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徐佑扶他起来,摇摇头道:“我不通农事,怎么可能自创这样的农具?前几年我经过钱塘郊外,偶遇一老农,闲谈间听他说起这般形制的犁,只是忙于俗务,始终没有把它当成正事。这次要不是屯田急需耕牛,我几乎要忘掉了!先生所言,佑实不敢当!”
祖骓现在已经摸透了徐佑的脾气,但凡这位郞主不愿意承认的,你逼他也没用,笑道:“不管怎样,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郎君,我知道你要谋大局,但曲辕犁能否不仅仅限于我们的屯田之内?或者可以先向钱塘、扬州全境推行?等日后局势稳定,再考虑面向整个江东的老百姓们?”
“那是自然!”
徐佑连造纸术都毫不保留的送了出去,何况曲辕犁这种对农业社会而言极具先进性的生产工具,道:“不过,这不是凭你我可以做到的的事,先解了屯田燃眉之急,我自去向飞卿陈说此事,然后由刺史府出头,既能去百姓疑心,也可免后顾之忧。”
何谓后顾之忧,徐佑没有明言,祖骓也不是傻子,不外乎收买人心那些上位者忌惮的权术,他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领着徐佑来到天工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库房。
天工坊这几个月几乎炉火不熄,从扬、江、广等州郡召来的数百名工匠没日没夜的赶工经过重新改良设计的宿铁刀。这种新型的军队制式刀和送给徐佑那柄不同,加长了刀柄和刃身,可双手把握,长四尺有余,像唐横刀,却又不太一样,略宽略轻,能劈砍,能斜刺,近身战时破甲断刃,锋锐无比,故命名为锐刀。
自从高炉炼钢成功之后,各种低碳中碳高碳钢都可以造的出来,单单以冶金术而言,已经完全领先这个时代不知道多少年了。加上有顾允的全力支持,锐刀的成本降到了七百文,初步具备了大规模列装的可能性。
另外还有类似于唐陌刀和宋棹刀的长柄大刀,刃首上阔,长柄施鐏,形如山字,徐佑称之为山刀。不过南朝马军不盛,这类斩马刀仅仅装备五百口。并仿造宋代步人甲而造新铠五百具,完全不同于两档铠,标配头盔,披膊,束甲绊,金漆铁甲,袍肚,护臂,革带,胫甲,长靴,
身甲前后片用带联扣,两肩所覆披膊作兽皮纹,腰带下垂有两片很大的膝裙,上面叠缀着几排方形的甲片。当然,鉴于炼钢技术的跨越式发展,步人甲没有宋代那样高达六十斤的重量,减轻了将近一倍,可防护能力犹有过之。而装配了山刀和步人甲的五百重装步兵,可以陷阵,可以拒止,可以斩马,足以在局部战场成为中流砥柱的存在。
除了步人甲,还准备另造明光铠、山文甲以及皮甲等,再加上从刺史府、都督府和顾陆朱张处化缘来的楚国军用铠甲,徐佑计划在起兵时尽量把披甲率维持在七成到八成左右,这已经大于汉朝和唐朝的披甲率,更远胜于南北两国现行的披甲率。
徐佑的治军思路很质朴,如果兵不够硬,那就让装备硬一点!
不过,天工坊最主要生产的还是长枪,规模以上的阵列战斗,长枪阵远比刀阵强大。一是刺的距离短于劈砍的距离,二是枪的致死率要强于刀,三是便于队列阵型的变化和持久作战的能力。不管是太白阴经还是武经总要里,唐宋军队里列装最多的都是长枪,只是长枪对枪杆和枪头材质要求很高,大多时候,军队里的长枪只是削尖了头的木棍罢了,多用杂色轻木,易折易断。而适合作枪杆的,比如稠木、牛筋木、乌檕木、拓木、剑脊木等,又受地域环境、运输条件和数量成本的限制,并不适合大规模使用,而扬州最多的便是竹子。
于是徐佑采用后世的积竹木柲之法,以长江流域常见的枫木为芯,外贴竹片,再以丝线、革带或藤皮缠绕,最后外涂生漆,紧密结合之后可到达弯而不折的效果,刚度韧性兼具,头软、腰硬、尾粗,堪称这个时代的复合材料枪杆,不比稠木和牛筋木差多少。
而枪头长三寸三分,重七钱,中脊高厚,两刃尖薄,真正做到了枪头不过两,进锐而退速,再装上犀牛尾涂以红色为缨,用来扰乱敌人视线,并且防止敌人的血流到枪杆导致滑溜不牢。
徐佑随手抓起一把长枪,挽了个枪花,闪电般刺出,又戛然而止。枪尖如蛇头般微微颤抖,枪杆纹丝不动,不由大喜,道:“好枪!”
