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唯独一人例外,神师鱼道真,安休明为她在台城里新造元妙观,可以不必通禀,直入寝宫。宫人们私底下议论,早把鱼道真当成了后宫之主,王皇后就算没有此次王篙王平的牵累,也已经失去了宠爱,空有虚名罢了。
“南阳王在狱中可认罪了么?”这夜安休明大发雷霆之怒,身边伺候的宫女被斩了三人,其他人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鱼道真轻轻的为安休明揉捏肩头,妖媚的脸庞透着几分冷峭的寒意,道:“他怎么会认罪?可从王府里搜出来的书信是铁证,表明他和那群叛贼确实有联络,这就足够了!”
“逆贼,逆贼!”安休明抬脚踢翻了案几,怒不可遏,道:“你说我对他怎样?当年和我争太子位,我既往不咎,赏他,重用他,每事优给,而终不知恩,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蜂蠆有毒,豺狼反噬,主上仁心,可耐不住费成昌之辈日日蛊惑。今南阳王犯上之跡既彰,反噬之情已著,饶他活命,只会徒留祸患。”
安休明脸色阴沉,好一会才到:“杀他也非易事……”
“主上担忧庾朓反对?”鱼道真的玉手悄然没入龙袍深处,吃吃笑道:“萧勋奇想让不见了踪影的女儿当皇后,庾朓急得的都要跳脚了,主上正好可以答应庾朓,杀了安休铄,不让萧氏女郎入宫。而对萧勋奇则说由于庾朓坚决不允,故而难以和萧氏结亲……”
安休明闭着眼,仰着头,露出舒服的神色,不一会发出低沉的吼声,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杀气腾腾的旨意,道:“来人,赐南阳王勿念酒。”
宫中御赐的毒酒取名勿念,颇有黑色幽默的味道,侍卫领旨而出,鱼道真搂着安休明脖子,坐到腿上,手指捻着发梢,道:“南阳王不足虑,可虑者,是那群心不死的秃驴!”
“嗯?”
“竺法深和他那几十个徒子徒孙,看着不成气候,但天下二十二州的僧人何止数十万?竺道融身死之后,其他僧人并不服膺主上,私下里串联密谋,早晚要造反生事。”
安休明和竺道融斗法多年,对僧人深恶痛绝,要不也不会在金陵之变的当夜屠了本无寺。佛门各宗自此后闭门隐居,绝不干涉政事,也不传道授法,摆出雌伏归顺的可怜模样,没想到背后竟然还在意图谋逆。
找死!
安休明抓住鱼道真的玉手,放到唇边轻轻嗅着,道:“神师觉得该怎么对付佛门?”
“主上又是怎么对付那些谋反的士族?”
“尽灭其门!”
“佛门亦可!”
安休明一惊,抬头望着鱼道真,见她玉容淡漠,不像是说笑,眉心凝重,道:“你的意思是?”
“主上,佛自西来,本是胡教,凭邪法而立足上国,不知感恩济益,反而大兴土木,封山占水,僧人不事劳作,取民脂膏而豪富,聚天下铜铸金身,寸绢不输官府,升米不进公仓,家休大小之调,门停强弱之丁,甚或蛊惑圣听,玩弄权柄,欲谋废立,其心当诛。我听闻寺庙之中无不暗藏刀兵,习武者众,四海承平,那又是何居心呢?今若主上灭之,令逃课之党,普乐输租;避役之曹,恒忻效力。则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此乃强国富民之策。主上用之,可为千古圣明君主!”
鱼道真的声音如同仙音妙乐,让人不由自主的聆听而顺从,她低语诱惑,道:“天下十分财,寺庙有其八,况且白长绝也已征得孙天师的同意,天师道会竭力达成主上的心愿。”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安休明目露凶光,咬着牙道:“好,召沈越入宫,拟诏。朕,要灭佛!”
寒门贵子 第四章 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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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刺史府。
朱智在金陵发生叛乱后不久就接到了安休明的敕令,要他出兵把历城费氏满门族诛,自费抟以下,不分男女,全部剥皮剜心,示众三月,以儆效尤。费氏的生死原本就握在他的手里,接到了皇帝的谕旨,却奇怪的按兵不动,只是严密看守费氏老宅,不许一人一犬进出。
等安休铄被赐死的消息通过秘密途径传来,正和朱智在府内的假山凉亭里弈棋的祝元英笑了起来,道:“一切尽在使君预料之中,只是又死了一位皇子,难免可惜!”
