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何濡表示赞同,道“君子防未然,七郎既觉得刘彖可疑,让冬至多注意一些就是了。真有嫌疑,也好未雨绸缪,若是虚惊一场,权当求一个安心。”
正在这时,冬至从二进的院门探出头来,冲着走廊这边高声喊道“开饭了,开饭了”
“走,先祭五脏庙”
徐佑摸着肚子,笑道“就是不知道冬至的厨艺怎么样,满天神佛保佑,千万别像履霜那样恐怖。”
“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何濡对吃的最讲究,脚步踌躇,苦笑道“要不我等秋分回来再吃吧”
“有难同当,不要临阵脱逃”
徐佑挽住他的胳膊,往前院走去,回头吩咐道“风虎,你去苏宅,请苏棠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跟她商议”
“诺”
冬至的厨艺没有想象中恶劣,至少煮的熟,分的清盐和糖,何濡小心翼翼的尝了口,勉强可以下咽,道“诗有云释之溲溲,蒸之浮浮,冬至,这道蒸饭做的不错”
所谓饭稻羹鱼,何濡只赞饭,不赞鱼,冬至聪明过人,哪能听不出来,嘟着嘴道“小郎,我可是跟着秋分苦学了好久的厨艺,要是其翼郎君再吃的不满,我就此封厨了”
徐佑失笑道“封厨”
“对,文人封笔,武人封刀,我就封厨”
徐佑端起碗,扒了一口白饭,道“你们俩自行解决矛盾,我保持中立”
中立就是看戏的意思,冬至气鼓鼓的瞪着何濡,何濡属于只要有人喂食就可以没有原则的贱,马上举手投降,道“谁说吃的不满一口蒸饭下肚,简直赛过神仙,就是秋分的乳酿鱼,也比不过你的这碗蒸饭”
他说的麻溜,但坚决只吃饭,不吃鱼。冬至扑哧一笑,举手齐胸,弯腰行礼,道“我向来手笨,两位郎君凑合吃吧。今后好好跟秋分妹妹学厨,以报今日之耻”
何濡一本正经的夸奖道“知耻近乎勇,有这个心,必定有厨艺大成之日”
冬至为之气结,徐佑大笑,道“跟其翼斗口,你最好赶紧服输好了好了,快些吃饭,等下客人来了,咱们却拿着筷子跟饭羹搏杀,成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履霜推门进来,抿嘴笑道“不管成不成样子,苏女郎都已经来了,小郎是现在就让她过来,还是再等等”
徐佑放下筷子,叹道“岂有让客人久等的道理,请她到前厅稍坐。其翼,别吃了,随我同去”
何濡满嘴白饭,仰着头,道“啊我也去”
苏棠立在大厅中间,穿着织金锦藤纹多折裥裙,髾带飘在臀后,勾勒出起伏的身姿,四周点燃的白烛,倒映着地上的倩影,仿佛清丽仙子降临尘世,透着朦胧和神秘之美。
“好些了吗”
身后传来徐佑温和的声音,苏棠转过头,神色凝重,然后双手平举眉前,屈膝跪地,螓首长久伏地,再直起上身,双手始终保持眉前的姿势,道“女弟谢过郎君救命之恩”
这是女子的稽首礼,为君臣之礼,是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徐佑哪里肯受,撩起下摆,行了叩首礼,道“女郎言重了路见不平,所以按剑,当不得如此大礼”
“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父母之礼,无谓大小之分。”苏棠双眸翦水,肤如凝脂,望着徐佑说不尽的感激,俯首再拜,道“若不是郎君仗义出手,女弟恐遭奇耻大辱,就算以死全节,也再无颜见双亲于地下”
这样拜来拜去,闹到天明也说不了正事,徐佑站起身,伸手虚扶了一下,道“你我既是熟识,又是邻里,切莫多礼履霜,扶女郎起来”
履霜从门外走进来,纤手扶起苏棠,低声道“小郎一天没吃饭了,找你还有要事商议,快起来吧”
苏棠一听,急忙起身,垂泪道“郎君为我的事奔波一日,到现在还未用膳,让女弟何以为报”
“没那么夸张,刚吃了一点,不是很饿”徐佑瞪了履霜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和何濡一同走到主位,等苏棠在左下入座,徐佑开门见山,道“陆明府要我劝慰女郎,今日之纷争,以苟髦的人头为止,不再追究其他人的罪责。”
苏棠双眉一扬,精致如画的脸庞隐隐露出怒色,道“陆会想要包庇凶徒不成”
徐佑摇摇头,道“说不上包庇,明府只是希望息事宁人,不要将事情闹大。苟髦的主人刘彖刘郎君也同意送五千钱给女郎压惊”
“五千钱呵,好大的手笔”苏棠挺直了身子,凝眸看着徐佑的眼睛,带着希翼和渴望,道“郎君怎么答复他的”
徐佑已经逐渐摸透了苏棠的脾气,她虽是小女子,却有一颗不愿臣服的心,骨子里的傲,胸膛里的气,都撑着一股劲要跟世间的男子比一比,只是很可惜,无论傲骨还是气节,都改变不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个世间,千年之上,制定社会规则的权力始终属于男子,千年之下,身为女子,想要跻身其中,付出的代价也要远多于男子数十倍
“我同意了”
徐佑眼脸低垂,语气淡然,如同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棠先是一愣,眼眸里闪过几分茫然几分震惊,然后颓然坐在蒲团上,娇嫩的脸蛋布满了痛惜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苏棠再次抬头,没了方才的手足无措,镇静自若的道“郎君是不是同样觉得,苟髦授首,此事足可了结”
