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鲸【亲姐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流苏的小说
江浔一个人在那站着,虽然才高二,他的个子却早已超过了同龄人,加上平日游泳训练得多,眼前这几个尖嘴猴腮的学长们当然比不上他的身型,几个学长尽管面子上过不去,却只是干打雷不下雨,谁也不想触这霉头。
“跟我姐姐道歉。”可他没打算小事化了,不容分说地沉下声线。
对方且骂且退,江浔正要追上去,卫衣的帽子却被人拉住了。
“算了吧,道了歉也不是真心的,我还不想原谅他们。”江夏牵了牵嘴角,放下了扯他帽子的手。
回过头的江浔脸色依然很差,像是随时会扑上去咬人的小老虎,龇着他退化的小虎牙。
他还没完,抬手指向江夏的班级队伍:“那他们呢?”
江夏循着他的手回望,扫过几个暗暗投来的心虚视线。
“本身就是被迫参加的比赛,明明尽了全力,还吃力不讨好——说好听是为了班级荣誉,可每个人都只惦记着怎么把锅甩给你,还有一群连报名都不敢的,却敢对上了赛场的人指指点点,这种第一要了又有什么用?”
一席话把江夏说得怔住了,她不喜欢口舌之争,可是真要吵起来时少有人能辩得过她,今天单纯只是……
没有心情。
她却没想到,那个风格散漫,平时以开朗好脾气着称的江浔,却先她一步发了火。
还来不及等她回应,江浔一手扯起她的运动服裤脚,她连鞋后跟都是虚虚地踩着,脚踝处已经肿成了一个包——“你伤成这样,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关心过一个字吗?会哭了不起啊?!”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是一通棒子乱打,最后一句确实真真打到人了。
冯婉婷的抽噎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差点化成一个嗝,卞雪冰也是面色难堪。
“走了。”江浔在她面前蹲下身:“姐姐上来。”
“……”
“去医务室。”
校运会当天的医疗站设立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保健老师也在那头值班。
医务室里没有人,但是依然对外开放,可供伤病的同学休息。
江浔是游泳队头把交椅,这种小伤小病他处理得驾轻就熟,来之前他向保健老师借了钥匙,老师也随他去了。
此时医务室里只有他们姐弟俩,江浔在药柜中翻找,江夏安静地坐在床沿,望向窗外一声不吭。
直到找到药瓶,江浔转过身,她依然还是那个姿势,像雕塑一般与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冷白房间融为一体。
“上药了。”他提醒。
江夏没有反应。
江浔坐到她边上,把药瓶放在一边,抬手碰了碰她被发丝遮住的侧脸:“江夏同学,上药了。”
“你上吧。”她平淡无奇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仍旧朝着窗外发怔。
一手揽来,江夏跌进一个怀抱里:“那上药之前,先借你一会儿。”
……
……
“……我没有要哭。”她说。
“嗯。”
“我真的没有要哭。”她挣了挣,一张脸还是偏执地对着窗外的香樟树,怎么也不肯转回来。
江浔没让她挣开,只是抬起手心遮住了她的眼,声线温和:“知道了姐姐,那就不哭。”
“……”
“她们都不是好东西,不值得你为她们哭。”
怀中的女孩微微发颤。
“所以没关系,你有我就行了。”
医务室里白墙素静,同样乳白的瓷砖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他们就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许久,谁也没有动。
终于……
他听见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是那种到了喉咙口,又被强迫着生吞回去的呜咽。
江浔的动作一僵,心跳蓦地跟着那声呜咽走丢了。
她忍了好久,不肯让人知道自己脆弱的时候。
可她瞒不过江浔,因为以前就是这样,谁叫他是她弟弟。
对江浔来说也好,她脆弱的时候,只要他知道就足够。
“我明明很努力了。”
耳边是含糊不清的词句,江夏一贯冷静的声线在颤抖,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了声音。
“阿浔,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真的都做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温柔地把她藏进怀里,不让她有半点被光线打扰的可能,“姐姐做得很好了。”
好吗?她不这么觉得。如果好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管怎么做……她们都……不能满意呢……”
江浔你试过吗?你一定体会不到的。只是想做个安分守己,不被人讨厌的“同类”,可是在那些人眼里你永远都是异类,就算你勉强自己去获得他们的认可,但还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一个声音就功亏一篑。
做什么都没有用,做什么都是徒劳。
抽泣声让她哭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也不想啊……拿、拿不到第一……就是、就是我的错吗,还有那些王八蛋——凭什么说我卑鄙啊!凭什么?!”
