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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张紫华不动声色,位置越高,看问题的角度越是不一样。高惠的惨剧,仅仅四人而已,可要是处理不好,可能就是千人万人的惨剧,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计较
“陆会,仵作和稳婆验尸了吗高兰可是完璧”
“不是但下官查出高兰和她未成婚的夫婿李晗有苟且之事,早就不是完璧之身”
“嗯”张紫华眉头一皱,道“有这等事”
“是,李晗已经供认,县衙里有他的画押供词所以仅凭高兰不是完璧,来判断高惠口中的奸污一案,不足为信”
“高父母呢身上可有伤痕”
“并无”
“街坊邻居都如何说”
“高家位处三河村西侧,比较偏僻,最近的邻居也在一里开外,所以没人听到求教声和打闹之类的动静。”陆会说话时没有丝毫停滞,语气坚定恳切,显得正气凛然,充满了说服力,道“据三河村其他村民供述,当日确实有大德寺的五名僧人在村子里逐家逐户的敲门,但一个个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礼数有加,不仅看病赠药,还为村民祈福,不像是高惠说的那般凶神恶煞”
张紫华点点头,转向都明玉,道“祭酒,陆会的话你都听到了,关于状告大德寺僧人一案,你们手中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都明玉叹道“还是由高惠来说吧,他是苦主,亲自诉状,日后才可安心”
“可是他这个样子,还能说话吗”
“无碍要是连个人都救不了,天师道早该销声匿迹了千叶”
千叶从暗囊中又摸出一个琉璃玉瓶,跟方才那个造型差不多,塞着瓶口的硬木略有差别,那个是红的,这个是黄的,他的周身似乎藏着数不尽的宝贝,很是有趣。千叶从玉瓶中倒出一粒金黄色的丹药,和水喂着高惠服下。顷刻之间,高惠挣扎着坐起,重新焕发了生机,脸色红润,精神高涨,双目溢出神光,根本不像垂死之人
都明玉轻声道“高惠,回大中正的话,你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令妹被侮,是大德寺的僧人所为”
“有,我有”
竺无觉突然站了出来,指着高惠怒道“哪来的刁民,竟敢妄语玷污佛门圣地再敢多说一字,别怪我护法降魔”
中年道士讥笑道“你怕什么,慌什么是不是生了心鬼,无法自持”
竺无觉先前曾折辱中年道士,辩才很过得去,这次却支支吾吾,口不能对,引得众人顿时起了疑心。张紫华有些不悦,道“上座都没阻止,轮到你说话还不退下高惠,你说,有什么证据人证,还是物证”
“物证”
高惠凄声道“我妹妹临死前留下血书,上面写着伤了那僧人的阳峰,且为了有证为凭,妹妹顾不得羞耻,说那僧人那僧人”他咬紧下唇,牙齿入肉三分,唇皮破裂迸出血迹,顺着下颌流淌到衣襟上,几乎成了血人,“那僧人是个大阴人”
阳峰一词,徐佑是知道的,至于大阴人的来历,一时没想到,可看厅内众人的神色,或尴尬,或惊讶,或好奇,瞬时明白过来。大阴人是司马迁独创,用来形容秦朝长信侯嫪毐的专属名词,后来经过几百年的传承演变,被民间当做俚语来形容跟嫪毐一样厉害的人。
徐佑从后世穿越而来,对这些俚语所知不多,也幸好楚国风气大开,连高兰这样的小女娘也听说过大阴人这三个字,要不然这个案子还真的死无对证,不好定谳。
“好了,不要说了”
顾允实在看不下去了,让一个哥哥亲口叙说关于妹妹被奸污的详情,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人间惨事,莫过于此。他再不顾张紫华的严令和徐佑的劝阻,毅然上前,扶起高惠,道“可知那个僧人的名字”
“知道,那五人进家门时都曾自报名号,那个畜生,叫,叫竺无漏”





寒门贵子 第一百零三章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竟是竺无漏
徐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踏雪而来、一身白衣的秀美和尚,眼波澄净若春水,肌肤晶莹如温玉,一颦一笑,足以颠倒众生。
这样一个和尚,要是真的破了淫 戒,想要什么样的女郎找不到为什么会对一个农家女用强动粗,乃至于闯下不可收拾的弥天祸事
“无漏法师你会不会听错了”
徐佑望过去,记得此人字修永,善谑,曾调笑说竺无尘是个小沙弥,跟所有人的关系都挺好,看他所站的位置,应该是张氏的人。