“是,也不是”
“哦,怎么讲”
“陆明府出面,此事只能作罢。但陆明府不会总在钱塘任职,若你心中始终有怨气难平,将来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报复发泄不迟。”
苏棠笑的有些讥嘲,道“这就是晏子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错”
徐佑颌首道“其时势在彼,你只有退让,没有别的选择”
“不,我可以选择抗争到底”苏棠咬着唇,目光炽烈而疯狂,道“陆会要是徇私枉法,我就到吴县去,郡守府要是不管,我就告到刺史府偌大的楚国,总有清明之地”
履霜担忧的看了看徐佑的脸色,壮着胆子,道“苏棠,小郎也是为了你好,陆县令一县之长,生杀予夺,得罪他没有好处。况且苟髦已死,元恶即诛,也不算太”
“阿姊,若是你被人威逼于雨中,失节于顷刻,诛了一人,可甘心么”
“我”履霜张口,却无言以对,若是她受此劫难,恨不得生食其肉,寝居其皮,但她又跟苏棠不同,真遇到当下的局面,毫无疑问,她会选择退让。
因为在履霜的人生里,抗争,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而妥协,才是活下去的前提
徐佑并没有生气,从刚开始,他就知道说服苏棠不是容易的事,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信任我吗”
苏棠低垂着头,发鬓如云,青丝似瀑,遮掩着眉眼和唇鼻,有一种静态的美丽,过了半响,俏脸露出苦恼的神色,道“你这是耍无赖”
“你心里明白,我绝不会害你”徐佑的言语开始充满了侵略性,道“陆明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得罪了他,不单单是惹来后续的麻烦,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你年华正好,何苦跟管府中人作对”
“郎君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亚圣的教诲言犹在耳,如果惧怕县令的权势,就作违心的退让,那圣贤书又读来有什么用”
“左传还说要度德而处,量力而行,你不是孟子,无德服人,也无力抗衡陆会,听我的劝,先委曲求全,以待来日。你博学多识,自然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若是别的事,自可退让,但这帮游侠儿以鞭杖驭人如牛马,视国法人伦如无物,饶了他们,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害得更多的无辜人受到伤害”
徐佑哭笑不得,你是小女子,又不是君子,不必用孔孟的微言大义来严格要求自己,但这番话无论如何不能出口,否则今天的事就真的不能善了了,道“人有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有些事不能太较真,该舍弃的时候要舍弃,然后才能有所得,这是孟子教你的道理,总不能不听吧”
“亚圣的话,我岂敢不听只是生我所欲,义我所欲,两者不得兼,舍生而取义,这难道不是君子所应该要求自己的吗”
读书不怕读的多,最怕读的死,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君子不计其数,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为家国大义,死则死矣,可为了几个游侠儿,得罪县令,死了也不值得。
徐佑有些头疼,苏棠固然有才学,但涉世未深,天真之极,喜欢钻牛角尖,这样的人一旦认定,极难改变主意。无奈之下,目视何濡,要他开口相劝,何濡半卧于地,单手撑着脸颊,形似美人醉酒,慢悠悠的道“陆会给七郎下了死命令,若女郎不从,他在钱塘再无立锥之地。你不怕麻烦,也不怕死,可七郎身处嫌疑之地,稍有不慎,将有灭顶之灾”
苏棠娇躯微震,再无一点伶牙俐齿,目光在徐佑的脸上扫过,猛然起身,道“我这就去县衙,向陆会言明,自愿了结此案”
徐佑愕然,费尽唇舌,比不上何濡的一句话,早知如此,何苦浪费这么多口水
这和尚,对女人的了解如此之深,果然是花和尚一个
寒门贵子 第八十六章 世事如盘人如棋
“马上要宵禁了,明日再去吧。”徐佑本想说见到陆会态度和气一点,不用卑躬屈膝,但至少不要让他感觉到敌意。不过,想想苏棠的臭脾气,这番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道“你这一天又惊又吓的,估计早累的不行,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履霜,代我送送女郎”
