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久旱之人,乍逢甘霖,先是惊慌,然后就是无可遏止的感动,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生死报之
山宗叩首三拜,泪落如雨,道“宗,漂泊四海,孤零无依,蒙七郎不弃,先义释于长河津,后度厄于钱塘城,不以抄贼为忌,不以卑贱为耻,折节下交,推心置腹。此恩,生不足以报,死不足以还,若七郎不嫌我资质驽钝,愿甘附骥尾,终生不负”
“好”
徐佑伸出双手,和山宗紧紧一握,道“你我江湖相逢,他乡再遇,缘分使然,更难得意气相合,愿祸福与共,终生不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说不尽的豪气干云。也是在此时,山宗才真正归于徐佑的麾下,而不再是单纯的感激和报恩。他日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不知遇到了多少惊涛骇浪,再没有退后半步。
何濡在一旁没有说话,望着徐佑的双眸透着由衷的钦服,他自诩智计无双,可只能作为谋主,不能居于上位。上位者,必须有心胸、气魄和使人归附的独特魅力,就比如他可以轻易的设局杀掉山宗,但没有办法让山宗心悦诚服。徐佑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能人所不能,看似行险,却偏偏出奇制胜,看似不按规矩,却恰恰直指本心,不拘泥于形式,不纠缠于末节,所谓君子不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解开心结,彼此坦荡,山宗经过慎重思考,最终还是放弃修习菩提功。毕竟散功存在风险,并且成为大宗师只是大多数武者遥不可攀的梦,天资、努力、机遇和时间缺一不可。他有自知之明,天资尚可,却并不出众,努力也有,但不下苦功,机遇固然放在眼前,可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去追求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梦,他没有那样决绝的勇气。
“我这个人心性跳脱不定,佛门的心法从骨子里就不适合我,勉强为之,只会舍本逐末,得不偿失。到头来两手空空,一无所成,还不如照着现在的路子走下去,真有我的缘法,也未必不能在武道上有些成就。”
山宗这是聪明人说的明白话,菩提功有受想灭定功的加持,虽具备了参透造化的神通,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窥得登上绝顶的门径。方斯年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山宗却在这尘世中沉浮了太久,两人天分或者区别不大,但这份心性,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佛门最重心性,从佛经中悟出的菩提功更是如此,既然山宗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徐佑也不强求,凝视着正在灭定状态中的方斯年,道“其翼,七身、七手、七安般之后,她又如何行气的”
“出息不随万缘,入息不居阴界。行气走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经上鹊桥接连任脉,在沿胸腹还至丹田,此为取坎填离之道。周转运行七次,即可完功。”
“任、督”
徐佑记忆中的白虎九劲,行气的诀窍与何濡说的不同,但也十分重视任督两脉的通畅,道“任督为人身之子、午,乃丹家阳火阴符升降之道,坎离水火交媾之乡,如此说来,佛道两家的功法大有相通之处。”
“正是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世间的功法不管出自何教,本源其实大同小异。”
方斯年忽然有了气息,给徐佑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破开了虚空,乍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何濡大为振奋,道“眼为神之门,耳为精之门,口为气之门。视之不息,则神从眼漏;听之不息,则精从耳漏;言之不息,则气从口漏。受想灭定的妙用,可以在取坎填离时封了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以最大限度将数息汇聚的元气纳入丹田之内。”
简单来说,别人吐纳时,吸十分,最多入三分,而方斯年却能吸十分,入十分,比起别人多收三倍的奇效,怪不得灵智和尚能够在短短十年内甩开众多同门,一枝独秀,独占鳌头
