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时光凝滞,不知过了多久,白易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底里清净如冰雪,深邃如临渊,恍若脱胎换骨,再见不到曾经那个迷路而仓皇的少年,为情困,为情苦,度过了情劫,也终于在徐佑的引导和疏通之下,叩开了尘封太久的五品山门。
白易缓缓屈膝,俯身下跪,以额头触地,道:“谢大将军再造之恩!”
徐佑轻笑道:“该是你的造化,与别人无干!起来吧,都说情劫难过,你小小年纪,却能勘破虚妄,放下执念,以后专注武道,南北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
“是!”
白易起身,望着袁青杞,双眸微微泛红,道:“弟子不孝,这段时日害得祭酒担忧,请祭酒重重责罚!”
袁青杞冷冷道:“既然知错,回山去闭关清修,涤荡元炁,稳固境界,非我谕令,不得出关!”
“诺!”
白易冲宫一和五灵官等人抱拳施礼,纵身跳落悬崖,长啸声中,足尖轻点赤松,压弯了一个弧度,然后弹射而起,如蛟龙入海,转瞬不见。
清明轻咦道:“好身法!”
白易的轻功卓绝,多年前已可凌空缚鹰,现在入了五品,更是迅若奔雷,无人可及。
徐佑笑道:“宁大祭酒,了却心事,那该怎么谢我?”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大将军位极人臣,富甲江东,我修道之人,贫寒交迫,怎么好意来讨要酬谢?”
宫一很果断的对五灵官使了眼色,洛心竹难掩娇笑,和众人默默退了下去。至于清明,他早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人,你们该调情调情,该干嘛干嘛,他都不在乎。
“大祭酒此话说的不地道,你在广州那几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海贸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比我辛辛苦苦卖纸墨糊口,可不要富裕太多了。”
“哦?”袁青杞奇道:“你认真的啊?怎么,手头拮据了?若是急着用钱,多了不敢说,一两千万钱总还是有的……”
财大气粗莫过于此了,徐佑很辛苦才把吃软饭的念头打消,道:“那倒不是,我是想问问,你的船队在南海诸多海域和天竺那边活动,大抵都在西边,有没有想过往东边走走?”
“东海?多年前听闻有大胆的商贾率船队去过,历时一月有余,说是那边除了茫茫大海和一些无人的小岛,并没有发现大规模人群聚集的踪迹……没有人,自是不能做买卖,无利不起早,后来也就无人再尝试了。”
“如果我说,从会稽郡的句章港出发往东,跨越一万海里之外,有广阔的陆地、繁茂的物种、和奇特的文明,你信不信?”
句章港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宁波港,秦汉时就开凿出来,现在还是属于楚国水师独有的军港。
袁青杞越发惊奇,道:“你当真的么?”
徐佑笑道:“你以为我在书院讲的那些天文地理都是胡说么?”
要不是太了解徐佑的为人,袁青杞真的以为他在梦呓,道:“就算是真,还是庾策问你的那句:如何验证?一万海里,沿途可有补给,风信水文状况如何,怎么确定航向,又怎么防范远海航行的各种突发灾难和疾病?这些不解决,终究只是胡说罢了……”
徐佑也知道现在还不可能重演地理大发现的壮举,哪怕再眼馋美洲大陆的玉米红薯马铃薯辣椒和陆地棉也得忍着,等天经玉算院发展五到十年,储备足够这方面的人才,然后以国家注资,组织船队远航,定可提前几个世纪占住美洲这个巨大的宝库。
毕竟华夏的航海技术一直都是世界老大的地位,汉代就打通了广州到印度的航线,六朝和唐代已经直达波斯湾,宋代更是呈现碾压式的跨越发展,现在的楚国承前启后,正是大有可为的时期。
“这是以后要做的事,现在不急……我是想拜托你,可否从林邑运五千斛占城稻回来?”
“占城稻?我对这些不太懂,反正广州那边负责海贸的人过几天要回来复命,你可以见一见,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她就成了!”
袁青杞突然觉得不对,道:“你不是也有几艘船在广州那边做买卖吗?还有骆白衡他们的船队,规模比起我的毫不逊色,为何不自己去运呢?”
徐佑故作淡然,道:“主上对你革新天师道很是支持,似乎有意敕封你真人名号,但为了防止朝廷内有人阻扰,还得再额外加点筹码……若是把占城稻运回来,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也好堵住他们的嘴……”
袁青杞神色微动,她再不好名利,也知道能得朝廷敕封,必定对宣讲新教大大的有利,只是心里诧异,道:“区区稻种,竟有这等的神妙?”
