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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七郎,我是刑余之人,不能人道,好不容易收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婴儿,未及成亲便夭折离世。这一生没有来处,没有归处,没有牵挂,也没有不舍,唯有的盼头,是跟在江夏王身边鞍前马后的忙活着,铺好他的前程,除掉他的敌人,然后安静的看着他平安就好。”郭勉佝偻着身子,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每走一步都发出低沉的喘气声,到了窗前,推开两扇窗户,抬头望着明月,悠悠的道:“我虽是个卑贱的奴仆,可也把江夏王府当成了奴仆自个的家,二十多年来,夙夜达旦,尽心尽力,他交代的事,从不愿懈怠,明明完得了七成即可,却要费去十成的心血,完得了十成,就得费十二成的心血,可是到头来换得了什么?疑忌、冷落、疏离、折辱……欺我年老无用,又受颜婉的撺掇,竟弃若敝履,逐出王府,丝毫不念及二十年的情份……”
“是了,你肯定要说自古帝王家,只有权势,哪里会有情份?可我不一样啊,不一样……”郭勉流出混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蜿蜒而落,道:“我从他出生那天就抱着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陪他玩乐,教他读书,朝昔相伴,虽是主仆,实则是亲人,他也常常对我表示有孺慕之意,要有始有终,成全一段佳话……”
泪水流干,郭勉的神色逐渐的归于平静,眸子里浮着淡淡的冷峻,道:“一旦金陵事毕,江夏王登基为帝,颜婉必会找个由头请旨意杀了我,毒酒也好,白绫也罢,与其坐等,不如先发制人!”
自相识以来,徐佑对郭勉的认知,大抵是温和、沉稳、大度、有气魄等完全正面的形象,可到了此时,图穷匕见,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终于亮出了獠牙,就连江夏王这样已经站在当世最顶端的人物都不能避免的被他撕咬致死。
可怕!
亦可悲!
郭勉的悲剧,在于他把老板当成了自己人。这就跟后世打工的道理一样,老板可以把你当成自己人,可你千万不要想当然的把老板当成了自己人。
“所以你坐视歌姬下毒不理,等到江夏王中毒而死,再把歌姬揪出来,正好可以牵连到颜婉,顺手除去这个大敌……”
“大敌?算是吧!”
想起颜婉,郭勉眉眼里露出点点的讥嘲,转瞬就抛之了脑后。他转过身,望着徐佑,轻声道:“七郎,江夏王死了,看似不利,其实对你大有裨益!”
徐佑叹了口气,道:“没了江夏王,战局徒然凶险了百倍,还有何裨益之处?”
“虽说此次举义讨逆,七郎游走四方,居功甚伟,可是和江夏王毕竟私交太浅,打下了金陵,真正掌控大权的还是颜婉这些王府的旧人,顶多给你封个中州的刺史,冠个华而不实的将军号,远离中枢,仕途沉浮,再由不得自己。若我还能说的上话,从中牵线搭桥,或许可以多分一杯羹,可现在我自身难保,颜婉又小肚鸡肠,肯定会因为你我的关系而迁怒于你。七郎,有个皇帝的近臣在耳朵边天天说你的坏话,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的……”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郭公,颜婉还活着吗?”
徐佑打断了郭勉,固然是因为时间紧迫,更深层次,是因为他的这番话指到了徐佑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三军不可无主,江夏王死,唯有临川王可以接替,若临川为君,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内弟岂不是水涨船高?加上临川王不像江夏王的家底这么厚,夹袋里统共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想要收兵权、慑群臣、稳朝纲,必须也只能依赖徐佑。
对有些人而言,谁当皇帝都一样,可对徐佑而言,根本不一样,简直是天地之别!比如徐佑,给了江夏王血诏,却没有给传国玉玺,心里的盘算究竟怎样,谁又能说的清呢?
“我还没老糊涂,颜婉现在当然不能死。我已把他关了起来,等候七郎发落。”郭勉知道徐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再这件事情上多嘴,道:“当务之急,要速请临川王来江宁商议,并召回檀孝祖,只要说服了他,薛玄莫和澹台斗星不足为虑。”
徐佑点点头,道:“我去看看江夏王,然后立刻离城去向临川王禀告!”
