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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可楼祛疾却不这么想,这位主管江东白鹭的侯官曹龙雀大人刚表现出几分视死如归的倔强,泉井的残忍和冬至的冷酷就让于忠彻底胆寒,把所有情报给卖了:“我说,我全说!”
他招供的不仅是名单,还有外侯官在江东的所有据点、联络暗号和多年发展的各个级别的眼线。以徐佑的眼光来看,外侯官的组织结构和间谍手段近乎原始,一人暴露,上下线全都嗝屁,重要人物暴露,所有线一起完蛋,就像这次楼祛疾和于忠,这些情报原本应该由楼祛疾一人掌握,可因为于忠是他的好友加心腹,所以连于忠都知晓这些属于最机密的讯息。
冬至现在行事越发严谨,得到了于忠的口供,却再次提审楼祛疾,透骨白只用了两下,加上攻心术,楼祛疾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以他的供词和于忠对照,两下无误,这才禀告了徐佑。
徐佑立即把情报共享给了王复,然后以吴县为中心,卧虎司将外侯官在扬州的眼线一网打尽,且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同时,徐佑安排信得过的白乌商的货船,运送元沐兰、於菟和丑奴沿着海路返回北魏,楼祛疾等人则留下为人质,等充当赎金的河东盐和钱帛到位后再行放人。
徐佑送至钱塘渎,丑奴哭泣不止,拉着衣角死活不肯放手。徐佑蹲下身子,凝视着她的碧绿双眸,柔声道:“你是北地雏鹰,困在江南,终难有振翅之日。且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阿母想想,去国十二载,她归心似箭,如何肯留在钱塘?乖,我答应你,日后必定去平城看你,好不好?”
丑奴倔强的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让人又怜又疼,徐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揽手入怀,感受着心口跳动的温度,低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好不容易送到船上,丑奴倚着船栏,仰着头,娇颜似春华绽放,喊道:“小郎,送我一首诗吧!”她如今对琴棋书画皆爱不释手,尤其爱的,是徐诗!
徐佑不忍拒,道:“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丑奴再忍不住,泪落如雨,嚎啕大哭。
元沐兰站在旁边,绝美的容颜融进夜色里,那双星辰般璀璨的明眸闪烁着灵光,微微笑道:“徐郎君,他日江湖重逢,请君为我阶下囚,如何?”
徐佑大笑,道:“愿如女郎所愿!”
大船挂帆远航,落日余晖,鳞波荡漾,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徐佑负手临风,竟一时痴了。





寒门贵子 第八十八章 铁衣刀光满帐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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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信的船坊距离钱塘渎不远,送别丑奴等人之后,徐佑径自去了船坊,在那见到了祖骓。祖骓更加消瘦,颧骨高耸,双目深陷,让徐佑吓了一跳,道:“先生这是病了吗?”
祖骓嘿嘿笑道:“病?我身子骨好着呢……郎君,你来的正好,今天正好海龙船出坞试航,我们一同上去瞧瞧。”
“海龙船?”徐佑诧异道:“其翼说你搞出来个宝贝,就是这什么海龙船吗?”
“何止宝贝?”祖骓兴奋的难以抑制,道:“有了此船,就算荆雍有失,敌军顺江而下,京城和扬州也并非无抗衡之力。”
荆雍据长江上游,西接巴、蜀,北控关、洛,故楚国开国皇帝安师愈曾有无荆襄不可以立国于南的精辟论断,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一旦荆雍失守,敌人的水军可以沿着长江直奔金陵,几乎无还手之力。
这是由古代的船只操作方式决定的,顺流而下,省心省力,总归比逆江而上要占便宜。所以安休若虎踞荆雍,哪怕安休明龙蟠帝京,也照样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等天亮后上了船,亲眼目睹祖骓的杰作,徐佑还是不得不说句牛逼。海龙船就是徐佑前世里又被称为车船的桨轮船,它区别于之前以划桨摇撸为主要动力输送的船只,把桨楫改为桨轮推进,利用皮带和铁齿轮作为传送介质,把桨楫的间歇推进改为桨轮的回旋推进,不仅可以连续运转,而且转向、进退都方便快捷,不必太过依赖风力和风向。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桨轮船的出现,都代表着船舶推进技术的一个革命性的巨大进步,要知道欧洲直到公元15、16世纪才出现桨轮船。
徐佑还没来得及跟祖骓探讨一下亚里士多德的《机械问题》,他就已经把齿轮传动运用到了战船的发明创造当中去,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下属总是这么招人待见。
试航的结果相当震撼人心,今天北风呼啸,水文环境并不好,可海龙船逆风而行,半日行进八十余里,躲在舱底踩着轮轴驱动船只的船工们也纷纷表示省力许多,且不用像摇撸那样必须得掌握复杂的技巧,哪怕没有划过船,只要经过简单训练,就可以开动战船任意东西。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从来不会过时!
