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青衣婢女冷哼一声,看也不看秋分,只是挑衅的望着徐佑,似乎故意想要把他激怒。
徐佑微微一笑,拉住秋分,俯到她耳边,低声道“生什么气,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能咬狗一口吗”
听徐佑说的有趣,再看看青衣婢女,一副刁蛮凶狠的样子,真的跟恶狗一般无二,秋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刚涌上心头的那股子怒火也随之不见了踪迹。
“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何为礼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徐佑双手负后,长身玉立,俊秀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道“你既然自诩知书达理,又是被世人称道的袁家三娘的贴身侍婢,一定熟读五经,通晓经义。可否告知在下,这句话怎么解释”
青衣奴婢呆在当场,她连这句话的出处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解读释义可要是答不上来,今夜就要出丑了,仅仅她的脸丢尽了不打紧,可徐佑毫不留情的将袁青杞拉了进来,传出去,伤的可是三娘的颜面。
“谁跟你说我是三娘的侍婢”
徐佑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望着她,道“我本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也是一个蠢物。你是何人,恐怕府中无人不知,要不要现在找冯管事来问一问”
“我,我”青衣婢女支支吾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知道她口齿伶俐,巧言善辩,在袁府从来罕逢敌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夜对上了徐佑,三两下就败下阵来。一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道“不许你提三娘,退婚书都写过了,你现在只不过一个破落齐民,有什么资格提三娘”
“果然是有备而来,要是徐氏仍在,估计你也不敢如此张狂总归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女娘,我和你费这些唇舌做什么”徐佑摇头失笑,然后言语转冷,道“我谅你一个奴婢,也应该没有读过左传。这是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里的对答,要是不明白,可以回去请教下你的主人,让她解释给你听,也让她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礼数”
青衣婢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舌如利刃,字字刺心,当下不敢再看徐佑一眼,回头怒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说完绕过徐佑的身子,低着头快步远去。在她身后是被三四个人搀扶着的履霜,身上穿着明显不怎么合身的衣服,露出半截光滑的小腿,脸色变得纸似的苍白,浑身瑟瑟发抖,眼睛紧紧闭着,不知是真的昏迷了,还是觉得没面目见到徐佑,干脆一晕了之。
看她如此模样,徐佑心中略有不忍,不过害人者人亦害之,只是小施惩戒,已经对得起她了
徐佑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奇道“走啊,看完了热闹,还舍不得离开了吗”
秋分如梦初醒,忙答应着小跑过来,口中不停问道“郎君几时读过左传的,婢子天天跟着郎君,却从没见到房内有这样的圣贤书啊”
“你不是睡不着吗,等下回去找本左传给你看,看不完不许睡觉”
“小郎,我不要看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好吧那婢子能不能一夜只看一点,分个十年看完,行不行”
“你啊,早晚是要懒死的”
第二天一早,刚和秋分一道用过早饭,冯桐出现在雅筑门口,笑道“郎君昨夜睡的如何”
“挺好,风声竹声,声声入耳,冯管事安排的好地方,在下多谢了”
“那便好,那便好”
冯桐表现的毫无异样,也不晓得他究竟知不知道昨夜的事,不过他不提,徐佑也乐得装糊涂,吩咐秋分待在房内,和冯桐径自去见袁阶。
“七郎,快来看看这篇戏海亭记”
