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不过旧制罢了!”
安休林显然深思熟虑的想过这个问题,道:“自汉以来,朝廷爵制变动多次,并非成法。此逢乱世,朝廷欲收英才,涤荡南北,只有开国郡公及以下的爵位可用来封赏功臣,我觉得远远不够。你是大将军,领军将军,号端戎,为诸将之首,若你也只能封开国郡公,其下众人的爵位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如何激励士气,收拢人心?”
人生在世,无非功名利禄四个字,或许经过虎钤堂培养出来的这些军官更有不计名利、为国为民的荣誉感,但是不可能用这个标准要求所有人。
正如安休林所说,欲终结乱世,只靠虎钤堂是不成的,德才兼备者需要用,有才无德者也需要用,放开爵位的上升之路,足以更多人奋不顾身的为朝廷效力。
然而,徐佑手握兵权,权力太大,不愿此例因他而开,只好退而求其次,道:“全仰仗陛下信任,将士用命,我岂敢贪功?陛下欲赏,封开国郡公足矣!至于秦公之位,等日后另立新功,德以配位,再封赏不迟。”
安休林见徐佑态度坚决,道:“也罢,我知道你的顾虑。还是等我和三省议过,改易爵制后,再择时机为你封公。你这一路鞍马劳顿,先回府休息吧,明天记得进宫看看皇后,太医说再过十余日就要临盆,她的心情不太好,你去宽慰一下,千万别让她伤了身子……”
“是!”
徐佑微微躬身,倒退两步,望着安休林萧瑟的背影,道:“秋风夜凉,陛下还是当心……”
安休林没有回头,沐浴在漫天星河之下,似是痴了。
回到大将军府,听取鱼道真汇报这段时日金陵发生的大小诸事,徐佑对朝中动向基本掌握,突然问道:“计划进行的如何,妥当吗?”
“妥当!前期在五州十八郡共找到二十二个符合基本要求的人选,全都秘密迁到了金陵郊外分散居住,后来陆续发生变故,不再符合要求的有十四人。截止目前,有八人预计可以撑到时候,我亲自安排了心腹跟着,确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房内只点燃了两盏灯,徐佑的脸藏在后方的黑暗里,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过了半响,传来他低沉的嗓音,道:“你去休息吧!”
鱼道真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吹熄油灯,反手关门,静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她修习明镜倾城之术,对情绪的感知最为敏锐。徐佑虽然是大宗师,可当着最信任的人,并没有刻意的隐藏情绪,所以她清楚的知道这位外人看来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正因为即将实施的这个计划而感到痛苦,但是又不得不为。
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想要超脱万物,无拘无束,皇帝做不到,孙冠做不到,徐佑也做不到。
隔日廷议,为征讨益州的将士叙功,别人都还好说,大将军府报上来,自有兵部一一核查后论功行赏,但关于徐佑的赏赐,再次引起了争议。
徐佑如今身为大将军、领军将军、开国县侯,官居一品,实在升无可升,赏无可升,依照尚书省的意思,只能封爵,可以跳过开国郡侯,直接升为开国郡公。
这是人臣最高的爵位,在谢希文看来,足够酬功了。
但,皇帝不同意。
他提出封徐佑为开国郡公,并在现有的官衔之后再加上录尚书事。
满朝哗然。
开国郡公是题中应有之意,可录尚书事,确定不是庾法护的戏谑吗?
录尚书事是一种加衔,设与不设,取决于皇帝的意志,地位极其显赫,权力更是极大,不必负责繁琐的具体事务,但可以参与朝廷任何谋议和决议,并代表皇帝对尚书省的一切事务进行总领。
说白了吧,徐佑如果以大将军加录尚书事,军权政权集于一身,就成为楚国实际意义上的宰相。
东汉章帝时首创录尚书事这个职衔,但大多是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兼任,外戚和武将能够兼任录尚书事的,只有大将军何进。
徐佑偏偏又是外戚,又是大将军,怎能不让人联想到何进专权之事?
