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狂上加狂
果然,王诩伸手接过了那书卷,微带厌恶地上下扫视了几眼后,本欲顺手扔甩进一旁尚未熄灭的篝火堆里,再好好用艾叶水洗手去一去死人晦气。
可是那手刚抬起了一半,不知怎么的,响起了弟子白圭的那一句“投其所好”来,便又缓缓放下,复递给了莘奴道:“有些还算可取,大多是昏腐之言,那孔仲尼生前周游列国却四处碰壁,最后旅途中落得累累若丧家之犬,只差带着几个徒儿讨饭,原因便在于“不识时务”上,你权看着解闷,倒不用放在心上……
王诩自然是瞧不上乞丐头子的大作,相比于授业解惑,他实在是远胜于那位去世经年的孔夫子。不然也不会有这一路声势浩大的朝拜汹涌的人流了!
不过,他能让自己看书,真是大大出乎莘奴的意料。
她幼时喜好书简胜过投箸游戏,犹记得小时,还自不量力地充当起少年时王诩的夫子,用厨下的锅底灰涂抹在平坦的石板上,写着自己识得的七扭八歪的字给家奴启蒙。逼迫着王诩同她一起诵读。
那时的少年,一脸的木然,只是用方才瞪着儒家经学的厌弃眼神直瞪着她。那时她只当他愚笨得张不开嘴,甚至还逼迫他摊开手掌,效仿父亲惩戒弟子时的情形,用小木棍轻轻抽打着他的手心,一边打一边咯咯地笑……
那时的呆蠢女娃岂知,这家奴的学识早已远胜过父亲的高徒,他的世故讲求实际,更不是在山谷中久居得有些迂腐的父亲所能企及的。
许是小时的树棍抽打得太狠,后来贵为家主的王诩,甚是不喜她舞文弄墨,更是不需她碰触书籍……
往事不堪啊!若是细细回味,总是恨不得投身烈火,如凤凰一般涅槃重生。早早地规避了这生命里的祸星贼子。
为奴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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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果然是与张家兄妹的马车为伴,那张华好几次撩起车窗帘朝着莘奴伸着脖子喊话。
她的兄长在一旁觉得妹妹太过莽撞,只红着脸再一旁劝阻。
不过王诩却没有现身,一直隐身在车马里,安静地听着四周的车马喧嚣和人群路过时的交谈低语。
快到山谷里时,王诩像是突然想起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扁匣子,轻轻扔在了莘奴的面前,然后下去了马车。
莘奴打开一看,只见母亲遗留下的那只玉镯正静躺在匣子的垫了棉花的软布上。她连忙拿出,仔细看了看,玉镯完好无恙。
当时因为激愤,一时不得细想,现在却疑窦顿生。王诩就算再无耻,也断没有窃取了她的私物给得宠的爱妾的道理。倒不是他为人品德如玉,而是因为他骨子是极其骄傲之人,这等下作的手段,就是市井里的游侠屠夫也做不来的。
可是……若不是这般,那玉镯又怎么会出现在申玉的手腕上?而且那夷光夫人当时未尽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
莘奴将玉镯套在手腕上,微皱着眉头,心内一时雾霾重重,琢磨不清。
此时马车进入了云梦山的地界。原本就不是很宽阔的道路,如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有人拿着苦吟背诵,似乎是准备展露一番才华,让未来的恩师震惊一番。
不过早在一个转弯的路口,熟谙鬼谷路径的马车夫就拐入一处看似分岔的小径,然后顺着萦纡的山路直接入了云梦山的后院。
当莘奴下车时,依照往常的惯例,等待着家主先行入门后,她才尾随其后。可是入了三个进院后,莘奴的心内越发觉得怪异,只因为这一路上的仆人俱是生面孔,根本没有一个是先前熟识的。
刚开始莘奴只以为是自己又一次的私逃连累了院内的仆役,可是看这些新换的仆役看向自己时,面色如常,毫无戒备警惕之色,完全没有被耳提面命过,似乎并没有吸取上一任同僚的教训。
最重要的是,宛媪并没有让她回到原来独居的小宅院,而是命启儿替她收拾好了东西后,去前院的客舍暂居。
可是这客舍乃是为山下求学而来的游子们准备的,要她搬去是何道理?
