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杜三省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用腰刀捅了捅,道“别装死啊,明府还没过堂”
“这本是衙门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该多嘴。不过,我好歹也算是苦主,鲍主簿,你不知道,那个苏棠带着十几口子人现在还住在我家,天天聒噪,烦也快烦死了。”徐佑大吐苦水,道“不如让周英儿把藏起的二十万交出来,若是求得苏棠谅解,就饶他一命可好”
鲍熙笑道“我是无所谓,要看杜县尉能不能网开一面。”
杜三省明白徐佑的用意,冷着脸道“不行周英儿私渡魏国,是大逆之罪,遇赦不赦,要生受三百刀剐刑。徐郎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国法森森,我也没有办法。”
周英儿把牙一咬,恶狠狠道“大不了一死,可那二十万钱,你们休想找到了”
杜三省嘿嘿一笑,看上去阴森可怖,道“是第一次进牢房吧三木加身,什么英雄好汉都得张口。死,也没那么容易”
周英儿额头渗出汗珠,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唇,不再多说一句话。
徐佑看的通透,周英儿方才服软求情是为了活命,这会听到杜三省不肯通融,耍勇斗狠也是为了活命。他能在钱塘混出名头,其实也是个狠角色,前后变脸如翻书,真不愧是车船店脚牙中的一员。
“杜县尉说的有理,二十万钱买一条命,你的命也恁不值钱了。”
徐佑循循善诱,道“这样吧,你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舍财不舍命,人死了,藏着掖着也没用了是吧或者有什么秘密也行,当然了,不是蜚短流长的那种秘密,要对明府,对朝廷,对黎庶有益处的,你做了这么多年牙侩,经历丰富,总不会一点秘密都没有吧”
“我,我”
周英儿苦思冥想,几乎要把脑子挖出来找找,突然啊的一声大叫,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白乌商,对,叫李庆余,他的船队从扬州拐卖良家女子,然后偷偷运到魏国给达官贵人们作犬妓,好多都被折磨死了”
徐佑和鲍熙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会逼问出这等事。杜三省主管刑狱,对这些事情最为敏感,闻言色变,道“周英儿,你要是为了活命编排谎话,老子真活剐了你”
周英儿喊道“我不敢有半句虚言,李庆余明面上是买卖锦缎丝帛的白乌商,其实背地里干的是拐卖犬妓的勾当,获利有数十倍”
“什么是犬妓”徐佑听周英儿两次提起这个词,一头雾水的问道。
“就是将美貌女子训练成犬一样的东西,光着身子跟牛羊同吃同住,任由主人欺凌霸辱,我听人说这些犬妓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所以要经常从扬州购买。”周英儿口唇颤抖,也被这种有悖天伦的人间惨事吓的不轻,道“只有扬州女子水润如花,卖的上价钱,其他地方的都不行”
杜三省抽出腰刀,隔着栅栏对准周英儿的心口,狰狞的道“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编排的谎话”
周英儿两股颤颤,强撑着道“若有一字虚言,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收起刀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没说谎”
鲍熙对徐佑示意,转身往外走去。徐佑跟了出去,听到鲍熙低沉的声音“李庆余跟贺氏有关系”
外面阳光如春,可徐佑的身上却一阵阵的冰冷
寒门贵子 第二十九章 风门
会稽四姓,孔贺虞魏
虽然跟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不能比,但也是诗礼簪缨之族,门楣仅仅次一等而已。其中魏氏的魏度,也就是将祖宅送给天师道的纨绔子弟,徐佑已经领教过了。至于贺氏,徐佑离开晋陵的那天,和袁青杞在风絮亭里的相遇,也是从她的口中,知晓了衡阳王妃、贺氏女郎的自杀内幕。
还有孔氏,徐佑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张墨张不疑听春水唱钱塘湖春行的那天,孔氏的孔瑞正在堂中,也算是间接有了接触。
可是谁又能想到,堂堂贺氏,会稽名门,竟然还干起了拐卖人口的腌臜事,尤其将南人卖给北人为玩物,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主簿作何打算”
鲍熙目视徐佑,反问道“郎君有什么想法”
徐佑双手负后,望着远处那堵用来警醒官吏的照壁,上面的莲花照月图在阳光映射下熠熠生辉,仿佛活过来一样。