何濡进一步解释道“丹田藏精,绛宫藏气,升阳藏神,菩提功先练丹田,再练绛宫,复练升阳,然后三者一体,融会贯通,由此生成的真气无比精纯。譬如师尊,他一点武功不会,可要单比真气,恐怕连三大宗师也毫不逊色,正是数十年如一日修习菩提功的结果。”
“菩提功又分十六重知息入、知息出、知息长短、知息遍身、除诸身行、受喜、受乐、受诸心行、心作喜、心作摄、心作解脱、观无常、观出散、观离欲、观灭尽、观弃舍。修练到知息遍身的境界,可入九品,至观无常,可晋小宗师,若能达到观弃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宗师,一品绝巅”
徐佑和山宗听的入迷,他们都是习武之人,闻听这世界一等一的内功心法,岂能不心驰神往要不是个顶个的聪慧,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更明白佛门只渡有缘人,没有方斯年的心性和缘法,冒然修习,只会误入歧途,等到青丝变白头的时候,将悔之晚矣
方斯年睁开了双目。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徐佑感觉她的眼神比之以前凌厉了许多,但也仅仅是一瞬间,方斯年跳了起来,拉着徐佑的手,道“小郎,我腹中有小蛇在动,特有趣,我让它去哪,它就去哪,只是不肯出来”
徐佑微笑道“蛇百年变虺,虺五百年成蛟,蛟一千年化龙,你腹中的小蛇现在还在长大,等到化成龙的时候,就会出来陪你玩了”
“真的啊”
方斯年很开心,不过马上皱起眉头,道“小郎骗人,一千五百年,我早死的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就算小蛇真的化作龙,又怎么陪我玩呢”
“所以你要努力用功,听从山宗师傅的教诲,日夜兼顾,好好修习,如此,小蛇要不了几年就能出来了。”
“嗯,我听小郎的,一定好好修习”
徐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自从某次摸秋分的丫髻被方斯年看到,她也强烈要求同样的待遇,所以徐佑的恶趣味得以扩大到两个小丫头身上了,算是成倍增长了。
安抚好方斯年,徐佑想起一事,对山宗道“稍后会有三十名詹氏的旧部入驻静苑,虽然不太可能有人认得你,或者听过你的名字,但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改一个”
山宗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我之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如请七郎赐名”
他背弃祖宗,加入溟海盗,也不肯改名换姓,自然是为了坚持心中那点仅余的世家子弟的骄傲。这时却任由徐佑赐名,前后的改变,可见他确实将徐佑视为自己效命的郞主。
徐佑也不推托,想了想,道“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叫惊蛰”
何濡解释道“惊蛰有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鸠,章龟经里记载,仲春之时,林木茂盛,口啄尚柔,不能捕鸟,瞪目忍饥,故名曰鸠。等到了秋时,萧杀气盛,鸠振翅化而为鹰,搏击长空,无与伦比。”
“化者,反归旧形之谓。惊蛰三候,鹰化为鸠,指的是收敛气息,蛰伏于春时,重新归于起始。等到将来,秋风起,鸠又能复化为鹰。”
“理有常有变,然有变而常者,有变而变者。其在于物,雀变为蛤,鹰变为鸠,此应气之变,变之常也。你要体会七郎的深意,身为鸠,心中常有化鹰之志,不让此名蒙羞”
“谨受教”
山宗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抚衣下拜,道“惊蛰参见七郎”
寒门贵子 第七十二章 画眉墨
改名字只是第一步,徐佑找来履霜,给山宗简单的做下伪装,不求改头换面,至少让他的个人特征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明显。
履霜仔细端详之后,抿嘴笑道“山郎君双眉入鬓,最是英武,也最引人注目。若想不为人知,首要去掉天眉,以画黛之,方可稍显平常。”
楚辞大招里有“粉白黛黑,施芳泽之”的诗句,可见女郎画眉之乐,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经出现了雏形。到了魏晋,黛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上至贵妇,下至婢女,居家外出,必须修饰眉形。
山宗忐忑道“黛眉会不会太偏阴柔了些”