徐佑刚一进门,袁阶兴冲冲的对他招了招手。等走到书案边上,见桌面上摊开了数尺见长的蚕茧纸,一行行草书如清涧长源,流而无限,又如县猿饮涧,钩锁连环,顿时惊赞道“好一笔飞白”
袁阶笑道“七郎果然是行家,阿元从幼时起开始临池,师从多家,可别的大都不成,唯有张芝的一笔书,学到了七分神韵。”
张芝是汉朝人,以帛为纸,临池学书,日复一日,最后竟然连池水都变的墨黑一片,所以书法也被称为“临池”。而张芝的书法,也叫“一笔书”。
原来是袁青杞的字,徐佑心中一动,再次俯首看去。俗话说由字识人,可仔细看她的笔迹,在飞扬洒脱中透着几分拘谨,又在拘谨中暗藏几分飘逸出尘之气,虽然得了张芝书劲骨丰肌的神韵,却又带了太多犹疑不决和依依不舍。
这是一个矛盾的人,复杂的人,甚至也是孤独的人,在她心中一定有一件十分为难的事,不分日夜的萦绕心间,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会呈诸笔端。
可袁青杞生在袁氏,富贵清华,唾手可得,又才华横溢,名声动于南北,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为难的事是无法得到解决的呢
要是以前,徐佑可能会以为是跟他的婚事有关,可现在退婚书已写,两人早没了瓜葛,可笔下的心声仍然这般的沉重,想来应该是别的事情牵绊了才对。
不过管她如何,徐佑经过昨夜那一闹,连带着对袁青杞的观感也降到了谷底,只盼望着赶紧搞定这一切,然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七郎,七郎”
“哦,”徐佑惭道“乍一看到此字,可以想见三娘绝世风华,不由呆了,袁公莫怪”
袁阶摆手示意无妨,眼中隐有得色,道“七郎也莫过谦,阿元的书法虽略有小成,但跟你还是差的远呢。”
徐佑立刻明白此公也是争强好胜,昨日见自己为了一笔钱财,毫不留恋的写了退婚书,今日便故意显摆袁青杞的才学。当然了,他也不是有反悔之意,只是略有不甘,想要扳回一城罢了。
徐佑当然不会跟一个老头子置气,笑了笑,这才去看文章的内容,轻声吟道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晋陵城纵横百余里,唯袁公府内,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深不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沿高山而生寒树,见一亭,名曰戏海,立足观之,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啭不穷,猨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河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寒门贵子 第三十四章 暗度陈仓
袁阶闭目聆听,等徐佑读完,怡然问道“七郎觉得如何”
“璧坐玑驰,竟不能易一字,真乃碎金之文,胜过在下百倍”
碎金一词出自东晋,有次谢安写了一篇文帝谥议,桓温读过后,对众人感叹说“这是安石碎金”,之后常用来形容优美简短的诗文。
不过在这个时代的楚国还是第一次出现,袁阶眼睛一亮,道“碎金嗯,此语绝妙七郎言语生动有趣,比起庾法护也不多让。”
又是庾法护看来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下这位空谷白驹才是
心中作如是想,徐佑嘴上谦逊了两句,袁阶笑道“动笔吧,我等着瞧那些所谓的大家是如何被七郎的书法惊的三月不知肉味”
徐佑正欲提笔,突然道“府上可有鼠须笔”
鼠须笔用的可不是老鼠的胡须,而是采栗鼠最绵柔的一寸须,按古法秘制而成,笔力挺健尖锐,一撇一捺之中自然而然的显露锋芒,是大书法家张芝、钟繇的最爱。后来王羲之以张、钟为榜样,握鼠须笔写下了兰亭序,更使之名声大噪。不过这种笔的制法在后世已经失传,世面上流传的多是紫毫充当,质地相去甚远。
袁阶不明所以,但还是吩咐道“栖墨,去取鼠须笔来”
“诺”
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个人声,徐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房内竟然还有一个人,还是那一身白衣,比雪还冷,比霜更寒
徐佑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心中不知为什么浮上一层很不舒服的感觉。
栖墨依然低垂着头,小心而又卑微的缓缓往外面走去。经过徐佑身旁时,白玉一般的侧脸没有任何细小的变化,甚至连呼吸都非常的平稳,但徐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往下,停留在足底,直到对方消失在门外。