祖骓是当世最厉害的将作大匠,学了徐佑的天经玉算,造出的军械不仅实用而且极具数学曲线的美感,无论古朴卓雅的锐刀,还是威猛刚劲的山刀,抑或徐佑手里的这把长枪,都让人过目难忘。
“请郎君赐名!”
徐佑轻轻拂过枪杆,道:“既然以枫木为芯,又要在枫湖开营,那就取枫枪名之!”
枫枪齐列成阵,锐刀近距障身,山刀披甲破敌,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徐佑提供了最好的装备和后勤保障,接下来就要看左彣、齐啸等人如何把这群不服约束的轻悍吴民训练成如狼似虎的常胜精兵。
忙了彻夜,曲辕犁交给祖骓打造,然后由鲁伯之和他对接,徐佑不再插手。等到天光微亮,徐佑虽未眠,可精力充沛,召来何濡和左彣,笑道:“其翼,当年你说有万人敌的兵法,可法不轻授,现在时机成熟,总该拿出来了吧?”
何濡也是一笑,从怀里掏出装订成册的兵书,道:“法不轻授只是戏言,料知七郎要问,我早已手写《何公金玉策》三卷,请七郎和风虎不吝指教。”
左彣忙道:“岂敢?我对兵法尚未入门,愿聆听其翼教诲。”他对何濡向来尊重,今日得授兵法,更是恭谨的以师礼对待。
“何公金玉策?可是故老令公的遗训么?”徐佑站起身,脸色庄重,双手接过卷册,听何濡道:“对,这是先父将兵数十年的心得,被金陵那狗皇帝诱杀之前刚刚整理成卷,结合千百年来诸多兵家先贤的法门而自成一家。窃以为古往今来关于兵战的谋略诡术尽在期间,若学而习之,得三成可安一郡,得五成可定一州,七成于胸,则南朝无战事,存乎十成,可平天下!”
何濡的父亲何方明曾被誉为楚国长城,如今的军神沈度,当年也不及何征北的名头于万一。若非被安子道忌惮加以残害,也未必有后来第三次北伐的仓皇逃窜,说不得魏国早失去黄河两岸,被逼和柔然争抢大漠去了。
徐佑翻开卷册,竟小吃一惊。所谓何公金玉策,共有三十六条目,以刚柔、奇正、攻防、彼己、虚实、主客为名,每目之下含有六策。高屋建瓴之外却又言简意赅,多引自太公、孙武、吴起、尉缭子等人的实际战例和精辟见解,再用毕生征战的经验来注疏和深入。虽然和另一个时空假托檀道济而作的三十六计不太相同,可也差相仿佛,各有千秋。
“果真是金玉策!”
徐佑深读之后,大为叹服,不管是战略还是战术,这卷金玉策都到达了不逊色于历代兵法大家的水准,他放下卷册,道:“其翼,我准备在灵秀山的玄机书院择一僻静处设立虎钤堂,由我任山长,你为山副,选军中良才者入堂修习兵法。除过这卷《何公金玉策》,孙子、吴子、尉缭子、六韬、三略皆在开讲之列。”
左彣奇道:“郎君要公开宣讲兵法吗?”
“不错!”
徐佑明白他的意思,自古连普通的手艺人都将自家那点技艺敝帚自珍,秘不外传,何况可以左右国家生死存亡的兵法,道:“我告诉过王士弼,要以监察司严控军法,使得人人为名将。可单单靠监察司还不成,严明军法,爱兵如子,只是得以为名将的根基,若要如虎添翼,脱胎换骨,还得靠虎钤堂,教他们万人敌的金玉策!”