之所以要徐佑先来江宁,而不是在临川王那里回合,就是因为郭勉知道徐佑必须得亲眼见到江夏王的尸体才可以相信他。
事关重大,谁也不敢保证郭勉究竟有没有给徐佑下套,要是傻乎乎的回去请了临川王来江宁,却中了江夏王铲除异己的诡计,那可真的贻笑大方了。
江夏王躺在平时住的卧房里,床上堆满了冰块,防止尸体腐烂的太快,内外的守卫还是如常,除过寥寥数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江夏王已死。
徐佑负手站在床边,由清明俯身仔细检验,从他的脸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过了一会,清明低声道:“是中毒!毒性起始不烈,发现及时尚可医治,可慢慢累积至肺腑,再用药引子引发,那就神仙难救了。”
徐佑望着郭勉,道:“歌姬呢?”
“服毒死了,六天的手段七郎也见识过,抓活的太难!不过她和外面联络的法子我已知晓,这两天还按时传递消息,六天应该还不确定江夏王是生是死。”
郭勉办事,滴水不漏,要不是时机不对,徐佑都想好好夸赞一番,道:“颜婉呢?”
“关在隔壁!七郎要不要见见他?”
“先关着吧,等临川王到了江宁,我再见他不迟!”徐佑不再迟疑,道:“我马上出城,清明你留下,助郭公一臂之力。”
这是预料中事,清明是小宗师,凭借武力可以压住任何异动,郭勉没有拒绝,道:“好,七郎速去速回!”
徐佑刚准备离开,又站住脚步,头也不回的问道:“我略为好奇,江夏王身边那么多侍卫,颜婉完全可以矫命指挥他们反抗,郭公怎么如此轻易的稳住了局面?”
郭勉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侍卫队主杨椿,八年前曾受过我的大恩……”
徐佑还能说什么,推开门,身影消失在氤氲的月色里。
(刘骏伐刘劭途中重病不起,颜竣隔绝内外,专行裁决,前方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柳元景等人的请示都是颜竣作的批复,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直到新亭大捷之后,刘骏方痊愈。这就是帝王运数,该他的龙椅跑不了。书中借此典故进行二次创作,达者不必深究。)





寒门贵子 第三十九章 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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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军刚和萧玉树率领的中军水师大战一场,连张槐都挂了伤。要不是狄夏带着长云军点燃了二十艘海龙舟,以自杀式攻击突入中军水师的侧翼,不要命的打乱了萧玉树的阵脚,撕开口子救出了平江军,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如此,长云军折损三千人,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再战之力,提前退出了争锋的舞台。
可怕的是,萧玉树虽然取胜,却并不追赶,他稳扎稳打,目的是把扬州军拦阻在长江下游,不让他们和荆州军会师,那就是战略上的胜利。等中军主力击溃了荆州军,扬州军只能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他明知追击可能扩大战果,但追击也可能落入张槐的陷阱,因此坚决驳回了手下人的要求,以“穷寇莫追”为由,收拢兵线,牢牢的守住梁山洲。
“……萧玉树用兵唯谨慎,每战不求胜,先立足于不败,然后耐心的寻找战机,等敌人露出破绽,再集中兵力大破之。”张槐肩头受了一箭,幸好没有染毒,伤得不算太重,用了药清醒过来,脸色苍白的道:“我们恰恰相反,必须尽早通过梁山州,和荆州会师于金陵城外,明知不可冒进,却还是得逆流而上,正中了萧玉树的以逸待劳之计……”
舱室里挤满了平江军各部校尉,人人面色沉重,倒不是怕伤亡大,打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何况扬州那边正源源不断的往京口运兵运粮,新造的战船也正大批量的交付,顾陆朱张财力雄厚,这点损失还承受得起。
他们所惧的是萧玉树!
萧玉树因白贼之乱而崛起,击败锋芒毕露的千叶,奠定了赫赫威名。之后赋闲在家,无官无职,这段时日双方交手多次,平江军吃尽了苦头,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再没人敢小觑于他。
众将面面相觑,萧玉树就像江中的蛟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也拿不出良策,都眼巴巴的望着张槐。
虽然和萧玉树交手败多胜少,可大家对张槐的信任却与日俱增。胜败乃兵家常事,萧玉树这般厉害,换了别人为主将,恐怕平江军早就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张槐能败而不乱,指挥有度,大家看在心里,也很是敬服,这场仗该怎么打,还得听张槐的命令行事。
张槐强撑病体,召集众将训话,就是为了打消他们心头的惧意,重新鼓舞士气,道:“萧玉树胜在了稳,可输也输在这个稳字,我已有破贼之计,只等新战船运抵京口,定可活捉萧玉树,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你们各回所部,安抚将士,且不可因暂时的失利而丧气。大势在我,胜利可期,都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齐齐回应,张槐的镇定让他们萎靡的气势再次恢复了不少,正在这时,亲兵快步走进来,道:“大将军请军帅参加幕前府议,传令的人正在舱门外恭候……”
张槐心知定有重大事情发生,丝毫不敢怠慢,勉强下榻,推开来慌忙来扶的亲兵,沉声道:“取官袍来,更衣!”