“我也不信,要说别的法师或有可能,但竺无漏,绝无可能”又一人站出来,振振道“我曾跟无漏法师彻谈竟夜,他佛法精湛,学识渊博,见人见事,无不秉承慈悲为怀,清旷超俗之心,非世间凡夫可比。如此人物,你告他奸污良女,莫说陆明府要治你诬告之罪,就是我也恨不得掌你的嘴,让你这刁民胡言乱语”
“诬人易,唇舌一碰,就可以指黑为白可你仔细想过没有,被你诬告的人,却因此名声受损,清誉不再,一生抱负付之东流,甚或丢掉了性命。所以自秦汉以来,朝廷重责其罪,正是为了惩戒你这样的小人依我的意思,陆明府三十杖打的轻了”
陆续有人出来指责高惠,徐佑没想到竺无漏在扬州士林的人脉这般广阔,或者不能说人脉,而是名声在外,誉满扬州。名声这个东西,说无用,也无用,说有用,千金难买。比如此时,高惠指控大德寺的僧人犯案,并没有人出来质疑,大家都在观望和审视,说明内心深处对大德寺的操行并不深信。可一旦事情牵扯到了竺无漏,立刻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可见名声好与不好,关键时候区别极大,名声好的,能拉来人墙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风刀霜剑
“我,我没有没有”
高惠拙于言辞,见众人纷纷指责他,仿佛都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能拼命的蜷缩着身子,委顿于地,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他的心中既迷茫又困惑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不都是高门世族的贵人吗他们读圣人书,知晓天上地下的道理,可妹妹被僧人奸污而死,父母气绝而亡,连他这个不识字的田舍汉都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到了这里,在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眼中,反倒是他有了不可饶恕的罪呢
慢慢的,高惠的眼前失去了光明,耳朵失去了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似乎被囚禁在一个不知所在的奇怪房子里,然后砰的一声,变化出无数头上生角、满嘴獠牙的鬼怪,在房子里上下飞舞,挥着尖尖的刺,扎着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心
“啊”
“啊”
“啊”
高惠猛的站起,双手撕开沾染了鲜血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双目流着泪,指着大厅内的所有人,状若疯癫,道“我看到了,你们,你们,都是鬼,都是鬼鬼”
周围的人顿时散开,或嫌弃,或鄙夷,如同看着发病的禽畜,以手遮鼻,敬而远之。高惠的后脑突然受到重击,嘶声力竭的呐喊戛然而止,软绵绵的倒在了千叶的怀中。
千叶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说不尽的哀怜,低声道“大中正,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可是,将人生生的逼成了鬼,难道就是主上赖以君临四方的凭籍吗”
这是大学里的经典论述,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背。忠孝仁义信,国才赖以为国,如今将生人变鬼,国将安在
张紫华默然
顾允闻言,站直了身子,一字字,掷地有声,大声道“不然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民心若是变成了鬼魅,哪里还有什么大楚,哪里还有什么主上”
他衣袖翻飞,冠带巍峨,凛然正气不可侵,径自走到竺法言跟前,道“上座,请即刻召来竺无漏,我要当众验他的伤”
竺法言依旧闭目不语,从高惠出现开始,他就坐禅入定,再无分毫的动静。竺无觉站在竺法言身侧,双手和什,神态恭敬,可说出的话却分明没把顾允放在眼中,道“顾府君,高惠小人,他的话岂能听信何况验的地方太过不雅,有辱斯文。若是当众验过无伤,无漏师弟日后何以自处”
顾允怒道“还来饶舌方才大中正斥责你,是给上座薄面,一个小小的僧人,胆敢数次干扰官府查案,其心可诛。来人”
