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顾允矗立舟头,眼眶湿润,三次拱手下拜,对身后站着的鲍熙叹道“我来钱塘不过一年,又为钱塘百姓做过多少好事只不过毁了天师道扬州治的魔窟,救了几个被劫掠的女郎,论起功劳,跟朱四叔和徐微之他们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但百姓却不觉得如此,他们会将你的微末之功牢牢记在心上,宣扬你的美名,鼓吹你的德望,我实在汗颜,也愧疚不已。”
“明府数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门阀和朝廷针锋相对,几乎押上了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百姓心中自有明镜,可以照出为官者的得失、善恶和功过,今日的盛况,明府当之无愧”
顾允没有说话,从腰间解下徐佑送他的折扇,打开来看着上面的两句诗,眼中浮现难以言述的男儿情谊,回首遥望越来越远的钱塘城,喃喃道“自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微之,珍重”
寒门贵子 第六十七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任钱塘县令陆会刚满三十岁,白面长须,身材矮小,右耳生有突起的赘肉,很不雅观。扬州大中正不喜他的仪容,加上是陆氏庶出子弟,给他的定品并不高,所以二十五岁才得以出仕,比其他门阀子弟足足晚了五年,又在各州郡下县轮转任职,直到顾允高升,才通过家中运作,调到钱塘这个上县任亲民官。
陆县令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詹氏头上。白蛇案后,属于詹珽的家产全被官府查封,后来由顾允做主,将至宾楼重新给了詹泓,其他田宅分别给了詹天和詹熙。詹泓经过这段时间的用心经营,已经初步恢复了至宾楼的旧观,每日留宿用餐的顾客如流水般进进出出,利润极大。
谁知这日一早,突然来了一大群衙卒,粗鲁驱赶至宾楼的客人,并查封了存放银钱的库房,抓了所有的掌柜和侍者,关进衙门的监牢里不许探访。詹珽得到消息后急忙前往县衙疏通,谁知杜三省避而不见,李定之只会打哈哈,不肯给句实话,最后忍痛使了十万钱,他才答应去找县令说情。
就这样过了三天,詹珽坐卧不安,李定之那边给了回话,陆会觉得这些家产原属于詹珽,詹珽戴罪,被流放边境从军,他的家产自然归公。詹泓想要也不难,可以拿钱赎回去,至于需要花费多少钱,这个倒是可以商量。
詹泓听的目瞪口呆,官字两张口,真是一口黑,一口白,徒呼奈何詹氏现在大不如前,经过多番波折,连普通的士族都比不了,无力对抗一县明府,只好低头服软,通过李定之和陆会讨价还价。
不知是不是运作这个钱塘县令花了陆会太多的积蓄,狮子大开口,要詹泓用三百万钱赎回至宾楼。詹泓自身体残疾,心灰意冷,淡出詹氏的权力核心多年,往常只领些例钱外加田地收租来养家糊口,也没经营过什么买卖,身家有数十万钱顶了天去。后来詹氏分家,分给他的大都是田宅等死物,虽说接了至宾楼这两月势头不错,可无论如何凑不够三百万的现钱。再说至宾楼拨筋去骨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咬死了只肯给陆会五十万钱略表寸心。
一个要三百万,一个给五十万,要价的狠,还价的更狠,这笔买卖怎么谈的拢陆会觉得面子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派户曹椽赵衰对挂在詹泓名下的荫户佃客进行检籍,逐门逐户,无有遗漏。
楚律上承魏制,规定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无过五十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但实际超过此数的何止百倍千倍这些人不需要向朝廷纳租服役,所以许多农户宁可放弃自由民的身份,自愿成为士族的荫户佃客。针对这种情况,朝廷会经常性的进行检籍,把超出数目的荫户重新编入户籍,并对隐瞒的士族加重处罚力度。
不过,在门阀政治的操控下,检籍成为一种例行公事,只要不是故意找茬,一般都得过且过,没人当真。这次陆会派人去查詹泓,摆明了打击报复,却又让人无话可说,为官之道没学多少,整人的法子倒是融会贯通。
詹泓起先定了七品,后来身残,被大中正降到了九品,也就是说,按律他只能荫一户。实际上分家前他有五户佃客,分家后又多了百倾,佃客也随之多了三十户。这些佃客里有齐民,有流民,身份各异,却都是违法的存在,简直一查一个准。
