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宴会就在这座大厅里举办,众人随着张紫华先到三楼外面的走廊上赏景,几十个仆役轻车熟路的收拾好东西,抬上吃饭用的案几,依次摆放停当,然后不过一刻钟,各种热腾腾的美食就端了上来。
等各人重新入座,竺法言招呼道“徐郎君,你来我旁边就食,老僧尚有疑虑,想请你解答”
徐佑明白,今天算是被和尚缠住了,肩头轻轻碰触顾允,顾允忙道“上座,我跟微之是好友,多日未见,着实有许多话要说。不如等雅集散后,再令他听上座教诲”
以顾允的为人,等闲不会驳尊者的面子,但是竺法言想要度徐佑出家,不仅吓到了徐佑,也吓到了他,所以出头留人,也顾不得竺法言高兴不高兴了。
“教诲不敢当,三人行必有我师,徐郎君为我六字之师,是老僧听他的教诲还差不多”
徐佑后背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竺法言再吹捧下去,怕是走不出这座雨时楼就要被陆绪生吞活剥。本来不出意外的话,陆绪才是雅集的绝对中心,上至张紫华、竺法言、都明玉,中至顾允陆会等大小官吏,下至一楼那些普通士族和寒门子弟,人人都要围着他转,可经过竺法言这样一打岔,徐佑却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还是唯一的焦点
雅集是逐名地,可以想见,徐佑的名声将随着竺法言的看重而传扬出去,陆绪彻底成为陪衬和背景墙,以他的清高孤傲,如何肯甘心
不甘心就要反击,陆绪的反击很简单,谈玄论道,都是佐酒的小菜,真正的盛筵,是文才,是诗才,是满腹的经纶,是出口的华章
徐佑长于舌辩,不过巧言令色之辈,是该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三吴第一才子的真正实力
“大中正,枯坐饮酒太无趣,不如我重提旧议,从士子中挑出十人和徐郎君论诗。当然,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同时接受这十人的挑战。”
张紫华莅临雅集的目的,终究是为了挑选贤才,当即下了决定,道“好,以诗下酒,酣畅淋漓,就允你所请”
寒门贵子 第九十九章 道人有道山不孤
陆绪提议,张紫华拍板,其他人起哄,却没人问徐佑到底愿意不愿意。他是庶民,没有家族依仗,于是他的态度没人在乎,就好比一只狗,给你骨头得接着,给你鞭子也得受着,狗的心里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
顾允同样没有反对,不过他的出发点跟陆绪等人不同,他对徐佑有信心,别说十人论诗,就是五十人,百人又如何才华就像放在布袋里的锥子,略微受点外力的压迫,立刻冒出尖来,挡也挡不住。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在别人看来,这是对徐佑的羞辱,但在他看来,这却是徐佑难得的良机
很快,陆绪从三楼二楼的高门子弟中挑出了九人,一楼没有一人入选,然后对张紫华道“还有一人,要大中正亲自点将”
“说吧”
“诸暨张墨”
张紫华笑道“我猜就是他好,来人,召张墨上楼”
侍立一旁的随从应声将去,张紫华又道“等等,陆县令不是呈了五人的诗作吗,让他们都上来,我见一见”
经过漫流横渡和观壶吟诗两关,最后陆会定了五人呈送,这是大中正擢才的路数之一。毕竟参加雅集的人太多,单单二三楼的门阀世族已近二十人,再加上一楼的二十二人,足足四十人之多,张紫华不可能一一询问。所以事先设了两关,刷掉不合格的,滥竽充数的,缺乏急才的,再从通关的人中选出出类拔萃的五人,可以进入张紫华的视野,也算是给那些普通士族和寒门子弟一个晋身的机会。
说的通俗点,这叫“使野无遗才”,正是朝廷设立中正官的目的所在
“大中正请张墨、胡信、纪英、谭乐、姬玉堂五位郎君上楼用膳”
声音传出,一楼大堂内立时沸腾,但凡跻身雨时楼内,谁不想上得三楼,被张紫华定品评状,光宗耀祖
“胡郎君,恭喜,恭喜”
“临海胡氏,自郎君始,将大放异彩了”
“日后高升,还望记得我们这帮故友”
胡信在一楼算是瘸子里面挑将军,站在顶端的人物,出手又一向阔绰,身边聚拢了不少狐朋狗友。有四五人带头,就算有些人自命清高,却也不好表现的太迥异众人,纷纷道贺,拍起胡信的马屁,场面热闹起来。连纪英这个从上山开始就没人搭理的破落子的身边也围拢了两三人,虽不至于像对胡信那样谄媚的巴结讨好,但也未必不是存了结一份善缘的心思,说不定日后用得上呢