“江东风气,男子以阴柔为美恕小女子大胆,山郎君的容貌固然俊伟,却算不得阴柔,若画以缺月或抚云眉,必定可与子都、宋玉竞一时之秀。”
山宗苦笑道“你可别取笑我了,就我这幅尊荣,晚上出门,能让小儿止啼。”
徐佑提了点小意见,道“黛眉不能持久,遇水就会散开,况且每日都要涂描,遇到危机时刻,恐怕来不及可不可以纹上去”
关于纹身,古人并不陌生,史记里曾记载古越国的人“断发文身”,作为宗族的信仰。后来逐渐发展成黥刑,先用刀刻出字迹,再用墨窒之,墨痕甚至可以入骨,人死不消。
履霜偏着螓首,蹙眉思索,侧脸如同泛起了玉光,煞是好看,道“小郎要给山郎君黥面吗”
黥面往往针对逃奴和贼盗,刻“逃”或“劫”的字样,对身体的伤害不大,可对心理上的折磨和羞辱堪比宫刑。
山宗缩了缩肩膀,可怜兮兮的望着徐佑,徐佑笑道“黥面也好,我想想看,刻个什么好呢不如刻两只雁,就叫你雁子都”
雁子都的典故出自唐末,郓洲朱瑾选募骁勇壮汉数百人入伍,黥双雁于额,号称“雁子都”。朱温为了对付他,同样选出精锐死士,脸上黥以“落雁都”三字,专门对付朱瑾,也是一时趣闻。
山宗呲牙咧嘴,脸颊没来由的一阵疼痛,咬咬牙道“好吧,随小娘放手施为,只要能够瞒过别人的眼睛,别说黥面,就是刖了双足,我也答应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黥面刖足都不可取,早晚要废除了这些无人道的肉刑”徐佑收了笑意,道“只是事急从权,仅仅纹两道眉,履霜,你能不能办到”
“可以我在清乐楼时,若有婢女好颜色,善妆容,常有主人去其眉,以刀挖去血肉,再在骨头上凿出形状,然后填满铜青。曝晒三日后,铜青和皮肉凝结,眉如厉鬼,不忍目睹”
履霜说的随意,听在徐佑耳中,却不免多了几分怜悯。青楼虽不乏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可大多数随波浮沉,早就没有廉耻之心,所见所闻无不是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连带自身也变得冷血无情,种种阴私手段,何止不忍目睹,更加不忍猝听。
“不必如此麻烦,来,我教你”徐佑前世里交过女友无数,对化妆品见过的多,认识的少,但纹眉的过程还是知道的,道“取针”
“针”
“对,缝衣针”
用针刺代替刀锯来黥面,是梁朝之后才有的事,一直延伸至赵宋,才全面废弃了刀锯,所有人犯改用针刺。至于以针刺青,唐朝就开始民间化了,甚至出现了以鬻刺为生的手艺人,街头的游侠儿都是熟客,动物、人物、花树、佛像、文字,什么新奇刺什么,比起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履霜生在楚国,自然没有听过这些,也不明白小小的缝衣针能有什么用,但她没有多话,忙回屋去取。过了片刻,提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进来,身后跟着明显来看热闹的秋分和冬至。
打开木匣,里面分了上下两层,做工精巧,布局合理,小小的空间放有细细长长的眉笔,十数粒胭脂豆,几十钱的香粉,还有一块鹅卵石大小的墨色块状物,不知是何用途,其他林林总总,不下十几样妆品,称得上琳琅满目。
徐佑扫看了一眼,奇道“这是细柳笔,听说写小字最佳,你竟然用来黛眉还有这个,这是什么”
他拿起那个墨色块状物,放到鼻端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履霜笑道“这是集香石,也是青罗黛,放入水中研磨开,用细柳笔润一润,就能直接在天眉上着色。”
原来是画眉墨,徐佑恍然,黛眉要用墨,也就是一种黑色的矿物质,被称为石黛、青黛、墨丹等,男子用来书写,女子用来黛眉,所以也叫画眉墨。用的时候放到特制的砚台里研成粉末,然后调水使用。没想到楚国已经出现了替代石墨的制成品,不用费力研碎,直接调水即可
“集香石好名字”
等履霜将集香石调好水,散开的墨汁不算太黑,介于绿和黑之间。徐佑取出缝衣针,就着烛火消了毒,示意履霜用细柳笔蘸了墨,然后在山宗的眉角上轻轻一点,针尖随即在墨点上刺了进去。
血迹渗出,墨痕旋即印入了肌肤表层,清晰可见。徐佑只是给履霜做示范,把针交到她的手里,道“就这样来,先去了他的天眉,再用针一点点刺出眉形,缺月也好,抚云也罢,或者小山、垂珠都可。只要让他的脸型变得柔和些,不那么出众就是了”
履霜惊讶的望着徐佑,道“小郎,你怎么懂的这么多这种纹眉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其实跟黥面没什么区别,黥面要先刻字,再染墨,但刀锯钻凿对人的伤害太大。用针的话,能够减少不必要的伤害,不过针尖太细,受不住墨,要先染,再刻字。”
接下来的事交给履霜,徐佑出门时吩咐道“对了,以后不要再叫山郎君了,忘记山宗这个名字,他现在叫惊蛰”