青龙斗舰戒备森严,两步一岗,三步一哨,凡入内者皆要去兵器、搜其身,然后才可拜见安休林。张槐刚入舱门,耳边立刻响起安休林柔和中带着关心的询问,道:“景逸,伤势可好些了?”
张槐正欲参拜,安休林已从主位后转了出来,扶着他的手背,亲自送到座位上,略带歉然的道:“你受了箭伤,原该好生歇着,只是突发急事,不得不麻烦景逸过船商议……”
张槐心生感动,身子坐的笔挺,道:“大将军瞧我可像是受伤的吗?些许小伤,不碍事,劳烦大将军牵挂,节下惶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休林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回转主位坐好,目视谢希文,道:“人都来了,开始吧!”
谢希文先通报了上次战役的损失,以及扬州后续补给的情况,并提出了下一步作战计划和备选方案。张槐安静的听着,没有做声,他知道今天绝不是为了这些事而来,真正的议题在最后,果不其然,等大家讨论完,谢希文命其他人等先退下,舱内只留朱礼、张槐、狄夏、魏不屈等寥寥数人,又在舱外布了五十名部曲,周边二十步内,确保无一闲人。
“三兄召我去江宁会面……”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张槐仍被这句话震的头晕目眩,再反应过来,就听安休林说道:“……我决定即刻起行,军务由朱礼总责,狄夏和张槐协理,凡战事,由三人商议执行,朱礼有临机专断之权,不必请示。其他人各安其职,万不可懈怠……”
从舱室出来,看四下无人,张槐低声问道:“司马,刚才你怎么不劝谏大将军?”
朱礼笑道:“兄弟见面,我们都是外人,怎么劝的来?”
张槐隐隐带着忧色,道:“只怕兄弟之间,未必如邻里和睦……”
“景逸慎言!”朱礼锐利的眼神扫过周边,拉着他走下舷梯,到了隐蔽处,斥道:“诗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愚民尚知兄弟之亲,远胜他人,我们作为臣子,岂能离间天家骨肉?”
春秋以来,兄弟相残的还少么?单看当今安氏,死在安休明手里的同胞兄弟已有数人,谁敢保证江夏王就没有同样的心思?
突然征召,委实奇怪!
不过张槐绝不会顶撞朱礼,恭声道:“三叔教训的是!”
朱礼抚着长髯,眯着眼睛,道:“何况……就算要过河拆桥,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江夏王人中龙凤,颜婉才智高绝,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临川王的行踪自然是绝密,当天夜里,谢希文照常入主舱议事,徐舜华照常露面,甚至还有人听到她埋怨临川王饮酒不顾身子的气话——这是骠骑大将军后宅里的常态,毕竟大将军惧内,天下皆知。
青衣小帽,扮作普通商户的安休林正被竺无尘背在背上,和徐佑一道走陆路前往江宁,为了避开战区和人烟稠密的村镇,特意绕了点远路,不过有两位小宗师同行,脚程比正常人要快得多,就是骑马也差相仿佛了。
一夜疾行,等到天光大亮时已看到了江宁的城墙,郭勉安排的车驾早候在道左,让安休林坐入车中,畅通无阻的进了城,直奔王府的临时住所。等亲眼见到安休若的尸体,路上已从徐佑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的安休林还是痛不欲生,徐佑以神照观人,知他不是作伪,而是真的悲伤。安氏三代寡恩,出了安休林这样的仁义之人,倒也是异数。
好不容易等他止住眼泪,却又痴坐不动,好似三魂丢了六魄。郭勉示意徐佑来到外间,毫不客气的道:“此改天换日之时,怎能效仿妇人哭哭啼啼?我观临川毫无人主气,差江夏王远矣!今奉他为主,是无奈之举,日后七郎应早做谋算……”
徐佑道:“大行皇帝、先凉主姚琰、魏主元瑜,此三人无不是雄才伟略、气吞山河的英明之主,然而江东乱局如斯、关中衰败在即、北地烽烟处处,明主如何?苍生涂炭,正因明主而来。临川王或许不如这三人,可知人善用,兼听仁爱,作为人主,在我看来,已经足够了!”
