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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行主腾的坐了起来,怒道“好啊,哪钻出来的羌奴,来我的地盘做买卖还不交厘金,胆子不小”
羌奴是骂人的话,奴婢本就下等,加上胡人的羌字,更加的低人一等。至于厘金,也就是保护费,这些混迹在东市的游侠儿,聚众成党,收取商户的厘金,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走,去会会他”
行主带着众人,手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刚走出数米,突然有一人冷冷道“周相,到哪里去”
行主一看,身子顿时软了,谄笑道“市令,您怎么来了”
一市的最高长官为市令,下属有市吏和录事,再下有蔷夫和门卒,负责治安管理等市务,在市场说一不二,权力极大。很多游侠儿组织跟市令或者市吏等都有来往,否则也不可能坦然处之的收取保护费吗,这点古今如一。
这个周相在东市的势力不算太大,跟市令攀不上交情,但跟市令身后站着的市吏交情颇深,每两三日都得聚一起吃吃喝喝嫖piaoji,顺便将收来的保护费二一分作五,属于利益合作的狗肉朋友。
市令没搭理他,道“来人,将这群持械乱市的贼子拿下”
一群如狼似虎的蔷夫、门卒蜂拥而上,不等周相辩驳,就将他和一众手下制服于地,塞口缚手,无声息的押着去了。
市令看了看说书的木台,依然热闹非凡,没有被这里的动静惊扰,道“这是第几批了”
市吏默然道“第四批”
“好,还有最后一个,叫什么来着”
“张旺”
“张旺哼,真是辱没了张姓。走,去会会这个市南的行主”
市吏心中暗恨,这次抓捕明明是为了铲除那些跟市令没交情的游侠儿,要不然势力最大的王回和费通也不会在今天一个比一个老实,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肯定事前得到了市令的通知才隐匿无形。
真是好手段
从今日以后,整个东市的游侠儿就完全被市令掌控了。不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今天的整顿市场的行动,市令奉了顾允的手谕,并非擅自做主。他做官多年,深通各种门道,可以阳奉阴违,也可以虚与委蛇,跟市令对着干都无妨,却不敢无视顾允的命令。
吴郡四姓,顾陆朱张,那是人人仰望的所在,他小小市吏,又有几个脑袋冒这个险所以方才周相被抓,他一声不吭,连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相同的一幕,在乡市、里市、草市和墟市等人头聚集的地方齐齐上演,徐佑事先安排好了人,负责烘托气氛,引导舆论,该叫好时叫好,该起哄时起哄,老百姓都有从众心理,只要第一波好评如潮,后面就很难再被踩下去。最重要的是,遇到捣乱的要第一时间拿下,譬如韩七,譬如周相,所谓传播,就是如此,明里暗里都要用心。
不出一日,这些听过白蛇传的人会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告知亲朋好友,再通过口口相传,十日内就可传遍三吴。
传播学是门大学问,但不外乎狂轰乱炸,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爆炸性的传播力度,一旦形成初期的规模,在螺旋效应的作用下,效果很快就能扩大十倍百倍。
回明玉山的路上,履霜强压着兴奋,道“恭喜小郎,贺喜小郎”
徐佑抬头望着山路,冬日阑珊处,林木尽秃,萧杀情景总让人心情抑郁,轻声道“何喜之有”
“小郎初试牛刀,就搅得钱塘风云变幻,如何不喜”
徐佑摇摇头,道“逼上梁山而已”
“梁山”
徐佑笑道“那是另外一个金戈铁马的故事了”
到了山庄,何濡正老神在在的斜靠在西角屋檐下晒太阳,秋分在一边听他说话“七郎为人是不错,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心还不够狠。”
“心底良善,那不是应该赞美的吗”
“若是小农之家,心底良善自然受四邻赞美,但想成大事,必须狠的下心。秦二世胡亥得位后将兄弟姊妹数十人车裂而死,汉主刘邦逃难时可以将亲生儿女推下车驾,武帝刘彻将死时能够立子而杀母,魏末帝曹祁更是持鞭抽打亲生母亲,你说,若是心善之人,可以做到这些吗”
