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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我不去钱塘,并非驳你的颜面,连竺道安都去得,我又有什么去不得?你可知道,如果今夜你不来林屋山,我也不日将往明玉山见你一面,不为别的,只为劝你一件事。”她顿了顿,道:“玄机书院,先不要办了!”
徐佑皱眉道:“为何?”
袁青杞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玄机书院在徐佑的谋划里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岂能因为她一句话就让这段时日的辛苦付之东流?
袁青杞眸子里浮现痛苦之色,道:“我不知该不该说……”
徐佑这才意识到事情竟严重到了这等地步,再顾不得许多,上前几步,几乎触碰到袁青杞的衣袂,温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好作决断?”
袁青杞从来冷静又淡然的俏丽容颜露出几分罕见的迷茫和彷徨,好像离家许久的归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微之,我有些累了,借你的肩头靠一靠!”
她缓缓的,缓缓的,将额头靠在徐佑的肩膀上。徐佑迟疑了片刻,双手微合,轻轻抱住了她的腰身。
纤纤一握,蚀骨销魂!
凉亭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为这初夏的夜晚增添了小小的意趣,过了仅仅九息,袁青杞离开了徐佑的身子,对他一笑。
这一笑,不染尘埃,晶莹剔透,真是美极了!
“冒犯了微之,莫怪!”袁青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城府森严,沉声道:“刚从内府传来的绝密消息,主上……病重,恐时日无多……”





寒门贵子 第八章 潜龙起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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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道病危?
徐佑只觉得胸口突然闷的透不过气来,自从知道义兴之变的真相,安子道已经上了他必杀名单的首位。虽然这个楚国的主人高高在上,从钱塘到金陵的距离看似遥不可及,却是促使他拼尽一切、奋发图强的强大动力。
可现在,安子道竟然要死了?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袁青杞低声道:“此事目前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连京城的宰辅们都未必了解详情。主上严密封锁了消息,就是怕引起内外不安……”
何止不安?太子失德,难以服众,诸王屏藩,拥兵自重,怎么看都是主弱臣强的局面。如果安子道真的驾崩,楚国马上就得大乱!
安子道英明一世,权术势三道通明,可唯独没有处理好储君这件关乎国本的大事。他一直想罢黜太子,却又顾虑重重,每次打压一番后迫于形势都得再提拔一番,导致太子沉浮不定,威信扫地,也给了其他人觊觎上位的野心,以至于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国将不国。
巍峨如山,高耸入云的帝王,也抵不过时间和疾病的折磨,终究要随着历史的长河化为无足轻重的尘埃。
安子道死不足惜!
徐佑的眼底深处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厉芒:可也不能这么轻易的让他魂归太虚,该还的债,还清了再死!
“微之,主上若崩,太子继位,你再以玄机书院统合儒门的势力,未免树大招风,易招人妒,只需谗言两句,加上太子和你之前的仇怨,必死无疑。”袁青杞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忧虑,甚至带了点恳求的语气,道:“这次听我的好不好?先看看形势,不要急,玄机书院也不是真的办不成,等一等,或许还有转机……”
安子道若活着,为了制衡太子,也为了他假仁假义的名声,徐佑还能悠哉悠哉的在钱塘过活。安子道若死去,太子也可能早忘记徐佑这个人,不把他当成什么威胁,可要是徐佑主动跳出来引人注目,再有人于殿前煽风点火,下场如何,不难想象!
袁青杞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褪去了无人能够识破的面具,苦口婆心的劝诫徐佑,唯恐他孤注一掷,成为这惊天变局里最先被碾碎的那枚小棋子。
为此,她甚至不惜透露自己和内府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渠道,虽然话里没有明说,可徐佑何等样人,天下间只有少数人知晓的秘密,袁青杞竟然在千里之外如若亲闻,细细思来,毛骨悚然!
可不管怎样,对徐佑而言,这是天大的人情,也是天大的信任,说是救命之恩并不为过,以袁青杞的身份地位和人才样貌,肯对一个男子这般的上心,换了别人,就算不从此死心塌地,也要感激莫名,恨不得肝脑涂地,舍生相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徐佑能屈能伸,并不固执己见,更不是眼看火势烧身,还要纵身跳入火海的白痴,躬身作揖,道:“三娘好意,我心尽知!玄机书院一事就此作罢,先观时局,容后再议吧!”