江夏很少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失态,就算失态也不会哭着和他倾诉,以前受了委屈,大不了也只是抱着他默默流几滴眼泪而已,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所有的前因后果,只能留给江浔自己去猜想。
越是隐忍的人,他们褪下伪装的时候,就越惹人心疼。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那一刻的江浔从肺到心脏,甚至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她的哭泣声而酸涩发胀,好像有一只手,无形中抓住了他的命脉,她微弱的一声哽咽,就让他说不出得难受,连呼吸的空气都不是滋味。头一次面对这样失去伪装的江夏,江浔居然比她更手足无措。
姐姐一定是很受伤吧?她连失恋都没有这样哭过。
“不想他们了。”他克制着自己,轻轻拍了拍江夏的背,“都说了,他们不值得你哭。”
是啊,他们不值得。
那你呢?
江夏窝在江浔怀里,撑开眼的视线被他的手心遮蔽,入目的唯有一片昏黑,但有光自他手心的缝隙透进来,穿过他指缝间的皮肤,一片温暖的肉粉色,好像拨开手指,外面就是繁花似锦的人间。
都是假象。
这世界不会再变好了,因为她已经不会再变好了。
除非能把对自己弟弟的这颗感情毒瘤从大脑里割除出去,不然她就不配再享受江浔对她的好。
玩火自焚也好,作茧自缚也好,她自己招惹的事,就应该由她自己来解决,不要天真地去想也许江浔也和她一样,喜欢她呢?“很可爱”的只是作为“姐姐”的她,和喜欢没有半毛钱关系,江浔拒绝不了她这个“姐姐”而已。
可是就算再不会拒绝的江浔也有底线,也会告诉她——还是太过分了。
他给不了。
给不了就不要对我好啊。
想到这里,她默默坐起身,推开了他。
“姐姐?”
“涂药吧。”
一只脚被搁在江浔腿上揉揉捏捏涂涂抹抹,疼也是疼的,就是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痒,还很不好意思。
她想的挺多,脚不好看有没有味道什么的——明明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遭遇相同的情景也不少,这些问题她却从来没有想过。
可是江浔就什么都没想的样子,只是低着头给她敷药。
门外喧嚣,门内寂静,江夏抿着唇忍着足踝的刺痛感,端详面前的他。
睫毛很长,鼻梁也很挺,果然是她的弟弟,真像她。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在胡思乱想什么,刚刚她还决定把对江浔的感情自我阉割,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还隐隐躁动的小心思,瞬间就失去了活性。
“我……”耳边忽地听见江浔开口,“是不是帮了倒忙?”
江夏试着动了动他包扎好的脚:“什么?”
“作为你弟这样说你同班同学,之后……你可能不好过吧?”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吗?心情不好的江夏,忽然觉得他迟钝得可爱。
“是很麻烦。”
“对不起。”闻声江浔匆忙抬起头,“我一生气就没忍住——”
“但是,我很爽。”江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good boy。”
“……啊?”江浔一时还没从她的逻辑里回过神来,然后又讷讷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把我当狗摸了?”
江夏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好不好过也就半年了。”
“可是你之前说你那么努力……”
“无所谓了江浔。”江夏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眸光太过清亮,也太过热忱,只会越发提醒自己对他存着的糟糕心思。所以撇开头不去看他,“真的明理的人,都知道你说的没有错,肯定不会怨恨我;那些怨恨我的人,也只不过被戳中了心事而已,该讨厌我该让我背锅他们都不会少做,这种人是不讲道理的,和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那我还不如——能解恨一次是一次。”
“呼。”他并没有发现江夏的闪躲,一门心思全在自己有没有给她带来麻烦上,得到否定的答案,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夏的余光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其实她说的这些狗屁理由都不重要,她想通的原因只有一个,江浔站她,她当然也要坚定不移地站江浔。
思考的当儿,江夏忽地感觉到小腿一凉,转头才发现他挽起了她的裤管,一直别到了膝盖。
“你干嘛呢?”
“上药啊。”冰凉的酒精棉触及膝盖上的一处,江夏疼得龇牙咧嘴,江浔轻轻皱了皱眉:“忍一忍,马上就好。”
那里也受伤了吗?江夏的视线落在他涂抹的伤口上,只是擦伤,但是依然有鲜红的痕迹,记得她裤子的膝头确实有一些磨损泛白,可是并没有破洞,什么时候破了皮?
大概是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江浔翘了翘嘴角:“自己受伤都不知道。”
“……”
“我看着你摔的,起来之后膝盖就不怎么灵活。”
“裤子没坏,我以为……”
等一下,他说,他看着她摔的?
他看了她的比赛?
明明中午被她提了那么“过分”的要求,怎么……
“裤子没坏也可能有擦伤,你怎么就不自己检查一下?哦,那之后一直在‘忙’。”他故意调侃她。
江夏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问:“为什么会来看我比赛?”
“?”
“你不应该躲着我?不尴尬吗?”
