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所以徐佑退让半步,不能宣扬怀疑一切,但至少要保证玄机书院的学术独立。学术在本质上必然是独立的、自由的,不能独立自由的学术,根本上不能算是学术。然而儒学要卖与帝王家,佛学也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道学更别提了,天师道以合气术走高层路线,方立教百年,好生兴旺。儒佛道三学的局限正在于此,他们为了发扬壮大,抢夺信徒,只能俯首为统治阶级服务,这就违背学术的初衷,徐佑希望玄机书院可以做到真正的兼容并蓄,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慢慢的实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听徐佑仔细讲解他的野望,袁青杞负手而立,倩影被照壁的阴影遮掩,良久之后,突然道:“微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
徐佑拱手,作揖,正色道:“得祭酒一诺,大事定矣!”
转过影壁,可以看到书院采用传统的左庙右学的结构,东侧是孔庙,穿过仰圣门,可以看到依周礼旧制,建了庙宇三间,但又为了尊崇至圣先师和复兴儒家,徐佑特意扩建了庙宇外观和院落,采取当世最新的建筑手法,缭垣云矗,飞檐翼张,重门洞开,层阙特起,回廊复殿,但凡入得此间,无不感叹蔚为壮观,敬慕之心,由衷而发。
正中是明道院,设有明道堂,可容纳三百余人,是各家都讲讲经明义的地方,堂前也有对联:以德育人,千秋示范;因材施教,四海传经。除过正堂,东廊五间精舍,供都讲休息喝茶议事,西廊五间精舍,供学生交流研讨。这是采取“讲于堂、学于斋”的教学方针,再往后是御书楼、晚晴楼、双溪楼、万荷池等等等等
走西侧是求真门,多座大小不一的院落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分别是儒院、道院、佛院、天经院、玉算院以及百家院,这是供诸家子弟求学苦读诵经习艺的地方,有竟成堂、虎变堂、知过堂、朝闻堂、焉知楼、藏渊楼、星焕楼、养气楼等。
引着袁青杞参观完毕,她忍不住感叹道:“当世肯以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建造书院者,唯大将军一人而已!这是千秋之功,圣人之举,不为三教,当为天下苍生谢大将军!”
徐佑笑道:“我不敢居功,钱物和人力,都是陆氏负责。以后我准备在孔庙边再设一个报功祠,凡对书院有大功者,皆可入祠内供奉。”
袁青杞冷冷道:“陆绪要杀你,这是陆氏费点钱财可以消弭的小过吗?别人我不管,陆宗周绝对不能入报功祠!”
我都不介意了,你还没有释怀……
徐佑苦笑道:“可我很久之前已经邀请陆宗周担任玄机书院的名誉山长……”
袁青杞淡淡的道:“哦?”
不能不服气,不管什么时代,女人的语气助词永远能够那么精确无误的表达出任何她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徐佑立刻表态,道:“那时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没有充分认识到名誉山长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和特殊性,为了更好的推动玄机书院的发展,我决定把名誉山长永久定为五人,除非是各家各宗的领袖,余者皆不能入选!”
袁青杞乜了他一眼,道:“小女子人微言轻,发发牢骚,当不得真,大将军可千万别勉强……”
“不勉强!感谢祭酒的金玉良言,简直振聋发聩!”徐佑表情严肃,道:“为表谢意,今晚万荷池设宴,祭酒务必赏光!”
“都有谁出席?”
“没有旁人,只有佛宗的几位法师……”
袁青杞明白徐佑的用意,只有趁他还在钱塘,压得住阵脚,把佛道两家的冤仇当面解开,否则的话,一旦他无暇东顾,书院这边还纠缠不休,怎么安心?
“好!”
袁青杞答应的很爽快,既来之则安之,徐佑想把佛道两门的争论局限在书院之内,长远来看,这对朝廷、百姓和两教的发展都是好事,她没有理由不顺从,甚至打定主意,哪怕要道门做出一定的让步,也要帮徐佑达成所愿。
当夜万荷池的宴席以戒荤为主,荤指的五辛,葱蒜韭薤等,而肉类属于腥食,楚国的和尚都是可以吃的。真正的荤腥全戒,要到萧衍号令佛门吃素开始,这货自己不喜欢吃肉,害得和尚们也吃不得,良心大大的坏,最后被宇宙大将军侯景困死在台城里,不知道是不是被和尚们诅咒的多了。(常见的说法,萧衍是被饿死的,其实不然,侯景曾送给萧衍几百个鸡蛋,其他的应该也不缺,饿死不可能,重病而死的可能性更大。)
“诸位法师,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天师道扬州治的祭酒宁长意,人称左神元君,颇受扬州百姓爱戴,想必诸位亦有耳闻。……”
话音刚落,座内半数僧人赫然变色,竺无漏阵营的一僧腾的站起,道:“大毗婆沙,沙门和天师道势不两立,今日请宁祭酒来此,敢问为了何事?”