(檀道济的三十六策出自宋书和南齐书,尤其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流传甚广,直到明清时甚或民国时,方有人或者是先后多批人撰写了三十六计,再到41年被偶然发现于是大行其道。就真正兵法思想而言,三十六计相形见绌,但就具体战术而言,还算比较厉害。毕竟文明是在逐步发展,对战争的识见也在发展。)
寒门贵子 第九章 各谋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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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的马不停蹄,徐佑亲自接见韩宝庆,对他晓以利害。韩宝庆为人稳健,讷言少语,听了徐佑的话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主动去和鲁伯之、计青禾碰面,开始着手枫营的具体事务。
得知白天不必再进行劳作,翠羽营的部曲们欢呼雀跃,纷纷赞颂徐佑是个大善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即将来临的魔鬼训练将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严苛和系统化,远远超过劳作那点可怜的强度。
而点卯未到的那四百四十五人也经过了一日夜的禁闭,没有声音,没有阳光,没有水和食物,绝对的黑暗和静寂带来的那种对身体和心理的无止境的鞭挞,是区区杖责二十根本不能比拟的痛苦。等放出来看到太阳的瞬间无不崩溃跪地大哭,引得旁人指指点点,不停嘲笑这群家伙没挨打没挨骂,就关屋子里吓成了这个熊样,简直丢尽了三吴子弟的脸面。
只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今日的嘲笑是多么的天真,作为军中最主要的惩戒手段之一,关禁闭直接代替了杖责成为全军最为恐惧的刑罚。再轻悍骄纵的兵油子,关上一周禁闭立刻变得老老实实,关键是禁闭不伤害身体,比如杖责之后,得好生休养,养不好的话致残率很高,而关禁闭只需要睡个觉吃顿饭做下心理疏导,马上可以拉出去训练开战,作为军法之一,经济实惠,简单好用,堪称天才的发明!
好不容易出了禁闭室,还没来得及庆幸,四百四十五人全部被打入枫营成为羡卒。要知道这些人可是正而八经的战兵,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军事训练,里面还有近百人是跟随齐啸穿山越水来到钱塘搏一搏富贵的长生盗,顿时群情滔滔,齐聚到中军营帐前叫嚷着找徐佑讨个说法。
齐啸披甲而出,阴沉着脸,望着眼前几乎要哗变的几百人,只说了四句话:一,敢不从命者,禁闭一周;二,进枫营只要好好练,全都可以重新回翠羽营;三,枫营照样有饷银,不会让兄弟们饿肚子;四,点卯不到,依律当斩,军帅仁心,给你们条活路,再喧哗闹事,良心可安?
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刑之以法,众卒无不心服口服,随后韩宝庆出现,命列队后前往枫湖畔,积极投入到新营建造当中去,每个人都寻思着好好表现,争取点回到翠羽营。否则的话,到时候打起仗来,别人前面立功受赏,光宗耀祖,自己却在后面洗衣做饭,跟个娘们似的,丢不丢人?
等到夜深,徐佑刚回明玉山,还没来得及和张玄机、詹文君卿卿我我,清明来报,说严阳叩门求见。对这个从钱塘时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徐佑还是很看重的,换了身衣裳来到外堂,见他跪在地上,疑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严阳跪着不起,额头触地,鼓足勇气道:“郎君,我……我想到翠羽营去当兵!”
徐佑愣了愣,笑道:“先起来,这事不是不能谈。”
严阳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低垂着头不敢看徐佑。这群自微末之时和徐佑相依为命的部曲里,吴善机灵,李木沉稳,唯有严阳向来稳重,突然这个样子,倒让徐佑觉得有趣,故意逗他道:“要是厌烦了在我身旁,想去军中效力,建功立业也是好的。”
“没,没有……”严阳猛然涨红了脸,道:“能跟在郎君身边是我的福分,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徐佑这下真是奇了,还待继续追问,张玄机从后面转出身来,解了严阳的窘迫,笑道:“是不是芄兰的意思?”
严阳头垂得更低。
徐佑却知道张玄机猜对了,芄兰原是府内的婢女,和严阳不知怎的勾搭上了,既然两情相悦,经冬至禀报后他亲自玉成了这段因缘。只不过偶尔听说芄兰成婚后相当的厉害,别看严阳手下管着数百精锐部曲,可在家里十分惧内,被芄兰管教的服服帖帖。
想必是芄兰觉得做个看山护院的部曲没有前程,还不如趁乱世风起云涌,到军中求个出身。其实留在徐佑身边,安全系数大大提高,将来的前程也未必就黯淡了,只是小女子的见识总归疏浅,眼瞅着李木前几年外放出去,天南地北的四处办差,颇受徐佑重用,又跟着冬至负责机密事宜,更是风光的很。至于吴善,稳坐明玉山部曲老大的位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重要的是忠心耿耿,别人争不得,也攀咬不得。就连苍处那个南蛮子出身的徐家人也比严阳更得徐佑的宠信,除过清明,就数苍处常伴在徐佑身侧,那是心腹里的心腹。
如此一来,严阳在明玉山争不过吴善,比不过苍处,还不如学学李木,寻机到外面做事。他也有他的优势,这些年身手最好的李木东奔西跑,略微次之的吴善俗务缠身,只有严阳潜心修行,经过左彣的教导,已是八品上的高手,不仅超过了李木和吴善,和苍处也在五五开之间。
正是因为修为的突飞猛进,给了芄兰更大的期望,恰好翠羽营初建,她便逼着严阳来找徐佑求情,想到军中谋个职位。严阳拉不下脸,又怕徐佑觉得他好高骛远,甚或起了异心,所以能推则推,直到今日再也推不过去,只好无奈前来。
徐佑笑道:“你自个呢?翠羽营可是要上战场的,上了战场,生死各安天命,你想好了吗?”