海龙船只是祖骓的试验品,没有建造成巨型斗舰的样子,长宽高只算得中型,但以此船为蓝本,开发斗舰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赵信的船坊在徐佑的暗中支持下,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可以算得上扬州私人船坊里规模最大,但跟官方的造船厂比起来,那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不说楚国建在庐江、建安和夏口等地的大型船坞基地,单单扬州就有永宁和横阳两座官方船坞,若战时不计代价的产能全开,日产船只可达百余艘,从飞云、盖天斗舰到赤马、赤候小鳊都能建造,熟练工匠不计其数,根本不是赵信这样的私人船坊可以比拟。
大乱在即,若有这样的水军利器,真可谓及时雨,是老天给的造化。徐佑召来赵信密谋,道:“不日扬州都督府将大批建造海龙船,我会去找顾刺史说项,其中两成的订单交给你的船坊来做,然后还可以用海龙船的造船技艺为资财入股,永宁和横阳船坞每造一艘海龙船,都给你造船所费之资的一成。”
赵信点点头,他心知肚明,这钱是徐佑过他的手,最后的流向还是明玉山。不过他的船坊从中分一杯羹,倒也没亏待他。
“郎君,你给我透个底,都督府那边能造多少只船?扬州水军这些年没什么战事,仅余的五十艘斗舰还在湖水里泡着呢。”
“具体数目我不方便透露,不过至少不会少于两千艘……”
赵信彻底惊呆,道:“这么多?这,这是要打仗了吗?”
返回山里,徐佑只来得及和张玄机、詹文君互诉衷肠,又和萧药儿谈了谈,让她安心住下,权当是自己家中,不要有什么忌讳和拘束,若有任何需求,找张玄机和詹文君都可以。萧药儿屡次受惊,神色恍惚,那个纵马金陵城的天真烂漫的女郎不复再见,反而望着徐佑,眼眸里全是忐忑和疏离。
徐佑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元沐兰会是冲着於菟母女而来,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倒是让萧药儿知道了他隐匿修为、装病欺瞒的秘事。不过让她知道了也无关紧要,将来一旦举义起兵,少不得战场厮杀搏命,他功力尽复的消息瞒不了太久,何况萧药儿人在明玉山,无依无靠,短时间内传不到别人耳中。
然后,他去见了宋神妃。
宋神妃自重回钱塘后,独居在山中清净处的一所院子里,没有要婢女伺候,仅留了左丘司锦为伴。
“见过郎君!”
左丘司锦迎了出来,领着徐佑往院内正房走去。徐佑问道:“宋夫人心情如何?”
“瞧着烦闷的紧,今日已经砸碎了三个青瓷瓶,连詹夫人也不见。每日只进些许稀食,可饮酒却不下数十杯,除过昏睡,就是沉溺其间……”
徐佑知道宋神妃的心结,可这是郭勉自己的选择,谁也无法干涉,咚咚敲了敲门,没听到里面有回应,推门进去,隔着薄薄的纱帐,宋神妃身着小衣,肌肤纤毫可见,正斜靠在榻上仰头往红唇里倒酒。
徐佑眉头微皱,道:“司锦,去,把酒夺了!”
左丘司锦听令上前,捉住宋神妃的柔荑,取走酒具,轻声道:“郎君来了,夫人醒醒。”
宋神妃也不挣扎,任由左丘司锦施为,醉意朦胧的眸子乜了徐佑一眼,掩口笑道:“徐郎君,来,我请你饮酒,这是最上品的雪泥酒,寻常可喝不到……”
徐佑拿着散落地上的裙装,扔到宋神妃腻白的胸前,冷冷道:“郭公明知留在江陵城里凶险万分,却还是执意留下,是因为他对江夏王忠心不二,不愿主公危难时弃之而去。这是郭公的仁义和智勇,我虽不苟同,却敬佩有加。郭公对你,向来疼爱,珍之重之,视若亲眷,所以才让我带你回钱塘安置,以解后顾之忧。你若一心寻死,我也不拦着,今夜就有船只回江陵,只是到时候郭公因你而落入颜婉的算计,可别后悔!”