莘奴突然想到一处关节。前几日同行时,有几辆异常华丽的车马,一看便是诸侯士卿公子。
王诩向来善于收拢人心,招待贵客的客舍必定不可太过素雅单调,难道……是要她……
耳旁似乎有隐约响起了那哀怨的楚地祭歌,莘奴微微打了个冷战,抬起头见启儿依然在忙碌着收拾东西时,莘奴一路径自来到了王诩的书房前。
父亲的书房原本是在后院内光线最好的正房里,整个书房都是用上好的檀木雕琢,味道清幽,书架一直通向屋顶。莘奴小时最喜欢来到父亲的书房里,爬着木梯子翻捡着大大小小的书简。
可是王诩却摒弃了莘子的书房不用,在另一侧开辟了新的书房。
事实上,王诩对曾经的家主莘子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憎恶,所以继承了鬼谷后,更将前任家主的痕迹恨不得擦抹干干净净。
甚至父亲身故后,都没有能埋葬在鬼谷内母亲的墓旁,而是将棺椁迁回了老家安葬。当初她与老仆出逃后,回到了乡郊的老宅中,也是为了能够拜祭一下父亲的坟墓。
不过她在坟前祭奠时,却奇怪地发现,在父亲的坟墓旁还有一座坟墓。
那坟墓看上去不像是新坟,虽然看起来时时有人精心维护修缮除草,但是墓碑的缝隙里的青苔依然显示出年代的久远,而上面镌刻的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可就是这样一座无名的墓碑与父亲的并排在了一处。她当时好奇地询问了老仆,可是老仆也不知那坟墓里安葬的是何人。
当人来到书房前时,莘奴连忙收回了思绪,跪坐在门前的地板上,等待着屋内书案里的人抬起头。
王诩的书房不同于父亲的,他记忆力极佳,看书往往只一遍便过目不忘,于是少了些“韦编三绝”的勤恳,那些书除了常看的摆在书架之外,都是看完一遍后便放入大木箱里,然后堆砌在一旁。猛然一看,一排排木箱,似乎是来到了库房一般,总是没有书房该有的书卷汗青之气。
此时门口堆放的全是新烤制出来的竹片,一旁的书童在门廊处熟练地用工具将切细的熟牛皮将竹片编成竹简。王诩则在另一个书童的笔墨服侍下,在竹简上奋笔疾书。待得写完了一卷后,他才抬起头瞟了一眼跪坐在门口的莘奴道:“何事?”
莘奴挺直着腰板,咬了咬嘴唇问道:“求问家主,因何将我迁到外院客房?”
王诩挥了挥手,那两名书童拘礼退下。这时他放下了笔,晃动了下脖颈道:“过来替我揉捏一下。”
莘奴心里存着事,愈加笃定他让自己迁居客房,乃是存着不良的心思。虽然早就料到自己这番出逃被捉,一定是要遭受些责罚的,可若他真是让自己去陪那些公子过夜……
这么一想,手里揉捏的力气顿时下了狠劲儿。她毕竟苦练了些武艺,这一捏顿时让王诩一皱眉,伸手便将她从身后扯入了怀里。
“手劲儿这般大,是想要嗜杀家主殉葬不成?”
莘奴瞪着他,只觉得若是真能杀了这竖子,倒也是美事一桩,硬声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但求家主赏奴婢个自在,还烦请移个坑洞,莫要同穴!”
王诩眯眼看着她,那脸上的神色一时有些说不准阴晴,不过最后倒是表情一松道:“这般没有城府,气急了便嘴无遮拦,难成大器!”
莘子微微挺着脖颈,敛着眉眼道:“奴婢不是丈夫,自然少了伟岸大器,一个贱奴罢了,何须如家主弟子一般胸怀韬略?”
王诩懒得与她口舌相争。这怀里的少女可不是个愚笨的,很有些眼色,人前都是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私下里却会偶尔伸出手爪,如小野猫一般亮一亮獠牙,试探着他的容忍底线。
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又将刚刚写好的竹简放到了她的面前,只见上面乃是这次鬼谷收徒的榜文,他在她耳旁说道:“今年鬼谷新增了女院,招收一些才学兼优的女弟子,我看你在内院闲极无聊,便去客舍与那些弟子们一同准备应试吧。若真是有才学的,便可入书院修习,可若是真是蠢材,就老老实实呆在内院劈材打水吧。”
王诩语调说得清淡,莘奴的眼睛却瞪得滚圆。
要知道,自妲己乱国以来。女子参政历来被视为乱国的祸端。就算贵族中的女子喜好读书,也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必被他人所唾弃。至于公学里更无女子身影。就连广开私学的孔夫子也未曾收过女子为学生啊!