“我的比赛你不看,你的比赛我还不能看了吗?”江浔笑出声,“而且,我又为什么要尴尬,看自己姐姐的比赛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么?”
她低下头:“中午……”
江浔的耳根猛地又红了起来,手背抵住了唇,另一只手还在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只隐约能听到他说:“别讲了。”
江夏只感觉心头的豁口又被鞭笞了一次。
不讲就不讲。
觉得恶心,觉得过分,觉得不能接受,还要来看我。
难道就真的能把我当姐姐分得这么清楚吗?
江浔,有时候我真不懂你。
听鲸【亲姐弟】 31.变化
红油火锅咕咚咕咚往外翻腾出热气,蒸汽烘得江夏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周遭的人声像是被闷在油锅里,听不清内容,又不免觉得喧闹。叁十六七摄氏度的天吃火锅,也只有龚菲琳这种脑子缺根筋的发小才能想得出来,而能以人形端正地坐在这里涮上几片毛肚,江夏由衷地感慨,自己的命都是空调给的。
“帮我下点黄喉,喏,就你右手边那个,欸对——”龚菲琳一边打电话,一边交代江夏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灌杯酸梅汁,咕咚咕咚下肚,总算解了几分嘴里的辣意,半抻着舌头用咬字不清的发音和电话那头的人保证:“哎资道啦资道啦,藿香正气水嘛,回去给你买。”末了说完电话,她把手机往边上一扣,抱怨道:“我爸也太信这东西了,一到夏天有什么问题都喝它,比我喝水都勤快,毛病。”
“跟大热天要吃火锅的人比起来还好了。”江夏轻笑了声。
龚菲琳大手一挥:“这年头吃东西哪有什么时令忌讳的,大冬天还吃冰棒呢,大夏天就不能吃火锅了?”
“我看你就是想坑我,毕竟海底捞比大排档贵。”
“天地良心,江夏我们是不是发小,啊?是不是?你外地上个大学一条消息都不联系我,回来七八天了才见上一面,让你请一顿火锅你还敢委屈哦?”
江夏捞起黄喉丢进龚菲琳碗里:“不委屈不委屈,吃你的吧。”
龚菲琳夹了一筷子吃下肚,继续开炮:“别转移话题,我就问你,我微信没加错人吧,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理?”
“你给我发消息了吗?”江夏迷茫地滑开屏幕,在微信里找到龚菲琳的号点开:“没有啊,你看。”
龚菲琳凑过头来看了眼,果然是空荡荡的对话框:“你这是不是换了新手机消息没同步啊?”
“应该吧,我手机里是没几条旧记录了。”
可是旧记录有没有和当下回不回消息是两码事,龚菲琳还是抓着江夏不联系她的事儿数落了她好半晌,两个好友又聊了聊这段时间来的见闻,龚菲琳忽然贼兮兮地问她:“欸,你的前男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夏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下,嘴角扯了扯:“什么‘什么情况’?”
“大一的时候和我说交了男朋友,我问你是谁,你又说等稳定下来了再告诉我,结果就没声音了,再后来就告诉我分手了,什么前因后果我都不知道,搞什么神秘呀?”
江夏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男朋友,那个男朋友龚菲琳还认识。潜意识里她真的不想提卢景州,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多少透露一点,以龚菲琳的性格,会觉得她不把自己当朋友,去外地读书之后就物是人非了。
她敛着眸子盯着锅里扑腾扑腾的油泡,仿佛看见了同样上下挣扎的自己。
“是同一个学校的学长。”半晌,她开口,回忆的口吻像是已经把它视作过眼云烟,“比我大一届,很受欢迎。我入学的时候,因为我妈去世的缘故,状态非常差,他帮了我很多。”
龚菲琳嘬着筷尖儿听着,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轮到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从不会乱来一气。
“我们本来就是旧识,所以熟络得也很快,那时候我在外地人生地不熟,没人说得上话,孤零零一个人,感觉他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后来呢?”
所有恋爱的故事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区别只在于经历了什么,导向了什么样的结果。
江夏举起酸梅汁喝了一口,喉间的干涩感挥之不去,她目光从已经软塌的油泡上移开,继续说:“后来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就分开了。”
“什么啊,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江夏笑起来:“不然你想听什么,移情别恋?出轨?没有,他对我很好,甚至有点儿……”
太好了。
眉头皱了皱,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里深处触发了什么开关,针刺似地疼。
“有点儿什么?”