“南阳王该死!”朱智的语气透着杀机,可脸色平静如常,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意,道:“别人可以投逆,唯独建安王、广陵王和南阳王不成!他们三个都曾进入先帝的候选之列,成为太子被废后的储君,却在先帝被弑之后贪生怕死,既不肯自裁,又不敢反抗,这等无君无父的小人,留之何益?”
祝元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南阳王既死,费氏满门再也无用,是不是可以官子了?”
朱智手拈白棋,于中腹落子,摇头道:“江州士族,成气候的有五姓,而五姓里又以费氏为首,彼此间盘根错节,岂能说无用?此次费氏勾连南阳王谋反,我谅他一家一姓未必有这样大的胆子……”
祝元英想也不想,跟着在腹地放了颗黑子,道:“使君的意思?趁此机会,将五姓一网打尽?”
“那倒也不必,杀人太多,有伤天和。去年收成不好,都督府缺兵缺粮,你命人请他们资助些,识趣的呢,就是自己人,不识趣的,费宅里诸姓密谋串通的书信还怕找不到吗?”
祝元英打趣道:“使君变得和善了,莫非近日读佛经有所悟?”
朱智轻笑道:“我劝你抽空也读上几卷,再过段时日,只怕想读也读不到了!”
祝元英微微惊诧,道:“莫非……今上真的要灭佛?”
两人边聊边下,落子如飞,朱智看着交织在一起的两条大龙,忽地走了招绝妙好棋,将祝元英的大龙屠杀殆尽,抬起头望着远处白雾苍茫的江水,道:“鱼道真心怀鬼胎,白长绝志大才疏,两人都巴不得佛门灰飞烟灭。孙冠闭关不出,有心无力,安休明若受二人蛊惑,以他的心性,连父亲都杀得,何况那群碍手碍脚的秃驴呢?”
祝元英弃子认输,道:“所以使君故意设计诱竺法深参与谋乱,就是给今上定决心时再添把火么?”
朱智淡淡的道:“竺道融信奉‘不依国主,法事难立’的道理,却不明白国主轮流坐,如同博戏,就算是大宗师,也不可能次次都站在胜利的一方。愿赌服输,他死了,可佛门尚在,要让安休明发狂,这是最好的诱饵。”
“是啊,灭佛必然激起天下惊变,佛门及其教众将彻底和今上决裂,到时我们可以收为己用。佛门千百年发展,这是何等庞大的力量?”
朱智唇角浮出笑意,道:“正是因为庞大,所以我们吞不下,会噎死的。不过,有个人倒是可以吞的名正言顺,还不怕撑着肚皮……”
“哦,何人这么厉害?”
“别忘了,徐七郎可是竺道融生前亲自尊崇的大毗婆沙!”
“徐微之?”祝元英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无不叹服的道:“使君智虑深远,元英差的何止以道理计?”
朱智笑道:“你心中何尝不明白,只不过从来慎言,不愿出风头罢了。走吧,去见见宁真人,匡庐山交给他来做山门,将来必定留名后世,总比留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要合乎天道自然。”
“使君很看好宁玄古?”
“佛门即将迎来末法,天师道盛极必衰,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也不可一日无教,日后重振江东道门者,必是宁玄古无疑!”
祝元英奇道:“我原以为使君不喜欢宁玄古,所以百般刁难他,却没想到竟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朱智的脸庞被伸出的竹叶遮挡了半边,光线的斑驳映衬在鼻梁和眉梢之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萧瑟,道:“我辈蝇营狗苟,浮沉浊世,将来身死而灯灭,与这天地间的道越行越远。宁玄古自淤泥中濯而不妖,面对孙冠这样的人,还能够坚持己见,力图走一条有别于历任天师的不同的道,这点实属难得,我不能不服!”
“要是这么说,匡庐山给了他,真倒是此山扬名于后世的莫大机缘!”祝元英笑道:“那可比费氏用来沽名钓誉好得太多。”
几乎同时,远在西凉的河东郡也是暗流涌动,大将军兼渭州刺史姚吉亲领西凉大马十万骑逼近北魏的河内郡。河内郡的戍主长孙襄大骇,急报平城,接到敌情的北魏皇帝元瑜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大殿内站着数十人,八大人官、六部大人、三十六曹的诸令、诸尚书以及诸多常侍、中散官等齐齐在列。
首先发言的是永康县公、太尉长孙狄,他是元瑜的心腹,尤善理政,并且十分痛恨汉人,冷哼道:“姚琰找死!有长孙襄镇守河内郡,又有轵关天险,就是百万军也坚若磐石。主上可再令晋州刺史侯敬率兵支援,不出旬月,臣担保必破凉军大马。”
尚书左仆射、南平公奚斤反驳道:“西凉五十年未有战事,粮草充足,兵力强盛,西凉大马号称具装无敌,哪里像太尉说的那么容易?兵者,国之大事,长孙襄志大才疏,哪里是姚吉的对手?太尉为了自家子侄扬名,竟敢蛊惑圣听,贻误戎机,该当何罪?”