严阳抬起头,道:“郎君是知道我的,我不怕死,如果能去军中效力,死也无憾!”
“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就这么定了!”徐佑不介意给手下人安排出路,窝在明玉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等着郞主得道鸡犬升天,那是没出息的人的思路,严阳愿意到军中以命相搏,自然要成全他这份勇气。
“拿我的手谕,去找左彣,你先进拔山都当个屯长,能管好五十人,再提拔你做百将,能管好一百人,就让你做拔山都的幢主。不过,我明白告诉你,拔山都的五百步卒要披步人甲、执山刀去陷阵,是我最倚重也最得力的精锐,训练比别的部曲辛苦百倍,战时伤亡也大……”
严阳屈膝下跪,一字字道:“我是府里出来的人,可以百战而死,但是绝不会给郎君抹黑!”
目送严阳离开,徐佑站在院门叹了口气,张玄机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俏脸贴着后背,低声道:“心疼了?”
徐佑的大手覆上张玄机如玉光滑的手背,轻轻摩挲着。摇曳霜寒,吹不尽春意料峭的落寞,明月浮上山巅,照亮着多少不归人的夜行之路。
“只是略有点感慨,看着这些跟随我多年的人要一个个走向各自的战场,将来未必还有再活命相见的机会,或许当年不遇到我,他们还能安然终老……”
张玄机将身子贴的更紧了些,仿佛要融入到徐佑的灵魂里去,柔声道:“男儿自横行,壮士轻死生,他们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骁勇之辈,岂肯终老乡间籍籍无名?夫君仁心固然是好,可也别阻了别人上进之路”
徐佑转过身,低头看着张玄机璨若星辰的眸子,那里光华流动,倒影着他的鬓角和眉梢,忍不住吻了吻,脸颊微触,呢喃道:“有你在,真好!”
“那我呢?”
话音未落,詹文君踏过院门,素衣如霜,巧笑倩兮,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亲热。徐佑哈哈大笑,张开手将她拉了过来,左拥右抱,软玉温香,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笑道:“你也跑不了!”
雨疏风骤之后,徐佑看了眼熟睡的两女,披衣起身,到外间倒了杯茶。入了四品后,他的精力越来越充沛,几乎感觉不到疲倦和困顿的睡意,坐定一个时辰,比之前睡足四个时辰还要神清气爽,道心玄微的神妙,正在逐渐改变他的所有习惯。
“睡不着吗?”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詹文君,她穿着小衣,玉骨冰肌若隐若现,青丝洒在肩头,赤足踏着斜斜越过窗楹的月光,仿佛梦里走出来的仙子。
詹文君猫一样蜷缩在徐佑的腿上,听着如意郎君的充满了节奏感和生命力的心跳声,道:“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可是又喜欢哪家的女郎了么?”
徐佑刮了刮她的琼鼻,道:“有你们两个红颜知己,此生足矣,怎敢得陇望蜀,贪心无尽呢?只是突然想起临川王,他麾下人才济济,若日后来钱塘立霸府,如何让左彣齐啸王士弼鲁伯之他们和对方好生相处,这倒是个头疼的难题!”
詹文君直起身子,衣襟的小口透着光,全是勾心夺魄的诱惑,徐佑的眼睛往下方瞟过来,忙用手捂着,佯嗔道:“登徒子!”
“登徒子好色,谁人不知?”徐佑从衣襟探手进去,片刻后詹文君几乎不能自抑,隔着衣服死死按住他的手,哀求道:“好夫君,且饶了我,人家还想给你聊聊临川王的事……”
徐佑笑着答应,詹文君娇媚的白了他一眼,整理好衣服,却不敢再坐到大腿上,起身挪到对面的蒲团,道:“夫君,其实你想的差了,你是明玉山、翠羽营和枫营以及其他所有从属们的天,只有你想好该怎么面对临川王,左彣齐啸他们自然明白该怎么面对临川王的部下。你若恭谨,对临川王侍奉如主,左齐等人又岂敢放肆?”
她顿了顿,美眸涟漪乍起,盯着徐佑的眼睛,道:“夫君……可是真心奉临川王为主吗?”
寒门贵子 第十章 秘府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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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笑了起来,蹙起的眉间细纹透着几分难得的可爱,温润如玉的笑容比这满庭的月光都要融化人心。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头后长着反骨吗?为何从何濡到你们,都觉得我不肯忠心奉主呢?”