苏棠既然有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拱手辞别。出门时回头看了徐佑一眼,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话。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圆林之外,何濡抚掌大笑,道“七郎,如何,你总是自诩深谙女人的心思,结果呢洒洒千言,引经据典,却不如我一语”
他正得意,秋分推门进来,道“小郎,其翼郎君,我刚下厨做了北人最爱的胡炮肉,你们刚才没有吃好,要不要再吃一点”
“胡炮肉”何濡眼睛一亮,道“哪来的一岁肥羊”
他是行家,又在北魏生活多年,知道胡炮肉必须用一岁的小肥羊,现杀现切,取精肉切成细丝,洒上盐葱姜椒调味,再放入羊肚中缝合,于火坑里炙烧一刻钟,肉质紧致,垂涎欲滴,最是美味不过。
“是方姊姊送的肉,我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
“哈,苏棠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吃饭还这么讲究同人不同命啊”
“是挺讲究的,我之前没做过这道菜,听方姊姊说了烹制的法子,回来试试做了,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不过刚才在厨下闻起来还挺香的”
何濡食指大动,顾不得调侃徐佑,翻身坐起,叫道“走走,尝尝去”
徐佑甩袖而起,冷着脸道“别急,冬至煮的粥饭还余许多,你自个去用。记住了,全部吃完,不许剩”
“啊”
何濡挽袖子抗议道“我要吃胡炮肉”
“想想伐檀之怨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没得商量”徐佑直接把他的抗议压了回去,憋着坏笑着扬长而去。
何濡呆立良久,喟然长叹,道“秋分,看到了没,你家小郎可比女子还难以揣度啊”
秋分小心翼翼的问道“什么是伐檀之怨”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何濡无精打采,心念胡炮肉,叹道“农户耕种不易,度日艰难,所以作伐檀诗来抱怨王孙贵族的不劳而获。七郎说的好听,怎么他不去吃冬至煮的粥饭”
秋分有些忐忑,急忙解释道“小郎定是跟郎君开玩笑的,千万别生他的气厨下还有好多胡炮肉呢,我等下取来给郎君尝尝”
何濡平日跟徐佑玩笑惯了,哪里是真的生气,不过逗趣解闷而已,见秋分真的担忧,忍不住笑道“你啊,跟在七郎身边这么久,他的狡猾没学到一分。长久下去,可怎么好”
秋分脸红红道“婢子蠢的很,学不来小郎的聪明”
“以前学不来不要紧,可现在七郎身边的人逐渐的多了,冬至不用提,执掌过郭氏的船阁,聪慧、伶俐,还有些连我都惊诧的狠辣手段;履霜虽然经历凄苦了些,但人情通达,精明世故,人又乖巧,文采斐然,极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你跟她们比起来,总归太单纯了”
何濡向来不管内宅的事,可对秋分这个丫头却是真心的怜惜和疼爱,所以冒着徐佑不快的风险来点拨点拨她。秋分只是心思纯正,又不是真的傻子,岂能不明白何濡的意思,稚嫩的脸蛋绽放出几分洁净如玉的笑容,道“两位阿姊都很厉害,所以她们可以帮助小郎做很多事。我蠢一些,只要照顾好小郎的衣食起居就可以了。其翼郎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对我来说,只要跟在小郎身边,能够日日夜夜的看到他安然无恙,就已经是这辈子最好的事了”
何濡的目光中透着满满的宠溺,道“说的是,如果一家子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那倒也无趣的很。没事,只要一天我在,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秋分笑吟吟的道“大家都对我很好,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何濡没有再说话,等徐佑有朝一日恢复了徐氏门阀的荣宠,甚至更进一步,身边不知道要围绕多少女郎,人心叵测,善恶的界限从来不是那么的清晰和分明,当面的善,可能就是背后的恶
到了那时,秋分想要简单的陪伴,恐怕也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到了那时,今日的单纯将会成为致命的根源
说笑归说笑,徐佑不会当真让何濡单独去吃冬至做的粥饭,而是合并一起,大家一同享用。浪费食物,不管在那个时代,都是可耻的行为,美食可口,粗食果腹,各有各的命
不过,和秋分做的饭比起来,如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胡炮肉香气扑鼻,入口滑腻,简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嚼碎了,大家争相下筷,大快朵颐,以至于那盘灰溜溜的鱼门庭冷落,只有徐佑吃了不少,还安慰冬至,厨艺是个渐进的过程,以目前来说,已经算做的不错了。