至于张墨,早就名声在外,身边围过来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他谁也没有理会。倒不是不近人情,只是现在心里有些踌躇,到底上不上楼
大中正有请,不去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到淡泊名利、藐视权贵的境界,要不然何必来参加雅集可要是去了,难免会遇到那个他十分不想见的人。
本来按照往年的惯例,中正随意出题,所有士子依次上前作答,然后由中正逐人品状,入眼的,言简意赅说上几个字的状语,拔擢入品;不入眼的,勉强宽慰两句,回去多读书,来年继续努力。而他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一楼,跟二楼三楼的人泾渭分明,可以避免骤然遇见的尴尬,就算登楼答题也仅仅片刻时间,不必同处一室太久谁想张紫华竟破例邀他们上楼一起用膳
“张郎君,请吧,不要让大中正久等”
张墨无奈,跟着胡信等人一起上楼,见大厅正中摆着十张低几,案角放着笔墨纸砚,蒲团一字排开,不像用膳,倒像是学院里的岁考。他正寻思张紫华的用意,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张旦
长得高了,眉眼刻画出少年人的模样,脸部的轮廓跟母亲有几分相似。张墨只见过张旦一次,那还是八年前,母亲乘着吴县张氏的朱丝云油通幰牛车停留在诸暨张家的破败柴门前,叫他出去说了一会话,张旦藏在母亲的身后,露出一张好奇的小脸,言笑晏晏,散发垂髫,白嫩可爱。
一眨眼,八年了,一抬头,离母亲改嫁,也有十五年了
“不疑,不疑”
肩头微微一触,听到徐佑的低声呼喊,张墨才从略带点苦涩和哀伤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徐佑眼眸里透出的关心,心口顿生暖意,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一时乱了思绪”
“那就好,大中正叫你上前,快去吧”
张墨点点头,缓步走到张紫华跟前,作揖道“诸暨士子张墨,见过大中正”
张紫华笑道“不必见外,论起辈分来,你该叫我一声五伯”他在张氏行五,跟张墨的父亲从高祖那一辈算起,应该是堂兄弟。不过出了五服,又是一强一弱,亲戚间的情分早就淡薄了。
张墨最穷苦的时候也没去找吴县张氏认亲,现在更不会,执礼甚恭,但仅仅是晚辈对长辈,后进对达者的尊重,道“大中正今日为朝廷品状扬州贤才,张墨只敢论公义,不敢叙私情”
张紫华知道他的脾气,不会因此觉得被冒犯,只是可惜这样一块好玉,始终不能为张氏所用,否则的话,以倾族之力相助,三十年后,张氏再无后顾之忧。
“先入座吧,陆绪请你为十人论诗的人选之一,你可愿意”
张墨不知缘由,一脸懵懂迷茫。张紫华示意钱塘县令陆会为他介绍了规则,一听是陆绪提议,和其他十人一道为难徐佑,张墨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号称五色龙鸾,在三吴的名声不比陆绪这个第一才子弱多少,两人被称为一时瑜亮,不分伯仲。现在这样的安排,简直是有意羞辱,将他与庸才为伍,已经落在下乘,传扬出去,陆绪不战而胜
“不必比了,我自认稍逊徐郎君一筹。”
张墨的话一出,满屋皆惊
徐佑方才的表现固然让人眼前一亮,可要说诗才胜过张墨,却有点耸人听闻了。陆绪冷笑了一声,道“不疑郎君跟徐佑交好,这番话莫不是为朋友遮羞只是你别忘了,顾府君遍邀三吴名宿,连大中正都大驾莅临,举办这钱塘湖雅集可不是为了彰显你等二人的情谊,而是为国抡才,为诸姓郎君谋身,空口白牙,让徐佑借你的名声压别人一头,岂是君子所为”
张墨眉头微皱,道“束之郎君所言差矣,我跟徐郎君虽一见如故,却也谈不上交情深厚,不过刚刚认识半天而已。你说我空口白牙,为友借势搭桥,未免太武断了。若是诸位有疑虑,不如问问陆明府,适才山下吟孤山诗,徐郎君顷刻而就,诗意足足胜我一筹,可为明证”
“嗯”
听到张墨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会,张紫华不悦道“陆县令,你呈上来的五人,怎么没有徐佑的名字”
陆会颇觉尴尬,道“大中正明鉴,徐佑的诗,才情尚可,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是是出世诗”
陆会情急之下,终于想出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急急道“大中正选官备才,人人皆有进取之心,唯有徐佑的诗不食烟火,飘逸出尘,下官窃以为不足取”