宋神妃沉寂良久,默默的穿上衣服,美人穿衣和脱衣时同样的动人,可此时此刻,徐佑无闲暇欣赏,道:“既然知道轻重,那就别整日的作践自己,悲春伤秋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女们才会有的可笑心绪,你世情历尽,什么道理不明白?既然不愿死,又不愿走,苦是一日,乐也是一日,我看不如乐的好。”
说完徐佑扭头就走,到了门口停住,背对着宋神妃,道:“还有,我府内不养闲人,从明日起,在果园新开一酒坊,你负责酿制雪泥酒,少许留下自用,多余的拿出去贩卖。大战在即,处处都要用钱的,你也出份力,别混吃等死,让人看了厌烦。”
左丘司锦愕然看着关上的房门,这时的徐佑是她从未见过的刻薄,生怕宋神妃承受不住,回过神来忙劝慰道:“郎君也是为了夫人好,他有口无心的……”
宋神妃笑道:“我对他的了解比妹子你更多,徐佑算不上君子,但可以称得上良善。他肯不计前嫌,答应郭公庇护于我,其实已经特别的大度了。你可知道,当年我是怎么逼着文君远离他的么?”
左丘司锦好奇的眨了眨眼,被宋神妃柔软多情的嗓音带回了徐佑初入钱塘时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过往。
离开明玉山,徐佑马不停蹄的赶往流民屯营。放眼望去,设营而陈,立表辕门,木栅围护,箭楼屏藩,森严肃穆的气象让人不敢高声,屯营已然成型。因屯营设在翠羽湖边上,又称为翠羽营。营内一应建筑,全按照两万人的规模部署,分前、后、左、右、中共五军,一军四千人,设四部,一部一千人,之下设十曲,一曲百人。下营之时,先定中心,往南北东西四方,各丈量六百七十步,并做好标记,取周三径一之法,确定整个营区的面积,再然后按照每军纵十八数、列二十七数分批建造营舍,每营舍之间隔开十五步,称为营街。前后左右四军分别占据道口、关隘、险峻等要地,拱卫中军。
此乃李卫公安营法,徐佑之前曾亲授此法给左彣,他别无所长,唯领兵多年,于兵法一道造诣颇深,早已融会贯通,如臂使指。
入得营来,不闻人声喧哗,不见行走无状,左彣引徐佑到了中军营帐,见到了恭候多时的齐啸。
长生盗两千余人已尽数投奔钱塘,这翠羽营中的主力就是齐啸这些年呕心沥血带出来的善战精兵。
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名曾经的徐氏旧部,都已接到号令,穿过群山群海,如狼群般汇聚在徐佑的身侧。
“少主!”
“参见少主!”
“少主,可算见到你了!”
“老天不死,我徐氏不灭,天幸之,今得以见少主,节下死而无憾!”
众人里有徐佑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可这些人,是徐氏百年望族留下的最后的血脉,也是徐佑即将扶摇直上青天的羽翼和根基。
乱世有英雄出,谁能笑到最后,且看这满帐的寒光似雪,照耀着即将被鲜血染红的时代!
(第五卷完)




寒门贵子 第一章 轻悍尽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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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见礼毕,徐佑命他们各安其职,专心练兵,只留下左彣、何濡、齐啸、韩宝庆、明敬、鲁伯之和王士弼等人。
韩宝庆,和名字相反,消瘦如麻杆,脸长似驴,齐啸麾下八名长生盗首之一,为人心细如发,严谨稳健,百事不发一言,可每言必中,向来被齐啸所重。
明敬,八盗首之一,容貌俊秀,如翩翩公子,口齿伶俐,平时劫道全靠他忽悠那些富贵人家的妇人女子进入埋伏圈,但是千万不要被他容貌欺骗,此人善使双刀,勇猛无比,每逢战阵,常赤膊杀入敌军,浑身染血,如鬼可怖。
鲁伯之,七尺身,三尺髯,双目狭长而有神,原义兴徐氏的旧部,是虎跳将军徐梓的腹心之人,善数算和度支术,曾被徐佑祖父私下赞誉为有萧何之才。当年大难逃脱,遁入宁越之地,短短数年,积财逾千万钱,今得知徐佑复起,遂安置好家眷,孤身远赴重山来投,忠心可鉴日月。
王士弼,原徐氏旧部,跟随徐佑父亲身边多年,和齐啸交好,也是徐佑的老熟人之一。他身量矮小,粗壮,鼠须三两根,眼如绿豆,观人常以眼角余光视之,帐中诸人,以他的气质最为猥琐和丑陋。