袁青杞终于松了口气,眉眼弯如月牙,轻声道:“原是我多事,玄机书院对你这么重要,推到这步,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可你还能听得入耳,我……其实心里很欢喜的……”
方才袁青杞依偎在徐佑的肩头,那是她最脆弱,也是她最无助的时刻。徐佑当时不明白,可现在知道原因:安子道其实才是袁青杞最大的靠山,有了安子道的支持,她才能假死脱身,以鹤鸣山大祭酒的身份掌控扬州治,然后在安子道和孙冠之间走钢丝,暗中培养人才,积极发展实力,不惜一切代价的巩固地盘,有了这些,她的抱负和谋划才可以慢慢的得以实现。
但是现在,安子道危急,她失去了朝中可以依靠的力量,若将来有一天和孙冠摊牌,所要面对的压力就要由她独自承担。
若非如此,徐佑想要看到她柔弱女儿家的一面,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辞别的时候,徐佑突然问道:“金陵城里,何人最为通晓《尚书》?”
“若论《尚书》,自然是家住倪塘的崔元修!”
当夜离开林屋山,徐佑没有在吴县停留,原本他的行程是拜访袁青杞之后去见顾允,在顾允的引荐下邀请明法寺首座竺道安出席玄机书院的开院大典,现在骤然得到安子道病危的消息,所有行程都必须随之发生改变。
乘舟顺流而下,过津口时依旧商旅辐辏,兴盛不减往日。徐佑立在舟头,眼前的大好河山,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处在了风雨飘摇的关头,这次不再是白贼那样的小打小闹,不再是旱灾那样的拘于一隅,一旦爆发,很可能席卷江东二十二州,上至公卿,下至百姓,无一幸免。
整整两日夜,徐佑没有说一句话,等到了钱塘,立刻召来何濡、左彣、冬至,他神色平静,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道:“我准备去金陵!”
左彣和冬至相顾失色,这些年在扬州潜心经营,从庶民而士族,从阶下囚而座上客,从丧家之犬而名满天下,从武道天才而幽夜逸光,徐佑走的极难,却也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
可金陵不是扬州,天子脚下,帝京名都,各方势力交杂纠缠,真真称得上龙潭虎穴。太子、沈氏、天师道乃至主上,任何一方对徐佑而言都是庞然大物,他们或许不会搭理远在天边的蝇虫,可若是这只蝇虫跑到面前碍眼,难保会发生什么后果。
两人同时看向何濡,这种时候,也只有何濡可以劝诫徐佑。谁知何濡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眉头微微扬起,问道:“七郎若去金陵,那玄机书院呢?”
“书院的一切事宜暂且停下!”徐佑道:“今夜由清明动手,在不紧要处点燃一把山火,将书院侧翼的那几进院子烧毁即可。天干物燥,山火肆虐各地,烧几进院子也是平常。书院被烧,需要重建,突遭火患,也非吉兆,延迟至明年再择良时,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
“书院的事好办!”何濡又问道:“可七郎以什么名义进京?”
“《春秋正义》已经行于四海,马上《周易正义》也要颁行天下,我苦于对《尚书正义》还有许多晦涩未名的地方,故而往金陵求学于大儒崔元修……”
何濡目光流转,接连捻断三根胡须,放声大笑,道:“好!当断则断,七郎此举,终有几分雄主的气度了!”
灵秀山的大火烧了半夜,得到消息后的陆定安在吴县家中差点吐血,顾氏朱氏以及其他交好的士族都派人前来慰问,还表达愿意捐资援助的善意。徐佑一一谢过,从府内拨款,安排人重建书院被损毁的部分,这次严苛了规章制度,以求坚决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同时《周易正义》经过天青坊的日夜开工,随着书商和舟船进入很多人的案头。这本由清明和何濡联手操刀的《周易正义》,融合了儒佛道玄四家以及谶纬、象数等诸多学派的特点,却又有不少另辟蹊径的新奇见解,让人耳目一新,被誉为徐佑自《春秋正义》后又一部足以名垂后世的经学著作。
紧接着又有好消息传来,祖骓经过近一年的疯狂试验,在徐佑领先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储备的帮助下,先是用焦炭取代木炭和煤作为燃料,然后改灌刚法为坩埚法,以石墨、粘土和高硅为耐火材料,并加了空气预热技术和改进鼓风动力之后,终于将炉温升到了1600度以上,造出徐佑梦寐以求的螺旋弹簧。有了弹簧钢,四轮马车的制造轻而易举,不出旬月,这个世界上第一辆配有弹簧减震的四轮转向马车在天工坊低调的问世。
涂上亮漆,装饰银线,铺就锦席,反正怎么奢华怎么来,按照徐佑的话说,无比突出七个字:有钱有权有地位!只要坐在上面,不仅身体要感觉到绝对的舒适,精神也要得到无比的满足。
这不是马车,是他的摇钱树!