“七郎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徐佑深邃的眼眸似乎迸射出一闪而逝的光芒,轻声笑道“我看这个栖墨行止有序,又懂尊卑,一定甚得袁公欢心吧”
魏晋时男色之风盛行于世,宋书五行志上有这样一段话“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咸相仿效。或有至夫妇离绝,怨旷妒忌者”,可见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士大夫爱男色多过爱女色,并当成时尚,就像后世腐女文化崛起,无论电影小说都要把男男凑成一对,也算颇有魏晋遗风
徐佑此问,其实有试探之意。
“栖墨啊,”袁阶浑不在意的道“跟了我三年有余了吧,是阿元在外面游玩时遇到的流民儿,瞧他伶俐乖巧,又识几个字,就送到我身边来听用,做事还算尽心。”
徐佑没有多说什么,虽然袁阶表现的没有异样,但经过了昨天的交锋,他再不敢小看世间人物,人心隔着一层肚皮,谁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等栖墨取来鼠须笔,徐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气定神闲的接过来,然后照着袁青杞的大作,挥毫写下了戏海亭记。不知是不是鼠须笔写王体时真的有加成特效,今天的字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的臻于完美
袁阶又是一番赞叹,徐佑看他心情大好,适时的提出让左彣脱籍一事,道“左彣深知领军不力,坠了袁氏的名声,本来打算负荆请罪,甘伏军法。只是佑于心不忍,对付四夭箭一役,其罪在我,而不在贵府的部曲,所以厚着脸皮,望袁公给我一个薄面,除了他的奴籍,放免为良。”
袁阶沉吟一下,道“此事我还没来得及过问,只是偶听冯桐提起,说这个左彣狂妄自大,自行其是,御敌前没有章法,临敌时畏惧怯战,以致伤亡了这许多军士。自然,四夭箭也不是一般江湖客,不能责切过甚,但一役死了数十人,还是过大于功,理当按律从事,罚到庄内劳作”
冯桐果然在袁阶面前下眼药,徐佑早料到这一层,所以并不为异,舔着脸道“袁府良田千顷,佃客万余,多一个左彣不多,少一个左彣不少,还不如逐出府去,让他自此无所依靠,已经是莫大的惩戒了”
这话倒也不假,庄园经济构成的社会环境之下,普通的齐民想要生存,十分艰难不易,所以有很多良人自愿放弃户籍,依附门阀为佃客,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论起生活质量,却能好上许多。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是要简单的填饱肚子,还是要自由的呼吸,千百年来,摆在普通人面前的,永远是这道选择题而已
袁阶哈哈一笑,他自不会将区区一个军候的去留放在心上,道“好吧,既然七郎为他求情,我放他出府就是”
根据楚律规定,放免部曲、奴婢为良,需要家长给出手书,长子以下连署,然后牒报官府备案才能正式生效。但袁阶即是左彣的家长,又是晋陵的太守,可以省掉这些细节,一句话就放归了左彣的一世自由
一句话决人生死,一句话定人贵贱,
这就是门阀的权势
徐佑大喜,一揖到底,道“多谢袁公成全”
袁阶看他一眼,笑道“七郎如此上心,莫不是身边缺少服侍的人或者先不放免左彣的奴籍,将他转赠给你,此去钱塘路途迢迢,单单一个小丫头在你身边,恐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徐佑拒绝了这个看上去很有建设性的提议,他确实对左彣有收归己用的心思,但这里面只有三分权术,七分却是一片真诚。况且驭人之道,千变万化,多少身在奴籍的部曲也曾弑主造反,又有多少平等论交之辈,可以蔚然一诺,慷概赴死。
是奴,还是良,对忠心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不过,既然提到了钱塘,正好可以打蛇随棍提出另一件事,徐佑低声道“正如袁公所说,此去钱塘未必一帆风顺,我想向袁公再借一个人”
袁阶皱眉道“七郎此话何意”
徐佑叹道“四夭箭虽然死了三个,但还有一个暗夭不见踪迹,这是第一个隐患。第二,沈氏要是知道刺杀失败,一定会再次派人前来,一旦到了钱塘,就是进入了吴郡门阀的地盘,顾陆朱张四大姓,哪个沈侍中都得罪不起。所以,他最后的机会,就是在我离开晋陵,前往钱塘的途中动手。”
袁阶点点头,徐佑说的不错,他毕竟是主上保下来的人,又亲自圈定了钱塘作为安身之地,哪怕没有明谕,顾陆朱张却不是蠢人,定会揣摩圣心,将他保护的无微不至,或者通过各种途径对沈氏施压,让其安分守己,莫要撕破脸皮,大家都不好看。而沈士衡更不蠢,派人在水路截杀徐佑,已经担了风险,事后还可以推到剪径贼人头上,可钱塘自古烟花地,治安良好,派杀手过去太过显眼,况且要是成功,也凭白引得吴郡门阀的敌视,可要是失手被抓,更是一身骚难以善后。另外还要考虑主上的反应,虽然脾气好,但也是天子之尊,容得你一次两次,却容不得三次四次的肆意妄为