长孙狄并不着恼,奚斤和他向来不睦,站出来驳斥实属正常,道:“长孙襄戍守河内郡,是主上钦点的镇将,他能察敌于先,速禀于后,堪称尽忠职守,是否是我长孙氏的子侄,又有什么关系?奚尚书若惧西凉大马,在这金殿之内大放厥词,实则无一策应对,贻误戎机者到底是谁,主上心中自有公论。”
奚斤冷冷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严令长孙襄避敌锋芒,闭关坚守,必要时可以放弃轵关和沁水,只要守住郡治野王城,诱敌深入,再调兵围而歼之,则大胜可期。”
陆狄嗤之以鼻,道:“惧敌、避战、溃逃,置两县百姓于不顾,还自以为得计,真是可笑之极!尚书大人可知那轵关为太行八陉第一陉,两山夹峙,尺径独行,号称封门天险,我大魏在此屯兵,依仗地势之利,困住姚凉五十年无法东进寸许,你说丢就丢,何以对祖宗,何以对陛下,何以对臣民?”
“你!”
西凉在四国中最为弱势,信奉的是积极防御的被动国策,从不敢挑衅生事,每年都要给柔然和魏国进献大量的美女和钱帛,皇室联姻更是多年没有断绝。所以长孙狄口中的轵关早已荒废,年久失修,工事破败,仅有的几十个守卒无不老弱,如果姚吉率大军进攻,一个冲锋就能破关而出。
奚斤的言辞不比长孙狄犀利,但他自有羽翼为助,转头望向崔伯余,道:“临渊,你怎么说?”
崔伯余,字临渊,因出生在二月,故小字叫桃月。北魏司空崔玄的长子,母亲出自范阳卢氏,连姻皆士族。自幼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于经义、玄象、百家无不通晓,时人称之为独步。除此之外,尤为津津乐道的是,崔伯余的容貌织妍洁白,如美妇人,常以汉初三杰之一张良自比,因为其性情敏达,长于谋断,所以又被称为小张良。
不过,此时的小张良还只是魏主元瑜比较赏识的宠臣之一,爱他的书法和玄象术,时常召入宫中询问天象、谶言和吉凶,但汉人在魏廷举步维艰,地位不高,以崔伯余的才干现在也仅仅混到左光禄大夫的官位,并且这只是加衔,没有实职,远远称不上国之重臣。
奚斤的小儿子娶得范阳卢氏的女郎,论起关系来和崔伯余算是表亲。在北魏朝堂之中,鲜卑族古老的部落族群结构仍旧占据着主要地位,哪怕崔伯余无意和奚斤成为盟友,他的出身也让他别无选择,否则的话,两头不讨好,政治上将毫无作为。
元瑜的目光随着奚斤点将转到崔伯余的座位,笑着颌首,道:“崔卿,你意如何?”
崔伯余的嗓音偏向中性,配合他的容貌显得别有魅力,道:“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然而臣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讨论派兵与否,而是彻底探明姚吉的真实意图。西凉十万大军屯兵河东郡,河东贫瘠,军需皆需从长安运过来,正逢初春,冰河将融而未化,道路泥泞,河中冰凌未消,转运十分艰难。若真的要开战,姚吉只能隐蔽行军,速战速决,拖延一日,便是无法估量的给养消耗。可他偏偏大肆宣扬,扎营数十里,旌旗招摇蔽日,又不发动攻势,以臣拙见,姚吉此举,只是意图牵制我南线诸军不得妄动,并非决意东侵。”
散骑常侍、神部令刘狸和崔伯余是好友,立刻声援道:“崔大夫所言极是!我若是姚吉,兵贵神速,此刻早已攻下轵关,再控制沁水,太行山的出口尽在手中,往东全是平川,西凉大马可纵横直入,那么,姚吉是知兵的人,还在等什么?”
奚斤眼睛一亮,道:“姚吉在虚张声势……”
崔伯余摇头道:“是不是虚张声势,还要看侯官曹打探的消息,非我等坐在朝堂可以知晓。”
八大人官之一、山阳侯陆宏淡淡的道:“你们也知道兵贵神速,坐等侯官的情报,和守株待兔又有何分别?还是太尉所言,命长孙襄出兵轵关,御敌于国门之外,再命侯敬调集晋州十二郡的雄兵合围,我谅那姚吉小儿不敢出太行半步!”
