众将官中间，神色复杂地盯着已经放下马车帘子，久久不语。

    他们从外边操练回来，自然也是听说了明华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此事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那班子没心没肺的粗糙男人，愁得皱了眉头、苦了心肝的自然就是阮靖良。

    再加上他这回出去演练，拖了后腿，成了城防卫上下的耻辱，心头抑郁，不免要找一处地方借酒浇愁。

    十一月的天，寒凉刺骨，各家酒铺子挂起了厚厚的毡布，烧起了暖和的炭盆子，店铺之中人头攒动，热闹得不行。

    阮靖良却是与周遭的人格格不入，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之中煮了一壶酒水，自斟自饮。

    他来时便未吃膳食，又是空腹吃酒，自然是不多时便进了醉态，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周围的人谁是谁，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边去了。

    姚采衣恰好和好友相聚附近茶楼，散会之后无意路经，正好便看见他，她犹犹豫豫，担忧阮靖良醉酒惹事，不免叫人再后头跟上去看看情况。

    阮靖良不记得一壶又一壶地吃了多少的酒水，他头昏眼花的，将路边一个榕树当做明华，砸吧着嘴巴就抱了上去半天没松手，站着站着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了。

    姚采衣叫人驾着马车在后头跟着，那个被派去探看情况的人回来将这情况说了，姚采衣又无奈又好笑，却也是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了。

    然而总不可能把一个酒鬼就这么扔在这儿，于是叫人去将人给设法扛了上车，车轮悠悠着朝着阮家去了。

    阮靖良嘴里犹在不清不楚的嘀嘀咕咕，姚采衣试着去听他说什么，费了劲儿也只听出来一句像是什么“原来”的句子。

    姚采衣不由要问:“…‘原来’什么阮郎再说一遍”

    阮靖良却是半晌儿不再有反应，红透了一张脸，睡得进去梦乡了。

    旁人不能入梦，自然不知道他梦见了幼时的事情:他在家念书无聊，服侍他的小子跑来告诉他，明华来了。

    他于是跑去迎接，张口说了句“阿芫来了……”

    ……

    姚采衣将他送去阮家，将他交给阮家的仆役，便返身离开，仆役手忙脚乱将他弄回去院子，他母亲姚氏闻风而来，一进屋子就是浓重的酒气，不由道:“这混小子大白日的究竟是吃了多少的酒……”



第241章 补刀
    阮靖良醉态难看，姚氏也看不下去，又心疼儿子，不由亲自张罗了人照顾他。

    听他嘀嘀咕咕说着胡话，凑上前去一听。到底是知子莫若母，一听就猜出来他囫囵的是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那个死丫头哪里好，就叫你这么惦记了！我掏心挖肺帮你弄来一桩婚事，你还跟我有意见……”可骂归骂，却还是不假手于人，亲自帮儿子稍作清理，送他上了床榻。

    阮靖良稀里糊涂地睡了长长的一觉，径直睡过去了整整一夜，他再睁眼，天色还漆黑，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头痛欲裂地挣扎着起来，喊来了留守的丫头。

    十一月初四，京府是照常训练的。

    他出门之前匆忙之间问了句前一日是谁将他送回，放得知那人是姚采衣的时候，不免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来。

    姚氏一大早起来，替他送去薄礼给姚采衣了。

    姚采衣叫丫头收了送来的一篮子新鲜的酥饼，正好打点着行装准备出门。

    她跟李小娘子约好，要去东阳侯府看望明华。

    她两个先是去了一趟街上叫人买了一些明华爱吃的零嘴，然后才是绕路过去曲家。

    巧的是居然能够在大街上碰见不知何故闹腾着的仙瑶公主和邵玮。

    她们是闲事莫理，直接当做没有看见，走了开去。

    仙瑶正闹得欢，自然不会留意街角处消失的马车。

    这时，她正指使下人要将邵玮给擒拿回府去。

    围观的市井百姓自然是指指点点的。

    仙瑶却是正在气头上，半点也没有了昔日在人前营造出来的温婉贤淑的假象。

    不过一两日的工夫，原先她还借着明华怀孕的事情踩她一脚，想要祸水东引，叫人不再议论自己。

    结果呢

    她在府里悠哉悠哉还不到两天，外边有关她仙瑶公主府的各种传言便满天飞。

    有说她府里如何如何龌龊的，也有说她的仆役下人如何仗着主家的势为祸一方的。

    仙瑶起初还恼怒一番，到后头，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