一花眼的工夫,常跟在顾允身边的那个贴身部曲出现在竺无觉跟前,身手之敏捷,让徐佑暗道一声好。竺无觉倒也镇定,不进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直视着顾允,冷冷道“顾府君,你要想明白了,我就事论事,何过之有看看这厅内,有几人信那高惠的话你年少而居高位,难以洞悉世情,情有可原,可要是一味的逞弄官威,千万别事后后悔”
“恫吓我”顾允气极反笑,道“顾马,掌嘴”
原来这名部曲叫顾马,徐佑见过他三四次,名字这么怪,应该有什么说法,改天要问问顾允。至于顾允出面整治竺无觉,徐佑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可也没什么打紧,竺无觉不是竺法言,打就打了,佛门不至于因此跟顾允这个正当红的太守结怨。
“阿弥陀佛”
顾马正要动手,随着一声佛号,心口攸忽剧痛,双手双脚仿佛被无数条丝线束缚,然后一股若有若无的柔和真气包裹着他的身子,将他轻飘飘的荡开,到五步外方才落下站定。
竺法言终于睁开了眼,昏聩溷浊的眸子里满是洞彻一切的光芒,道“府君莫恼,高兰之死,虽有缘由,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德寺难辞其咎,老僧自当还高氏一门公道”
张紫华没有制止顾允的冲动,因为他心里清楚,顾允的脾性见不得不平,制止也没有用,再者他也想看看,到底竺法言什么态度,是决定包庇到底,还是挥泪斩马谡
跟那些士子们不同,张紫华早就能够肯定竺无漏就是元凶,不是因为他信任高惠,而是因为都明玉。天师道今日摆下这么大的阵仗,都明玉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要怎么收场仅此一条,就能明白,竺无漏的阳峰定然有短时间内不可恢复的伤势,要不然跟随竺法言前来参加雅集的,不会是竺无觉和竺无尘。
这几个月,竺无漏四处交好扬州名士,谈佛论玄,吟诗作文,雪僧的名号越来越响。不问可知,身为竺法言最器重和疼爱的弟子,将是本无宗这一代无字辈里领袖群伦的重要人物,像这种最适合扬名借势的雅集,他怎会不来
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受了伤
“这样说,上座是承认竺无漏的罪行了”
顾允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那些替竺无漏出头的人的心上,一时面面相觑,震怒有之,惶然有之,还有人垂头丧气,用吃瓜群众徐佑的话说,估计三观都崩塌了
正当众人各有心思的时候,竺法言却摇摇头,道“不是他”
“嗯那是谁”顾允正色道“请上座明示”
竺法言叹了口气,道“无觉,跪下”
“啊”
竺无觉张大了嘴巴,浑然失神,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跪下”
竺法言瘦弱身躯,老朽枯干,可这一声跪下,却如同狮子怒吼,雷动九霄,震得人人脚下不稳,几乎摔倒。唯有都明玉屹立不动,稳如泰山,他身边的千叶脸色微微一白,又恢复了原状。
徐佑强撑着没有摇晃身子,但他被誉为少年天才,眼力绝到,竺法言这一声的威力虽是冲着竺无觉去的,其实有大半攻向都明玉,算是小小的教训和反击。只是没想到都明玉的修为如此深厚,负手而立,轻描淡写的化于无形。
其他人文弱书生,没有武学根基,仅仅声波入耳,就受了池鱼之殃。徐佑幸好站的离都明玉稍远,否则的话,什么年轻一辈中武道第一人的传说立刻就得破灭。
竺无觉扑通一声,双膝着地,骨头已然尽碎。他的脸扭曲成了可怕的模样,然后从耳鼻口眼七窍中流出血迹,顷刻间染透了白色的僧袍。
“师尊你,你这是”
竺无尘吓的手足无措,跟着跪下,双手伏地,颤颤不敢言语。竺法言站了起来,沛然不可御的强大气息弥漫四周,让人不敢仰视,他淡淡的道“无尘,念萨婆多部十诵律”
“是弟子遵命”
竺无尘盘腿跌坐,口念十诵律,煌煌梵唱,威自佛出,使人心生敬畏,俯首帖耳,不敢逾矩。
竺法言缓缓道“竺无觉假冒竺无漏之名,奸污良女,以致三人丧命,此罪为波罗夷,永堕不如意处”
波罗夷为佛门戒律中六聚罪之首,含杀、盗、淫、妄之恶行。十诵律规定,永堕不如意之处,也就是所谓的“弃”,困于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复为佛门清众
竺无觉有杀、淫、妄三罪,称三波罗夷,对佛门而言,已然罪无可恕
“弟子知罪,求师尊,师”
竺无觉竟体会到了高惠昏死前的那种压抑惊恐的感受,失去了六尘六识,看不见人,听不到声,闻不到味,只有嘴巴勉强能够吐出几个字,却只是下意识的想向师尊求饶。
虽然,他浑浑噩噩,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知罪”这两个字,已经足够了