“小郎自然做不到这些可是,”秋分似懂非懂,道“若心不狠就做不来大事,郎君又为何愿意辅佐他呢”
“这句话问的好”何濡侧头望着秋分,道“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七郎必须杀了你才能脱离险境,他心不狠,如何下得去手”
秋分吓了一跳,眸光里先是露出恐惧,慢慢的又消散了去,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自行了断就是,绝不要小郎为难。”
何濡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七郎虽没有狠辣的心术,却有使人甘愿赴死的气概。从私里讲,我们这样的人,谁会真的喜欢跟随一个翻脸无情的主公呢”
“那可未必”
何濡和秋分同时转身,秋分兴奋的喊道“小郎,你回来了。”
徐佑曲指弹了她的额头,道“别听其翼胡说八道,不会有那样的情况出现,真到了那种地步,恐怕大家都必死无疑,何来杀一人才能脱险的谬论”又斥责道“让你教秋分读书识字明理,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何濡笑道“你们出去喝茶听书却不带秋分,我看她闷着无趣,闲聊而已,七郎莫怪。”
徐佑拿他没辙,入座后说起今日在六清茶楼的见闻,何濡点点头道“南人爱鬼神事,白蛇传引起轰动在预料当中,但轰动之后,如何引天师道入瓮,则要细细琢磨才是”
之后三日,说书人的范围从钱塘扩展到了周边,又三日往东南蔓延,再三日传了大半个扬州,仅仅半月时间,就在三吴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力。从阡陌中耕作的农夫,到市井里闲谈的游侠,再到青楼花巷,酒肆逆旅,几乎无人不知白素贞,无人不晓许汉文。更有那些书生名士,开始引经据典,考究白蛇传里提到的许多人物地名,比如西湖,比如天云山,比如白鹿观,比如刺史木茂,比如道士青见,一时衍生出不少轶事,引得世人追捧,名声大噪。
诸暨位于浦阳江中流,是战国时越国故里,西施故乡,自古就是出美人的地方。要说诸暨城中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位于城西的那座翠羽楼。楼中有位舞姬,名叫春水,容貌固然春水般清澈动人,歌声更是冠绝诸暨,如同化作凤舞于九天上,有人称堪比钱塘宋神妃,为一时双绝。
十八个士子围坐在翠羽楼中,除了一人穿着普通的夹棉布服,其他的无不是绫罗锦缎,光鲜过人。众人把盏共酒,谈诗论画,自然也少不了说一说时下最火的白蛇传。
“要说这白蛇,着实写的妙。我听那说书人说了一日,已经费了三千文的润口之资,要不是天黑宵禁,真想让他一气说完才好。”
“谁说不是呢你才听了一日,我已经连听三日还乐不思蜀。哎,不知那白素贞被青见道人压在西湖边的元阳靖庐之下,到底出不出的来”
“其实也怪,白蛇传似是而非,像是本朝发生的事,却又不像。”
“怎么说”
“先是天云山,钱塘县确实有天云山,这跟事实符合。但山中并无道观,更无什么白鹿观。然后是西湖,钱塘只有一座钱塘湖,也叫明圣湖,却从来没有西湖的名号。再者,木茂刺史,茂,卯也,木卯为柳,这明显讽的是扬州刺史柳权”
“那,青见道人怎么解”
“庄子云对辩为争,对辩当然要见面,青见恐怕是个静字”
“静莫非是杜静之”
“不好说,也说不好”
“咱们今日是要议结社的事,这白蛇传只是鬼神之论,姑妄听之,且莫信之。若不是以鬼神讽当下,也就罢了,若真是如你所料,牵扯到了柳刺史和杜祭酒,你我有几个脑袋够参与到这等事去”
“也对,好好好,不谈也罢,还是结社要紧。”
文人结社起于六朝,经过隋唐的发展,到了宋明时已经十分的成熟了。江东又是文人辈出的书香之地,结社之风几成燎原之势,这十八人都是诸暨本地人,因为志趣相投走到一起,后来决定学习吴县、钱塘等地的先进经验,结社互助,共扬文名于外。
一人站了起来,端着酒杯,道“诸兄,小弟不才,愿为诗社取一名号,若得采纳,幸何如之”
此人名叫孔瑞,字子端,是会稽孔氏的旁支,虽然已经算不上门阀,可在诸暨依然是数得上的世族。他身穿朱衣,身高不过六尺,但容颜端正,环顾四周时志得意满,可见平日里骄纵惯了。
“子端,你文才斐然,取的名号定然极好,我静听之。”
“元叹你还能迨其吉兮,可我已经迨其今兮了。子端你快些道来”