张紫华老练世故,又是泡在金陵那混沌如天地未开的官场里磨出来的超绝眼力,立刻知道陆会和徐佑私底下有嫌隙,定是故意使绊子难为他。可话说回来,凡事讲究轻重缓急,陆会乃今日雅集的地方父母,他做得再不堪,彼此的颜面还是要顾惜得。况且先取了张墨和纪英,两人的诗作皆在水准之上,不算徇私。若再取一个徐佑,五人的份额,寒门占了三数,难免引起那些普通士族子弟的不快,这也是为了平衡的无奈之举。
为上者,得体谅下属们的这点难处
“取诗来”
张紫华没有深究此事,陆会忙趋前,吟道“天公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好一句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张紫华击案赞道“果然如张墨所言,诗意上佳”
啪啪啪
一直不怎么做声的都明玉忽然鼓起了掌,叹道“没想到徐郎君竟还是我道门的知音人道人有道,山不孤,好一首孤山寺,好一个徐佑以我愚见,单以此诗而言,连五色龙鸾都差了许多,更别说其余四人了”
此处的道,非道门的道,在座的诸人,除了个别不学无术,都是饱读诗书,听都明玉牵强附会,给天师道脸面贴金,虽然腹中嗤笑,却也不会表露出来。
不过,徐佑先是被竺法言看重,甚至不惜厚着脸皮求他遁入空门,现在更得都明玉的知音人之叹,尤其还有张紫华毫不吝啬的赞誉,到底什么人,能够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让互相不对路的儒、佛、道三家共同赏识,简直像是一个湮灭在传说中的神迹
都明玉当然不会是浅陋无才的蠢货,他说完之后,漠然扫过陆会的脸庞,道“陆县令说从此诗看徐佑有出尘意,不适合博取世间的功名,莫非我天师道在你的眼中,同样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佑暗道好戏来了,陆会身子微颤,得罪天师道,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心胸,神色略显得仓皇,道“祭酒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
都明玉淡淡的道“请大中正准许,让我带一人上楼”
张紫华沉吟片刻,道“好吧,都祭酒,望你谨记,今日是扬州士子的雅集,不是金陵的太极殿”
太极殿佛道论衡,乃是当年的一大盛事,张紫华这是暗中警告,让都明玉不可闹得太过分。都明玉拱拱手,道“我自有分寸千叶,你去吧”
年轻道人稽首唱喏,去了约有一刻钟,带着一人到了三楼大厅。张紫华见那人断臂萎靡,披头散发,微怒道“都祭酒,你这是何意”
都明玉站起身,行至那人跟前,用手中麈尾撩起遮挡脸面的乱发,道“我只是想让大中正看一看,这位钱塘县令是如何和大德寺的高僧勾结,公器私用,滥发民力,无法无天的诸般恶行”
寒门贵子 第一百章 千言万语,不如一鱼
座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懂都明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心知天师道被佛教步步紧逼,这段时日吃了太多闷亏,或许真抓到了大德寺的把柄,准备借雅集的机会狠狠出口恶气。
陆会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他似乎听刘彖提过,有个手下在镜丘被砍断了手臂,人也不知跑哪去了,或许挣扎中坠下山崖,掉到谷底被野兽拖了去。反正不是要紧的人,无家无室,生死无所谓,还可借此由头去找苏棠的麻烦,迫其委身就范。
这等小事,他听过即忘,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人原来落到了天师道的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手臂因何而断昨夜怎么同我说的,今日扬州大中正在此,一一如实道来”
都明玉的声音平淡,可听在那人耳中仿佛雷霆炸响,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的伏于地上,支吾道“禀禀使君,我,我叫申奴,行四,别人都叫我申四,家人死的早,跟着行主唐知义在钱塘讨口饭吃,后来又随了大商贾刘彖。那日,我们奉刘彖的命,在镜丘督促匠人劈山造佛”