然而这个人,却是徐佑今日来翠羽营最主要的目的。
“兵可用么?”徐佑问道。
齐啸看了眼左彣,左彣笑道:“齐兄弟有话直讲,郎君面前,无须避忌。”他是屯田校尉,也就是这翠羽营里统军的人,齐啸初来乍到,不愿喧宾夺主,所以发言之前,征求左彣的意见,这是聪明人的处世之道。
“长生盗两千余人,尚可算骁勇,给足时日操练,上阵可堪一战。但从五千流民里挑选出来的那一千余青壮虽然轻悍,好斗,但任性易怒,不受约束,敢犯上,又无畏军法,各级主官都大为头疼……”
徐佑望向左彣,左彣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些也在预料当中,吴阻长江,自春秋秦汉以来就民风轻悍,练得好了,锐不可挡,是可用之兵。可若练不好,各自为战,再好勇也只是乌合之众,两军阵前,徒送死而已。”
后世皆以为南人柔弱,不比北人善战,其实纯属拍脑门子幻想后的误解。江南自春秋伊始,民风就极其轻悍,崇尚武力,好勇斗狠,仗义任侠,有仇必报。比如吴越两国相争,吴国人刚猛勇毅,百姓习于战守,明法行令,而越国人则随性简单,以舟为马,来去如风,虽不听令,可锐兵任死,其锋不可御。到了秦汉,这种民俗依旧让很多人头疼,周亚夫曾经感叹吴人的强悍:“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而楚国从朝廷到民间,时人大都觉得江南精兵,北土所无,可一人当十人之勇。这是千百年来无数次战争打出来的信心,而战场之上,必胜的信心是三军士气的主要来源。
总结就是,这些人是好兵,但现在还不可用!
练精兵,是所有将军的梦想,无兵的将军如同没有了臂指,还怎么打仗?但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因为知易行难。头脑简单的人会以为练兵不难,招人进来,严明军纪,教习战阵之法,然后就可以拉出去百战百胜,若真的这么容易,千百年来也不会只有区区七十二人配享武庙,流芳百世。
徐佑沉吟了一会,站了起身,道:“走吧,带我四处看看!”
军营里尚有半数兵卒,其余半数在外面屯田里劳作。刚开始时为避人耳目,白天要全部外出屯田,夜里再偷偷摸摸的操练,现在经过三个月的忙碌,基本完成了前期的开垦准备,等墒情差不多了,就可以播种等待收成,所以近来每日只放半数人出去劳作,另半数人在营中抓紧操练。
午后兵卒们大都在营舍里休息,徐佑进去探看时,他们无不觉得惊诧。像左彣、何濡、齐啸这些都是大人物,可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上下分明,谁也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丰神俊朗的男子是谁,目光里透着戒备和疑惑。
一间营舍安顿二十人左右,两排大通铺,中间一条仅容一人过的小道,脱下来的脏衣物扔的满床都是,光着膀子的,露着大腿的,最夸张的是还有个全luo的,天刚开春,也不怕冷,就那么横七竖八裹着被子或躺或坐,看到上司们进来并不惧怕,更别提行礼,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徐佑等人,显得桀骜不驯。
民风轻悍,以至于斯!
这些人身体不算健硕,但也不是瘦骨嶙嶙的羸弱,甚至有几个脸色康润,称得上白细。徐佑笑着问道:“平时大伙都吃得饱么?”
众人鸦雀无声,末了有个胆大的鼻孔朝天的问道:“你是何人?问我等吃不吃得饱有屁用,难道你还能多变出粮米来么?”
“大胆!”
齐啸勃然变色,这个营房不是他长生盗的兵,而是新招募的流民兵,向来不怎么服管束,可也没想到竟敢这样跟徐佑说话。
“无妨,今个来就是听听大家的心里话,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怕你们齐将军责罚。”徐佑笑着挥挥手,对那人和颜悦色的道:“若是吃不饱,我自有法子多弄些粮米来。”
那兵卒愣了愣,他是直肠子,吃软不吃硬,这会倒不好意思,道:“吃是吃得饱,上头也不克扣口粮,只是日日吃那些没油水的饭,嘴里淡出鸟来。山上有兔子和鸟雀不让抓,湖里有鱼有虾也不让抓,我不服!”
徐佑点点头,道:“好,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吗?”