顾允任钱塘令时正直清廉,户曹椽赵衰惧怕,平时不敢搜刮,少捞了不少的油水。这次得到陆会的授意后,如同饿狠了的豺狼,瞧着詹泓的宅院不停的吞咽口水。上门就翻箱倒柜,搞了个鸡飞狗跳,不仅将所有荫户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抓走,连詹泓的仆从侍婢也抓走了好几个,至于顺手盗走的钱财器具更不在少数。
詹泓气得差点吐血,再找李定之说项,却连县丞的大门也进不去。这时一直避而不见的杜三省找到他,劝他去跟县令道个歉。当然了,价钱不是之前的三百万了,包括违禁收留荫户、私藏流民之罪,想要全部摆平,至少七百万钱
詹泓百般无奈,却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继续跟陆会对抗下去,只会更加的举步维艰。于是掉头去找两位兄长求救,詹天和詹熙一嗜酒,一嗜赌,分的家当还不够自己挥霍,如何肯给詹泓,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这也是大姓士族不愿意轻易分家的原因所在,一家人遇到难处,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内斗内乱,也要集体想办法出主意。现在分了家,名义上还是一姓,实际上已经是两家人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会舍得倾囊相助呢
求救无门,说合无望,陆会给了詹泓七天限期,七天要是还不交钱,立刻上禀中正,夺了他的九品评状,再依律治之笞刑,到时候斯文扫地,莫要怨天尤人
詹泓顿时陷入绝境
也是在此时,他突然想起詹文君离开钱塘时的一席话日后若是遇到不可开解的难题,去找徐佑帮忙,他是温润君子,却智计百出,定能护你周全
詹泓听说过徐佑这个人,义兴徐七郎嘛,只要不是耳聋目盲之辈,都知道他的名声。但是时至今日,家破人亡,不明白阿姊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竟邀往明玉山住了一些日子。他是读书人,以为徐佑只是赳赳武夫,心下并不认同阿姊的看法,所以从未跟徐佑有过联系。加上之前顺风顺水,也没必要去找他,现在遇到詹文君说得不可开解的难题,权当死马作活马医,备了礼物,敲响了静苑的大门。
接到拜帖,徐佑愣了楞,才想起这位詹泓是詹文君的八弟,被詹珽陷害眇了一目,断了三指,最受詹文君的疼爱。虽然不知他登门拜访的用意,但瞧在詹文君的份上,怎么也得倒履相迎。
“见过郎君”
进了大堂,一眼扫过陈设,结合刚才一路走来在院子里的所见,詹泓对徐佑的观感大为改变,能将宅院修得如此雅致,一定不会是俗人。
徐佑还礼,请他落座之后,笑道“早听郭夫人说起过你,一直缘锵一面,没想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徐佑的热情让詹泓有些忐忑的心平稳了几分,自嘲道“我容貌鄙陋,平时多待在家中读书,一般很少出门。要不是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冒昧打扰郎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佑看他神色悲怆,吩咐秋分上茶,宽慰道“不用急,慢慢说。如果真的遇到麻烦,我能力所及,当尽心相助”
听詹泓说了事情的起因,徐佑惊诧莫名,他事先已经从顾允口中得知接任钱塘县令的是陆会,但听顾允说此人历练多年,官声尚可,不料刚来没几日,就拿詹泓开刀。
詹氏也不知今年走了哪门子的霉运,天师道欺负,换个新县令也欺负。徐佑真想让詹泓去看看祖坟的风水,是不是埋错了地方。
“要是仅仅涉及至宾楼,此事好办,至宾楼是顾府君许你的,陆县令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不过现在难办的是,你门中的荫户超出了朝廷规定的额度,真要按照律法,恐怕闹将的不可收拾。”
荫户制的初衷,是为了避免豪强大户兼并土地,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经过百年庄园经济的演变,荫户制实际上名存实亡。可朝廷并没有明文取消荫户制,陆会拿住这个作把柄,詹泓就是告到金陵也无济于事。