听他支支吾吾的说了前因后果,厅堂内一片寂静,大家或对视,或低头,或冥思,但都不肯说话。也不知是谁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窒息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猛得咳嗽了一声,这才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时议论纷纷。
“造佛”
“大德寺要造佛吗”
“好不急切才来了钱塘几日”
“你看都祭酒的脸色,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把佛像毁了去。”
“元阳靖庐变作了大德寺,连镜丘佛像都要造起来了,是你,你不气”
“竺法师太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但大都站在天师道这边,对大德寺如此贪婪的吃相表示不满。扬州本是天师道的重镇,人心多多少少偏向道门,对佛教固然称不上敌视,可它要是太过强势,难免让人同情弱者。
镜丘造佛一事知道的人不多,牵扯到佛门在扬州的弘法大计,所以引起的反应比较激烈,加上美貌女郎被登徒子调戏,又给此事平添了几许桃色,惹来众人的好奇心和八卦之火,越说越是高声,也越来越不着调。
都明玉没有出声制止,眼前的局面正是他所希望的,可竺法言也一语不发,却让人浮想联翩莫非申四所说字字属实,连舌灿莲花的佛门中人也无言以对
张紫华身为为最高者,总不能看着局面失控,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威严的目光扫去,议论声慢慢小了,直至大厅再次恢复了安静。
他神情严肃,上身微微前俯,问道“你所说可是实情”
“小人不敢欺瞒使君”
“我谅你也不敢”张紫华勃然大怒,厉声道“陆会,你怎么说”
陆会心头一慌,扑通跪了下来,脸色苍白之极,口中却极力否认,道“此人一派胡言我问你,你既然断臂,几近于死,荒野无人,又怎么落到了都祭酒的手中刘彖是你的郞主,受恩匪浅,又为何甘愿指证于他是不是受到胁迫,有人故意让你说这些违心的话申四,你不要怕,有大中正在,有顾府君在,只要你好好交代事情的真相,我保你一命”
中年道士不等都明玉授意,马上跳出来斥道“陆县令,你是要当着雨时楼这么多人,丢尽钱塘县的脸面吗我虽不通刑狱之事,可也知道断讼哪有你这样的断法,分明是引诱他翻供,为他人开脱。大中正,由此可见,陆县令心中有鬼”
见张紫华容色稍霁,不复刚才雷霆之怒,陆会暗暗松了口气,缓缓站起,拂去袍子上的灰尘,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道士,懂得什么刑狱断讼”说完不看气得半死的道士,径自走到申四跟前,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发顶,道“你抬起头来,不要紧张,有什么说什么,这里又不是阎王殿,没有谁能害了你”
申四勉强抬头,如何看不出陆会眼中深藏的威胁,双股瑟瑟发抖,心中惊惧不安,双手死死扣住地面,赶紧伏头不起。他左思右想,把牙一咬,彻底豁出去了,道“我断臂之后,疼晕了过去,人事不知。后来醒时,发现躺在东城的一处道观里,伤口也敷了药。将养了这十日,昨夜才见到祭酒,方知是天师道的人救了我。明府问我为何背叛刘彖,他们对我的死活不管不问,我何苦再为他遮掩镜丘造佛,不仅借了百工院的匠户,听说大德寺也出了好大一笔钱财,不然仅仅靠刘彖的家当,根本不可能赶在明年四月浴佛节前劈开镜丘山,造出整整四十九尊佛像”
他是泼皮无赖,命贱如草,到了这地步,要是再反水,只能死路一条,还不如牢牢抱住都明玉的大腿,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陆会没想到申四这样硬气,看来失踪的这段时间,已经被都明玉完全掌控。有这家伙为人证,镜丘的事瞒不住了,当务之急,要把自己先摘出去,不能受刘彖拖累。
“大中正,镜丘佛像,是刘彖为了纪念考妣斥巨资建造,至于钱的来处,我并不知晓。还有,百工院的匠户由院监夏知英负责,或许他和刘彖私通,派了匠户去帮忙开山破石,下官不察之罪,愿受大中正惩戒”陆会再次跪在地上,道“徐佑人在此,苟髦的头颅是他亲手砍下,这个申四的手臂也是他的部曲所伤,是非曲直,一问可知”
站在陆绪身侧的虞恭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冷意,有点庆幸,又有点后怕,徐佑果然如同他自个所说,杀人不眨眼,是个不要命的武夫,真不该强出头去得罪他。
说来说去,还是青符惹的麻烦啊
徐佑哪里知道虞恭受此惊吓,竟从此不敢再跟他见面,终生退避三舍,他站了出来,道“我那日是接到苏棠的乳娘求救,这才带人去了镜丘,具体经过如申四所说,并无二致。后来经过陆明府审讯,还了苏棠的公道,此案已经具结。在下也是刚刚知道,百工院的匠户牵扯其中,连大德寺也出了钱”