细心,体贴,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是徐佑以前领导团队时经常用的法子,效果显著。换了时空和地点,但人与人相处的基本规则没有变化,只看冬至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就知道,自从亲眼目睹镜丘那一刀砍过之后,不知是不是被鲜血和杀戮刺激到了,她越来越难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
虽然冬至掩饰的极好,徐佑何濡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没有发现异样,但履霜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看了她几眼,却没有点破。吃完饭回到房间,冬至正在梳洗,履霜推门进来,闲话了几句家常,突然笑问道“妹妹,阿姊虚长几岁,说些话你别不爱听,也别见怪”
“阿姊请说吧,我知道阿姊不管说什么,都是为了我着想,只有感激,绝不会心生怨尤。”
履霜犹豫了下,道“你是不是喜欢小郎了”
冬至心口猛的一跳,整个胸膛似乎要憋的炸开了,耳朵轰鸣作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我没有”
履霜一看她的神色,立刻知道猜的没有错,柔声道“小郎那样的人,世间没有女子不喜欢,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这没什么可害羞的,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只是你我都明白,小郎心怀大志,又不好女色,绝不会在咱们身上多耗费一点心神。你跟小郎的时日短些,或许感触不深,我跟他同船千里,日夜都待在一处,船舱狭窄,水路颠簸,可小郎别说稍有逾矩,轻薄调笑,就是最守礼的老夫子也没他那般清静自持,恪守礼数。如今到了钱塘,静苑又这么大,除了秋分,他的卧室极少让外人进去妹妹,不是阿姊多事,只是担心你情难自已,却坏了你跟郎君的这段情分”
冬至乍然惊醒,从镜丘回来,她一直浑浑噩噩,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当初跟宋神妃做的那些女儿家的隐秘韵事,唯一不同的是,宋神妃的脸庞有时会变成徐佑的样子。
很多时候,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就像是喝醉了酒,昏昏沉沉,只想着如何达成所愿,正如履霜担心的那样,若是一个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以徐佑的为人,事后应该不会怪责她,但静苑这个地方却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从明玉山到静苑,从郭氏到徐氏,从千琴到冬至,从船阁到现在还没有名字的情报机构,她想要的很多,其中就包括跟徐佑这段因缘际会的难得的情分
冬至双眸泛红,缓缓跪地,道“阿姊,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要不是你好意点醒,说不定会铸成大错。”
履霜忙扶她起来,欣慰的道“你能听进这番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来的时候我还犹豫了许久,怕说了之后,咱们连姊妹都做不成。现在可好,你明白我的心,我也不再担心你会犯错,两全了”
“嗯”
两人相依而坐,冬至将头靠在履霜的肩头,幽幽的道“我在郭府时从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知心话,所有的事情都要由自己来应付,郞主的吩咐不管对的错的,全部得咬着牙扛住。做的合乎郞主的心意,会得到赏赐,可做错了,也要接受各种冷酷的惩罚。我可以依赖部曲,可以指使船工,其实并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冬至有很多话藏在心里,多少年了,从不跟外人倾诉,今夜此时,可能是她短短的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对履霜完全敞开了心扉。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履霜轻轻抚摸着冬至的长发,心中却在想着我真的值得冬至信任吗
我又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吗
人生在世,都是棋子,只是有些棋子能够在棋盘上肆意来去,有些棋子却只能被人支配着一步步的走向生命的终点。
寒门贵子 第八十七章 奔者不禁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好诗,好诗”