安休林不打招呼,突然给他加录尚书事,摆明了要对尚书省的权力进行调整再分配,首先触动的就是庾氏的利益。
庾朓身为尚书令,死死压制谢希文和陶绛一头,虽然尚书省的大权由这两位左右仆射掌管,但庾朓一日是尚书令,庾氏在尚书省的影响力就会永远存在。
门阀不争一时,只争一世,这种影响力会源源不断的渗透到朝廷的各个方面,为庾氏家族输送各种给养。所以,看似谢希文在尚书省说一不二,那是因为一方面有皇帝的支持,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庾朓暗中的首肯。
现在皇帝把徐佑这个庞然大物扔进尚书省,打破了皇权、相权和门阀三者间的平衡,属于不讲道理,也不讲正治,庾朓当廷提出乞骸骨。
尚书省是大,可也不能同时容下徐氏和庾氏这个级别,皇帝如果执意用徐佑,则庾朓必须辞官。
这不是他反弹激烈,核心利益坚决不能妥协,此时退一步,今后就只能一步步退到死地!
于是庾朓直接掀了桌子,逼皇帝重新考虑,他的统治究竟是需要徐佑,还是需要门阀!
按照庾朓对安休林的认知,他应该没有魄力和门阀翻脸,今日突然袭击,很可能是为了安抚徐佑,并挑起徐佑和庾氏之间的争斗。
看,不是我不赏你,是庾氏不让赏,要斗,和门阀去斗!
可出于所有人预料之外,安休林竟毫不犹疑的准了庾朓的辞官,并特旨加恩,封他为司空,看似尊贵无比,其实只是虚号,顶多俸禄多一些。
可是庾氏门阀,缺钱,还是缺粮?
这是羞辱啊!
庾朓随即离开太极殿,回府后痰气翻涌,不知是犯了脑梗还是心脏病,卧于床榻静养,从此不见外客。
有了前车之鉴,再无人反对皇帝的威权,廷议顺利通过,徐佑成为大楚立国以来首位录尚书事,长久以来重于军队、轻于朝堂的跛脚鸭病也终于治好。
两条腿走路,走得最快最稳!
寒门贵子 第七十一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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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府。
“中书令到底如何想的,怎么廷议时没有和阿父站在一起?要是他同样反对徐佑任录尚书事,主上怎么可能允准阿父乞骸骨?”
庾茂是庾朓的长子,他坐在床榻边,说话时隐含怨气,显然对柳宁的临阵脱逃十分不满。
庾朓倚着靠枕,脸色有点苍白,但看上去并不像病重的样子,他淡淡的道:“柳宁最近确实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的疏远庾氏,我猜测,很可能他私下里向主上承诺了什么,主上才敢选择这个时机拿尚书省开刀……”
庾朓猜的不错,徐佑的离间计终于起了作用,他用密信告诉柳宁,庾氏和六天关系紧密,柳宁由此心生忌惮,对庾氏也变得若即若离起来,甚至逐渐的掉转船头,开始向皇帝靠拢。
对门阀而言,唯有自己家族的利益最为重要,和庾氏结盟是如此,和皇帝结盟也是如此。
庾茂心口猛的一跳,低声道:“他会不会知道了我们和六天的关系?”
庾朓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摇摇头道:“瀛儿在湘州时,顶多只是对六天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从未真正参与其中,柳宁再神通广大,也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庾茂狠狠的道:“要我说,当初徐佑围剿酆都山时就不该置身事外,至少也要让风门暗中通知昙千早做准备,何至于全军覆没……”
“愚蠢!”
庾朓抓起手边的如意砸了过去,庾茂不敢躲,硬受了这一下,胳膊火辣辣的疼,忙道:“孩儿说错了话,阿父息怒!”
“徐佑那日召见段江北,威胁之意何等明显?若不是护儿果断,立刻下达了风信令,徐佑顺藤摸瓜,早把风门连根拔起,那时,才会真正的连累到家族……”
“是是,孩儿愚蠢,孩儿只是觉得我们资助六天这么多年,骤然毁于徐佑之手,心里不太舒坦。不过孩儿也知道,壮士断腕,该舍弃时必须舍弃,六天反正是我们用来牵制天师道和佛门的棋子,时至今日,它的生或死,都不会影响整盘棋局的走势……”
庾朓收了怒色,道:“这番话还算有点见识。昙千志大才疏,身为大天主,又有我们的支持,却始终没办法牢牢掌控住各大天宫,导致都明玉擅自在钱塘起事,其他几个天主也是各自为政,从那时起,六天对我们而言就不再重要了。何况这些年六天背着我们搞了那么多事,尾大不掉,灭了也好。你要记住,对我们重要的是风门,或者说明白点,对我们真正重要的,是风门追查了多年的天公神祝万方图……”
庾茂领会的点点头,道:“朱礼这大半年在冯翊郡的颌阳县共挖掘了三个地点,结果全都空无一物。阿父,会不会是朱智的推断有误?天公宝藏并不在颌阳?”