清如水,直如莲,明如月
鲍熙明白他的意思,来回走了几步,道“周英儿说的话未必是真,他区区一个牙侩,就算跟李庆余有些往来,那也只是看在钱财的份上。像这等隐秘事宜,最多从船工的口中听些不着天的醉话,根本做不得准”
徐佑摇摇头,道“正因为如此隐秘,周英儿才编造不出来。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事有九成可能是真的”
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徐佑和鲍熙在每一件事上的看法从来没有一致过,争执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鲍熙突然急躁起来,多次跟徐佑交锋失败,让他在顾允面前的话语权直线下降,很难再保持平时的冷静,怒道“就算是真,可你想没想过,贺氏现在受主上看重,十年来倍加拉拢,先后有两位王爷、三位公主与贺氏联姻,恩宠之隆,无与伦比,连萧、袁、柳、庾四家都望尘莫及。明府刚入仕途,根基尚浅,可白蛇案得罪了天师道,得罪了太子,得罪了魏氏。迁州治又得罪了扬州刺史府的同僚和吴县当地的士族,也得罪了朝中的部分大臣。这次要是再贸然行事,得罪了贺氏,你你是想让飞卿做一个鯁骨孤臣吗”
徐佑冷冷道“白蛇案死了多少无辜的女郎飞卿为民除害,声名鹊起,门阀中年轻一辈谁能相提并论既然入仕,早晚要有敌人,有对手,明刀暗箭,血雨腥风,与其将来有一天被动的陷入杀伐之中,不如现在入场,磨练心志,至少能把先机握在自己手里,或进或退,游刃有余。”
“先机”
鲍熙说不过他,无奈道“我只看到死路”
徐佑发现鲍熙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多谋少断,瞻前顾尾,谨小慎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辅佐顾允的父亲,治理不过一郡,见识和胸怀都局限在了小小的东阳郡里,或者说还留在东阳郡里没有脱离出来,一旦牵扯到了全局,前怕狼后怕虎,犹豫不决,跟何濡的贪功冒进,眼睛泛着绿光扑上去就咬的狠劲形成鲜明的对比。
“死中求活,由来不知凡几何况也谈不上死路,飞卿因白蛇而入元阳靖庐,然后发现了庐中枯骨如山,又不是有意针对太子等人,天下明眼者众,谈什么得罪至于迁州治,连顾侍中都亲来钱塘进行说项,他是天子近臣,飞卿的长辈,还能故意坑害不成要说风险,肯定是有的,可相比得到的好处,这点风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道理浅显直白,鲍熙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他给顾允设计的路,是稳扎稳打,按部就班的传统门阀子弟的入仕之路,就跟顾允父亲一样,不出错,不冒险,也不做出头鸟,现在完全打乱了计划。
“谁是谁非,以后自然明了。”鲍熙不想再费口舌,反正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道“贺氏买卖女子的事,你还是要让明府知道吗”
徐佑摇了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鲍熙愣了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略带犹疑的问道“你”
“正如你所说,贺氏集荣宠于一身,轻易不能得罪。飞卿刚刚因为迁州治在主上面前大大的出了风头,要是上书参了贺氏,会惹来数之不尽的麻烦。”
徐佑不是莽撞冲动的愣头青,想做好事,也得先保住自己。舍己为人,以身饲虎,那是圣人的做法,他不行,顾允同样不行。
不过两人还是有区别的,徐佑只需要瞬间就可以做出忍让退避的决定,顾允却会天人交战一番,受到良心不安的折磨,然后在家族大义的压力下黯然屈服。
所以,与其透露贺氏的腌臜事让顾允左右为难,不如佯作不知,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徐佑拱拱手,道“主簿,周英儿为了活命,过堂时定会信口胡言,若想飞卿不陷入此泥沼中,必须让周英儿闭嘴”
鲍熙这才相信徐佑真的无意插手,心情顿时疏朗起来,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有法子让周英儿忘记方才说过的话”
“那就好,不过,有一件事,主簿要答应我”
“你说”
“周英儿必须活着”徐佑的口气不容置疑,道“让他交出藏匿的十五万钱,换取活命的机会你要说服飞卿,仅以诈取钱财定他的罪,所谓通敌叛国一说,不要再提了”
鲍熙脸色微变,知道徐佑仍然没有放弃,心中纠结了半天,道“好,我答应你”
离开县衙,徐佑回到静苑,说了周英儿的口供。履霜自幼入了青楼,所见所闻无不是人间惨事,心理素质锻炼的十分强大,可听了犬妓二字,仍然涕泪齐流,道“从扬州买女奴,然后卖到江东各地为妾为婢,此事由来已久。只是四处掠卖良人,将之私渡到北魏,还是第一次听闻,更别说什么犬妓人言索虏披发左衽,于禽兽无异,果然如此”