占城稻有几大优点,耐旱,耐瘠薄,不择水,不择地,且成熟早,可以完美的避开秋旱这个大坑,适应性广,宋代引进中国后经皇帝亲自下令推广,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是,此稻种和咱们的不同,运五千斛回来试种一季,明年就可看到效果。正好那时奏请主上为你加封,天时地利人和,无人敢有异议!”
“好!”袁青杞处事果决,道:“等人回来,我即刻让她来见你!”
徐佑皱眉道:“我最近事多,你直接吩咐就好了……”
袁青杞神秘一笑,道:“那不行,这个人你还是见见吧!”
玄机书院的各项事务逐渐走上正轨,徐佑转头把精力投入到枫营。经过这大半年的操练,韩宝庆不负重托,又练出来将近一万五千雄兵,随时可以派上战场。不过现在枫营练兵已经不用徐佑掏私人腰包,大将军府有军费开支,足够枫营再练三万人出来。
经过两天的忙碌,徐佑从中挑选出一万人,立刻安排战船送到徐州,奏请朝廷成立了赤枫军,由叶珉担任军主,独立于翠羽军系统之外,而叶珉所部的镇海都则交给了征伐青徐时表现突出的唐知俭。
然后徐佑一头扎进了天工坊,和祖骓以及他带出来的几十名弟子没日没夜的不知在研究些什么。当清明禀告说袁青杞的人来找他的时候,徐佑正黑头灰脸逃出所谓的实验室,没好气的道:“真会挑时候……带人进来吧!”
清明笑道:“郎君心里要有数,来的可是故人!”
“哦?”
徐佑立刻反应过来,怪不得袁青杞非得让他见一见,笑道:“既然是故友,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再次见到履霜,她变得和以前大为不同,皮肤黑了些,也粗糙了些,眼神没有以前那么的柔弱,反而透着几分坚毅和凌厉,穿着淡青色的戎服,双手磨起了老茧,显得干练之极。
“履霜……噢,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羽五?这些年在广州四处奔波,辛苦了……”徐佑从清明手里接过面巾,扔到水盆里打湿,然后拧了拧,一边擦拭一边笑道:“瞧我这邋里邋遢的,失礼了……”
徐佑温和的笑容仿若昨日,羽五却不知为何手脚轻轻的颤抖起来。这些年她在广州那鱼龙混杂之地,和当地的游侠儿,和海域里的抄贼,和同行里的恶客勾心斗角,双手沾染了不少的血腥味,早练得处变不惊,心如磐石。可此时此刻,看着徐佑那被烟火熏的狼狈的脸,内心深处的柔软骤然融化,竟忍不住想要过来,接过沾了水的面巾给他擦拭污迹……可脚下却仿佛扎了钉子,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原以为跟着袁青杞,学本领,长见识,甚至不惜性命的磨砺自己提高自己,或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可以拥有足够的实力来为徐佑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也是支撑着她走过那么多艰难险阻的信念和动力所在。
可真到了这日,重新站在徐佑面前,他已经是大将军,权倾天下,举止间的威严,就是笑着时也让人心惊胆战,而她哪怕连给他擦脸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年的挣扎和打拼,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时光不会倒流,失去的也不会再得到!
她曾经被视为叛徒,从此只能是羽五,不会再成为履霜!