徐佑还没来得及解释,又一僧跪地痛哭,道:“天圣法难皆因天师道而起,诸寺湮灭,不可目见,师尊被乱兵刀斧加身,刮尽骨肉而死,凡沙门尚有一息存者,见天师道众,当如仇雠,彼死我亡,不共戴天!”
徐佑任由两人喊的慷慨激昂,施施然倒了杯茶。智现虽然也不解徐佑把袁青杞推出来的意图,但他对徐佑有着强烈的个人崇拜,认为此举定有无穷玄机,只是他看不透而已,使了个眼色,师弟智见立刻站了出来,斥道:“天圣乃元凶僭越的年号,今新主继位,岂可再提天圣?况且大毗婆沙早有明断,佛无末法,何来的法难?”
“智见,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我看你的佛经读成了三天正法经,不如还俗去吧!”
“如是我闻,万法皆成,三藏十二部经,贯通佛法与世间一切法。区区三天正法经,岂有遗漏?你以为我是道士,以为我的法是三天正法,实则还不懂‘如是我闻’四字,差之远矣,切莫复言!”
接下来徐佑大开耳界,和尚果然是精通因明学的辩论达人,舌灿莲花,不带半点污秽,若不是为了正事,听上一夜也不会觉得厌烦。
徐佑轻轻拨动茶杯的盖子,发出清脆的低鸣,智现心领神会,站出来道:“别争了,大毗婆沙面前,有尔等争辩的余地吗?且细听法旨,再发声不迟!”
众人闭嘴,就算心有不服者,也不敢真得触碰徐佑的虎须。若大毗婆沙的威慑还不够,加上朝廷新上任的大将军,所营造出来的压力,远比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大无数倍。
徐佑淡淡的道:“沙门自天竺时,已有二十多个派系之别,后来佛陀涅槃后第一次结集,又分了上座部和大众部,再后来是大乘和小乘,大乘又分空宗和有宗……佛法东渐之后,仅仅从般若经就分化出如今的六家七宗……无非对佛法的认知不同,可六家七宗都是沙门同道,诸位可有异议?”
这谁敢有异议?
徐佑轻而易举的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微微笑了起来,道:“天师道亦是同理,孙冠要灭佛,那是他的邪见,自然是沙门仇雠。可宁祭酒却并不赞同孙冠的所作所为,她孤身前来,已经足够表明了诚意,诸位法师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满院皆惊,甚至比刚才听到宁长意的身份时更加的震惊!
若是照徐佑所说,宁长意无疑是背叛了师门,正式和天师道决裂!
寒门贵子 第七十二章 分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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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连一直没有言语的竺无漏都忍不住瞧了过来,心里暗道:宁长意选择这个时机和天师道剥离,实在是高明的很,眼看着新主稳住了局势,麾下兵强马壮,早晚要跟孙冠算总账,就算大宗师再厉害,那也不过是个人武勇,但天师道二十四治势大,真闹腾起来,不会比白贼之乱的后果小。
所以,作为上三治之一的扬州治如果投诚,天师道失了财税和人口重地,如同断了羽翼和四足,宁长意可以说功在社稷,乃朝廷的恩人,皇帝怎能不赏识,不器重?
怕是从今而后,道门要以眼前这个女子为尊了……
“华夏自春秋战国伊始,诸子百家,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虽小有争执,却与世齐鸣,未曾见有如今日佛道般成为宿仇的。”袁青杞站了起来,于一众黑衣僧之间,翩翩如仙子出尘,道:“诸位大德高僧,无不文理会通,经义克明,却不知想没想过,天师道会同元凶灭佛,到底是何因结成此等恶果?”
先前质问那僧人冷笑道:“祭酒如此说,定觉得全是沙门的错。我辈比丘,与人为善,被杀被刮,纯属咎由自取,是也不是?”
袁青杞淡然道:“我闻竺道融宗主曾说过,修行之法,在于雷霆不能骇其念,火燋不能伤其虑,法师这样的焦躁,不如先回去多读几卷佛经,再来问难可好?”
“你!”