这等荒谬的提议若是被那些个儒生知晓,只怕鬼谷子画像上的肉瘤又要凭空增添几个了!
王诩的想法却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
当莘奴来到客舍时,发现客舍与男弟子们的暂居之地相隔甚远,此处已经有女子入住了。
“莘奴姐姐!”张华也是刚刚抵达,看见莘奴出现在门口,便一脸兴奋地扑了过去。
在求学的学子队列里,陪同的女眷也是甚多,甚至有些女子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鬼谷此番要招收女弟子的传闻,特意慕名而来。所以这专为女弟子备下的客舍里并不空荡。
除了张华外,还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一看出身便是不俗,端坐一旁上下打量着莘奴。
不过其中一个模样清雅的少女甚是和煦,主动与莘奴招呼道:“又来了一位姐姐,我是来自齐国的妫姜,敢问您是……”
这妫乃是齐国诸侯的国姓,由此看来,这女子倒是齐国的王室众人。
莘奴施礼道:“我……姓莘……”不知为何,她有些耻于说出自己的名字。父亲去世时,自己年岁还小,为了好养育,并没有特意起名。只唤了小名“奴儿”,也是起了贱名,祛病驱邪之意。
待得后来,便习惯性地被唤作莘奴了。这本也无妨,可是现在一提及这名字竟有些妄自菲薄之感。
因为当下女子多无姓名,那妫姜倒是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询问了彼此的年龄,这么一问下来,只莘奴年纪最大,已经十八,而其他的女子多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在妫姜的带动下,原先不熟悉的众位女子倒是渐渐熟络了。彼此都说起话来。
不过来自魏国的姬莹却有些不耐烦,她乃是那入宫成为魏王义女的姬姜的妹妹,因为姐姐入宫去了,父亲对于识文断字的二女的出路也寄以厚望,因为在大梁时听闻鬼谷欲招收女弟子,便迫不及待地将二女儿送了过来,只为了将来姬姜嫁入秦时,让这小妾生养的二女作为媵妾一同随嫁,帮衬一下姬姜,也可帮着出谋划策一番。
此时姬莹被满屋子少女们的话语扰了清净,满脸不悦道:“明日便要初试,鬼谷此番只招收四位女子,可是屋内现在却有八位,各位不用心准备,却吵闹不休,是想要明日打道回府吗?这鬼谷中也是太过简朴,为何不能每人各安排一间房舍,我还想多看一会书呢!”
为奴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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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一时屋内清冷。
众人皆是不语,各自回到自己的席榻之上。有几位贵女命人拉展了屏风与众人隔开,各自看着书籍。
相比于其它丽姝的充分准备,莘奴这个长居谷内之人却有些准备得措手不及。
她虽然自幼习字,可是在修习学业最好的年纪里缺少了良师指点,更是断了书籍来源。虽然偶尔能做窃贼,觅得一两本,可大多是王诩那竖子摆放在书架上的奇闻闲书,多半是端不得台面的。反而那正经的,都安置在书箱之内,被那吝啬的守财奴用足量的铜锁封得结结实实。
现在王诩突然施恩,将她扔甩在了一群少女中一同应试,她虽不似其他丽姝那般对成为鬼谷子的女弟子心驰神往,可是好胜之心尚且有之。
年幼时,父亲对她聪慧的期许犹在耳畔,若是能在应试里拔得头筹,也算是替死去的父亲争一口气,并且堂堂正正地告示世人,她是鬼谷莘子的女儿,而那个端坐在高堂之上的道貌岸然之辈,不过是一个噬主的家奴罢了!
可是,相较于其他少女的充分准备,她的怀里却只有张华借给她的那本书卷。就算在鬼谷里久居经年,她也不知明日的初选究竟是要考些什么,怀着这样的忐忑,一夜竟是无眠,便到了第二日。
初选的场地,是客舍一旁的溪园之中。空阔的场地已经铺摆好了席位,而男女学子中间有一条天然的溪流潺潺流淌而过,将场地一分为二。
那些个前来求学的男子们也听说了此番鬼谷子欲招收女弟子的惊天之闻,不过总是有些不太信服自己的双耳,只觉得这般怪诞奇闻怎么会出现在名达天下的鬼谷之中?