离开了房间,冬至汇报了一件事,道“郎君,还记得之前你让我打探大德寺的那个和尚吗”
“记得,怎么,查出他的身份了”
“嗯,我找了一个伶俐的眼线,混进大德寺的建造场地里作工,陆续传回来一些真真假假的情报。因为大都比较琐碎,就没有及时向小郎禀告,不过昨日又送来一份情报,对那个和尚的来历终于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
“说来听听”
“他叫竺无漏,竺法言的弟子之一,平时很低调,身着白衣,极少抛头露面,也很少参与辩难,不知佛法修为深浅。”
“无漏”
佛门的本无宗以竺道融为尊,目前活在世的道字辈的高僧不多,接着就是法字辈,这次派到钱塘住持大德寺的是竺道融的大弟子竺法言。然后是无字辈,竺无漏能成为竺法言的亲传弟子,必定有过人之处,不会像情报里说的那么简单。
“漏在佛经里是烦恼的意思,无漏既是无为法。你可知道无为法怎么释义吗”
“婢子不知”
冬至每次跟徐佑对谈,都能从中学到许多道理,听的认真,问的也认真,道“请小郎指点”“一切无为法,如虚亦如空,如如心不动,万法在其中。这是比有为法更高的境界,竺法言给弟子取这样的法名,心中对他的期盼和厚望,可想而知”
冬至领悟道“小郎是说竺无漏在韬晦”
“应该差不多,但问题在于,他已经是竺法言的弟子了,且得到了师尊的赏识,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的韬晦呢”
冬至兴奋起来,道“他有敌人,或者说,他有对手”
“正是对手的势力估计远在他之上,所以要韬晦以避其锋芒,达到麻痹对方的目的。”徐佑笑道“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吗”
“明白”
见冬至还不离去,徐佑关心的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嗯这个”冬至扭扭捏捏,不肯直说,跟她平时的性格大不一样。
徐佑心中诧异,道“说吧,是不是犯错误了没关系,我之前说过,允许你犯错误,凡是摸索着来,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犯错误”冬至咬着唇,道“是,是没没钱了”
“没钱了”
徐佑眨了眨眼睛,道“不是批给你十万钱吗,这么快就花完了”
冬至没敢回话。
徐佑微微笑道“别紧张,不是怪你花钱,只是好奇花到哪里去了”
“我养了几个人,有街巷里的小乞丐,也有酒肆里的侍者,还有厮混闹事的游侠儿。这些都还好,主要是往唐知义的手下安排人的时候花费大了点”
培植情报网需要花钱,徐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刚刚起步,开销就这么大,道“这笔钱本来就是给你支配的,用到什么地方,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我记着账呢,小郎可以让履霜阿姊来查账”
徐佑摇摇头,道“我将最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忠心账目不用查,你今后也不要再记,等下回去马上把以前的账簿销毁,别留下一点痕迹。”
“诺”
听了徐佑的话,冬至差点落泪,低垂着头,不让他发现异样,心里恨不得马上培植出一张堪比船阁的情报网,让小郎今后行事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样吧,我再给你五万钱,去履霜那支取,先支撑一段时日。”
徐佑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道“过了这个冬天,咱们应该就有钱了”
寒门贵子 第七十三章 志之所向
三十名部曲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詹泓没有多停留,向众人介绍了徐佑这个新主人,递上他们的奴籍文书,立刻告辞离开。
部曲在家族中的地位比奴婢高一些,但身份一致,都属于奴隶,生死荣辱操于人手,没有一点的人身自由。站在院子里,他们神色各异,站姿懒散,有人好奇张望,有人吊儿郎当,有人低垂着头,不知所措,也有人冷笑连连,目透不屑,嗡嗡闲谈声不绝于耳。徐佑站在正堂前的台阶上,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詹泓迫不及待想要将这群人送出去的心情。
不好管束啊
他们长年跟着詹珽,不管在詹氏内部,还是在钱塘城,一向耀武扬威惯了,走路都喜欢横着走,无人敢惹。后来詹珽败落,成了无根之萍,在詹泓处估计也不怎么被信任和待见,前后的落差巨大,很容易滋长逆反心理。现在又被送货物一样送到了静苑,要说没有怨气,真是鬼都不信。