秋分抱着履霜的腰身,轻轻抚摸后背安抚,抬起小脸,眼巴巴的看着徐佑,道“小郎,这样的恶事,难道就没人管吗”
左彣叹了口气,道“拿什么管呢贺氏一门出了两位王妃,三位驸马,遍观江东世族,只贺氏有此殊荣。皇亲国戚,法外之人,如何能忍住不去作恶要我说啊,被掠的女郎,只能自认倒霉了”
冬至忙点头道“以前我在船阁时,曾听说衡阳王妃病逝后,主上仍然有意要从贺氏挑一女郎作他的儿媳,要不是衡阳王极力反对,现在怕是又要多一位王妃了。也真是怪,其他世族家的女郎出众的不在少数,主上却偏偏瞧中了贺氏,莫非有什么讲究不成”
“讲究是有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与鬼神、吉凶、祸福都无关”何濡笑道“扬州有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也有会稽四姓,孔贺虞魏,贺氏在八姓中排行靠后,无论底蕴,还是实力,都要逊色不少。主上有意与贺氏联姻,正是要在扬州嵌入一枚棋子,以王权让贺氏飞速的发展壮大后,好平衡其他诸姓在扬州这道大棋盘上的布局。此为一”
“其二,贺氏依附于皇室,短短十年,走完了其他世族需要百年才能走完的路。想一想,整个江东像贺氏这样的世族有多少个但凡有点野望的人,又岂能不动心,不垂涎主上好手段,仅仅用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就能让数十个像贺氏一样的世族跪伏在皇家的脚边祈求垂怜,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就是千金买马骨,示之以利,诱掖人心”
左彣叹服,道“天下事,皆在其翼腹中要不是听你一言,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秋分的眼中全是仰慕,道“何郎君,你连主上的心思都猜得透,一定比主上还要厉害”
小女孩的呓语,何濡并不为此得意,和善的对她笑了笑,转头看着徐佑,道“七郎是不是不肯放手”
徐佑悄然眯起了眼睛,食指轻轻点着案几,口中喃喃道“贺氏,贺氏,当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只有何濡淡然饮茶,悠闲自得。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徐佑抬起头,一字字道“其翼,我需要你的情报”
何濡放下杯子,开怀大笑,眼眸中精光四溅,道“七郎,我等你这句话等了许久了”
从第一次见面时,徐佑就知道何濡有他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能够得知詹文君和郭勉的种种内情,也能及时截住他和左彣等人的行迹。前段时日周英儿潜逃,他出去转了一圈,就得到了具体的消息,情报来源之准确,之迅速,纵然比不了船阁,也差不了多少。
“先说清楚,我的情报都是花钱买来的,七郎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何濡微微笑道“我只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和尚,手中的钱财再多,也禁不住养那么多人去收集情报或许只有郭勉那样的大贾才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
这是徐佑意料中事,单凭何濡一人,不可能组织起大规模的情报机构,道“赶紧说,哪来这许多废话”
“那是一个藏在黑暗中的社,它的名字叫风门。风门中有各种各样的人,只要价钱得当,可以满足你任何需求,情报只是其中之一。忘了给你讲,我和师尊能够从魏国安然逃脱,也跟风门大有干系”
寒门贵子 第三十章 佛门北宗
听到“社”这个字,徐佑首先浮现脑海的是南宋初年的义军首领钟相。这个人成立了一个很有名的组织乡社,然后利用乡社纠集了大批民众,揭竿而起,先是抗金,后来割据,最后被岳飞带兵给灭了。
也就是说,社,是秘密组织的代称之一
徐佑曾经很喜欢猎奇,读过许多杂七杂八的书,比如国外的共济会、郇山隐修会、蔷薇十字团等等,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有些真假难辨,不好说到底存不存在。而国内的各种秘密组织就更多了,从秦至清,几千年的中国史,就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史,诸如太平道、天师道、弥勒教、白莲教、摩尼教、乡社等民间教派都十分擅长鼓动下层对现实不满的被统治者,暗中结社成党,聚众谋事,反抗统治者的压迫,掀起过无数次的滔天巨浪。