权衡利弊,沈氏若要动手,从晋陵到钱塘的水路,确实是唯一的机会了
“这个七郎,袁氏从不插手门阀之间的事,护你从义兴到晋陵,还可以说是为了婚事而来,师出有名。但要是再护你至钱塘,无疑是公开跟沈氏作对,我实在为难”
徐佑笑道“我岂是不知分寸的人,借的这个人不用离开晋陵城,只需在码头上跟我做一出戏就可以了”
袁阶疑惑道“做戏”
徐佑附耳过去,压低嗓音说了一番话,袁阶抚掌大笑,道“好一个暗度陈仓之计说吧,要借何人”
“军中百将,邓滔”
寒门贵子 第三十五章 如真似幻
“邓滔”
袁阶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所以有点不明白徐佑为什么要点名找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那是何人”
徐佑眉头一蹙,想起那天在船上跟邓滔的对话,他曾经奉命到义兴暗中收集自己的资料,当时还以为是袁阶指使,现在看来,幕后应该另有其人。
当下不动声色的道“是这次去义兴接我的百将,身材高大,武功也还可以,略作乔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所以想找他帮忙。”
原来如此,没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袁阶顿时兴致缺缺,道“等下让冯桐把邓滔传来,你们商量好细节便是。不过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徐佑笑道“袁公放心,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袁阶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徐佑摹写的戏海亭记上,惊叹赞赏之意溢于言表,道“总不能白得七郎一幅好字这样吧,再赠你一百万钱,权当这幅字的酬谢”
徐佑虽然爱财,却也知道适可而止,何况袁阶布的这个局对他也有很大的好处,开玩笑道“袁公莫非也要让我受作文受贿的讥嘲吗”
昔年司马相如作长门赋,让失宠的陈皇后,也就是那位金屋藏娇的陈阿娇重新得沐圣恩。陈皇后为了答谢,送了司马相如黄金百斤,时人讥嘲他“作文受贿”,就来源于此。
袁阶失笑道“七郎原来如此在意清名不必多虑,大楚不是大汉,今时也不同往日,以文换金乃是文坛雅事,不会招致滚滚骂名”
徐佑还真不知道这一层,道“可有什么说法么”
“这个要从兰陵萧氏说起,萧氏自渡江以来,一门三公,备受荣宠,宗族子弟也是琳琅珠玉,人杰辈出。尤其那个萧瑜,少有才名,十二岁被封了新浦县侯,二十岁出仕即为秘书郎,又累迁至给事中、黄门侍郎,不过三十岁许,就已经做到了四品的御史中丞,文学、史学、书法皆为世所重。可也是这个萧瑜,竟答应了百济国使者的求书,三日不曾出门,奋笔写了三十纸,从百济获取了六百万钱。世人赞说尺牍之美,流于海外,自此以后,文人不再以议金为耻”
徐佑恍然大悟,道“既然世风如此,佑也不用故作清高,便生受了这一百万钱,当做润笔之资。”
“润笔”
润笔本意是写字时怕笔干不好着墨,要用水润开,后来作为“酬金”的寓意是出自隋书,此时尚没有流行。徐佑将典故张冠李戴,从隋朝挪到了西凉,解释道“是偶然中听来的,说是西凉伪帝姚缙欲封赏左光禄大夫郑祈,令宦者写诏书,宦者提笔戏道笔干,郑祈家贫,苦着脸道不得一钱,何以润笔,所以在西凉有此一说”
袁阶目视徐佑良久,长叹道“七郎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如果日后日后罢了,七郎可在晋陵游玩一日,明天一早,启程去钱塘吧”
徐佑自然明白他话里没有说完的意思,脸色一正,肃穆拜倒,道“徐氏骤逢大难,佑仅以身免,惶惶若丧家之犬,却承蒙袁公不弃,折节下交,不仅慷慨资以钱帛,且不吝点拨提携。此恩,佑终生不忘”
他说的坚定,让袁阶也动了情,伸手扶起,道“话虽如此,可阿元与你的婚事,终究我袁氏理亏”
徐佑言辞诚恳,道“门第有别,这是我等世族赖以生存的根本。徐氏既然没落,就算娶了三娘,也只是徒令大家不快。既然如此,何不各让一步,天地自然开阔。这都是我的真心实话,望袁公莫再以为介怀”
“好,好”袁阶赞道“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七郎胸襟坦荡,不亚于河东柳宁,他能出任中书令,权倾天下,谁又知你将来不能取而代之”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老一少,本为翁婿,却不相亲,退而疏远,却不仇雠,彼此间反倒心照不宣,颇为相得,也真是异数