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已经到了六月下旬,徐佑带了五百砖最新季的青雀舌,将四轮马车用幕帐裹的严严实实,装到自家的船上,与清明冬至方斯年苍处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钱塘。
望着挂着徐字旗号的大鳊远去,左彣忍不住道:“郎君此去金陵,委实有点冒险。我们说话不管用,可你怎么也不劝劝呢?”
“五年了!”何濡的双眸在幽黑的夜色里透着诡异的光芒,道:“风虎,你要知道,七郎离开帝国的中心太久了,久的他都忘记了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只有去了金陵,看看帝京那些公卿们的丑陋和残忍,他才能明白,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间,你不杀人,人人都想要你的命!”
“金陵,是炼铁炉,是磨刀石,是地府,也是必须要迈过去的关隘!”
“走一遭,要么死在那里,要么龙飞九天!”
何濡转过头,他文弱书生,不通武功,可此时此刻,那目光锐利的让左彣都不敢直视,道:“七郎死不了,该死的,是这安氏的王朝!”




寒门贵子 第九章 叶仙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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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径晋陵,徐佑故地重游,前往太守府拜见袁阶。迎接他的还是管事冯桐,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从义兴到晋陵,徐佑如丧家之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冯桐打心眼里瞧不上,可现在幽夜逸光名动天下,九斗之才倾尽南北,哪怕没有世族为依仗,徐佑的背影也足以让冯桐仰望至死了。
见到袁阶,他苍老了许多,个中缘由,徐佑心知肚明。两下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袁阶望着举止间更显得气度不凡的徐佑,念及前因,思及后果,忍不住眼眶泛红,道:“七郎,你真的很好……是三娘没有福报,错过了你这样的良人……”
徐佑微微叹了口气,袁青杞毅然决然的抛却了姓氏和荣耀,抛却了父母和家室,漂泊异乡,虽生犹死。不管她想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许可以留名青史,或许可以普度苍生,可面对袁阶此时此刻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岂能无悔?
“袁公,我在钱塘曾见过宁祭酒……”
徐佑决定还是摊开讲明的好,袁阶错愕了半响,怅然道:“原也没想能瞒过你……七郎,你说,阿元到底要干什么呢?天师道的那些东西,糊弄老百姓还成,可她自幼随名师学诗书礼乐,又聪慧过人,难道还不明白什么‘三天正法,杀鬼生人’,什么‘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如一’都是绝不可能实现的妄言吗?”
天师道认为天之有道,与人共之,地之有德,与人同之,也就是说天地间所有的财和物都是天下人共有的,不允许少数人独占。这样的思想太过超前,所以袁阶觉得匪夷所思,认为是绝不可能实现的妄言。
阶级可以被消灭吗?财富可以被共有吗?人与人真的可以尊卑大小如一吗?
徐佑不敢肯定永远实现不了,但他敢肯定是,前推三千年,后推一千年,世间的规则从来不曾改变,那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少数人统治多数人,资源被集中,底层被剥削,特权凌驾于任何约束之外。
没有解决的办法,也看不到解决的曙光!
袁青杞愿意为之付出一切,虽然在徐佑看来十分的可笑,可她的意志却让人由衷的敬佩。
“袁公莫要太过伤怀,我观三娘行事有章有法,不是那等只知道臆想而疏于决断的人,她或许只是想把已经误入歧途的天师道重新带回正确的道路,若是成功,青史留芳而不朽,也是袁氏一族的荣耀!”
