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吞吐的刀芒瞬间压制了天火,如雪崩山裂,迅猛绝伦的劈向孙冠的眉心。
孙冠低首,双手合抱,此身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
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乍触还分。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里失去了两人的身影。
紧接着,元光出现在地面,雁饮刀显出裂纹,砰然四碎,嘴角溢出血迹,神色却透着无比的满足和坦然。
“我败了!”
三字出口,观战的众人无不震惊,元沐兰急的想要上前查看元光的伤势,被鸾鸟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局势未明,现在过去,若孙冠大开杀戒,岂不是白白送死?
孙冠抬脚走下树顶,一步一步踏在虚空,却如踩住了实物石阶,等他安然落地,微微笑道:“元兄过谦,你虽败了半招,可我也杀不了你,今日生死之战,算是不胜不败。”
元光叹道:“天师功参造化,我所不如,从此愿退隐山林,再不问世间之事,还望天师多多珍重,后会无期!”
孙冠行了道稽,道:“元兄珍重!”
元光慢慢转身,背对孙冠,缓步走到元沐兰旁边,道:“我们走!”
元沐兰不敢迟疑,立刻和素阙机分侍左右,往山下走去,只是到了山路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徐佑。
“走,徐佑和孙冠有约,不会有事!”鸾鸟低声道。
等元光等人的身影消失,孙冠淡淡的道:“大将军,到你履约之时了……”
徐佑恭谨的道:“恭喜天师获胜,等我回营,马上下令放开南城的通道,所有城内的道民都可自行离开。”
孙冠凝视着徐佑,突然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如请大将军和我同回成都,等击溃楚军后,还以林通之名加入道门,悟道长生,共建人间神国,如何?”
朱信、袁青杞等同时把心提到了嗓子口,全神戒备,清明手入怀中,握住了烛龙剑,侯莫鸦明咬了咬牙,虽然怕的要死,可还是不能弃徐佑而去,心里骂了句入你娘,耶耶拼了。
徐佑笑了笑,俊逸的容颜足可让无数女郎为之迷醉,他踏出半步,竟像是整个夜空都亮了一亮。
“还虚尽性,纯于精一。何为还虚?虚者,无极之初,无天也,无地也,无山也,无川也,无我,亦无天师。”
徐佑的气势开始攀升,目光深邃如宇宙,再次踏出半步,道:“何为精一?一者,真意正觉,于是见天地,而天地无形,见山川,而山川无迹,见我,而我无相,见天师,而天师亦无相。”
孙冠笑道:“无相又能怎样?”
“无相,即无巧,无拙,无智,无愚,天与之形,物具有形,道与之性,物具有性,此为天道!”
徐佑话音刚落,双足悬空,双手负后,正式迈入一品山门,成为李知微定九品榜二百余年来,天下最年轻的一位大宗师。
渊静之渊,渊而又渊;
洞玄之玄,玄而又玄。
孙冠冷冷道:“你果然学的是道心玄微大法!”
他自是看出徐佑的修为到了破关的临界点,所以用言辞逼迫,使其主动迈出那一步,暴露了功法的底细。
徐佑本也没打算瞒过孙冠,笑道:“不错!说起来,我和天师还是同门师兄弟,可否称呼一声师兄,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我占领成都,立功受赏,师兄带人离开,为天师道保留火种,两全其美。”
眼前的孙冠不再那么的高不可攀,也不再那么的深不可度,徐佑能够清晰感知到他的位置,而未入一品之前,哪怕孙冠站在你面前,他的存在也一直都是空和无。
地上的蝼蚁仰望苍鹰,只知其大,不知其究竟有多大,而化身为鸟,翱翔在同一片空域,也知其大,更能窥其全貌。
孙冠大笑,道:“徐佑,难道你真的打算履行约定吗?不管今日我是胜是负,你是不是都准备把我留在分栋山,永绝后患?”
徐佑展颜笑道:“知我者,天师也!只要天师活着一日,贵教就不可能真正被剿灭,欲绝后患,必须除了天师,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你以为,我和元光交手,必会受重伤,而你入一品后,则可稳操胜券,是不是?”
“是!”