“若这般说,元叹和幼叔却又不及我了。”又一个士子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孔瑞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做合卺酒的模样,道“我可是迨其谓之,比你们都急上三分”
他人笑的直打跌,元叹和幼叔对视一眼,齐齐摇头,道“还是明初你厉害,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诗经召南里有一篇摽有梅,是女子待嫁的诗句,共分三章,首章“迨其吉兮”表述女子尚有从容之意,次章“迨其今兮”已经见了焦急之情,到了末章“迨其谓之”,可谓迫不及待。文人聚会,说话自不会像山野村夫一样直白,但这三人以文人自居,却用女子待嫁来拍孔瑞的马屁,风骨如何,可见一斑。
孔瑞笑了笑,他虽然知道这些人多为谄媚,但心底也是很欢喜的,道“我昨夜得残诗两句花谢小妆残,莺困清歌断。我等结社,还不是为了花时月夕,燕集赋诗正好取句中清歌二字,作清歌社,诸兄以为如何”
“绝佳”
“极妙”
“清歌沧浪之水清兮,歌以咏言子端果然辞章镞镞,我等不及。”
孔瑞转头望着那个布服男子,意态恳切,道“不疑,你觉得清歌社足以扬名吗”
这个布服男子,正是那日在吴县外和徐佑有过交谈的张墨,他笑了笑,道“还不错”
孔瑞大喜,道“有五色龙鸾这句话,清歌社必定大盛”
既然张墨没有异议,清歌社的名号算是定了下来,孔瑞今日做东,自然要让一众社友尽兴,早下了重金要春水留出一天的空档,不许接别的客人。这会大事已了,特召春水进来献歌。
春水身披翠羽薄衫,香肩微露,肌肤胜雪,玉腿开合之间,衫内风光若隐若现,幸好房内放着炭盆和红炉,不然可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她美目一扫,掠过张墨时微作停留,最后落在孔瑞身上,抿嘴一笑,明艳照人。
对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而言,怎么取悦人心,已经是一种本能,无关容貌和才华,使钱最多的人,永远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





寒门贵子 第八十六章 七言至此,吾道不孤
“春水,近来可有新作”
孔瑞是翠羽楼的常客,也是春水的入幕之宾,听她的喘息要多过歌声。春水施施然道“昨日刚得一新诗,谱了曲尚未唱过,或有不当的地方。郎君若不弃,春水就斗胆唱给诸位郎君赏鉴。”
方才那个爱拍马屁的幼叔笑道“尚未唱过那我等今日岂不是有幸共赏碧玉破瓜时了”
碧玉破瓜时出自六朝乐府碧玉歌,本指女子十六岁成年,后逐渐演变为处子破身的寓意。幼叔此言放在青楼内,固然不算多么的下流,但春水也是成名的歌姬,以歌艺娱人为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一二,当面听到这些,容颜微微变的有些不自然。
孔瑞笑道“看来幼叔是动了慕艾之思这样吧,今日燕集,你若是做出一首好诗来,由我出资,邀你和春水共度一夜。”
一旁从不做声的张墨听到这话眉头轻轻皱起,看了一眼春水,却也没有多说甚么。春水眼波在孔瑞身上打了个转,见他不是说笑的样子,又慢慢的垂下头去,好一会才抬头娇笑道“正是,若郎君做出好诗,我愿自荐枕席”
“好才子美人,日后我清歌社又多一佳话”元叹和明初起哄道“春水娘子,你可不能偏爱幼叔,若我们做出好诗来呢”
春水绽放出明月般灿烂的笑容,道“这可难为我了,奴家只有一个身子,如何伺候的好数位郎君不如打个赌,哪位郎君的诗作最上品,奴家就陪谁好了。”
“这样最是公平”幼叔笑着站了起来,道“这里我诗才最差,就由我抛砖引玉,先行献丑了,请诸兄和娘子评鉴”
他来回踱了几步,吟道“曾宴桃源洞,一曲鸾歌凤。长记别伊时,残月落花重。”
“上品”元叹击掌赞道“桃源深处,一曲鸾歌,难忘美人情浓,唯有别时月残花落,又该何等伤心写情写景,道尽了对春水的一片心意。我自认不及,就不厚颜与你争了”
“幼叔诗作佳,元叹评鉴亦佳,我们也自认不及”众人纷纷表态,摆明了要送幼叔做春水的郎。
不料明初不死心,道“我昨夜偶得佳句,实在心痒,也吟诵一番,请诸兄评鉴。”他起身,负手而立,道“西风吹罗幕,画楼月影寒。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此诗和前诗不相上下,其实都算不得上品,但大家结社不是为了争长短,而是为了抱团取暖,一致对外,所以无论支持谁,都得罪另一个,一时鸦雀无声。