可是八位戴着纱帽斗笠的丽姝在婢女的搀扶下入溪园,又在各自席位上跪坐后,那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可以烟消云散了。
“荒诞以极!我等丈夫生而昂立天地间,注定要做一番伟业,岂可与这群无知女子一同学师?鬼谷夫子是想要羞辱我等不成?”伴着一声怒喝,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愤怒地站起身来,冲着站在讲坛上一个干瘦的老者怒目高喊道。
一喊不打紧,倒是说破了其余众位男弟子的心声,有些虽不像这几个站起来的那般激愤,但是也交头接耳,面露不忿之色,怒目瞪向隔席而坐的那几位丽姝。
溪园之内气愤骤然紧张,惹得这些个女子顿时有些惶恐,甚至又胆小的,身子都微微发抖,不安地向身边的婢女身上靠拢。
莘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怖的。那王诩竖子既然敢开坛设讲,总是会有这种应付闹事者的万全之策。
她认得那老者,他名唤祖章,原本应该是父亲的关门弟子,却因为木讷不善言,不受父亲的赏识。其后鬼谷易主,便又投拜到了王诩的门下,满头的白发却心甘情愿地认一个乌发青年作了夫子。
不过他似乎痴迷算数,不太擅长合纵诡辩之法,所以是鬼谷子门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出山入仕的弟子,只留在谷内辅佐恩师开蒙这些新入学的同门。
当那几个学子起身怒目喝问时,他盘腿坐在讲坛的香草席子上,拨弄着手里几根长短不一的棍子,一双略显呆滞的眼儿埋在一堆褶皱中,似乎充耳不闻,竟是连头都没有动半下。
待得台下那几个愤慨激越的学子终于怒斥得差不多了,他这尊泥像终于动了动嘴角,发出了声响,语气嘶哑而无力地问道:“今有商贾持粟米过城郭三门,外门三而取一,中门五而取一,内门七而取一,余米五斗。问本持米几何?”
这番所答非所问,实在是让正在激愤的诸子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那领头的据说是卫国的一位公子,听闻了祖章的提问后,着实一愣,复而皱眉道:“尊驾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
祖章挥了挥手,命身旁的侍童将写好了谜题的竹简分发给了在场的男女学子们后,有气无力对那位领头的卫国公子道:“你可能答出,还剩多少粟米?”
卫国虽然是个羸弱的小国,可贵为公子岂会做过买卖谷物的俗事?这一时间只觉得三道大门的侍卫实在可恨,无事克扣商贾的粟米为何?他只瞪圆了眼睛,半张着嘴也掰算不出个数来。干脆将手中的竹签扔甩到一旁,愤然道:“尊驾因何顾左右而言其他?今日强迫我等与女子同席应试是何道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若是不讲明白,便掀翻了你鬼谷的讲坛!”
祖章突然咳嗽了起来,干瘦的身体剧烈的摇晃,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得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肺子一阵疼痛。
就在这时,这老叟总算是咳出一口浓痰直直朝着那卫国华衣锦衫的翩然公子喷了过去!
刚被三个刮油侍卫弄得有些眩晕的公子一时毫无防备,虽然尽力往后一跳,还是沾染了些。卫国公子只气得手指晃动,冲着身后的侍童高声呼喝:“剑在何处?剑在何处?劈了这厮!”
这时老头突然如吃了回转神丹一般,突然瞪圆眼儿,尖利着嗓门破口大骂:“这等考验谷内稚龄小儿之题都答不上来,还敢自称丈夫?能投拜道鬼谷夫子门下的无一不是人中的顶尖,头脑若不伶俐,如何能领会恩师的玄妙精讲?你连这入谷的第一关都答算不上来,也配担心是否跟女子同席?
我若是你,当以袖遮面,一路缩颈屈身,自出谷去,好好用心多食几碗粟米,长出些齐全的脑筋再来丢人显眼,与妇人一较短长!”
时人注重道义。那老者虽然无礼以极点,但是毕竟是位年高长者。听闻有投拜贤士的学子,被夫子当众唾面试炼,若是能不躲不闪,含笑忍之,唾面自干,当真是传世佳话,品德贤良的表率。
可是方才那位公子的表现却大失了分寸。本就是前来求学,却厉声高喊,更要拔剑相向,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修养德行之人。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一位赤衫男子突然开口道:“春三月,卫国公子臼求师鬼谷,不得谜题要义,愤拔剑欲伤人……”就在他开口时,一位同样身着红色深衣的男子在一册书简上飞快地记录下他所说之言。
在场有些见识的学子这才注意那二人,顿时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红色乃是周王室的国色。这两位男子皆身着的周王室礼服,发髻上插着的正是流行于王室,史官特有的铁笔乌簪。
“那人我认得,乃是天子身旁的近身史官,若是被他记下,只怕是要载入官史,遗臭万年!”