“哎,早知陆会这么难缠,早先就该给他三百万钱,省却多少麻烦”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亲民官品阶虽低,却直接面对万千百姓,手中权力说小极小,说大却也极大。詹泓出身詹氏,曾是钱塘中等士族,如今虽没落了,可底子仍比普通寒门强上许多,面对陆会的威逼几无招架之力,更别说那些老百姓,真真是官府刀俎上的鱼肉。
詹泓打心底觉得懊悔,但世间没有后悔药,垂头丧气于事无补。徐佑想了想,道“杜县尉肯提点你,说明也看不惯陆县令的做派。稍后我去拜见他,探探口风,陆县令要只是求财,说不定能够寻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詹泓千恩万谢的离开,何濡从内堂转出来,道“詹氏除了一个詹文君,其余人等皆庸碌之辈,怪不得先后被别人盯上,也是命数使然。”
徐佑叹道“说不得要跟陆会打打交道秋分,去叫风虎来,我要出门”
想在钱塘安身,县令是第一个不能得罪的人,他跟何濡商议过,陆会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要拜访他也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只不过因为詹泓的缘故,这个机会提前出现,却未必合适。
“陆会的吃相是难看了些,可正因为难看,才说明他志在必得。七郎为詹泓出头,不怕彻底得罪了陆会吗”
“他是詹文君的弟弟,我能见死不救吗”
徐佑在履霜的服侍下穿好厚衣,无视何濡挤眉弄眼的笑意,淡淡的道“何况,陆会的人品要是真的如此卑劣,早晚会得罪他,不如先拿詹泓试一试也好”
寒门贵子 第六十八章 大贼小贼
“陆明府想干什么”徐佑开门见山,没有跟杜三省兜圈子。大家好歹共过患难,说话直白些,显得不那么见外。
“捞钱”
杜三省一点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两个字掷地有声,简洁明了。起身为徐佑倒了一杯酒,他是粗人,府中不备茶,只有酒,殷勤劝道“尝尝,自家酿的梨儿酒,外面喝不到。”
“梨儿酒听起来很好喝的样子”徐佑笑着饮了一口,有点后世果酒的味道,作为解馋的饮料还是不错的,作为酒呢,差了些意思。跟杜三省干了一杯,又道“只为财”
“只为财”
杜三省回答的斩钉截铁,再起身倒了一杯酒。徐佑仰起脖子一口饮尽,淡淡的道“那就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一直担心陆会这时候对詹泓动手,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虽说他是陆氏的人,顾陆朱张四姓一家,跟顾允对着干的可能性不大,但保不准受人蛊惑,一时利益熏心做出背叛家族的事来。
“县尉给个实数,七百万钱实在太多了,杀了詹泓也凑不出来。不如各退让一步,如何”
杜三省跟詹泓没什么交情,却在李定之做起缩头乌龟之后,主动出面帮忙说项,肯定得到了陆会的授意。他跟李定之不和,新县令来了,大家自然各凭本事拍马屁,积极向领导周围靠拢。目前来看,杜三省的水平比李定之的水平要高一些,更得陆县令的欢心。
“我估计,是我估计啊,未必说的确凿,明府的底线应该在五百万钱上下。你看,至宾楼前后三进,僦舍数十间,至少值一百万钱吧詹泓的九品、士籍、奴仆、佃客,还有其余的田舍财物,怎么也值个四百万,明府要五百万钱,说少不少,说多真的不算多”
五百万钱
徐佑对陆会真是刮目相看,当初徐氏向袁氏提亲,聘礼也不过一二百万钱,他区区一个六品县令,俸禄不过八百石,按每石米粮二百八十钱计算,刚刚上任就想干一票,捞足二十年的俸禄,胃口大的超乎想象。
“詹泓的家底你是知道的,之前在詹氏不受重视,后来分家,大头被詹天和詹熙拿去,分得多是田地和宅院等死物。满打满算,或许有数百万的家当,但手中实际攥着的帛、米、钱不足百万之数。”
徐佑俨然成了詹泓的大管家,将他分说的马上就去街头要饭了。杜三省听得无言以对,论口才,十个他也赶不上徐佑的一颗小白牙,道“郎君,不是我不肯通融,你心里也明白,我只是个传话的,至于明府那边同不同意,还得看他的意思。要不,这样,你给顾府君去封信,看看顾府君怎么说”
杜三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好像在评估徐佑和顾允的关系,有没有随着职务和地点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徐佑微微一笑,道“飞卿刚刚莅任,昨日还收到他的来信,说起吴县种种,感叹百废俱兴,忙得不可开交。这点小事,我想就不必麻烦他了。”
“是是,郎君说的是”
顾允的影子站立在徐佑的背后,杜三省踌躇了半响,十分为难,道“这个,具体多少合适郎君交个底,我好给明府回话。”
“二百万钱”