“徐佑,一品之内,高低不同,你太自大了!”
徐佑回头,对袁青杞道:“你们先离开,这里交给我就好。”
袁青杞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冲孙冠躬身见礼,算是全了曾经的师徒之情,然后带着朱信清明等人离开了分栋山。
“师兄,这会没有外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对于徐佑厚脸皮称他为师兄,孙冠不置可否,道:“你说。”
“秦容婴留有遗腹子,后被朱智收养,取名朱睿,托为朱仁的私生子,其实,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什么?”
孙冠心神剧震,失声道。
正在这时,徐佑凌空而起,拳如白虎,呼啸而至。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霸道无比的白虎九劲,由大宗师使出来,和之前完全是两个概念,强横如孙冠,也因为刹那间的心神失守,被徐佑占了先机,在彼此的气机牵引之下,只能以拳头硬接。
孙冠后退一步。
哪怕和元光战了半日,他也从没像这样被击退过。
这是徐佑战术的胜利,但也是元光的胜利,因为孙冠,还是在刚才一战里受了伤!
得势不饶人,屈指成雀,连啄七十九下,眼睛、喉咙、要穴以及丹田和下阴,全是徐佑的攻击目标。
阴狠至极的朱雀劲,被他使出了更加阴狠的味道。
孙冠避无可避,再次硬接七十九下,又后退了一步。
徐佑正要继续用青龙劲,孙冠看似后退的一步,却匪夷所思的成了前进,恰好堵在徐佑的劲气将发未发的节点,那种突然割裂了空间的错落感,让他的攻势为之一滞。
孙冠开始反击。
徐佑终于明白,为何以元光的修为,也只能俯首认输。
孙冠太快了。
就算他有神照术,可以预判敌人招数,但是跟不上孙冠的速度也没辙,用玄武劲苦苦守了数十招,五劲合一,道心玄微点中孙冠的拳背。
徐佑吐血飞纵,突然扭转身形,斜斜的往山崖底下落去。
“想走?”
孙冠打定主意要生擒徐佑,逼问他关于朱睿身份的真相,跟着纵身跳落山崖。
急坠十数丈,徐佑抓住崖壁间的藤蔓,横掠三丈,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
孙冠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就算洞里埋伏着你麾下所有的宗师,今日也别想从我手里逃脱。”
徐佑逃的更快,很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临阵逃跑的大宗师。
山洞狭窄,只容一人通行,里面九曲蜿蜒,渐渐趋下,大约追了七八十米的距离,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出口亮光。
这个山洞从望苍坪的崖壁中间直通到前山的斜坡,长约九十米,高度落差十几米,徐佑眼看要出洞,回手扬起大片的青色毒雾,机括声连续响起,上百支弩箭擦着他腾空的身子射入洞中。
孙冠惊觉不妙,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毒雾对他毫无影响,同时衣袍鼓起,硬接弩箭,脚步丝毫不停,几乎紧跟着徐佑要冲出洞外。
徐佑空中俯冲,拼尽全力,一拳击出,竟有了七分孙冠对敌时的气势。
洞口的孙冠无法闪避,拳风交击,引发体内的伤势阻碍了真炁的运转,仅迟缓了一瞬,没有来得及出洞。
轰隆。
事先准备好的巨石落下,堵死了洞口。
孙冠心知中计,只是遗憾放跑了徐佑,掉头往崖壁的入口行去。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徐佑晋升大宗师,已成天师道的大患,必须尽早解决,免得日后无法牵制。
九十米,只要五息!
入口在望。
耳中突然听到滋滋滋的声音,入口火光一闪,黑天雷的轰隆声响彻了百里!
寒门贵子 第六十九章 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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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
元光步履如常,可每走一步,都是相同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显然在运用某种玄妙的功法勾连天地元炁,契合自然之道,调理伤势。
元沐兰再次回头望着山上,鸾鸟知她担心,可也没法开解。
孙冠真的会履约吗?元光既败,他不管是杀了徐佑,还是抓走徐佑,都会对楚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天师道翻盘的机会很大,远比放弃成都,灰溜溜的离开要好。
兵不厌诈,到了如今的地步,徐佑身后,是国家民族之重,孙冠担负,是天师道道统承继和存亡,妄谈信义只会显得迂腐,徒惹后人耻笑。
若孙冠反悔,徐佑该怎么应对?