郭勉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回到房内,安休林终于从伤感的情绪里解脱出来,泪眼婆娑的看着徐佑,道:“七弟,为兄心里大乱,浑然没了主意,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照做就是!”
徐佑柔声道:“姊夫,三殿下被六天毒杀,此仇必报,可现在却不能走漏风声,前方正在苦战,经不起任何波澜了。我的想法,是如此这般……”
听了徐佑胆大包天的计策,安休林神色变幻不定,犹豫了半响,咬牙道:“好,就这么办!可,颜婉会同意吗?”
徐佑淡淡的道:“他献得歌姬毒死了江夏王,纵然事先不知情,可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戴罪立功,姊夫为何要饶了他的性命呢?”
颜婉没有被绑,口里也没有塞布条,吃用的齐全,除了只能在屋里活动,跟常人无异。郭勉不屑于折磨他,那是下作的懦夫行径,虽是个宦者,可他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儿都要像个豪杰。
见徐佑推门进来,也不觉得惊讶,安坐不动,讥嘲道:“郭老狗请你来做说客的?”
徐佑皱眉道:“我原以为参军是个聪明人,口舌之快,比得过人家的刀快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想活命,就表现的顺从些,郭公不杀你,是他的大肚能容,可你若自己寻死,连我也救不得你了!要不我先离开,等参军想明白了这层咱们再说话?”
“郭勉不敢杀我!”
颜婉的语气软了些,徐佑说的对,事已至此,口舌上沾点便宜又有什么用,他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杀了我,殿下……的死再也无法遮掩,更无法向荆州军交代,一旦生变,被金陵所趁,讨逆之事将前功尽弃……”
徐佑冷笑道:“参军想的差了,没了张屠夫,还要吃带毛猪不成?檀孝祖和我有旧交,说服他支持不难,有了檀孝祖,军中府中就算有人想闹事,也只是疥癣之疾,弹指可定。不过,我怜惜你的才干,死了可惜,这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至于肯不肯接受,也由得你……”
千古艰难唯一死,颜婉要寻死,在江夏王死的那夜就已悬梁自尽,之所以苟延残喘,就是想讨价还价,尽力多争取点好处。这样事情变简单了,他既然不想死,那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徐佑的提议,和他们合谋演一场戏。
这可能是汉代诞生百戏以来,天下间最为重要的一场戏!




寒门贵子 第四十章 劝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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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接到江夏王谕令的各军军主齐聚江宁,檀孝祖是连夜回来的,比其他人早了两个时辰,提前见过了徐佑,知道了前因后果。虽然同样感怀于生死无常,可他毕竟是军人,杀伐果断,不会让情绪控制了理智,心里飞快的分析了利弊,完全同意徐佑的解决方案。
其实,除了同意,他也别无选择!
等众人到齐,江夏王隔着幕帘召见了他们,说是染了风寒,不敢见光、见风,隔着幕帘隐约可见殿下的身影靠在床头,几个侍女奉药服侍,时不时的听到几声黏连着肺腑的剧烈咳嗽。
侍卫队主杨椿立在幕帘左侧,穿着皮甲戎服,腰间挎着刀,还是往常见到时的威严和冷峻。录事参军颜婉站在右侧,不过随即被江夏王召见,他当着众人的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也就是这短暂的一瞬,房子里不少人看到了江夏王的侧脸——苍白、瘦弱、干瘪,竟似病的不轻。
“……咳,我气力不足,说不上太多话……还是按照昨夜议定的章程,由你和众将分说,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当明白以大局为重……咳,咳……”
颜婉的声音带了点哭腔,道:“殿下务必宽心,大夫说了,再用几服药,把风邪逼出,定可痊愈的……”
“痴人,生老病死,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去吧,叫檀孝祖进来!”
颜婉出来时双目红透,眸子里的水痕直打转不滚落,简直是一等一的演技派。檀孝祖大为佩服,双手整了袍服,腰身略弯,脚步霎时沉重了千斤,脸上的神色不变,可给人的感觉却悲戚莫名。
老匹夫,好深沉的心机!