“朱智不是圣人,他的推断当然可能有误,只是那张天公图现在藏于内府的司库,总得想办法摹拓一份……你和黄愿儿接触的怎样?”
“这老阉奴倒是好说话,送的礼物也收,出来玩乐也来,但是不交心,油滑的很,我还不敢提藏宝图的事……”
“不要急,急则生乱!”庾朓闭目歇息了片刻,道:“李豚奴,你觉得可以收买吗?”
“李豚奴在宫里正得势,倒有可能接触藏宝图,但我听说他和徐佑是旧识,怕是收买不动。”
“人是会变的!两人虽是旧识,可李豚奴入宫后甚少和徐佑往来,他是不全的人,没子嗣延续,所求无非权势和钱物。朝廷规制极严,阉奴不可能掌权,那便只有钱物可求了,他不比黄愿儿那个老狐狸,年纪轻轻,真见了黄白之物,还能不动心?再者,摹拓一份藏宝图,又不会对徐佑不利,他应该没理由拒绝,你可以安排人试着接触接触,不能只寄希望于黄愿儿……”
“是,孩儿知道了,稍后就去办。阿父,你好好休养,朝廷终究是离不开阿父的,没你坐镇尚书省,我倒要看看,徐佑怎么和谢希文狗咬狗!”
“去吧,我也累了,歇歇也好。”
庾朓屹立三朝不倒,是名副其实的政 坛常青树,当然不会因为一时的失利气得脑梗卧床。
几十年宦海,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要是这么容易生气,早就气死无数次了。他的病只是对外的托辞,算是顺势而为的苦肉计,挽回声望的小手段。
朝野舆论反应还可以,很多人都觉得庾朓毕竟劳苦功高,如此被扫地出门,还差点一命呜呼,实在不公平,连带的对徐佑也颇有微词。
但是这些声音都被赞美益州大胜的欢呼声压制在叽里旮旯的角落里,徐佑的名望暴涨到可怕的地步,就算是最偏远地区的老百姓,提起徐佑,也会充满自豪又无比崇敬的说一声我们徐大将军如何如何,这是浩浩荡荡的大势,不会被任何阴谋诡计所阻拦。
大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各色人等踏成粉碎,每日求见的人数翻了数倍。因为徐佑之前只是大将军,来往的多是军方和门阀士族等较高层面的人,并且霸府自成体系,和三省六部的官员们直接打交道不多。
现在总领尚书省,哪怕明知和谢希文不和,但朝堂里多得是善于投机钻营之辈,脸皮厚的直接巴结奉承,表态想往这边积极靠拢,脸皮薄的只汇报工作,至少也能先混个脸熟,徐佑不胜其烦,却也不好拒之门外,于是放出风声,决定于五日后到尚书省视事,届时会抽出时间和众人见面。
登门的人终于少了许多,负责防卫的苍处大大松了口气,侯莫鸦明笑他:“你那么较真干嘛,还怕有人行刺大宗师不成?”
苍处回答:“征事,既然大宗师没人敢行刺,那我要是连较真都做不好,郞主身边,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侯莫鸦明惊呆了,他没想到看似头脑简单的苍处还能想到这一层,由人及己,他身为征事司的征事,何止是能力欠缺,工作态度也是超大的问题,以前还能仗着三品小宗师逍遥自在,可眼看着徐佑身边的小宗师越来越多,说不定真的如苍处担心的,哪天出门如个厕,回来就没了自家的位置。
得努力啊,侯莫,大将军的腿粗,想抱一抱的狗东西太多了!
他想到做到,立刻拒绝和苍处在外面闲聊,掉头入了房内,规规矩矩的站在徐佑背后。
徐佑正在和何濡、谭卓、鲁伯之、鱼道真等人议事,奇怪的扭回头,道:“怎么了?”
侯莫鸦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道:“我是征事司的征事,随时准备大将军征询问策。”
徐佑莫名其妙,道:“那你坐那边好了,站我后面干吗?”