孔瑞是结社的领头人,别人说不得话,他说了无妨,笑道“明初的诗欲扬先抑,更得闺中妙趣,我觉得可为上上品。”
明初嘿嘿一乐,拱手道“幼叔,承认了”
幼叔并不着恼,眼珠子一转,道“我们说的都不算,今天是春水作诗监,她评定谁人为上品,就是上品,别人不得有争议”
元叹瞠目道“诗监”
“行酒令有酒监,做诗也自然得有诗监,要不如何分出胜负”
听他说的有意思,众人都表态让春水作诗监为两首诗定品。春水一介歌姬,身份低贱,评论谁为上都不好,正无可奈何时,突然听张墨道“我也来凑个热闹”
孔瑞一愣,继而笑容满面,道“难得不疑有雅兴,快快,我也要迨其谓之了。”
张墨安坐不动,以手轻击几案,顷刻间诗作已成,吟道“春风澹荡侠思多,天气净绿气妍和。桃含红萼兰紫芽,朝日灼烁乐园华。卷幌结帷罗玉筵,齐讵秦吹卢女弦。千金雇笑买芳年。”
一诗吟毕,四下静默。其时五言为贵,七言古诗不说上不了台面,但至少入不了主流,文人墨客凡做诗,皆以五言为上品,很少有人愿意作七言诗。
不过,单单以诗意而论,张墨胜过幼叔和明初不知凡几。春水这时不用再刻意回避眸光,直直望着张墨,两行珠泪顺颊而下,道“三位郎君都是诸暨的名士,诗作必然极好。只是奴家见识浅薄,细细听来,齐讵秦吹卢女弦,千金雇笑买芳年。两句诗道尽吾辈身世,闻之泪下”
诗以达意,还有什么比美人珠泪更有说服力此轮比拼张墨无悬念胜出。本来输给名动三吴的五色龙鸾也没什么,但牵扯到了美人春夜,幼叔有些冲动,腾的站了起来,道“五言负了七言,还有何话讲明初,我们走就是了”
明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孔瑞的脸色,道“幼叔,朋友间论诗而已,莫要意气用事”
“你哼”
幼叔扬袖欲去,孔瑞斥责道“幼叔,清歌社刚刚成立,你就要闹事不成快坐下,传出去,没得让别人笑话。”
幼叔气鼓鼓的仍不肯作罢,此时只有张墨出来说句客套话,安抚一下幼叔的情绪。可张墨却叹了口气,径自站起,道“我家中有事,先行一步,诸位安坐。”
说完毫不迟疑的转身出门,孔瑞刚要张口挽留,但其他人都是恨不得他赶紧离开的表情,也不好违逆了众意,心中颇有些可惜。以张墨的名声,若能留在清歌社,日后跟余姚的九子社对抗时必定会是一大助力,可惜了
张墨下了楼,扑面的寒风钻入口鼻,立刻变得清醒无比。他之前受过孔瑞的恩惠,所以这次邀请无法推托,只能赴约入社。本打算忍着满屋子的俗气,做一个旁观者就好,可终究道不同不足为谋,再待下去,真怕要憋出病来。
突然,二楼窗口传来春水的曼声长歌,“水光潋滟晴方好”,张墨突的一震,立在寒风中侧耳倾听“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
后面一句听不太清楚,他急的几乎要昏厥过去,竟提起布袍,一路小跑上了楼,无视孔瑞等人的诧异目光,高声问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最后一句是什么”
春水见张墨去而复归,竟欢喜的站了起来,再无法遮掩心意,痴痴道“你你回来了”
这下别说旁人,就是孔瑞也看出春水真正心仪之人,正是这位张墨张不疑,脸色一沉,眼神变得有些暴戾起来。
他只当春水是玩物,像方才那样送给幼叔,明初,或者张墨玩一夜都没问题,但春水若是真心喜欢上了张墨,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给予别人,是他的赏赐,
可动心,就是在他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虽然众人并不敢露出异色,可他已经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诸暨,没人敢伤他孔瑞的颜面
张墨没有察觉这一切变化,只是不停的追问“最后一句是什么”
春水从欢喜中反应过来,忐忑的望了孔瑞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头微微一松,开口唱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的歌声如同晨露滑下荷叶,连荷叶内里的痕迹都涂抹的鲜翠欲滴,尤其在拐角时轻轻一跳,带着几分俏皮和生动,然后啪的一声没入厚重无边的土地里,亲眼见证了生命的诞生和勃发。