这不是委屈不委屈,也不是原谅不原谅,而是当初的因,结下今日的果,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羽五拜见大将军,我奉祭酒之命,前来听候吩咐。”
寒门贵子 第七十七章 北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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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履霜的匆匆一会,并没有在徐佑心里引起太多的波澜,瞧着她从身份卑贱的歌姬变成称雄一方的巨贾,又有袁青杞这棵参天大树遮风避雨,未来可期,总比留在徐府做个伺候起居的婢女要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这一生里遇到的许多人,或许会有短暂的交叉,或许会有短暂的同行,但终将分离,然后走向各自的终点。
没有什么比人格独立更大的自由,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值得追求的人生,所以奴隶制在多年后轰然倒塌,所以家天下的帝王最终烟消云散——当然了,哪怕到了后世,隐形的阶层依然存在,绝对的自由是没有的,可至少总有那些勇敢无畏的人们以鲜血和生命推动着社会的进步。
临近年关,徐舜华的书信顿时频繁起来,语气也越来越严厉,作为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若缺了徐佑,让她觉得特别的不自在。
徐佑复信说尚有要事未能完成,若是赶得及,将会回金陵和她共庆新春。随后,在赵信的船坊,徐佑见到了鲁伯之说过的祖骓新发明的那两种战船。一是方头平底船,类似于后代的沙船,方头方尾,宽、大、扁、浅,增加了抗纵摇和横摇的阻力,不易倾覆,又创造性的采取了榫卯接合和铁钉钉连的先进技术,稳定性为天下之最。且多桅多帆,顺风逆风都可飞速行驶,吃水又浅,不易在浅水和沙滩搁置,载重在四千石到六千石之间,可以在内河和外海作为主要运粮船使用。
西征在即,有此船为助力,后勤补给的压力将大大的减缓,徐佑十分高兴,当场表态要为祖骓记功,并把此船命名为稳龙舟。
另一种是快速运兵船,和明初的马船相似,命名为骊龙舟,八桅十一帆,长二十七丈,宽十五丈,船速极快,可载八百人,中间有隔板,上面容兵,下面放粮储器仗,并且在舭部两侧位置加了两根梗水木。这种梗水木就是后世的减摇龙骨,比起唐代海鹘船两侧的浮板更加的适用,也更加的经济,风浪再大,也无倾侧之危。
同时,祖骓还展示了很多黑科技,大都是徐佑曾经提出过的构想,都被他一一变成了现实。比如船舵杆上加舵叶,也叫平衡叶,使舵运转省力。比如升降舵,深水航行时将舵降下,既可以提高舵效,又可以提高抗漂移能力;浅水航行时,则将舵升起,以保护舵不被水底礁石碰坏。另外,还发明了一种开孔舵,就是在舵叶上打一些小孔,不仅使转舵省力,而且由于水的表面能力的作用,不影响舵的性能。还改进了船锚,此前,铁锚的锚齿排列在同一侧,投放后不一定能抓住地面或水底,往往不能起到碇泊作用。将锚齿改为按圆周均匀排列,无论如何抛掷,总有一部分锚齿能抓住地面或河底。
不过,最黑的黑科技,也是最伟大的发明当属水密舱壁。其原理是用隔舱板把船舱分成若干个互不相同的独立船舱,用麻筋和桐油灰艌密,扁铁和铁钉钉连,坚固无比。当船舶发生触礁、碰撞等造成船体破损时,即使某一间船舱进水,也不会波及其他船舱,从而提高船舶的抗沉性。
单此一项,就把当世的造船技术前推了数百年!
接下来就是按照之前约定的成例,由赵信船坊和扬州官坊联手造船,务必在三个月内装备军队。等搞定这些船务,眼瞅着已到了年关,徐佑辞别众人,途径吴县时去见了顾长雍,拜托他充当媒妁,前往张氏纳采提亲。
能为当朝大将军做媒,这情份可遇不可求,秦汉以来,除了霍去病,又有几个未婚的大将军?顾长雍痛快的答应下来,亲自着手开始筹备。
所谓纳采者,谓采择之礼,故昏礼下达,纳采用雁也。虽说现在普通人家提亲多用大鹅来代替大雁,可对顾氏门阀而言,寻个雁作礼还不是难事。至于其他礼物,也都不需要徐佑操心,顾家全给包圆了。
徐佑赶在大年二十七抵达金陵,这是新主登基后的第一个盛大节日,太常寺原想大肆操办一番,被安休林给拒了。不仅如此,他还亲自下诏,向臣民解释“政在节财,礼为宁俭”的道理,号召国民崇尚节俭,并以身作则,穿布衣,盖布被,宫室不作任何雕饰,也不用金银玉器,善心焦思,克己励精,为新朝的治国理念开了个好头,并改元为元兴,宣布大赦天下。
几乎同一时间,凉国的姚吉也正式改元金雀,只是国内暗流涌动,忠于老皇帝和太子姚晋
的人时不时的搞出点动静,让他疲于应付,又大为恼火。好不容易挨到过年,为了稳定国内局势,借改元之际,大赦了许多官员来施恩拉拢,并进行了频繁和密集的人员调动,曾经忠于姚琰和姚晋的官员被大批清算,外放的外放,降职的降职,核心和关键位置都放在自己人,然后听从温子攸的建议,额外加征三年赋税,强征兵户之外的百姓从军,并大肆囤积粮草,扩充军备,以随时征讨姚晋和应对任何国外内可能会发生的干涉和战争。