徐佑一口咬死,不给杜三省讨价还价的空间,道“这是最高价了,如果陆明府还是不同意,那我也没法子。詹泓的姐姐詹文君是郭勉的儿媳,郭勉的实力如何,县尉也是经历过之前那场动荡的人,知道其中的深浅,也知道其中的利弊。”
杜三省忙点点头,表示充分理解徐佑的意图,并承诺尽力劝说陆会。等送走徐佑,在院子里思忖一二,备车去了县衙。他跟徐佑算是可交的朋友,但朋友终归只是朋友,陆会却是掌控他仕途前程的上司,夹在其中,叫人左右为难。
徐佑和左彣回静苑时特意绕路经过至宾楼,曾经热闹的逆旅如今门前冷落,几乎看不到天南地北的商贾的身影,跟当初刚来钱塘时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郎君,你说陆会到底想干什么”左彣眼中满是疑虑,道“陆氏好歹也是吴中门阀,陆会应该不缺钱,甫一上任就盘剥治下的士族,传出去不怕污了他的名声吗”
“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陆氏豪富不假,却不见得宗族内人人皆是豪富”徐佑叹了口气,道“二百万钱,詹泓要倾尽家财了只是可惜了这座至宾楼”
山宗百无聊赖的趴在地上,一手拿个布罩,一手拿着尖草,翻着墙角树根的土洞找促织。秋分跟在后面瞧着热闹,道“山郎君,捉到了吗”
“嘘快,取水来”
秋分将手里灌满水的竹筒递过去,山宗对着洞口倾泻,不一会就溢了出来,却不见促织的踪影。
“咳”
山宗颇觉尴尬,又不肯在秋分面前丢了脸,信口说道“许是别处还有出口,被这狡猾的小虫跑了。不急,咱们慢慢找,院子这么大,总找得到”
“嗯”
秋分从来没见过捉促织,貌似极好玩,兴致勃勃的跟着山宗将满座院子的土洞翻了个遍,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了,别说捉到,就是促织的叫声也没听到一次
徐佑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山宗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脑袋朝下,撅着屁股,正用尖草在洞里搅和,别提多狼狈了。秋分蹲在旁边,使劲探着脑袋,也不知怎么搞的,白生生的脸蛋溅了数点污渍,看上去固然可爱,但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干什么呢”
“别吵,别吵”
山宗不耐烦的挥挥手,猛的扑向草丛,鼻子先触地,摔了个狗啃泥,却毫不介意,一骨碌爬了起来,高兴的摊开手一看,空空如也
“好小虫,跑的挺快”
秋分看到徐佑,脸上一红,略觉不安,道“小郎,山郎君说要带我捉促织”
“促织这大冷的天,外面哪里还有促织”徐佑瞪了山宗一眼,道“跟我来”
山宗嬉皮笑脸的将手中的器具交给秋分,偷偷嘱咐她藏好了,明日继续捉,跟在徐佑屁股后面,道“七郎,是不是要给我派点事做之前朱凌波要来静苑,我天天躲在后花园的柴舍里,结果赶上你受伤昏迷了几天,她也就没来成。现在朱凌波已经回富春去了,我总不必东躲西藏了吧”
一路聒噪,徐佑没搭理他,来到何濡的院子,他正在读书,手中捧的还是那本从宅子里找到的无名古卷,笑着问道“山宗,找到青头将军了吗”
促织以白色为下,青色为上,尤其冠以将军名号的青头,更是万人敌。山宗垂头丧气,道“青头将军连白尾小卒都没见到一只。”
“序属三秋,时维七月,禀受肃杀之气,化为促织之虫,白露旺生,寒露暂绝。如今已经是大雪节气了,哪里寻的来活虫”徐佑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名智障,道“你跟其翼打赌了吧赌注是什么”
何濡欣赏了一下山宗的神色,慢悠悠的道“赌注就是由他作方斯年的师傅,等斯年练气小成之后,教授诸如拳脚兵器等进阶的武艺。说不定要不了几年,七郎麾下又多了一名九品高手。”
徐佑哈哈大笑,山宗的身手偏向小巧腾挪,机变百出,正适合方斯年这样的小女娘,道“恭喜山郎君收一佳徒儿,今晚我做东,摆酒庆祝庆祝”
山宗仰天长叹,道“我算是上了你们的贼船了”
“你小小抄贼,不上贼船,还想上官船吗”
大家混的熟稔,开点小小的玩笑无伤大雅,山宗不以为杵,反倒更喜欢这个样子的徐佑,道“原来郎君这里也是贼船,我昨夜做梦还以为自己改邪归正,从此青云直上,衣食无忧,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呢”
“贼有大小,小贼只能聚啸山海,持刀剑,劫人财,今日不知明日事,浑浑噩噩的等着被剿灭的那一天;大贼却能一呼百应,率万众,封王侯,老天爷不肯给的,就自个拿命去取,取得到,是天命,取不到,也不白来世上一遭”