竺法言再不看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道“比丘犯法,于民同罪,今日逐你离开大德寺,交给官府惩处。无觉,你修的不净观,当知如何解脱烦恼”
话音刚落,竺无觉双齿猛的一咬,舌头齐根而断。
竺法言闭目,垂眉,脚步不急不缓,黑色的僧衣消失在楼梯尽头,只留下一声阿弥陀佛,回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这才是真正的佛法,
除此之外,皆为邪见




寒门贵子 第一百零四章 如是我闻
竺无觉死了。
咬舌的人,很难立即死去,也就是说,所谓咬舌自尽,只是文人臆想,没有事实依据。但竺无觉确实死了,顾允让顾马验了尸,绝无假死的可能
都明玉示意千叶过去查看,论起医术,天师道才是真正的行家。千叶先掰开双眼,然后嘴巴,再是脉门,从颈侧、胸骨摸到小腹丹田,一寸寸,一分分,不放过任何一处。随着查验的深入,神色越来越凝重,足足用了一刻钟,转头回禀道“祭酒,竺无觉的死,舌断只是外伤。他的体内筋脉尽碎,血气逆流,五脏六腑几乎没有完好的”
“自尽”
千叶犹豫了下,道“是”
都明玉不置可否,淡淡的道“褪他的僧衣,验一验阳峰”
“诺”
千叶正要动手,一直傻傻坐在地上,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竺无尘终于有了反应,他扑上前去,一把抱住竺无觉的尸体,大喊道“你们干什么我师兄已经死了,你们还要羞辱他不成”
“辱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千叶语带怜悯,道“无尘法师,你也听到了,竺上座把竺无觉逐出大德寺,他不再是佛门弟子,也不再是你的师兄。请让开吧”
“不行”竺无尘抱的更紧,厉声道“他就是死了,也是我师兄,你们逼死了他,不能再恣意羞辱他的尸身尸身若污,等不得往生极乐,你你们谁敢上前,我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他往生极乐”
“他犯了三波罗夷罪,永堕不如意处,哪里还有往生极乐的缘法连竺上座都不顾而去,你一个小比丘,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师尊,你在哪在哪啊师兄死了,快救救他,师兄死了”
千叶的话彻底打碎了竺无尘的精神防线,他痴痴的抱着竺无觉,嚎啕大哭,眼泪啪嗒啪嗒流淌,八尺巨汉,哭的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让人不由的心生哀叹。
竺无觉若是凶手,对高惠而言,死一千万次都不足惜,但是对竺无尘来说,竺无觉就是他的师兄,自小照料他长大,虽偶尔严苛,但情意深重,惨死在雨时楼中,心痛难言
人性就是如此的复杂,每个人都有两面,三面,或者千百面,善恶共存,明暗同在,所以道德、国法、戒规,都在尽力抑制人性中恶的一面,张扬善的一面。
祛恶扬善,即是君子;逞恶欺善,即是妖魔
人间世的是非黑白,如此而已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竺无尘天生神力,武学修为不算低,真要是死命不让,动起手来,场面不好控制。今日死了一个竺无觉,他罪有应得,谁也无话可说。可要是再伤了竺无尘,他虽然有点痴顽,但也是竺法言的亲传弟子,不敢保证大德寺会做出什么样的过激反应
饶是张紫华足智,都明玉多谋,顾允才华盖世,却都拿认死理的竺无尘没有办法。正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柔软而温和,竺无尘转过头,看到徐佑,哽咽着道“徐郎君,师兄死了”
“他逼死了人,就算今日不伏法,将来也要受盗律的严惩。他日死,不若今日死,依律处死,不若自行了断,方可为大德寺留些清名”
“师兄做了违背十诵律的事,固然有错,可我佛慈悲,自能点化于他。以杀止杀,杀之不尽,终不是正道”
徐佑盘腿坐于地,和竺无尘面对面,道“什么是我佛慈悲”
竺无尘一愣,道“因众生而生慈悲,因慈悲而长菩提,因菩提而证大道。我佛慈悲,即是以慈悲心,度化众生”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慈悲是佛道的根本,是四无量心的基石,你既然知道慈悲的深意,又何必执着于竺无觉的生,或死呢”
竺无尘猛然一震,铜铃般大小的眼眸闪过茫然、困惑、挣扎和渴求解脱等复杂的神色,末了放下竺无觉的尸身,双手合什,跪拜于地,道“请郎君说法”
“不敢”