张紫华瞧的清楚,听的明白,申四所说是真,陆会中间活了稀泥,徐佑是确不知情。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明玉真要死抓着不放,还得竺法言出面对抗,他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上座,你”
竺法言沉声道“大中正不必为难,镜丘造佛,我之前已经知晓,并由大德寺出了二百万香油钱,此乃善举,无不可对人言。不过,这只是老僧体谅刘郎君一片至诚至孝,为了亡故的双亲祈福来世,竟以至于倾尽家财,却并不知道他私自雇佣百工院的匠户,且奴役匠人如牛马,御下不严,纵使部曲为祸一方,实在让人心痛”
陆会是失察,竺法言属于被蒙蔽,两人三言两语,把所有罪过推到了夏知英和刘彖两个小人物头上,都明玉看似气势汹汹而来,却一拳打在了空处,别说伤其筋骨,就是略微摇动一下根基都不可能。
陆绪静静旁观,见状腹中冷笑都明玉还是差了杜静之太远,不知道谋定而后动,太急躁了,也太冒失了些想要对佛门发难,没有实打实的铁证,没有遮掩不了的罪行,无异于以卵击石。都明玉乍居高位,为了挽回天师道的颓势可以理解,却又犯了兵家冒进的大忌,徒劳无功事小,让天师道一挫再挫事大,真是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扬州诸姓门阀共保他登上天师道扬州治祭酒的宝座,看来是保错了人
都明玉哈哈大笑,似乎早料到这些,道“佛祖能让顽石点头,竺上座已得佛法真传,可任你的辩才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却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刘彖造佛,只是投你所好,将你想做却不能做,想为却不能为的事,假借其亡父母的名义,公然宣示于众。这等肮脏龌龊的念头,你肯定不会承认,但在座诸君都是扬州灵秀所聚化的才子,岂能看不透这点浅薄的道理你堂堂大德寺的上座,又岂能真的看不破刘彖的丑恶用心”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道“竺上座并非看不破,只是不愿看而已只要能将镜丘佛像凿成,略加以宣扬,必将引来四方瞩目,到时候信众如云,一教独大,于佛门,于上座,都有天大的好处为了这天大的好处,上座可以允许刘彖这样的小人游走在寺庙的清净地,可以无视刘彖这样的五蠹玷污佛祖的宝相,敢问一句,佛门讲诸恶莫作,原来却是为恶帮凶吗”
徐佑对都明玉大为改观,此人不仅精明,行事一环套一环,而且深得攻讦的真髓。像竺法言这样的人,背靠竺道融,掌控大德寺,有权有势,等闲动不了他一根毫毛。所以要对付他,必须别出蹊径,想尽一切办法,污了他的名声
推到一堵砖石堆砌的墙,很难,可要是往墙上泼粪便,却简单易行。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墙倒了,并不关心,可墙上沾染了污秽,立刻就能迎风飘出百里,人尽皆知
暂时击不垮的敌人,就先搞臭他,
这就是斗争的不二法门
不少人随着都明玉的思路,开始揣摩竺法言的真实心思。诛人不如诛心,效果显而易见,竺法言感受到厅内突然开始弥漫的敌意,低声宣了声阿弥陀佛,道“佛为海船师,法桥渡河津,大乘道之舆,一切渡人天”谶言念完,他用筷子夹起鲫鱼羹里已经炖的有些烂的鲫鱼,整只吞入腹中,须臾一张口,竟吐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所有人大吃一惊,连徐佑也眨了眨眼,几乎难以置信。
前世里曾听说南朝宋有一宝志和尚,可以口吐活鱼,但那始终只是记载在历史里的神异故事,徐佑没有亲眼见过,而且高僧传里实在是描述了太多佛门大德显露神异的事情,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泛滥,就不值钱,也不可信
可今日此地,徐佑亲眼目睹竺法言吃了一条死透的鲫鱼,吐出一条鲜活的活鱼来,这要不是神异,还有什么是呢
“佛门不分万物,愿以大慈悲心度人到涅槃彼岸,超脱生死。刘郎君固然有恶念,但正因恶念布满大千世界,才需要我佛广开方便之门,普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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