何濡说的平淡,听在山宗耳中,却仿佛晴天响起的惊雷,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两位郎君是要做小贼呢,还是做大贼”
徐佑没好气的道“做良民其翼喜欢说笑,你不必当真”
山宗拍了拍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这样的玩笑,何郎君以后少说为妙。”
何濡微微一笑,随口转移了话题,道“杜三省怎么答复七郎的”
“千里做官只为财,陆会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发财而已”
“价钱呢”
“五百万”
山宗大怒,双目露出凶光,道“我们辛辛苦苦在海上打劫一年才搞来多少区区一个小县令动动嘴巴就要五百万钱,简直丧心病狂,无耻之极”
不患寡而患不均,山宗对贪官未必有多么仇恨,只是贪官赚钱如此容易,跟抄贼的营生比起来,显然更加具有吸引力和性价比。
“十几年埋头苦读,出身,门第,机会,人缘,缺一不可,然后才可能在诸多候选人中出任钱塘县令,其实也不比当抄贼来的容易。”何濡讥嘲了两句,笑道“七郎怎么还价的”
“只给二百万钱,詹泓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养,总不能真的让他倾家荡产。”
“陆会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徐佑露出让山宗不寒而栗的笑意,道“钱塘不是陆会的私宅,想要称王称霸,他还不够资格”
寒门贵子 第六十九章 圣哉斯言
陆会接受了徐佑的报价,就如杜三省所说,他只为求财,不想逼得詹泓铤而走险。不过,少收了钱,售后服务就没有那么到位,詹泓私藏荫户的事可以不予追究,但多余的荫户必须清理出去,重新编户落籍,不得再托庇士族门中,逃避朝廷的税法和杂役。
詹泓又来找徐佑,徐佑本以为他要借钱,正寻思着怎么才能不伤感情的婉言拒绝,说明自己手头拮据的现状。没料想詹泓在意的不是钱,而是那些即将被扫地出门的荫户。
“郎君,不是我不识好歹,他们大都跟随詹氏十几年,有些往上三代都在为詹氏做事,现在子孙无能,累及家门中落,可这些老实巴交的荫户却不该受此劫难。一旦被官府编户,每年的租调力役将成为他们沉重的负担,家不成家,人不像人,我实在于心不忍。”詹泓言辞恳切,懊悔自己的无能,哀求道“万望郎君再费心说合,请陆县令高抬贵手。”
徐佑对荫户制向来不以为然,南北百年战乱,人口凋敝,良田荒芜,抛开数量巨大的部曲和佃客,自由民本就少的可怜。朝廷因此收不来税,穷的要死,基建、垦田、水利、粮储、武备样样落后,做什么事都捉襟见肘。而士族却把属于朝廷的自由民豢养在私人的庄园里,耕种、做工、服役,一个个富的流油,还不用交税,最终中央弱,地方强,尾大不掉,难以控制。
藏富于民是好事,可当下的情况是藏富于士族,老百姓的日子照样不好过。自由民越来越少,朝廷收的税越来越重,于是造成恶性循环,纷纷自愿卖身为士族的佃客,如此反复。
不过,这是百年积弊,徐佑一时也没办法解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陆县令并不好说话”
他找杜三省传话,甚至说了些威胁的言辞,陆会心中肯定不悦,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发火而已。要是再得寸进尺,后果不问可知。
詹泓忙道“我明白,要是陆县令答应网开一面,我会每年奉送十万钱作为酬谢。”
十万钱买几十个佃户,这样的买卖确实划算。徐佑沉吟不语,他对陆会的为人不算很了解,目前来看,贪财是肯定的,但是这个人重不重视面子呢会不会觉得两次命令都被顶回来,伤了一县之长的自尊,从而无视这区区十万钱,招致更凌厉的反击呢
贪小利而无视大局,徐佑对詹泓的印象大打折扣。听詹文君说,她的兄弟中只有这个詹泓还算成器,没想到处事如此不堪。詹氏的没落,外因五成,内因五成,也怨不得别人。
“这样吧,我试着说合看看,未必能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送走詹泓,徐佑让左彣奉了拜帖,请杜三省过府饮酒。杜三省此次居中传话,既为陆会赚了二百万钱的进项,也在徐佑这边留下了好大的人情,两头讨好,心中得意,高高兴兴的来赴宴,徐佑却提出要詹泓保留现有的荫户不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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