鸾鸟何等聪明,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徐佑破局的手段。
元光突然停下,道:“徐佑入一品了!”
而这时的山上,徐佑确实刚刚成为大宗师。
“啊?”
元沐兰眸子里绽放出惊喜,这一刻她忘记了徐佑是楚国的大将军,是她命里注定的宿敌,只盼着徐佑能够逃出望苍坪的死局,安然脱身。
也是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虽然可能要永久的掩藏在心底,但她至少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头晕目眩的悸动。
这是喜欢吗?
或许是吧!
鸾鸟皱眉道:“就算成了大宗师,徐佑应该也不是孙冠的对手,可我观他平日行事,从来谋定后动,绝不肯轻易置身险境,此次未免有些过于托大……”
元光道:“他刚才是有意让我们先行离开,说明自有办法对付孙冠。否则,我宁可拖住孙冠,让他和你们一道离开。只不过那样也于事无补,孙冠日后照样可以去找徐佑的麻烦,还不如就在此间,由他放手施为,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
只是,他们都想不明白,徐佑究竟有什么底气,觉得可以置孙冠于死地!
轰!
一声巨响。
元光、元沐兰、鸾鸟、素阙机同时回头,只见山峦之间升起无边无际的火光,翻滚的土石和浓烟遮天蔽月,如同千百道惊雷砸在了望苍坪。
众人耳鸣欲聋,震慑于这天地之威,竟久久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沐兰咬着唇,心慌的无以复加,毅然决然的道:“鸾鸟,你护送师父先行,我去看一看,若是无事,随后追上你们……”
鸾鸟拉住她,厉声道:“若是有事呢?”
“如果徐佑身死,我会留下来陪他七日,然后回平城!”元沐兰目光凄然,可语气却坚毅无比,道:“放心吧,我只是尽朋友之义,最多等以后迈入一品山门,杀了孙冠,为他报仇!”
“去吧,孙冠只要不蠢,他不会为难沐兰,去瞧瞧也好,我总觉得,徐佑不会死……”
元光发了话,鸾鸟只好放手,目送元沐兰往望苍坪疾驰而去,跺了跺脚,道:“我们先走。”
元沐兰来到望苍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座分栋山的最高峰此时已经塌陷了大半,把山崖边二十多丈深的山谷填高了数丈,到处是满目疮痍,古树连根拔起,山石崩乱各地,犹如仙人对垒,触目惊心。
真的是天罚吗?
“徐佑!”
元沐兰清越的嗓音穿透山林间,激起无数回声。
“徐佑!”
“徐佑!”
“我在这!”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元沐兰再顾不得许多,纵身飞跃,循声而去。
“公主,你怎么回来了?”
周边亮着许多防雨灯笼,徐佑满身的尘灰,脸上也脏的不成样子,可说话时洁白的牙齿透着温和的笑,告诉元沐兰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如此巨响,我岂能不来一探究竟?”
既然徐佑无恙,元沐兰收拾心情,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关心之意,望着他后面那正在挖土搬石的几十名亲兵,道:“孙冠呢?”
徐佑指了指塌陷的山谷,道:“里面埋着。”
“死了吗?”
“这样要是还不死,我拔刀自刎给他看!”
徐佑呸的吐了口吐沫,倒不是变得粗鲁了,而是刚才黑天雷爆破时他距离太近,口鼻里钻进来不少泥土。
“你,怎么做到的?”
元沐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徐佑笑道:“我如果说正好几道雷劈中了孙冠,你肯定不相信,但我又不想骗你,实在是军事机密,恕不透露。”
若是往日,元沐兰的侧重点,会在“军事机密”这四个字,可现在见徐佑无恙的喜悦让她只关注到“不想骗你”这四个字,芳心竟隐约有了点甜意。
“那,我走了,师父受了伤,沿途不安全……”
“嗯!”徐佑心里也突然有些异样,扭头看了看孙冠埋尸的地方,道:“我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
元沐兰嫣然一笑,拱手作揖,曼妙身姿逐渐消失在山林远处。
直到第二天下午,终于挖出了部分残缺的尸骨,确认孙冠已死,所有人包括徐佑在内都松口气。
两千斤黑天雷的当量之大,足可让任何人粉身碎骨,大宗师也不例外。
这是科技乃第一生产力的有力证明。
而黑天雷的第一次亮相就直接搞死了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虽然被秘府列为绝密,可在小圈子里还是传开,朱信向徐佑讨了小块黑天雷,抱在手里又摸又闻,口中不停嘀咕:“就这?杀了孙冠?”