颜婉低垂着头,心里恨恨的道。
听了江夏王的话,房内众人无不骇然,惊疑和忧虑开始弥漫。可荆州治军严苛,没有被点名,无人敢说话议论,只能互相以眼神交流,却又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孝祖,你知兵善战,然脾性耿直,得罪了人却不自知。长此以往,祸不在阵前,而是起于项背……有我在,自不用担忧,尚可护你一二,若我不在了,你该如何是好?今后当多读书,养养气,雅量容人……去吧,颜婉之前有冒犯你的地方,我代他给你赔罪,今后国事家事,都要仰仗你们同心同德……”
这下所有人都听出来江夏王有安排后事的意思,众将顿时色变,要知道这不是平时,这是在造反啊,造着造着没了主心骨,甚至可以说没了大义的名头,哪还怎么造的下去?
等死?还是投降?
安休明残虐无道,投降了会饶过他们这些人吗?就算暂时饶过了,会不会秋后算账?
一时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竟压过了对江夏王命不久矣的关心。彼此相处这么多年,感情不能说不深,但是感情再深也比不过自家的性命和前程。
这不残忍,这很现实!
檀孝祖从里面出来,更让众将觉得奇怪的是,竟然看到了本该在下游督战的临川王安休林。
“我和六弟约同举义,东西并进,互为奥援,江夏临川,本为兄弟,荆州扬州,原是一体。现在我身染沉疴,无力掌控荆州局面,故请六弟以骠骑大将军兼任荆州刺史,都督荆雍江扬梁五州诸军事,尔等当以侍我之心对待,切记,切记……”
江夏王的咳嗽声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让人心惊肉跳,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口气憋住,再也醒不过来。
若是江夏王真的不行了,那投靠临川王总比归顺金陵要好……
正如郭勉看不上安休林一样,这些骄兵悍将也不太看得上安休林,可货比货得仍,跟安休明一比,至少跟着安休林,大家的命保得住!
这样一想,思路就打开了,安休林势弱,必须得依赖荆州军才可能站得稳脚跟。也就是说,投靠过去,非但不用害怕手里的权力被消弱,反而会适当的进行加强。
这,貌似是好事?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不管谁领头,只要是安氏的皇子就成,新亭刚刚大捷,形势大好,跟着临川王搏一搏,总比夹着尾巴投降强!
“你们出去吧,我累了……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六弟和颜婉,你们听令行事,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檀孝祖!”
“节下在!”
“我病了,动不得!你的刀还砍得动吗?”
檀孝祖拔出腰刀,寒芒照耀斗室,横在胸前,睥睨四顾,道:“节下的刀,专砍负恩背义的狗东西!”
众人心头一凛,薛玄莫瞧檀孝祖的目光扫了过来,后背冒出冷汗,急忙屈膝跪地,道:“节下听令!”
澹台斗星跟着跪下,其他人不敢再犹豫,齐齐跪在地上,道:“节下听令!”
“好,好,好!
江夏王高声连说了三个好字,激昂之声,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纵横南北的年少时,然后声音渐渐的回落,终至悄然无闻。
以清明易容为江夏王的身体,以宗羽的口技为江夏王的声音,两者配合,天衣无缝,再有颜婉和檀孝祖背书,没有任何人怀疑床上的这个江夏王是假冒的,这样就可以完美的把江夏王死亡的时间往后推延,解除了安休林等人的嫌疑,避免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离开卧房,到了正堂议事,檀孝祖和颜婉联袂请安休林上座,他推辞不就,最后还是薛玄莫、澹台斗星等人全部发声请求,这才勉为其难的落了座。
“……三兄吉人天相,过段时日,自会痊愈,大家不必过于忧虑。至于召我前来,只是暂代荆州刺史,凡政务军务,还由颜参军和檀司马商量着办,你们只管安心作战,等打进了金陵,皇纲复纽,天纬更张,诸位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生生世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安休林表现的平易近人,甚至可以说十分的谦恭,和动辄打骂部曲、喜欢御下以威的江夏王判若两人。只短短的工夫,他把房内所有人认了个遍,不仅叫的出名字,连每个人的出身、履历、战绩全都如数家珍,或温言抚慰,或褒奖有加,或闲话家常,让人如沐春风,不由生出亲近之意,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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