但比歌声更好的,却是这四句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张墨却仿佛从歌声中剥离了灵魂,遥遥的飞到了那一夜,吴县城外,江河之间,一人于简陋的船舱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两首七言,两首绝唱
只有他才能写出这样的诗,也只有他才会写这样旷绝当世的七言诗
春水反复吟唱,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等一曲终了,幼叔大赞道“之前读列子,说韩娥过齐,鬻歌乞食,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才知诚不我欺。春水娘子,这首诗何人所作叫什么名字”
“此诗从钱塘传来,不知何人所作。至于名字,我记得叫钱塘湖雨后。”
钱塘湖
元叹一惊,猛然道“原来白蛇传中的西湖,真的是钱塘湖”
孔瑞却对此不感兴趣,望着张默,心中满是疑虑,道“不疑,你若是初闻此诗,如何会知道只有四句我听你追问春水时,一直说的是最后一句是什么”
“因为这种诗体亘古未有,以七言四句为一首,声韵和音律都有规则,只是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个规则到底是什么”
张墨一转头看到自己方才作的那首诗被春水抄录到了纸上,一把抓过撕的粉碎,扬手掷于楼下,道“此瓦砾之作,让藤纸蒙羞。”
然后大笑道“七言至此,吾道不孤。从今而后,钱塘湖将以西湖名之了”
袍袖翻飞,布袍似锦,张墨扬长而去,潇洒神态,在春水的脑海中久久不曾抹去。




寒门贵子 第八十七章 意乱
詹文君来见徐佑的时候,他正在练字,旁边履霜伺候着研磨。以前研磨的是秋分,但这小妮子性子活泼,学白虎劲劲头十足,一牵扯到了书房的勾当,立刻变得笨手笨脚。说来也不怪她,以前的徐佑恐怕十几年内进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秋分跟着疯惯了,拿刀剑的手拿不住笔杆子,倒是情有可原。
自从履霜身子大好之后,研磨的差事就换了人。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类事,加上身子长开,眉目如画,从头到脚透着勾心动魄的妩媚,比起青涩的秋分,灯下研磨时颇有点红袖添香的味道了。
不过现在履霜收敛了许多,往日在清乐楼里学的伎俩全都摒弃不用,举止端庄,言谈有矩,跟士族女郎没什么两样。
“夫人稍待,我去净手”
“不用急,你继续写,我看着就好”
詹文君俏立一旁,她身形修长,几乎跟徐佑齐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然后螓首低垂,似乎这样看上去会显得矮一些。
“观郎君字,总觉变化无穷,时而峻棱毕现,时而神闲态浓,舒朗坦然中却又着轻灵意趣,实在赏心悦目。”
“你可别夸,再夸我手一飘,字就写歪了”
詹文君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凑过去仔细看徐佑写的什么,肩头微微相触,又转瞬分开,粉嫩的侧脸泛着淡淡的红晕。
“元阳靖庐别传这是什么”
徐佑一边挥毫,一边答道“道家有三十六靖庐,世人所知不多,我来为广大的白蛇传爱好者普及一下见识”
对徐佑口中时不时冒出的古怪言语,詹文君已经见怪不怪,比如爱好者三字,猜倒也猜的出含义,只是觉得他用词很是稀奇,却偏偏通俗易懂,这点连庾法护也比不了。
“扬州有虞山,山峰四垂若伞状,忽一日仙云密布,光华连通天地。烟雾异香,氤氲不散,至辰时渐惭开霁,故后称天云山。因见混元真像立于山前,神光照天,指钱塘湖西畔一地,立成靖庐,良久乃隐。刺史上奏后命为元阳庐。其后百余年,元阳庐屡屡为教中不尊混元之辈侵扰,或作别院,或为隐宅,起居奢华,坏我道心,真禽兽也”
混元就是老子,詹文君看的明白,这是为镇压白素贞的元阳靖庐做铺垫,却不知徐佑为何非要将这元阳靖庐安在钱塘湖畔,据她所知,那里并没有天师道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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