他的世界观有点崩塌,对武道的追求彻底陷入了怀疑论,袁青杞却敏锐的意识到黑天雷的军事价值,对徐佑道:“有了此物,微之一统天下再不是难题,只不过需要谨防北魏的白鹭,黑天雷的配方绝不能外泄……”
凤凰谷的防御堪称铜墙铁壁,除非魏军兵临城下,否则绝无可能泄露。
徐佑笑道:“器只是术,而不是道,器可依仗,却不可盲信,孙冠自以为天下无敌,却坠入陷阱,身死道消,我们要是以为用黑天雷就能百战百胜,那也离败亡不远了。”
这番话是说给袁青杞,也是说给谭卓、鲁伯之、澹台斗星、明敬等大将军府的人 。
众人心中一凛,从这两日狂喜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是啊,若非徐佑晋升大宗师,换了他人,根本没法引诱孙冠进入山洞,并成功把他困住,黑天雷是大杀器不假,但要是使用它的人不具备同等的实力,那就是废铜烂铁,毫无用处。
“成都方面可有动静?”
徐佑命人搜集了孙冠的部分遗憾,装入棺木,大张旗鼓的送回成都,然后派庾腾带着张长夜的亲笔信入城劝降。
阴长生十分犹豫,还没做出决定,但李长风态度坚决,要为天师报仇,誓死不降。
澹台斗星提议打一打,以打促和,不给成都守军一点教训,他们还以为能够负隅顽抗。
徐佑没同意,成都眼看顶不住了,现在攻打,造成不必要的死伤,他想了想,于城外摆酒,约见李长风。
李长风准时赴约,徐佑为他斟酒,道:“多年前我修习白虎劲受了伤,蒙大祭酒出手救治,铭感五内,至今不敢或忘。”
李长风回忆从前,满腹感慨,道:“那时你只是义兴郡纵马任侠的小恶霸,谁知今日竟成了大宗师……”
“是啊,我也想不到,会有朝一日,和大祭酒用这种方式对坐饮酒。”徐佑笑道:“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了。”
“微之,”李长风叹道:“你杀了天师,和天师道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两军阵前,自凭刀枪说话,劝降无用,何必多费唇舌?”
徐佑反问道:“我听说大祭酒和孙天师理念不合,被闲置达十年之久,为何到了今日,却愿意为了天师执迷不悟呢?”
“理念之争,是为了天师道的存续,今日不降,也是为了天师道的存续。”
“哦?等我军破城,天师道如何存续?”
李长风笑道:“微之,你别欺我不通军务,楚军再厉害,也不过五六万人,成都这么大,你们围的住吗?长生军再无能,总会抓到间隙突围出去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天师道的将来。可若是投降,被你分化治之,世间就再无天师道了。”
徐佑放声大笑。
李长风不解道:“微之笑什么?”
“我笑大祭酒在鹤鸣山待的太久,被眼前的迷障遮住了双眼,看不清外面的天地了!”
“请微之指教!”
“天师道发展至今,科律废弛,纵横颠倒,乱杂互起,轻道贱法,早就背离了盟威清约之正教,孙天师无心教务,只知收租米钱税充盈司库,任由男女合气术秽乱道民,这样的天师道,你以死相护,岂非愚蠢?”
李长风默然。
“大祭酒可知,神真羽灵元君宁长意在吴县黄庭山立新宗,改易师法,宣扬新科,其教义比起腐朽不堪的天师道,高下不可以道里计。再者,宁玄古真人在匡庐山编纂三洞道藏,厘定斋醮科仪,重申清约正法,加强命籍宅录,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天师可比吗?”