侯莫鸦明很狗腿的赔着笑,腰身弯下来,道:“离得近,方便大将军听清。”
要不是晋升大宗师,对真炁的控制出神入化,徐佑真的要暴走了,无奈的道:“我们在商议占城稻的秋时播种事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侯莫鸦明傻眼,他胡人出身,放牧是专业,种地是外行,这些年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对农事更是一窍不通,但他并不觉得尴尬,懂不懂要紧吗,要紧的是在大将军面前表现出积极工作的那一面。
正如苍处,能力不重要,态度是最重要的!
等侯莫鸦明心满意足的离开,鱼道真噗嗤一笑,她的位子离门口近,听到了侯莫鸦明和苍处的交谈,于是学着两人的语气说了,登时惹得屋内哄堂大笑。
“你听,我进去转一圈,大将军多开心。”
侯莫鸦明骄傲的像是求偶成功的雄孔雀。
苍处满眼那个羡慕啊。
八月初九,徐佑到尚书省视事,谢希文称病不至,尚书右仆射陶绛陪同,为徐佑介绍六部二十四司的官员僚属,徐佑每见一人,都能点出这人的出身郡望和擅长的东西,简单两句话就搔到对方痒处,使人心潮澎湃,如沐春风。
半天下来,徐佑在中层官员们的人缘好到极处,就是陶绛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将军毫无架子,平易近人,和那些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贵族们并不一样。
他很务实,精通朝政的方方面面,提出的问题往往切入要害,直至本质。但他又很贴心,知道很多时候不是经办人的错,有些事务牵连广泛,各部协调不力,互相推诿,导致结果不好。
这种世故、精明又透着人情味的领导,试想谁能不喜欢?
徐佑的初次亮相堪称完美,让他成功的在尚书省站稳了脚跟。但他并不专权独断,公开说明尚书省还是由两位仆射具体负责日常庶务,他的工作重心是军队,并不会经常到尚书省坐班。
不过,若是尚书省的官员们平时遇到工作之外的难处,比如家庭子女老人,缺钱了生病了搬家了求学了,都可以来找他帮忙解决。
也就是说,徐佑他主抓后勤,让尚书省的同僚们能够安心工作。
这个切入点可谓稳准狠,工作关系再亲近,能有生活里亲近吗?
御下之术,无非立威和施恩,徐佑初来乍到,立威嫌太早,施恩则不必忌讳,随时随地,从早到晚。
只要锄头挥得好,谢希文就算在尚书省修了长城,徐佑也能全给他挖塌!
寒门贵子 第七十二章 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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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来临,张玄机也从钱塘赶回金陵,家人团聚,饮酒赏月,热闹非常,徐佑发明的月饼也已经全国风靡,并经过多次改良,诞生了许多新品种,深受所有阶层的人们喜爱。
当然,还是老传统,月饼又被称为“徐郎饼”。
徐佑对这个称呼持保留意见,因为有年芳正好的女郎们中秋聚会,常常端出一盘月饼,高喊着姊妹们,吃徐郎,然后各自挑选,小口轻吮,暗自回味,据张玄机用统计学理论估算,每年中秋,徐佑被吃的次数足以绕金陵三十圈,这换了谁也忍不了啊。
所以在大将军府,月饼就是月饼,严禁叫徐郎饼。斗天师就是斗天师,五子棋就是五子棋,严禁叫徐郎博。折扇就是折扇,严禁叫徐郎扇。诸如此类。
“夫君,是不是想念文君了?”
张玄机刚和一群婢女用竹竿把花灯挂上树梢,额头微有香汗,见徐佑独坐凉亭里,不饮酒也不用膳,只是俯首望着池塘里的游鱼,似乎水波荡漾的痕迹,远比这满院子的华灯和天上的明月更吸引他。
“文君前几日来了信,她在江陵一切尚好,让你我不必挂怀。”
徐佑笑着招了招手,张玄机走过去坐在身边,道:“夫君从益州回京时,没顺道到江陵去看看文君吗?”
“我江陵城外停船一夜,不过没有入城,她要尽孝,又何苦出现乱了她的心境呢?”徐佑轻叹口气,道:“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我们很快就能团圆了。”
正在这时,清明进入院子,走到徐佑身边,低声道:“宫里消息,皇后已有临盆之象,太医预估就在今夜子时,最迟明日凌晨。皇帝已命李豚奴备车来接郎君入宫,马上就到府门。”
徐佑缓缓站起,对张玄机歉然道:“特地让你从钱塘回金陵过节,结果却不能陪你好好的赏月……”
张玄机素手为徐佑整了整领口的衣襟,柔柔笑道:“去吧,皇后产子是朝廷大事,也是我们徐氏的大事,我在家等你回来!”