北魏帝都——平城。
平城分三部分,皇城、京城和郭城。皇城位于北部,是帝王居,灵台山立,壁水池园,双阙万仞,九衢四达,羽旌林森,堂殿胶葛,比起金陵台城不遑多让。
皇城南面是京城,方圆二十里,分置市里,经涂洞达,里宅栉比,人神猥凑,歌台舞榭,月殿云堂,并且士族和庶族严格分开居住,不得杂居,违反者予以重处。
而郭城则绕宫城南,周回三十二里,悉筑为坊,坊内开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寺院、市廛、园林、籍田、药圃、明堂、祭坛,应有尽有。
一月的天气还如同婆婆的脸,总是冷的让人心悸,大街上没了往日的热闹和繁盛,年味早在呼啸的北风里消散不见,和柔然的大战虽然过去了三个月,可满目的断壁残桓,户户白衣,仍旧深刻的影响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于忠穿着狭领窄袍,外罩貂皮,阔腿紧口裤,塞进马靴子里,头戴圆顶的鲜卑风帽,前沿位于额部,脑后及两侧有垂至肩部的披幅,双手很北方的笼在袖子里,慢悠悠的从京城的某条小巷子往郭城的里坊走去。
他跟随元沐兰回京后,先在家赋闲了一段时日,然后被调入侯官曹升职做了内侯官的一名龙雀。而曾经主掌江东白鹭的龙雀楼祛疾则相反,他彻底厌倦了侯官曹的生涯,通过楼氏的关系转隶去了军府,眼看着要外放上郡成为地方戍主,可以预见,未来的两人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午后的天阴沉沉的,二十多匹快马奔驰而过,激起的尘土蒙了于忠一脸,他悻悻然的吐了口吐沫,倒也没去生事,只瞄那两眼就看出是元克那个纨绔殿下,作为元瑜的第五子,向来跋扈的很,惹不起还躲不起,最好的办法是视而不见。
来到郭城东郊,于忠先找酒肆喝了几杯酒,然后借撒尿的时候从后门出去,穿过了两三个街道,闪身进了一个毡帐。
拓跋氏立国之后,胡汉交融,平城内的建筑风格也遵循了这个特色,既有汉族木构式屋宇建筑,也有胡族穹庐式的毡帐。
毡帐分为圆形和方形两种,如于忠进的这个就是方形毡帐,顶部开两个天窗,天窗上系一条绳索,一头系在天窗上,另一头系在后壁的圆环上,可以控制天窗的开启和闭合,左右两侧、前壁门两侧,均开长方形窗用来透气和采光。整个毡帐结构是用木条或柳条编成的伞状支架,又以绳索绑缚、结扎,再用毡或其他织物覆盖其上。
毡帐的容量大小不一,小的可容四五人,大的可容百人,魏国著名的百子帐,其形制以绳相交络,纽木枝枨,覆以青缯,形制平圆,也颇有华美宏大之处。
毡帐里坐着一个汉人,名叫霍覆海,现在的身份是胡家布坊的普通伙计。布坊属于胡九离的产业,胡姓原是北魏大族纥骨氏改的汉姓,胡九离和于忠相交莫逆,他编造了霍覆海的来历,推举到布坊谋生。
看到于忠进来,霍覆海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胡人最爱的酪浆,警惕的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转过来坐好,道:“龙雀有什么吩咐?”
寒门贵子 第七十八章 讹兽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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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覆海是秘府的人,最突出的优点是稳重,由冬至亲自安排到于忠身边作为他和江东这边的联络人。于忠出身于氏,又在侯官曹身居高位,有他策应,霍覆海几乎没有任何暴露的危险,只要够稳,就足可完成任务了。
“去岁司州霜旱,又遇兵灾,今春平城将有大的粮荒,太史令王亮观天象说有异兆,提议迁都,要把兰京从平城迁往邺城。崔伯余极力阻止,立陈三可三不可之议,主上的念头如何,现在还不清楚……”
“今日廷议,主上任命崔伯余为太常令,准备改革礼制和官制,进一步推行汉化。不过,改革里最重要的是,崔伯余提出在全境实行均田制和三长制,废黜宗主督护制,这将从根本上消弱鲜卑大姓和地方豪族的权力与利益……”
“嵩山道人康静屡次显现道法神妙,又清整道门,自号天师,废除三张伪法,讲经论道,施术弘教,主上越发宠信,欲赐其真君名位,近来与大和尚灵智有并驾齐驱之势。此人胸怀锦绣,颇通权谋,又得崔伯余鼎力相助,道门兴盛可期,然而若我所料不差,和佛门的冲突也将愈演愈烈……”
“白鹭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楚帝对姚晋大为不满,意欲兴兵收复梁州。对此,魏廷内外并不在意,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就算想关注,也有心无力……”
于忠不愧是外侯官出身,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最近魏国朝野发生的几乎所有大事概括无余,然后由霍覆海再复述一遍,确认字句无误,这才轻松的笑了笑,拍了下霍覆海的肩头,道:“霍老弟,北边还住得惯吗?”