李长风继续沉默。
“天师道是道门的天师道,而不是孙天师一人的天师道,他走错了路,导致今日的结局,是他的错,而不是别人的错。你若真想着天师道的存续,不该在成都死战,而是应该前往匡庐山,助宁玄古一臂之力。”
徐佑恳声道:“大祭酒,投降吧,金陵、荆州,抑或益州,都是楚国的百姓,血浓于水,几个月的征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李长风长叹一声,起身对着徐佑一揖到地,浑身落寞的回了城。
随后,阴长生、李长风和赵、李、贾、王等益州豪族共同出城献表,滋扰朝廷半年之久的益州之乱,正式平定。
徐佑又在益州停留半月,举荐澹台斗星为益州刺史,其余紧要职位都安插了自己人,然后班师回朝。
抵达金陵当天,皇帝以下,数百名贵戚、高官、士族、名流前往城外迎接,徐佑见到安休林大惊,道:“陛下,怎么如此憔悴?”
(正思考结局的落点,尚在犹豫中。)
寒门贵子 第七十章 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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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离开三个多月,安休林仿佛苍老了十岁!
稀疏的头发越发的稀疏,根部隐约可见花白,他比徐佑大不了几岁,可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变得松弛,眼睛无神且充满疲惫,最严重的是,不用何濡的鬼眼经观人术,身为大宗师的徐佑也看得出来,他的生命力正在急速的流逝,无法挽回。
“上月初又昏过去了,温太医把了脉,说是没有大碍,可能暑气太盛,等立秋后,就无药自愈了。”
安休林说话有气无力,邀请徐佑共乘御车,徐佑坚决不肯,于是还和上次一样,骑马陪伴车驾旁,一道进了台城。
庆功宴上,安休林显得很高兴,多喝了几杯酒,竟趁着酒意走下御阶,和宫女们联袂起舞,看的群臣面面相觑。
谢希文最是儒生的性子,巴不得皇帝是儒家典籍里塑造的那种模样,当即冷着脸准备出列劝谏。
徐佑突然抬头,目光如电,深邃又不可捉摸,似有奇怪的魔力,让谢希文愣在当场,犹豫了一会,又重新坐了回去。
徐佑笑了笑,向谢希文举杯致意,然后静静的坐在那,望着追逐宫女裙裾的安休林。
谢希文忽而有种错觉,徐佑的神色,充满了怜悯!
怜悯皇帝?
其实谢希文永远不会明白,徐佑对安休林的情感,不似君臣,更接近于朋友。
臣子对天子的要求,是脱离了人性的神性,而徐佑作为后世人的观念,天子首先是人,所以刚才阻止了谢希文,让安休林难得的放纵了一次。
曲终人散,安休林单独留下徐佑,两人到乐游苑散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初秋的天气还是闷热的厉害,安休林移步假山,登顶之后,他随意的找个石墩坐下,双手抱怀,仰头望着星空。
“微之,良辰美景,可有诗吗?”
徐佑站在他的背后,同样的姿势抬起头,道:“残句是有的……”
“残句也好。”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安休林喃喃道:“满船清梦压星河……好诗啊,只可惜,江蛮再也听不到了……”
江蛮是江子言以前的名字,或许现在只有安休林这么称呼他,徐佑低声道:“陛下是不是深恨我没有保护好前将军?”
“我没怪过你,只是他的命罢了。我现在疾病缠身,苟延残喘,也是我的命……”
“陛下!”
安休林扭回头,眼神透着几分勘破世情的淡然,道:“朕,孤家寡人,有什么好?当这个皇帝,是你们在新亭逼着我当的,可当了皇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还得听着你们的,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又如何呢,想要的,求而不得,还不如我在临川时快活……”
徐佑心生不忍,道:“陛下,你醉了。”
安休林笑了笑,再次转过头,恢复之前的姿势,眺望着满天星河,道:“是啊,我醉了……七郎,你平定益州,劳苦功高,还有上次开辟秦州,纳入疆土,尚未酬功,我准备两功并赏,敕封你为秦公……”
徐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公爵之位,专封宗室,赏于臣下,不合礼制,我绝不敢受,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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