有些士卿出身的学子曾经随着父亲去天子之地朝拜,竟然一眼认出的那开口男子的身份,顿时让在场之人惊得屏息凝神,犹如天子亲临,正襟危坐,不敢再妄自私议。
如今虽然周天子式微,可是王室积威犹在,不然赵魏韩三家分了晋国的乱臣贼子也不会眼巴巴地跑到京中,恳求周天子的正式分封侯位了。是以天子史官的秉笔直书,不能不令人忌惮三分。
但凡出入鬼谷者,都有伟大抱负,可若是一个不谨慎,被史官们捉了错处记录在册,是鲜血都洗刷不掉的污点了。
所以等那卫国的公子臼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那脸儿已经苍白一片,身子晃了几晃,茫然而无助地望向四周。
可是这时再看,几个先前跟着他站起大声抗议的学子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下,一个个异常认真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签,用毕生的精力与三位贪赃的门官掰算着升斗粟米。
鬼谷夫子实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是初试学子罢了,竟然能请得王室史官润笔记录。若是能投拜到这样的夫子名下,何愁不开创一番让人艳羡的伟业?
不多时,便有人坐过来对着那傻立在席上的公子臼低语几句,那方才还骄横的公子不知为何,竟然一脸的如丧考妣乖顺地跟着来人灰溜溜地出了溪园。
而他所坐的席位立刻被人撤下,众人心内明白他从此无缘鬼谷的精妙了。
顿时,整个溪园里安静极了,每个人都在皱眉演算着竹签上的谜题。
这算数一门的要义,不是时下人人都可领会的,就算是饱读诗书之辈,也有分掰不开几根手指数的。这谜题甚是玄绕,推算不上来者,大有人在。
莘奴也是其中一个。父亲重文,却不好算数,连带着她也未曾精习这一门。加之这数年来一直被拘禁在后院内,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度,实在不逊于方才那位卫国公子。
于是这十根纤细的手指来回扒拉了一遍,还是不得门道。
可是她身旁的那位妫姜却一脸的从容,从拿到竹签起,便单手捏指头,轻轻点按手指关节,不多时,便轻松地收回了手,安然地端坐在席上。
她不再推算,却也并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是等着男学子那一方有四五个人起身递交了答案后,才慢慢地提起笔,在竹签上写下几个字,再交给身旁的婢女由她代为递呈上去。还真是不显山露水。
那祖章看了妫姜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代表初试通过的铜符递交给了妫姜的婢女。
不一会张华也递交了答案,一脸喜色地换来了一块铜符。不多时,溪园里的人走了大半,有些是通过了初试,有些则是铩羽而归,因为给出了错误的答案,与那卫国的公子一样被撤了席子,立刻打包出谷去了。
最后,女席这边只剩下莘奴一人未交出答案了。她手里的竹签已经被手上的汗液渲染得有些模糊了,正午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她的身体,连带着纱帽后的脸颊都有些微微发胀,可她依然一动不动,紧盯着手里的竹签……
不过有一处地方,阳光照拂不到,却是清幽得很。
在溪园不远处的半山上,有一处树荫掩映的凉亭。一身玄衣的英俊男子悠闲地半卧在席上,在树荫的缝隙间,毫不费力地看着山下溪园的情形。
刚刚送来极品玉饰的白圭恭谨地正坐一旁,小心地看着男人的神色道:“恩师既然要赏莘奴一些恩宠,为何不出些简单的谜题?若是她答不出来,岂不是卷拂了佳人兴致?”
王诩用修长的手指夹捏着手里的通透的玉坠,漫不经心地看着花纹成色,过了半晌才道:“就是要卷拂她的兴致……你的妻妾虽多,却都是驯良可人的。当是不知,好强不驯的女子,一味‘投其所好’只不过是宠坏她罢了。倒是要让她知道,究竟天地有多高,她又是何等的斤两!投其所好?不若让她自知其短!”
这话里的残酷,让白圭微微一抖,心知自己虽然心思玲珑,却到底还是托大,猜错了恩师的心思。
可是这心里,很是同情那位在阳光下炙烤的丽姝。好好的一个聪颖女子,偏遇到家主这样乖戾性情之人……
就在这时,一直未动的莘奴,突然站了起来。
为奴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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