徐佑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轻轻一吻,有人等着回家的感觉,不论在哪一个时空,都是最动人的浪漫。
入了宫,安休林候在崇宪殿,双手紧扣,满面焦急,时不时的抬头望着屏风后的产阁。旁边侍候的黄愿儿见到徐佑,如同见了救星,忙快步迎过来,压低嗓音,道:“大将军,你得劝劝主上,他的身子骨不能这样熬着,刚才就头晕的厉害,你说这临盆的事,谁也没个准信,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
徐佑点头表示明白,脚下不停,趋前参拜,道:“陛下!”
“微之,你来了!”
安休林这时才看到徐佑,忙拉着他起来,眼巴巴的道:“皇后不会有事吧?侍医都进去小半个时辰了……”
耳中听着里面传来惨叫声,以徐佑不多的妇产科知识来看,应该是临盆前的宫缩和阵痛,这个阶段到顺利生产,时间可长可短,纯粹看个人的生理条件以及医生的手法还有运气。
楚国宫廷养有女医官,称为侍医,平时负责给后宫妃嫔诊断治疗一些妇科病,生产时负责接生以及后续的诸多调养事宜。
为皇后接生的女侍医叫辛芸娥,其父是扬州名医,自幼耳濡目染,学的精湛医术,尤善妇科,丈夫在江州某郡做个小官,后被征召入宫,凭借医术,很得后宫妃嫔们的信赖。
“有辛侍医在,皇后绝不会有事,陛下且放宽心。”
“那就好,那就好!”
安休林松了口气,他只是想从徐佑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然后让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这一刻他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只是普普通通的父亲,更或许这个尚未出生的婴儿身上,寄托着他对江子言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深情。
“啊!”
他突然露出痛苦之色,手捂住了心口。
徐佑忙扶着他坐到榻上,劝道:“陛下,坐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西殿歇息,这里我守着就好……”
安休林喘着粗气,抓住徐佑的手,虚弱无力的道:“也好,我去西殿歇会,等孩子生下,你让李豚奴速来告知。”
“好,有我在这,陛下安心!”
徐佑扭头对黄愿儿道:“大长秋,快送陛下去西殿。”
支开安休林和黄愿儿,崇宪殿以徐佑为尊,外面有李豚奴,产阁有秋分,辛芸娥为了替丈夫求官,早被徐佑买通,所有都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只等皇后产子,就可彻底断了六天的布置!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寅时中,终于听到产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辛芸娥先抱走婴儿,到旁边放着热水的房间做了简单的清理,又裹上特制的黄缎包裹,然后再抱到徐舜华跟前,道:“恭贺皇后,天家喜添一位长公主。”
公主?
奄奄一息的徐舜华猛的睁开双眼,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是喜是悲,难道这些年所有的辛苦和付出,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吗?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不开眼,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
可当她看到被紧紧包裹着的女婴时,身为人母的大爱汹涌而至,忍不住热泪盈眶,挣扎着把婴儿抱在怀里,幸福的贴着她的小脸,喃喃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辛芸娥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秋分,秋分会意的后退了几步,然后消失了一会,再出现时面色如常,对辛芸娘点了点头。
辛云娥终于放下了心事,这时才惊觉裙装里面已经被汗水浸透。
得到消息的安休林迅速回到崇宪殿,看到是女婴时并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反而和徐舜华同样的幸福满满,或许这个孩子的意义对他而言已经超越了传宗接代和延续皇权,只为纪念逝去的江子言。
爱与被爱,谁又说得明白呢?
皇后产女,当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皇帝大赦天下,赐金陵乃至周边六十岁以上老人酒食,并免除了皇后家乡义兴郡一年的赋税。
可在某些朝臣心目中,却无不感到万分沮丧,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婴,该是多么振奋?
不过,转念一想,公主也勉强可以接受,至少说明皇帝皇后的生育没问题,堵住了那些背后非议的人的嘴巴,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妃嫔开花结果。
只是,很遗憾,老天没有给安休林太多的时间。
长公主的弥月礼在乐游苑举办,群臣到贺,由皇帝给长公主取了小字,生于满月,故名阿满,至于正式取名,要到三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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