兴许见徐佑好说话,而出头这人又没被责罚,其他人登时活泛起来,叽叽喳喳的大吐苦水,道:“郎君若是做得主,能不能把这劳什子的操练给免了?我们来屯田种地,又不是上阵厮杀,学什么队列行进后退,学他奶奶个卵子哦……”
“就是,我大字不识一个,只会伺候土地,结果每天犁地累得半死,还得听伍长给我讲那些狗屁军纪。动不动就是杀,就是斩,就是鞭打,就是杖责……我日你姥姥,谁敢打我一下试试?耶耶跟他拼命!”
“是啊是啊,我自幼就记性不好,又不识字,现在还学不会听鼓声看旗语,可这过错岂能算到我的头上?结果昨日伍长带我去见了队主,狗东西竟打算分我去辎重营洗衣做饭当苦力……我好歹也是会稽郡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灰溜溜的被开革,还不如杀了我呢!”
满舍二十人,十几人大吐苦水,另外几人帮腔,几乎算是百分百的不满意率。徐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左彣和齐啸,他俩身为主管屯田军务的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你叫什么名字?”
徐佑看向第一个发言的那兵卒,他警惕的身子后缩,双手握紧,做出防御的姿态,道:“怎么?郎君要事后找我算账不成?”
徐佑笑道:“不要慌张,我说到做到,今日言者无罪,哪怕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娘都可以。当然,只限今日,以后意见照样可以提,但骂娘不允许,不仅不允许你们以下犯上骂上司,也不允许上司肆意打骂士卒。”
众人齐声哄笑,这怨不得他们,自古当兵乃贱职,若非走投无路或者被强拉入伍再或者世代兵户没得选,良家子谁来干这个裤腰带上别脑袋的活?更别说楚国立国以来,除过中军,其他部曲几乎成了世家大族的私人奴仆,不许打骂?随便打杀也没关系,他们的命甚至不比一头牛值钱。
就是此刻的翠羽营里,打骂也是常有的事,让这群轻悍的农户拿起刀枪变成精锐的兵卒,岂是易事?不打不骂,就不记教训,牛年马月才可堪一战?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军营里被打骂是天经地义的事,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郎君不晓世事,还大言不惭,简直笑掉大牙。
徐佑等他们哄笑声渐渐停下,声音温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道:“正是,不许打骂!你们来当兵,是为了保国护民,不是为了当伍长、队主和军侯们的奴仆。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我说到做到!”
许是见徐佑的认真不像是随口胡言乱语,众人面面相觑,再无人做声。徐佑又问了一次,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杨冈。”
“好,杨冈,我和你约定十天之期。十天之后,你们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你尽可来找我。”
“啊?”杨冈腹中不信,口里问道:“郎君究竟是何人?”
齐啸道:“这是徐郎……”
王士弼接过话道:“这位徐郎君乃尔等的军帅,左校尉和齐将军皆是徐军帅的左膀右臂,日后凡见到军帅至,而无故不站立者,斩!”他长的矮小,可这会却杀气毕露,阴冷的气息几乎弥漫整间营舍。
杨冈吓了一跳,想从床下跳下来站好,又觉得丢了面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听话,不服从,大不了干一架。
斩?
人头是那么好取的么?
何濡笑而不语,王士弼是聪明人,徐佑既然回来,这支军队必须彻底掌控在他的手里,适当的让兵卒们知道谁是正朔,不仅很有必要,而且具有长远的意义。
徐佑笑了笑,抬手示意今个不必多礼,道:“累了半日,都歇息吧。”
出了营舍,左彣低声道:“我治军无能……”
徐佑摇摇头,道:“这不是谁的责任,时间紧迫,就是韩信白起再世也不可能拔苗助长。不过,有问题不要怕,解决了就是。走,再去别的营舍里看看,多听听士卒们的意见没有坏处。以后这样的事要形成规制,你们每旬都要抽工夫来和他们聊天谈心,掌握他们的喜怒哀乐,再有针对性的进行疏导和安抚。爱兵如子,不能流于表面,切记!”
“是,遵军帅令!”
王士弼给徐佑安上的名头,大家都不是蠢人,立刻改了称呼,徐佑笑道:“军中也还罢了,平时还是叫郎君的好。”
又接着走访了十几间营舍,徐佑基本了解了情况,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只听汇报看不到最真实的情况。这些兵不管是流民还是长生盗,都还没有完成身份和思想的转变,流民还当自己是民,长生盗还当自己是贼,而贼和民又是天然对立的矛盾体,所以这三月来练兵之所以效果不太显著,一方面是因为屯田耗费了太多精力,得不到良好又系统的训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他们没有完成思想上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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