这些属于有影响力的组织,史书上有清楚的记载,或者民间口口相传至今。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些秘密组织不为人们所知,就像何濡提到的这个什么风门,徐佑连听都没有听过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时空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轨迹,徐佑从后世穿越而来,没有听过风门是正常情况,可看左彣、履霜,包括冬至的表情,全是大写的迷茫
左彣是袁氏的军侯,履霜是清乐楼里的名妓,冬至掌管过船阁,他们无不是消息灵通之辈,可也从来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个“风门”
“风门很怎么形容呢,很奇妙”何濡仰着头,手中的茶杯无意识的晃动着,目光深邃而清幽,道“我接触的也不多,但给我感觉,他们就像就像是山中隐士,不问胡汉,也不分南北,谁来做天下的主人,其实都无关紧要,该如何生活就如何生活,对外界的纷扰漠不关心。可有时候又像是经营逐利的市井商贾,如果价钱合适,时机恰当,也可以不分贵贱,不论男女,生杀予夺,操于手中。江东也好,中原也罢,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标明了价钱的生意,谈成了就出动,谈不成就蛰伏,是不是很奇妙”
徐佑轻声道“嗯,很奇妙,但也很奇怪”
“不错”
何濡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目光转为疑惑,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在眼前,看不到内里的真相,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风门奇怪的地方很多,一聚敛钱财,二收集情报,三蓄养部曲,四罗织人情,凡有四点中任两点,已足以让人警惕,我估计风门所谋甚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左彣问道“前三点我都明白,可罗织人情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同师尊逃离北魏,依仗得正是风门的势力。可我也说了,和尚哪里来的钱财去请托风门出手相助他们的要价可不低啊”
“那”履霜好奇道“是不是郎君想法子赚了钱”
何濡的神色颇为玩味,道“这次私渡堪称北魏元氏最大的耻辱,个中的风险和难处可想而知,但风门却一文未取”
何濡的师尊是谁,徐佑一直没有问过,冬至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惊讶的嘴巴都快合不住了,指着他支吾道“你,你是昙谶大师的弟子”
何濡默然半响,淡淡的道“难为你竟然知道师尊的法号”
冬至心神巨震,久久不能做声,道“原来昙谶大师南渡是真的那洛阳承光寺里闭关的又是谁”
“自然是假和尚”
说起这个,何濡前仰后跌,大笑道“拓跋瑜,哦,现在该叫元瑜。他气得吐了血,怕传出去伤了元氏的颜面,命人假扮师尊,对外宣说于承光寺中闭关苦修,其实早就是个西贝货了。”
冬至结巴道“我看到情报时,说有可能从北边来了个佛门的大人物,但是很不确定,只是偶然听到传闻。因为此事跟郭氏的关系不大,也就没有进一步关注,没想到竟然竟然是真的”
连左彣这个对北魏佛宗不怎么熟悉的人,也听说过昙谶的大名,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道“令师不是被元瑜奉为国师吗,怎么会逃到南方来呢”
何濡讥笑道“国师元瑜表面上尊崇我师,只是看重他在佛宗里的地位,却从不听其一言,真正的心腹是灵智和尚。”
“灵智”
冬至似乎对魏国佛宗了解颇多,道“灵智和尚不是昙谶大师的师弟吗”
“师兄弟又如何”
何濡面带鄙夷,对这位灵智和尚极其的厌恶,道“师尊潜修佛法,只知道深居简出,编译佛经,多次劝勉元瑜不要擅杀非罪之人,被其疏远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料到的是,灵智此人以方术变幻为引,趁师尊自外于人,迷惑圣听,逐步得到了元瑜的信任,常尊称大和尚而不呼名字。此消彼长,魏国的国师,其实早就是灵智了。”
“就算如此,佛宗在北魏依然得势,你们为什么要干冒大险,私渡回楚国呢要是路上出现任何一点差错”履霜想都不敢想,柔声道“幸好郎君和令师都安然无恙”
“是啊,幸好安然无恙”秋分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后怕,道“风门不收钱,事情却做跟收钱一样滴水不漏,看来也是肯做好事的嘛”
“目前来看确实属于无私,可将来如何,还待观望”何濡看了眼徐佑,见他一直安坐静听,没有说话的意思,笑道“七郎肯定以为是我怂恿师尊逃走的”