历来退婚都是撕破脸皮的尴尬事,要是加上索要聘礼,更是闹腾的双方都不得安宁。能像袁、徐如此和谐,恐怕千年以来,仅此一例
拜别袁阶出来,冯桐陪着徐佑往听林雅筑走去,叹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郎主像这两天一样高兴的,只可惜徐郎不能久留哎,要是没有这档子事,徐郎还跟三娘有婚约在身,就能在晋陵多住几天了。”
他的话里明是留人,其实在讽刺徐佑没有福气成为袁府的乘龙快婿,并且终于要灰溜溜的滚蛋了。
徐佑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来人往,本是寻常。只盼今日一别,与冯管事还有再见之日”
冯桐颇为无趣,不管他怎么变着法的激怒徐佑,却总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自然也得不到一点胜利者的快感,只好憋着气道“好说,好说”
回到听林雅筑,左彣早早的等候在里面,看到徐佑忙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渴望却又忐忑的神色,叫道“郎君”
徐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幸不辱命,郎主已经开了口,放你为良,可在晋陵郡所辖七县,择一县安身。军候,哦不,从今不能称军候了,要叫你一声左兄”
左彣连道不敢,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大半,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在袁氏这么多年,要离开的时候还是觉得有几分伤感。
徐佑看在眼里,有心舒缓一下他的情绪,对秋分道“明日咱们就要离开这了,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秋分赶紧点头,她第一次出远门,还没见过外面的繁华世界,自然充满了好奇心。徐佑转向左彣,道“左兄可是地头蛇,带我们出去转转如何”
“郎君直呼我的姓名就是,左兄的称呼,真的愧不敢当”
徐佑笑道“左兄可有字”
左彣老脸一红,摇了摇头,他之前什么身份,哪里有资格取字,更何况也没有有学识的人会屈尊给一个卑贱部曲取字。
“要是左兄不弃,我给你取一字如何”
左彣一愣,继而喜形于色,翻身就欲跪下。徐佑伸手虚扶了一下,任由他跪于地,思索了一会,道“就取风虎二字,左兄觉得可还合意”
“风虎”
左彣也是读过书的,知道易经有“云从龙,风从虎”的句子,心口一颤,再看向徐佑,仍然是那幅淡然自若的样子。可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就是在这个淡然自若的外表下,名动天下的四夭箭一天一夜死了三个人,脑海中不知翻转了多少个念头,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脸庄重的道“谢郎君赐字”
徐佑望着他,眼神深邃而不可测,唇角溢出笑意,道“风虎,走吧,让我们从义兴来的乡野之人,也见识一下晋陵城的繁华”
晋陵的名产有两种,一是梳篦,一是竹刻,徐佑先找冯桐,预支了一万钱,然后在左彣的带领下去了城中最繁华的篦箕巷。篦箕巷位于西郊码头,巷口有跨街楼和接官亭,巷内是鳞次栉比的竹刻店和梳篦店,并且有些店还兼售宫花。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徐佑叹道“我在义兴,一日见的人,也没有这一刻的多。”左彣落后一步,轻笑道“郎君来的不巧,要是以前宵禁不严的时候,一到了晚上,这里家家都挂着宫灯,常常彻夜不灭。晶莹闪闪的灯彩映在河水里,点缀着河中的舟船,站在桥上远远看去,宛如金色游龙,一片锦绣迷人的景象,被称为晋陵八景之一--“篦梁灯火”。”
“你这样一说,我更是后悔没有早些来晋陵了”
左彣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徐佑去了巷子中最有名的一家竹刻店,各式各样用留青技法雕刻的笔筒、臂搁、匣盒、扇骨等器物摆满了几个架子,竹器外表色泽莹润,竹肌光滑如脂,近似琥珀,同时花鸟虫鱼的图案也清晰突出,仿佛要从竹器上飞出来似的。
徐佑很是喜欢,给秋分买了一个匣盒,给左彣买了一个扇骨,又给自个买了个笔筒,然后看秋分兴致不高,笑道“这个匣盒是将来给你放首饰的不过你这个小娘目光短浅,想必只念叨眼前的好处。这样吧,我在这里欣赏一下店家的雕刻手艺,让风虎兄带你去买一把梳篦,听说这里的梳篦最是精耕细作,齿尖润滑,下水不脱,连内府的贵人们都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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