袁阶终于老泪横流,摇头道:“我不要她标名青史,只想她安康喜乐,有心上人为伴,有子女绕膝,不至老来孤独,受人所欺,也不至行差踏错,身遭不测……”
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如一,徐佑宽慰了几句,看袁阶情绪稍稍缓和,道出了此行的用意,道:“我欲往金陵求学于崔元修,苦于没有觐见之门,不知袁公和他可有交情吗?”
“崔元修?”袁阶不愧是老狐狸,瞬间明白过来,道:“你写《尚书正义》遇到瓶颈了?”
徐佑苦笑道:“看来崔元修雅善尚书,不算欺世盗名!”
“崔元修论别的或许还不如我,但尚书一经,天下无出其右者。你写五经正义,原也避不开他,若能拜入门下,也算是儒林的一段佳话。”袁阶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和崔元修素无往来,但我二兄袁蔚与他知交多年,一封荐信,包你如愿。”
“如此多谢袁公!”徐佑急着赶路,道:“我这就随袁公去求信……”
“不必了,二兄性子有些怪,轻易不见外人。你先在此稍坐,我亲自走一趟吧。”
袁阶离开后,冯桐赔着笑进来,侍立旁边和徐佑说话。正瞎聊着,一人推开门进来,容色冷峻,道:“谁是徐蛮子?”
冯桐忙道:“二郎,你不是出城会友去了吗,几时回来的?”
徐佑立刻知道眼前这位来者不善的人是袁阶的二子袁峥,两人从没见过面,但是由于履霜的缘故,彼此间还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听说府内来了贵客,我哪能不回来瞧瞧?”袁峥没搭理冯桐,走到徐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道:“你就是徐佑?”
徐佑没有起身,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著作郎好大的火气!来,且坐下饮杯茶,这茶可是去火的上品……”
冯桐看形势不对,额头冷汗都流下来了,道:“好教郎君得知,二郎今年初已高升给事中……”
给事中是五品下,属于门下省,位不高但权重,献纳得失,谏诤纠弊,收发传达诸奏闻文书,最主要的是有封驳之权。朝廷设这个官职,颇有以小制大的深意。
袁峥当著作郎不过三年,立刻升任给事中,果真是背景深厚,四大顶级门阀的实力可见一斑。
“哦,原来是我怠慢了!”徐佑口说怠慢,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道:“给事中气势汹汹,可是要问在下的罪吗?”
反客为主,到底谁才是这府邸的主人?
袁峥怒极反笑,道:“徐佑,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袁府,你也跟我家没了姻亲,谁许你这么无礼的?果真是三世不读书的蛮子,狂妄之极!”
徐佑笑道:“给事中此言差矣,我跟袁公相谈甚欢,也保不定再娶你们袁氏的女郎为妻,到了那时,咱们又是亲家了,袁府这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算不得无礼!”
他站了起来,足足比袁峥高了大半个头,身子前倾,凑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至于说蛮子,我徐氏三世不读书,却也不会于私房之内折磨婢女歌姬来满足自个那些无耻龌龊的邪念……”
“你!”
袁峥满脸通红,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道:“履霜那个贱婢现在哪里?交她出来,我可以饶了你!”
“哈哈哈!”徐佑大笑,指着袁峥说道:“平高兄,几句话就被我激怒,你这样的心机城府,如何在朝堂立足?给事中需要常年伴在主上身侧,若稍有闪失,那就是不测之祸。我好意劝你,还是尽早辞官回乡,有袁氏庇佑,就算不能为官,至少也不会饿死,是不是?”
哪怕这些年徐佑声名鹊起,可在袁峥这样的顶级门阀子弟的眼中,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他在朝堂上自然不是这会的飞扬跋扈,正是因为视徐佑如蝼蚁,所以才肆无忌惮的颐指气使。
可没想到,徐佑的口舌远比他的名声更加厉害!
“放肆!”
袁峥气血上涌,拔出腰间佩剑,欲刺徐佑胸腹。冯桐大惊失色,死命上前抱住,疾呼道:“徐郎君,快走,快走!”
徐佑慢条斯理的道:“我能走到哪里去?平高兄想要动武,你由着他就是了,莫非我修习白虎劲多年,还怕了不成?”
“虚张声势,谁不知道你的白虎劲早被人给废了,且身患顽疾,命不久矣!”袁峥目露凶光,道:“我一剑杀了你,算是帮你个忙,提前超度,往生极乐,免得在人间受苦!”