僧人面红耳赤,正要发怒,“阿弥陀佛!”竺法识口宣佛号,道:“慧明,退下!”然后目视袁青杞,神态祥和,道:“请祭酒赐教!”
竺法识现在的辈分最高,那叫慧明的僧人虽然不服气,却不敢顶撞,愤愤然住了口,可眼眸却死死盯着袁青杞,几欲喷火。
“贵教之寺庙,皆务宏博,竞崇环丽,大则费一、二十万,小则尚用三、五万,略计都用资财何止千万之数?又依附国主,占金陵内外之良田沃地,谷麦烂仓,奴婢满坊,钱帛金绣,积聚不可胜计!”袁青杞正身似法界临凡,清丽不可直视,道:“这样肆无忌惮的敛财、占地、蓄奴,天下财十有其七,却不纳税,不服役,我斗胆问一句:法师若为人主,容得下否?”
“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剎伽蓝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人主容不得啊!然而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顽僧任役,未足加兵;寺地给民,岂能富国?宁祭酒,数十万比丘,百余万托庇佛祖座前的可怜人要安身、要吃饭,无寺无地,放出去作了流民,就于国有利吗?”
“法师的辩驳,当初自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可结果如何?”袁青杞摇头道:“元凶不肯听,灭佛诏出,四海哀哭,又于事何补呢?”
竺法师轻叹道:“天师道分江东为二十四治,设祭酒,置道官,收租米钱税,每岁聚敛的财物想必不是小数。沙门礼佛度人,受香火供奉,乃经不轻授之意,和贵教的法信如出一辙……”
“故两教皆要革新!”
袁青杞的声音清澈如水,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发出铮铮剑气,响遏行云,道:“天师道要革除陋习,佛宗也要返归清俭,如若不然,佛门之昨日之难,天师道之今日之灾,就是日后佛道两教的下场!”
竺法识默然良久,忽而莞尔一笑,口宣佛号,低首垂眉,不再言语。但他的态度无疑表明了支持袁青杞的提议,这让很多原本对道门充满敌意的和尚变得摇摆起来。
其实天圣法难的降临,佛门里也有不少人在进行深刻的反思,如果不是竺道融牵扯朝局太深,以至于脱身不得,岂会引来天师道的疯狂反扑?可若是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这又是抉择的问题,一时半会辨不清怎么是对,怎么是错!
竺无漏突然发问,道:“大毗婆沙,不知你意下如何?”
徐佑哪里会上他的当,他如今过了亲自下场撕逼的阶段,稳坐钓鱼台,充当的是裁判的角色,道:“佛宗的路该如何走,我做不得主,需要佛子和诸位高僧一起商量。但佛陀曾说我法非外道天魔能破,而僧人不守戒律,破坏僧团,不守清规,如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方有大劫。宁祭酒要革新天师道,佛宗到底该不该革新?想必各位自有见解!”
竺无尘双手合什,满面慈悲,道:“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佛宗沦落至此,怨不得他人,不除尽己身之虫,就算没有天师道,早晚也有这一场劫难!我同意宁祭酒的高论,佛宗亦当革新!”
竺无尘的表态让竺无漏彻底陷入了被动,他城府森严,并不会公开和自家师弟翻脸,想了想,道:“敢问宁祭酒,你口口说要革新,然而兹事体大,该如何革,又如何才算得上‘新’呢?”
他到底是聪明人,想借此断了袁青杞的后路,如果她只是夸夸其谈,实则毫无见地,那不用驳斥就没了说服力,可要是真的有备而来,敢革天师道,势必要自绝于孙冠,也为将来埋个不好的种子。
袁青杞笑了笑,道:“佛子不问,我也要说的……”她大概讲述了改革天师道的几大核心法则,制订乐章,诵戒新法,规范斋醮科仪等等,不仅言之有物,而且革新除弊的力度之大,展现出非凡的决心和魄力,应该是思虑布局了许久,这也正说明她确实有和佛宗修好的诚意。
竺无漏此时的想法没人知晓,但智现深受触动,当他们这些幸存的僧众还沉浸在仇怨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天师道里竟然有宁长意这样的人已经开始筹谋进行革新,境界之宏大,谋略之深远,让人敬畏。
“阿弥陀佛!若宁祭酒真的要脱离鹤鸣山,另立道门,贫僧不敢为佛宗作保,但至少我个人愿意和道门重归于好!”
智现的心思徐佑最清楚,他苦研《华严经》,隐约中有了脱离《般若经》之六家七宗的想法,只是并不成熟,今夜听袁青杞一番话,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孙冠尚在,余威不倒,宁长意就敢背师叛教,自创新宗,而竺道融已死,六家七宗名存实亡,他以《华严经》之浩瀚,怎么不能效仿宁长意呢?