徐佑冷冷一笑,道“看你们的站姿和精气,就知道为什么詹珽落得流放戌边的下场,为什么詹泓像出秽污一样把你们扫地出门。既不能保前主人平安,又不能讨后主人欢心,百无一用,要你们做什么,浪费衣食吗左彣”
“在”
左彣从徐佑身后走上前,腰间挎剑,目光如电,双脚不丁不八,身形笔直似长枪,久居军旅的萧杀之气周身弥漫,让人战栗。
“这位左郎君曾是陈郡袁氏的一等军候,领过兵,打过仗,当然,砍下来的人头估计比你们亲手摸过的都多。可你们看看他,行止坐卧,可有一丝的惫懒”
徐佑声音不高,可唇边含着讥笑,字字刺骨,道“军人,赳赳武夫带长剑,挟秦弓,首身离,心不惩,刚勇而不可欺,百战求一死,魂成神灵,魄作鬼雄,就你们,也配吗”
台阶下的部曲们骚动起来,这样的羞辱就是普通人也不能忍,何况一向信奉武力的他们不少人满面怒火,死死盯着徐佑,不知是谁高声道“我们又不是军人”
左彣双目精光暴涨,再上前一步,厉声道“说话的是谁,站出来”
无人应声
“不敢承认”左彣冷冷道“从现在起,一直到找出说话的人,你们全给我站在这里,不能动,不能卧,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敢违抗者,有如此树”
剑光闪过,石阶旁一棵碗口粗的垂柏从中间斩断,众人面面相觑,大都露出了惧色,不少人悄悄垂下了头,生怕被左彣的眼神瞧见。
一个年轻人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昂首挺胸,恶狠狠道“是我说的,与他们无关,要杀便杀,我皱下眉头,就不叫苍处”
苍处身材不高,也就到徐佑肩头的位置,约莫二十多岁,皮肤黝黑,长相粗犷不似汉人,双目大如铜铃,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难以驯服的野性。他傲然站立,并不以奴婢的身份而显得卑微,直视着徐佑,没有避让。
“你是盘瑶,还是山子瑶”
苍处愣了愣神,垂下头去,道“什么盘瑶、山子瑶,我们徐家人都是五溪蛮。”
苍姓并不多见,起源也多,但有一说出自苍梧氏,后多为汉族、壮族和畲族等所有。中之地没有壮族,但畲族却有不少,畲族跟瑶族关系密切,分为盘瑶和山子瑶,所以徐佑随口一猜,没想到他竟然矢口否认。
“五溪蛮”
武陵郡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多蛮族居住,每当势大,就寇掠各地州府,是东汉以来的地方大害。
徐佑打量着他,道“你自称徐家人,肯定也会说山哈话,应该是出身畲人的五溪蛮,怎么到了詹氏为奴”
苍处的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悲伤,转而化为冷冰冰的漠然,道“那也没什么好瞒的,徐家人打不过南蛮校尉府的兵,我在砍柴的山路上被擒,官卖为奴,后来辗转到了詹府。”
“你的官话说得不错,甚至比扬州有些汉人说得都要好,是这几年才学的,还是自幼就学的”
“我我到詹府几年了,学会说官话有什么奇怪”
徐佑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来历,道“说的是,这没什么奇怪的你叫苍处,为什么说你们不是军人”
“我们是詹氏的私兵,看家护院的狗,又不上阵杀敌,当然算不上军人”
蛮子就是蛮子,说话直白浅显,其他人或许跟他同僚多年,知道他说话的风格,并不以骂詈之言为意。
不过看家护院的狗也代表了当下很多世族部曲们的心态,他们虽然享受的待遇较高,但面临的危险也大,身负武艺,命运却跟最下贱的奴仆一样,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人先自重,而后人重之”
徐佑脸色一沉,道“当狗还是当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詹氏如何对待你们,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在义兴徐氏,所有的部曲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卸甲成为私兵,足以令宵小丧胆,保一姓寝食无忧,披甲即是悍卒,进可攻城略地,退可保境安民。李斗,建武将军,起初也不过同你们一样,身份卑贱,沉沦下寮,但他又同你们这些蠢货不一样他,心中有壮志”
“有人要问,什么是志志,气之帅也人活着为的就是这一口气,气若散了,先是没了神,接着就没了命。这口气是气血、是气脉、是气节,而不是刻在你们脸上,让人作呕的丧气、暮气和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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