徐佑扭过头,笑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何濡拾阶而上,紧了紧衣服,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道“睡不着,看到这边有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七郎竟一人独坐,怎么,冬夜赏雨觅诗句吗”
“那倒不是”徐佑靠坐在庭柱上,双腿平伸,意态舒缓,道“只是同样睡不着,慢步至此,突然有感而发。”
“想起故人了”
“是年少时的倾盖之交,我那时冥顽之极,动辄与人性命相搏,要不是他多加劝阻,告诉我做人的道理,怕不是要惹更多的祸事。”
“哦,还有这样的人,他叫什么”
“沈越,沈行道”
何濡摇摇头,道“我没听过这个人”
“他性情淡薄,不爱招摇,故而名声不彰,但才学属于上品,现下应该在金陵游学。其翼,你等着看,不出十年,天下人皆知沈行道的大名”
“沈越可是吴兴沈氏的人”
徐佑叹了口气,道“正是”
何濡跟着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七郎有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的感概既是沈氏的人,日后再见,便为仇雠这个倾盖之交,忘了吧”
徐佑苦笑道“他在沈氏并不被重视,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要说徐沈两家的仇怨,却跟他干系不大”
“徐沈徐沈,是两姓两家的仇怨,他冠了沈姓,也就是沈氏的子弟,脱不了干系了若是真的如七郎所料,十年后天下知名,沈越必将成为沈氏的重要人物,到了那时,他会坐看七郎将沈氏灭族吗”
徐佑默然,目光中掠过一丝无可言状的哀伤,道“从挚友到仇雠,人间世,何等凄清”
何濡知道以徐佑的心志,很快就能从短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没有安慰他,只是问道“怎么今夜突然会想起他来”
“白天的那一刀,飞起的人头,四溅的血迹,让我彻夜难眠。枯坐凉亭内,听着雨声,这才想起以前的故人”
“咦,七郎杀过不少人吧当年剿灭赤眉山的贼盗,听闻你一人杀了数十人之多,今日诛贼,不过一人而已”
徐佑没办法解释这具身体内发生的种种奇妙的事情,他融合了徐佑的灵魂,继承他的喜怒哀乐,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所以杀人,尤其第一次亲手杀人,感觉总会有点点的不同。
他不是害怕,也没那么矫情的得什么杀人后遗症,只是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手中流逝,那种可以操控一切的快感,和不经审判肆意剥夺他人生死的良知,在脑海里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是啊,不过一人而已”
既然走上了复仇这条路,今后死在手里的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多,思考法治和自由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意义,血侵染的仇恨,只有以血来洗涤
“明天你告诉冬至,让她去查一查大德寺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竟让陆会和杜三省亲临去断讼案”
“还有这等事”何濡顿时来了兴趣,道“秃驴们不安分,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刚来钱塘才几日,大德寺还没修好,竟然就开始胡作非为了哈,有意思,有意思”
第二日,苏棠一早来到县衙,陆会在二堂接见了她,问起家里的情况,得知苏棠父母双亡,不胜唏嘘,温声安慰了几句,道“知道你受了委屈,改天我让刘彖登门向你道歉。发生了这样的事,固然不幸,但有幸让我看到钱塘还有你这样的烈性贞洁女子,实是本县兴教化之功,可喜可贺。”
苏棠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官字两张口,能从这样的恶行中找到功绩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她心生厌恶,语气愈加的冷淡,道“若是县令没别的事情吩咐,民女暂且告退”
“先别急”陆会装作不经意的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笑道“你父母生前可曾给你定过亲”
苏棠心神微颤,摇头道“不曾”
陆会笑的嘴皮子都快要裂开了,道“可有心仪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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