有了智现为榜样,众僧对袁青杞的敌意稍减,基本达成了徐佑今夜万荷池设宴的目的:让双方坐下来吃顿饭,聊聊天,互相说说理念和分歧,求同存异嘛,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不可能立刻解决佛道之间的问题,以后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但从长远来看,它拉开了佛道和解的初幕。
是夜,袁青杞一行人宿在道院的精舍里,离开时她送徐佑到院子门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斯年呢?这次来怎么没有见到?”
“斯年数日前破了五品山门,要感悟世间种种,已下山修行去了!”
“恭喜大将军麾下又添凤翼!”袁青杞并不惊讶,笑道:“那夜我看她围堵白长绝时颇有章法,天资卓绝,不同凡俗,说不定孙师之后,她是我辈当中最有希望晋升大宗师的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位女子大宗师……”
徐佑的脑海浮现出元沐兰的绝美容颜,女子大宗师,其实未必只有方斯年,口中却道:“祭酒何必妄自菲薄?我倒是最看好你,旦夕之间破五品、升四品,李知微定九品以来,怕是破天遭的第一人!”
袁青杞修行至今,位高权重,几乎很少喜怒形于色,唯有面对徐佑,总会时不时被他气得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来,这次也不例外,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你还笑我?这才多久,我怎么觉得你又蠢蠢欲动,要入三品了呢?”
徐佑练成道心玄微时破五品,观孙冠和竺道融决战,杀鬼师时突破了四品,之后又和元沐兰交过手,更在领军北伐西征的过程里感悟良多,况且他的修行方式和世间所有武者都不同,仅仅化炁的效率就在别人的十倍之上,积累数年,要破三品并不算夸张。
“侥幸,侥幸!”
徐佑打个哈哈,袁青杞松开了手,眸光透着几许无奈,微微叹道,道:“方斯年心志无暇,是她该有的造化,可白易……白易行差踏错,实在可惜……”
徐佑沉吟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放不下朱凌波的劫,他今生的成就将止步于此,要不然……让他和朱凌波再见一面?少年情思,终归由于求而不得才变的痛彻心扉,说不定真正的接触了,会发现那股执念份外的可笑……”
“可我答应过朱礼和朱信,不会让白易接近朱凌波周遭十里之内!”
当年白易试图偷窥朱凌波洗澡,打伤了朱信的儿子朱相,袁青杞付出好大的代价才平息了此事,不让他再接近朱凌波,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当防范。
徐佑苦笑道:“我来想办法吧……”
寒门贵子 第七十三章 于斯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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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抵达的是西湖社的周雍、巫时行、王戎、杜盛、沈孟、鲍虎,六人一个不拉,接到请柬后悉数相聚钱塘。他们这些年各有际遇,王戎和巫时行经过察举入了仕途,不过由于出身,担任的大都是郡县里的浊官,周雍居家讲学,门生过百,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儒家,鲍虎则闭门苦读,不为名利所动,学识愈加的精进,沈孟四处游历,观山水、见世情,读万卷书,亦行万里路,精华内敛,举止沉稳,杜盛却还是那个曾经的少年,保持多年前的纯真和开朗,没有多大的变化。
见面后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热情,只是如今徐佑和他们的身份差别巨大,不同的性格表现出来的相处方式也不一样,如鲍虎难免显得拘谨,周雍反而略觉疏离,王戎和巫时行赔着小心曲意奉迎,沈孟则谈笑如常,杜盛是最自在的,嬉皮笑脸的道:“大将军有什么好关照小弟的?”
其实他无心仕途,要什么关照?只差上来搂住徐佑的脖子喊一声兄长你混的不错,这股子发自内心的亲切让徐佑笑了起来,道:“听说你要成亲了?需要什么告诉我,千万别跟我客气。”
杜盛和同乡士族家的女郎定了亲,双方知根知底,脾性合得来,明年迎娶过门,也算是幸事,闻言大喜,道:“大将军若肯拨冗来喝杯酒,寒家上下,必定铭感五内!”