“敢问陆大人,若晋州兵马全部防御西凉,伪楚的荆雍整军而出,单单以豫州的兵力,固难相抗,到时该怎么应对?”发问的是五兵尚书贺屈,他是奚斤的直属曹官,为人刚正不阿,哪怕八大人官,也轻易不敢惹他。
陆宏脸上浮现杀气,道:“晋州防西凉,豫州防南楚,各司其职,若豫州刺史贺党不堪重任,辜负皇恩,可另选贤才接替。”
其他七位人官纷纷表示赞同,朝议各抒己见,乱作一团,元瑜始终静听,不轻易发表意见,等所有人都说的差不多了,宣布退朝,改日再议。出得太极殿,有人拍长孙狄的马屁:“太尉远见卓识,非常人可知,窃以为守轵关乃上策。崔桃月幸进得宠,与军务并不熟稔,岂可和太尉论起戎机?”
长孙狄笑而不语,方才崔伯余看似两不相帮,其实主要目的还是禁止出兵,无疑打了他的脸面。这些人个个精明,知道奚斤得罪不起,那就拿崔伯余给太尉大人泄泄火气,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掉根头发。
忽有中曹吏急奔而出,截住崔伯余,恭敬的道:“崔大夫留步,主上请你到内朝议事!”
崔伯余平静的点点头,和奚斤施礼之后,跟着中曹吏远去。长孙狄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奚斤远远看到,特意走过来笑道:“太尉可是嫉妒了?”
长孙狄眼睛微微聚起危险的光芒,低声道:“奚斤,你这个猪头狗身的蠢货!主上如今以外朝治理普通和琐碎的国政,但凡祭祀、军机或突发的大事,皆自内朝密议而决。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你我看似位高权重,一插手不到神部的祭祀之权,二无法干涉军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扫马粪一般扫出平城。崔伯余,汉人,虽和你有表亲,但绝不可靠,你莫要觉得他受到主上赏识是好事,他是他,你是你,要是想不明白这点,早晚你得死在这个竖子手里!”
说完拂袖而出,奚斤默立良久,回首望着西宫,那里正是内朝所在,春风拂面,阳光正好,可心中却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寒门贵子 第五章 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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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的内外朝制度缘起于部落时代的游牧民族特色,外朝的八大人官和诸曹尚书,由各大姓分别出人、共同治理国家,而内朝官则是拓跋家族自己的直属机构,多用鲜卑良家子和依附的汉人子弟充当,他们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忠心耿耿,权力极大,和外朝官互相制衡,形成了独特的北魏官制。
内朝分曹治事,排第一的是内行曹,主官为内行令,职责为拾遗应对、察举百僚、摄行祭祀、典长内库、典领诸曹。
元瑜继位之后,对内朝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内朝官里开始有宦者出任要职,而三年前内行令病死,接替的就是一位年轻的宦者——高腾。
高腾原来是皇后冯清宫中的大长秋,元瑜和冯清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所以爱屋及乌,将高腾提拔成了内行令,可谓权势熏天,无人可及。
崔伯余进来的时候,不仅高腾在座,还有侍中穆寿、内秘书令李冲、内大将军尉迟金雀、给事中游濯以及龙牧曹、侯官曹、中曹和监曹的主官和几名得力的曹吏等。
除此之外,大和尚灵智也赫然在列!
崔伯余还是第一次参与内朝廷议,坐在最下首准备多听少说,元瑜直接点将道:“桃月,适才我见你似乎意犹未尽,现在房内都是可信之人,你若有宏论,可直说无妨。”
崔伯余躬身道:“主上圣明!姚琰此次用兵太过蹊跷,我料来是楚国在背后筹谋布局,故而不得不防。”
“你也觉得贺五兵之言有理?晋州兵不可轻动,要和豫州同气连枝,谨防岛夷趁机挥师北上?”
崔伯余摇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楚人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北上,所以才说服姚琰陈兵河东,对我进行牵制和威慑。”
尉迟金雀大笑,道:“威慑?就凭西凉羌人那些瘦弱的跟老鼠似的大马?”
“内大将军,西凉大马纵横西北多年,不是等闲之辈,可对上大魏的控弦勇士,不用交手,我也知道对方必然大败。但是,此役的关键不在西,而在于北!”
“嗯?”元瑜眸子里含着几分赞赏,道:“你是指柔然?”