詹文君笑的前仰后合,好一会才忍着笑,道:“我偷偷摸过的,夫君头后并无反骨,可心志气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久居人下之人……”
“哦,你竟然偷摸我,看我不偷摸回来……”
“别,别闹!”
又是一阵疯狂对线,詹文君气喘吁吁,道:“夫君要是再这样,我就把玄机叫起来,今晚拼了不睡,联手对付你啊!”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人,哪怕套着曲辕犁也不行,徐佑马上投降,道:“好好,你说,你说!”
“哼!”詹文君娇俏的瞪了瞪他,道:“夫君的经义诗赋自不必再提,隐约已有儒宗之实,以一人之名,渐可和晋陵袁氏分庭抗礼。然而造纸术、雕版术、冶金术、筒车乃至曲辕犁和天经玉算,这些却是真正济民利国的圣人之举,夫君制而造之,换了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些东西带来的难以估量的荣华富贵,可夫君偏偏弃之敝履,甘愿普泽万众……请夫君试想,若你是主上,会怎么看待这样一个人,不要清名,不要富贵,家中又从不蓄养歌姬,可以说不好女色,那他要什么呢?怕是唯有滔天的权势才能够满足了……”
徐佑默然不语,过了良久,突然道:“我欲整合冬至手里的情报机构,新设秘府,秘府下设罗生司、文鱼司、阴书司、鸣篪司、业镜司,具体司职,稍后再和你详说。秘府要独立于翠羽营和枫营之外,不受他人节制,可以潜察内外,密行四方,采听明远,纤悉必知。但和司隶府不同,秘府对外刺探敌情,可便宜行事,对内并无拿人刑讯之权,更不得使人幽系囹圄,横罹楚毒。”
詹文君露出讶色,显然对徐佑这个提议很是震惊,道:“夫君,请三思!军中既设监察司,互为制衡,可保三军无异动。军权在我,又何苦另设秘府,惹人猜忌?”
徐佑目光幽深,寒意彻骨,和刚才的温润完全不同,摇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等举义功成,新主继位,司隶校尉必不会由我担任。阿娪,你掌管泉井多年,自然明白司隶府的威势,若不及早应对,一旦旁人动了心思,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不得不防!秘府的作用,不在军中,而在朝野!”
詹文君也沉静下来,仔细思量之后,道:“夫君所言有理!那,你是打算让冬至负责秘府事宜么?”
“不,我想让你执掌秘府!”
詹文君再次愕然,犹豫了半响,问道:“夫君信不过冬至?”
徐佑笑道:“这些年冬至过手的钱怕是有千万之巨,我从不过问,她手下直接养着几百人,其他各种眼线和暗桩更是不计其数,凡任用、升迁、调派和赏罚,我也从不干涉。权位之重,无非财和人,若这是不信任,哪里还有信任呢?”
詹文君委婉劝道:“信而见疑,岂能无怨?依我看,那还不如让冬至顺势接管秘府,免得多生事端。”
“秘府日后壮大,必然权势极盛,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由你出任府主,身份不同,可免去冬至受谗讥之苦,防暗箭之伤。这是爱护她,而不是信而见疑!”
徐佑已经不止一次听何濡左彣等人说过要适当的限制冬至的权力,从来不搭理这些俗务的清明也在金陵时明确提出给冬至安排副手,连这些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都如此想,可以预料冬至执掌秘府的话,将来要面对多少的嚣谤和诋毁。徐佑不是圣人,不敢保证待她之心始终不变,更不敢保证冬至之心一如初见,所以与其亡羊补牢,不如防患于未然。
詹文君以前管理过泉井,又是冬至的旧主,加上徐佑内室的身份,显然比冬至更合适执掌秘府。除此之外,还有不可为外人道的理由。詹文君毕竟是郭氏的遗孀,詹氏又在白贼之乱里伤尽了元气,现在连寒门士族都不如,无法和张玄机的家世相提并论。固然明玉山里其乐融融,大家相安无事,不分尊卑上下,但明玉山之外,这个世界依旧门第森严。张氏同意张玄机下嫁,已经算是出格的举动,徐佑要想让詹文君和张玄机为平妻,必须给詹文君足够的地位和权柄,秘府之设立,三成的用意在于此。
虽然平妻在古代并无律法明文,但实际上朝廷是默认的,比如唐代王毛仲的妻子已经邑号国夫人,赐妻李氏又为国夫人;每入内朝谒,二夫人同承赐赉。这说明律法之外,尚有人情无法避免。
“只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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