“你我自家兄弟,成亲怎能不去?”徐佑笑着应承下来,心里却知道杜盛极有分寸,不会拿着他的许诺信口开河,这样的朋友交往的放心,也比旁人更加的可靠。
把六人安排在书院的斋房里,这些是徐佑微末之时的知己,和别人待遇不同,由他亲自设宴款待,并特地邀请了袁青杞作陪。佛道和解起来很困难,但儒道之间同源同种,彼此没有什么世仇,倒是可以先结个盟,联络联络感情。
见到左神元君,杜盛激动的脸蛋通红,站起来不敢落座,问了才知道,杜氏一门笃信天师道,杜氏家主对袁青杞的道法神通推崇备至,每次见到都执礼甚恭,以杜盛这个辈分根本没有凑到跟前说话的资格,更别说像今日这样对坐共饮了。
徐佑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袁青杞,这个在他面前从来保持不了高冷形象的女郎,面对外人时却是飘然尘世之上的仙风道骨,强烈的反差很容易给当事者一种骄傲的错觉和独占似的快感。但徐佑道心玄微已成,不会像普通人这样的俗不可耐,只是觉得很有趣,或许人世间所有的高高在上,都源于自我伪装和所要扮演的身份角色,帝王有无奈,贵人有凄苦,道士清净无为却要争锋,和尚四大皆空可求财求地,这是仰望的那些人看不到的另一面。
宴席进行了一个时辰,袁青杞平易近人,说笑不忌,给足了徐佑面子。杜盛得以和心目中的女神近距离接触,简直乐得三月不知肉味,悲惨的喝多了酒,直接吐在了衣服上,被人抬下去休息。王戎和巫时行对袁青杞并无多少热忱,因为他们知道天师道和朝廷的那些龌龊事,又刚进仕途不久,顾虑的是自个的前程,若不是徐佑招呼起来的饭局,根本不会和袁青杞坐在一起。至于周雍全程兴致不高,鲍虎寡言少语,唯有沈孟察觉到了徐佑的意图,每每恰到好处的插入话题,引经据典,把儒家和道家的源泉和相同之处点评的十分精彩。
散席之后,徐佑也宿在了书院的斋房,简单洗漱了一下,听到了敲门声,果不其然,周雍推门进来,闷闷不乐的道:“微之,你召我们前来,只是为了给三教归一摇旗呐喊的吗?”
徐佑笑道:“元和看出来了?”
“佛宗在灵秀山住了大半年,这不是秘密,宁祭酒又突兀出现在书院,且屈尊降贵和我等寒暄,我就是再蠢,也该猜得到!”周雍何止不是蠢人,他是真正的聪慧,看似呆拙,实则通达,只是不喜欢揣摩人心那些破事,沉醉于自我的世界里,不染尘埃。
徐佑道:“三教归一现在还谈不得,玄机书院只是提供一个让三教可以和平共处的地方,互相问难、辩诘、学习,然后再融会贯通。此是后话,不急一时,请你们来,只是为了四声切韵!”
周雍这些年讲学时不忘大力推行四声切韵,只是他人微言轻,影响力局限于一郡一地,并没有太大的进展,每当念及这是张墨未尽的遗愿,无不痛彻心扉,连带着对徐佑也有了点不满,所以今天表现的疏离了些。不过听了徐佑的话,所有的不满立刻抛之脑后,兴奋的几乎眼睛都在发光,道:“真的?”
“我还欺瞒你不成?”徐佑目光深邃,似乎想起了往事,低声道:“这是西湖八子社成立的宗旨,也是不疑兄的梦想,无论如何,都要推行下去。”
周雍重重的点点头,道:“为了不疑!”
“为了不疑!”
五日后,玄机书院正式开院,大典仪式搞的无比的隆重,扬州刺史、大中正、诸姓门阀、诸太守、诸令以及各郡的小中正和知名的文人士子尽数前来,山上山下,人头攒动,几近千余之众。
近三十年来,钱塘从未有这等的盛况!
顾长雍、张景隆、陆宗周和朱仁等四姓宗主亲临祝贺,庾朓、柳宁也派最受器重的子弟们送了不菲的礼单,而袁氏来的人不是袁阶,这是为了避免和袁青杞见面后尴尬,来的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蔚。当初为了进京见崔元修,徐佑找袁阶求了袁蔚的荐书,结果差点被坑惨了,袁阶说袁蔚的性情有点古怪,这次见到真人,除了不苟言笑,却没发现有什么古怪的,宽袖青衫,白面长髯,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卓尔不凡。
袁蔚代表袁氏,而袁氏代表天下儒宗,所以这个名誉山长必须要给,不过以袁蔚的才学,做个名誉山长倒是名副其实。
另外的名誉山长分别是袁青杞和竺法识,袁青杞代表了道门,竺法识代表了佛门,这两人的当选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最后一个名誉山长祖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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