霍覆海憨厚的笑了笑,道:“挺好的!”
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于忠已经摸透他的脾气,道:“若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只管告诉我。去国千里,提着脑袋做事,可别委屈了自己。”
“知道了,有劳龙雀关心。”
霍覆海把手里一枚做工精致的铜鼠递了过来,这是秘府用来传递消息的小玩意,尾巴有机关,开的方法不对,会流出镪水销毁里面的纸张。
他打开后取出来,情报用反切码写成,连于忠也看不懂,翻译出来只有两句话:北疆生,明月照平城。
于忠眉头挑了挑,反复念叨了几遍,道:“府主的意思是?”
“尽一切努力,把这两句谶谣传遍平城,小儿会唱,朝野俱闻!”
于忠沉吟了一会,道:“若是为了对付元光,其实大可不必。元大将军已上表辞职,似是无心军务……主上当然殷切挽留,但也不会让他继续担任大将军,估计等新官制实行之后,就会任命他为三公之一……”
霍覆海静静的道:“府主让我告诉龙雀一句话:活着的元光,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懂了!”
于忠点了点头,烧了纸,把竹鼠交给霍覆海,掀开帐篷走了出去。霍覆海等于忠走远,以反切码把他刚才说的情报整理好,装进竹鼠里,然后趁着去买酪浆时交给店里的伙计。伙计又把竹鼠放进和楚国来的白乌商交易的货物堆里,顺利的通过了城防和边境的检查,于二十天之后,落到了秋分的手里。
秋分的阴书司负责把情报翻译出来,再交给冬至,等到了徐佑的案头,映入眼帘的文字就如同于忠站在面前,一言一词,丝毫不差。
附在情报后面的还有各级负责人的批示意见,秘府詹文君重点关注的是粮荒对老百姓的影响,长史鲁伯之重点在推行汉化可能会引起的胡人高层的不满和朝局动荡,谭卓则对迁都之议大感兴趣,参军司何濡只写了四个字:西征无忧!
徐佑正在审阅兵曹报上来的新军衔改制方案,这个方案由兵曹掾朱相牵头,中兵曹和外兵曹等佐助,目前来看,尚有很多缺点,考虑也不完备,但是这个事不急,贸然改制影响各个方面,徐佑的打算是等灭了西凉,他的威望抵达顶峰之后再来推动,那时反对的声音不会太大,
鱼道真坐在他旁边轻声读着这份情报,听到何濡最后的四字,徐佑笑了笑,道:“你怎么看?”
“去年北虏和柔然一战伤到了元气,加上天灾,原该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给国家和民众喘息的机会才对。可元瑜这么乱来,恐怕一着不慎,就把奄奄一息的魏廷给彻底搞死了……”
徐佑笑道:“元瑜岂是蠢人?他也知道该休养生息,但是相比休养生息,对魏国最大的威胁是鲜卑贵族和汉人高门之争,不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魏国将不复存在。所以元瑜要趁着大胜柔然的声威,强行推进全面汉化,将手握重权且占据了太多土地和利益的鲜卑贵族们打压下去。俗语说的好,错过了这个村,再也找不到这个店了……”
“大将军说的是!元瑜这些年的皇帝不好当,受各部族和八大姓掣肘太多,所以想提拔汉人立于朝堂,来形成平衡的力量,让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崔伯余正是利用元瑜的这个心思,极力逢迎,大肆倡议汉化,才有了今日的青云直上!”鱼道真好歹做过神师,对国家大势颇有见解,尤其对人性悟得通透,俏脸带着几分讥嘲,道:“只可惜崔伯余能谋国,不能谋身,鲜卑贵族岂是好对付的?我怕他重蹈商鞅覆辙……”
这番话极有见地,徐佑夸赞道:“都说崔伯余的才智尚在张良之上,你我能瞧破的危局,他却深陷其间,不能自拔,虽有神国之谋,实际差子房远矣!”
说话间詹文君走了进来,鱼道真忙站起行礼,恭敬的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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