两人已经极为熟稔了,彼此的心思一望即知。徐佑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其实真不是,我在北魏不过是个小和尚,虽然跟着师尊出入过几次宫廷,可左右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想要暗中结交权贵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平日里困在寺中,哪里也去不得,又如何找到可以相信的人帮忙逃离国境至于师尊,除了译经讲经,收徒授法,其余的事从来不过问也不关注。怂恿他,还不如我自己想法子”
“以你的手段,只要肯用心,总能想出法子的。”
“不一样,不一样七郎没有去过北朝,不知那里的风俗,不同于楚,甚至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北魏以胡人为尊,汉人呢,跟牲畜等价,有时候甚至连牲畜也不如。当然,也有汉人受到元氏重用,可那只是凤毛麟角的一小撮,大部分人在胡人眼中都是奴才。”何濡望了眼冬至,当着她的面,有些事还不能说的太透彻,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没必要拿秘密来考验一个刚刚投靠的小女娘的忠心,道“我是孤儿,却也是汉人,就算肯曲意逢迎,折节下跪,也不会有胡人高看你一眼。所以再有通天的手段,也无用武之地”
履霜摸着雪白的下颌,突然想了个法子,道“郎君既然师从昙谶大师,何不精研佛法,成了高僧,连胡人都敬仰,想做什么还不容易”
“高僧不是那么好当的”何濡毫无惭愧之心,笑道“我学佛二十多年,却连一本佛经都读不通,想做高僧,还不如老死异国来的容易。”
秋分听得咋舌不已,顿时觉得高僧们都是神仙中人,要不然何至于连何濡学问这么好的人都学不成佛
“不会吧”
冬至问出了秋分心里的疑问,道“郎君的学问,就是神妃阿姊也赞不绝口,区区佛经,又怎么读的不通呢”在冬至的见识里,学问最好的人是宋神妃,连她都夸奖的人,至少不会读不通一本佛经。
“读不通,是因为我有读不通的心魔”
何濡没有继续解释,道“七郎应该明白,你们以后可以问他去。”
徐佑当然明白,何濡心中有恨,不能也不愿被佛经束缚了复仇之心,所以刻意没有用功去学,很可能昙谶讲法的时候,这位仁兄正摸着光头昏昏欲睡。怪不得刚认识时,何濡对楚国的佛宗没有一点归属感,连竺道融都是张口就骂,毫无崇敬之意,原来平时的戏言是真,他就是个假和尚。
不过,这些话徐佑不会告诉冬至,岔开话题,道“既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没什么迫在眉睫的祸事,你们怎么突然想要离开了呢”
“具体情由,我也不知道。”
何濡叹了口气,道“那天晚上,师尊要我和师兄准备行囊,三更时分出了承光寺,加入一个从西域来的胡商车队,然后辗转到了西部和益州接壤的边境。那里沼泽成片,荆棘密布,百余年无人烟,更没有路径通过,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沼吞没。可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竟用了三千匹布在满山荆棘中铺出了一条道路,让我们安然度过这段天堑,也因此躲开了追兵,抵达了楚国境内。”
三千匹布,首尾相连大概有九十公里,就算层层折叠,也有三十公里远,要不是何濡亲眼所见,徐佑相信他不会说谎,几乎要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样的财力,什么样的组织,才能为了一个昙谶,动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来暗度陈仓
风门,风门
徐佑默念了两次,和何濡对视一眼,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社,骤然警惕到了极点
“所以上至令师,下至你们师兄弟,都欠了风门大大的人情日后若是风门开口让你们做事,就拒绝不得了”
何濡苦笑道“如果是小事,做也就做了,要是太麻烦,我也犯不上为风门卖命。不过师尊为人最重信诺,我恐怕他会受人利用”
徐佑终于察觉到何濡的软肋,他心中无父无君,手段无法无天,甚至没有夷夏之防,在生命走向尽头之前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报复安氏王朝的造反行动中去。这样一个人,不惧生死,不求名利,也不要脸面和尊严,偏偏聪明无比,智计无双,等闲谁能控制的住
老和尚可能是唯一一个让何濡牵挂的人了
“好了,说了这么会话,口干舌燥,履霜,你去厨下熬点糖水。”
履霜忙应了一声站起来,秋分跟着站起,道“我也去吧,阿姊可弄不好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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