“是!楚人既然联络了西凉,柔然又怎么可能安坐不动?那群蠕蠕视大魏如寇仇,凡有良机,从不会错过。”
柔然在阿尔泰语系里原意是指“聪明、贤明”,然而魏主元瑜认为柔然人智力低下,打仗只靠蛮劲,没有计谋,往往败多胜少,却不知进退,所以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下令全国称柔然为“蠕蠕”。
这是极具侮辱性的称号,据说柔然可汗闻说后在汉庭折箭立誓,今生必杀元瑜,割他的肠子和心肝喂食虫子。
元瑜笑道:“你是方正君子,没想到也会骂人蠕蠕,哈哈哈。”
崔伯余无奈,道:“主上赐柔然的名号,臣不敢不从。但两国交战,胜负之争在国力、军力和民心,倒也不必逞口舌之利!”
内侍长高腾阴阳怪气的讥嘲道:“哎哟,崔大夫是对主上不满喽?大夫的仁心,别用错了地方,蠕蠕是我朝数百年来的最大死敌,别说改个名字,就是再羞辱他们百倍也不为过。”
崔伯余闭口不语,和一宦者争执,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不仅毫无名声,还可能后患无穷。不过他这样不理不睬的态度更让高腾恼火,心里给崔伯余涂了浓浓的一笔,寻着机会,再跟他算账。
元瑜对高腾甚是宽容,轻言斥责了一句,道:“皇鸟,把你最新得到的情报念给崔大夫听。”
皇鸟是侯官曹的主官之一,掌管内侯官,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出身来历,仿佛凭空出现在元瑜身边。另外还有一名鸾鸟,掌管外侯官,从来不在平城露面,只听说是个女子,却几乎没人见过真容。
皇鸟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声音冰冷如金属摩擦,让人听着难受又不安,道:“蠕蠕异动,半月前已越过意辛山,大军逼近武川镇,或不下三十万之众。”
三十万……
殿内顿时哗然,其他人也是初次听到这份情报,侍中穆寿皱眉道:“鬼方军风驰鸟赴,倏来忽往,踪迹难辨,侯官曹得来的情报会不会误判?”
皇鸟冰冷如金属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为了得到这份情报,侯官曹死了七名白鹭!他们以国姓之尊,效死于外,难道还要受内廷的质疑吗?”
穆寿不为所动,别人惧怕侯官,他却视若奴仆,道:“哦,那为何姚吉的兵马始终不能探明真伪呢?”
皇鸟冷冷的看了眼穆寿,道:“西凉不足虑!”言外之意,西凉不是侯官曹监控的重点,柔然才是。
穆寿笑了笑,不再发问。
“桃月,你有何想法?”元瑜有意考验崔伯余,也有意让他在内朝诸君面前露个脸。这个问题若答得好,对他将是莫大的机会。
崔伯余不敢大意,没有立刻回奏,而是沉思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元瑜也不急,静坐等待着他的见解。
“主上,当前局势看似腹背受敌,凶险异常,其实福祸相依,能否彻底击败柔然,夺取漠北草原,解决百年边患,正取决于今日!”
高腾乜着眼,道:“可别吹大气伤着舌头,蠕蠕的鬼方军和我大魏鏖战百年,虽说败的多,胜的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伤筋动骨。这次三十万大军南下,来势汹汹,并非易于。崔大夫不要为了讨主上的欢心,反而成了误国害民的佞臣……”
崔伯余不知道自己几时得罪过这位宫里的红人,不卑不亢的道:“内行令说的极是,正因为对鬼方军足够的警惕和重视,所以我敢断定,此次只要运筹得当,必能除此心腹之患。”
元瑜大喜,道:“崔卿,速速禀来。”
西凉大营。
姚吉只有二十三岁,是西凉国主姚琰的第八个儿子,臂垂过膝,雄武盖世,好学博能是西凉屈指可数的大将之才,现任左部帅,统兵。他斜靠在毡毯上看兵书,旁边点燃的炉火将整座营帐的寒气驱去,一文弱书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部帅好闲情!”
姚吉现任西凉国左部帅,故有此称呼。
姚吉看见来人,高兴的扔掉兵书,翻身跨过跟前的案几,抱着书生重重的拍了拍后背,道:“子攸,你总算回来了,我心里忐忑,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父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进来的这人叫温子攸,是姚吉幕府里的谋主,奉命回长安向姚琰密报军机。双眉狭长,眼睛颇有光华,唇薄而颧高,只是太瘦了些,连风大点就能吹得起来,闻言轻咳了几声,道:“部帅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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