徐佑淡淡的道:“是吗?”
话音刚落,清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徐佑跟前,仿若鬼魅般飘忽,袁峥只觉得心头骤然冰寒,惊的手一松,长剑哐啷落地,色厉内荏的高声道:“叶仙芝,还不进来?你要看着别人杀了我吗?”
他虽然不懂武功,可眼光毕竟毒辣,知道清明绝对惹不起,立刻招呼救兵。同时,一人布衣革带,貌如老农,从门口现身,苦着脸道:“二郎,还是算了吧,我不是他的对手!”
袁峥被冯桐死命拉着退后几步,距离清明远了一点,心下稍安,怒斥道:“还没打过,怎么知道不是对手?你不是号称小宗师吗,还能怕他?”
“武道浩瀚,小宗师也只是一粒尘埃,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叶仙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当壮年,可面相极老,褶皱丛生,每一道沟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他永远都是苦着脸的样子,道:“我到现在还定不住这位郎君的方位,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袁峥见过叶仙芝出手,杀人如探囊取物,在他看来,天下除过孙冠等少数几人,应该没有谁能胜得过叶仙芝,可没想到徐佑身边这个毫不起眼的奴仆,竟这么厉害。
“啊?”
袁峥不甘心,他以为清明不敢动手,武功再高又怎样,还不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今天要不出了这口气,传出去他袁二郎还怎么做人?
“我不信,你去,去杀了徐佑!”
叶仙芝摇摇头,突然出手点在袁峥身后要穴,让他软绵绵的倒在怀里,然后对徐佑微微躬身,道:“二郎饮酒失礼,多有得罪,徐郎君莫怪!”
徐佑笑道:“好说!”
叶仙芝叹了口气,扶着袁峥往门口走去,道:“左彣还好吗?”
“风虎他安好,在钱塘时也多次提过叶校尉,想念的紧!”
“跟着郎君,是他的福分,总比我……哎!”剩下的话叶仙芝没有说完,可那满腹的凄凉之意却让人心生感慨。
小宗师又如何,寄托在门阀之下,照样被袁峥这样的蠢猪呼来喝去,世道如囚牢,无人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小宗师不能,大宗师亦不能!
叶仙芝离开之后,冯桐也急忙离去,徐佑突然道:“如何?”
清明猛得退开一步,双足落地的声音如闷雷响起,面上忽青忽赤,连着转了三次才恢复正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正面交手,胜负未分。可若要杀他,却也不难!”
“叶仙芝……”
徐佑轻声道:“袁氏果真了得,仅仅袁阶这一房,竟也有小宗师坐镇府中。这事没听风虎提过,可见叶仙芝是在他离开的这五年间晋位小宗师,我只好奇,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却把整张脸都给毁了……”




寒门贵子 第十章 风清舟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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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阶回来之后,闻知事情经过,顿时痛心疾首,对徐佑深感抱歉。曾经何等老奸巨猾的晋陵太守,如今却为了儿女的事心力交瘁。徐佑没有多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管的多了,徒惹人厌。
两人再登戏海亭,望着由徐佑亲书的牌匾,袁阶叹道:“当初为了帮七郎扬名,我故弄玄虚,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详情,不少人先后来问,更不少人前来临摹拓印,赞赏、崇慕、惊叹,无不认为开一代书体的先河,足称大家。可随之白贼叛乱,晋陵和钱塘断了音讯,我怕名声太盛,传扬开来,会让白贼对七郎不利,所以封了此亭,谢绝任何人入内,连刻在兰江石上的《戏海亭记》的碑文也藏入内库。好不容易等白贼平定,我又为阿元的事伤神焦虑,逐渐忘了此事……再后来湘东王不知从何处听闻,竟亲临晋陵,将那碑文借了去。他最爱书法,被七郎的妙笔惊为天人,屡次询问谁人所书,我都避而不谈,让他引为憾事。七郎此去金陵,如果遇到不可解的难关,可找湘东王求救。他立身甚正,从不参与太子和诸殿下间的纷争,交游名士,悠哉青楼,又颇得主上的赏识,紧要关头,或许可解七郎燃眉之急!”
袁阶推心置腹,为徐佑此去金陵进行谋划,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当年针锋相对的两人,谁能想到五年后重逢,彼此间毫无芥蒂,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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