徐佑侧身让过,道“我与佛法所知甚浅,只不过那日与拾得和尚交谈,听他说过一则故事,今日说给法师听。佛陀于某一世化现为名叫善御的商主,和五百商人至海路时遇到贼寇图谋劫财。善御梦中预示灾祸,心中苦思,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告诉商人,他们以五百人之众,必定将贼寇杀尽,造了杀业,要堕入地狱;可若是不说,贼寇图谋成功,这五百人命丧黄泉,贼寇同样恶贯满盈,要入阿鼻地狱,受无量劫苦。那,怎么做才能让恶人不造杀业免地狱报,又能让五百商人各全性命呢”
竺无尘听的入神,喃喃道“是啊,当如何做呢”
“善御审谛七日,终于下定决心,由他一人动手杀了贼寇,宁独自入地狱受千百劫如此,五百人不必共同犯下杀业,性命和财宝得以保全,恶人也在起杀心之前被善御断命,免去了堕地狱之报,得往天界。善御以大慈心,护五百人周全,以大悲心,斩断贼寇的杀业,事后你料怎样”
竺无尘急急问道“怎样”
“善御非但没有堕入地狱,反倒因慈悲而证大道,肉身成佛”徐佑扶起竺无尘,道“无尘法师,竺无觉之死,并不是以杀止杀,他修不净观,厌恶生身,悔悟自杀,虽不足以洗净三波罗夷的弃罪,却可以减轻他的杀业,在阿鼻地狱中少受百世劫苦。上座之所以不顾而去,正是以慈悲心,让竺无觉自行领悟这一层佛法的真谛。你执着他的死,却没看到他的生;你执着他的尸身受污,却没明白既已受劫,此身只是臭皮囊,跟你师兄再无一丝关系。”
他顿了顿,观竺无觉的神态,既痛苦又喝道“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竺无尘,你还不悟吗”
竺无尘悲伤欲绝的容颜终于平和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口念佛号,对徐佑毕恭毕敬,称道“大毗婆沙”
前朝时广州有个僧人,叫昙摩耶舍,因为擅长背诵毗婆沙律,被人们称为“大毗婆沙”。大毗婆沙论是佛教学术味最浓的“说一切有部”的最重要的论著,意为“广解、广说、胜说、种种说”,通俗点讲,大毗婆沙,就是佛门的大理论家。
徐佑吓了一跳,大毗婆沙岂是轻易授人的,竺无尘口没遮拦,传出去没得惹人嗤笑,道“这些佛理都是拾得和尚教我的,若有大毗婆沙,也是他,不是我”
“佛灭度后,由阿难尊者代为传法,所以三藏十二部经,每经的开头都有四个字如是我闻。难道说因为这是佛的法言,就无视阿难尊者的功德吗我从郎君处听法而悟道,自然尊郎君为大毗婆沙”
徐佑怎么也想不到,他今日舌战群雄,从儒道辩到佛法,鲜有一败,竟会被竺无尘这个带点痴气的小比丘顶的哑口无言。
“好吧,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当不得真”
竺无尘笑了笑,仍然透着几分憨厚,开悟只是点破了心中迷障,并不会让他突然变得聪慧伶俐。他转过身,再次凝视竺无觉,眼眸里还有哀伤,但已经变得坦然,然后对徐佑深深施了一礼,同竺法言一样,飘然而去。
“这”
大德寺三个僧人来赴会,结果走了两人,死了一个,大厅内气氛凝重,人人静默。顾允没料到局面会搞到这一步,但势成骑虎,只能进不能退,大手一挥,肃然道“验伤”
当下由千叶褪去竺无觉的僧衣,精气所聚的阳峰惨不忍睹,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不过还能看出完好时的大概形状,确实要比一般人硕大,但说是大阴人,恐怕名不副实。想想可以理解,高兰一个未嫁的小娘,没什么见识,以为此物巨大,所以称之为大阴人,这也在情理当中。
阳峰有伤,亲口认罪,又蒙竺法言坐实,人证物证齐备,此案不必审,就可具结。顾允走到张紫华身旁,低声道“尸体怎么办”
“整理一下仪容,将尸体送回大德寺”张紫华吩咐了两句,顾允安排顾马立即去办,又道“都祭酒,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都明玉说话滴水不漏,道“我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要诸位使君秉公断案,让杀人者伏法,给冤死者昭雪,天道在意、公道在理、人道在心,此三者全,则是扬州之福,百姓之幸”
“受教了”
张紫华对都明玉刮目相看,此人名声不大,城府却极深,身处弱势,借两件毫不相干的案子依次发难,逼得正占据上风的竺法言颜面扫地,羞于停留,败走雨时楼。不管心计还是手段,无不是一时之选。难怪孙天师看重他,力排众议,让他登上了扬州治祭酒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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