抬起头,江夏透过氤氲的火锅热气看向龚菲琳:“没,我就是想了想,他也不像我说的那么完美,虽然没有移情别恋也没有出轨,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他想要我的全部,他却没办法给我他的全部。这就是我们的分歧点。”
“啧,白月光。”龚菲琳了然。
服务生走过来添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给了江夏短暂的时间收拾自己的思绪。她避开所有龚菲琳知道的卢景州的一切,她对他的旧情,他的家境,他交换留学的事,因为她打从心底已经想埋葬这段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她说的也都是真话,两人分开不仅仅由于背景相差悬殊,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彼此心里都有个人,才会导致日趋沉默的结局,尤其在卢景州发现了江浔与她曾经的关系之后……
一想起这些,强烈的缺失感,想要挽回什么的焦虑又随之而来——明明已经不喜欢了,她是真的想要回头吗?弄不清原因,她很困惑。
“卢景州……”
江夏猛地心跳一顿,对过的龚菲琳说道:“那个学长是不是跟卢景州很像?那种温文尔雅,一看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走成熟路线的男生——好像你喜欢的都是这个类型。”
她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吗?江夏思量了片刻,却摇摇头:“我喜欢的男生……其实,不比我成熟也没关系。”
“倒不如说……我希望他偶尔也会孩子气和我撒娇。”她说着顿了顿,眉睫微垂盯着在油碟上反复划圈的筷尖:“性格阳光一点,没有很多的小心思……最好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对人是直来直去的好,喜欢笑,也会害羞,清清爽爽的,这样相处也舒服。”
这世间的言词,冥冥之中都有它们无与伦比的力量,单薄的字串,以某种特定的组合拼凑,便能化声为形,勾勒出一个既定的轮廓,那是完全不设防的下意识,直到描述完自己理想型的最后一个字,江夏的筷尖忽然就定住了。
龚菲琳偏头想了想:“你说的人,好像江——”姓氏刚刚冒出来,龚菲琳就倏地住了口,随意的笑容偷偷收敛,匆忙拾起捞勺又下了一盘肥羊肉,“来来来,赶紧吃,等会儿就老了。”
“是啊,挺像江浔的。”江夏没有忽视她的转移话题,反而一杆子捅开了窗户纸,“我弟弟这样的男生挺好,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了?——以前觉得成熟的男人才有魅力,年龄大了,反倒喜欢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啊呸!”龚菲琳一脸鄙夷,“你还比我小一岁居然敢说自己年龄大了,拐着弯儿骂人呢,江夏。”
尴尬的氛围被打破,两人相视一笑,重新把话题转回了琐碎日常上。
一顿火锅吃到7点半,结账离开时,江夏被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孩子撞了一下,随身的小挎包掉落,包里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火锅店大,那孩子一溜烟就窜得没影,江夏也找不到机会教训他,只得蹲下身,把东西一一收回包里,店员和前头的龚菲琳都跑来帮忙。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店员一个劲鞠躬道歉还要送她小礼品,江夏自然没打算要,拉着龚菲琳匆匆出了门。临要分道扬镳,龚菲琳那边电话又来,她只得一边接电话一遍把手里捡的东西递给江夏,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挥手道别。
江夏走出商场,盛夏的暑气扑面而来,马路上车流排成一字,路边人头攒动。踟蹰前行,入耳的尽是百货大楼中传来的乐声,还有远处广场歌手卖艺的劣质低音炮。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的夜被这些稀碎的片段,以及五光十色的霓虹点亮。
世界包罗万象,很宽容,却也很狭隘。
那一刻,江夏无助地在路边蹲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龚菲琳递给她的东西——一个小塑料盒,半透明的盒子里分割了几个小格,江夏皱了皱眉,随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社区老人活动中心即便到了九点依然繁忙,耳边充斥的搓麻声和刺鼻的二手烟味道让江夏实在不想在这里久呆,她拨开挂帘走进里间,擦肩而过的阿姨大伯们纷纷对她投以或审视或评判的眼神——江夏曾经幻想过这些目光再加上几分嫌恶,全都聚焦在她身上时会是什么光景,万幸,现在她还是大众标准下的清白之躯。
至于真实的自己清不清白,那不重要。
“爸。”
麻将桌前,江范成嘴里叼着一根烟,眯起眼把入手的牌面摩挲了半天,又盯着手牌挨个巡睃了遍。
“怎么就丢了?”听到江夏说明来意,江范成从裤兜里摸出钥匙递给她。
“可能丢在火锅店了,我到家才发现,结果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你不在家,江浔又——”
“碰!”江范成把牌往桌案上一拍,麻利地从牌桌中央收回两张摆成一排:“行了,早点回去吧,我现在也脱不开身。”
潜台词就是,别耽误他打牌。
“那我走了。”江夏拿回钥匙,识相地不再多说,转身就往门外去。
江范成变了。
这种转变江夏并不怪他,从母亲去世后,爸爸、江浔、她,没有谁不在变,谁也怪不得谁。
江夏知道,虽然嘴上说着希望她回家多陪陪他,但家里有他不想见的人,江范成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为自己无处安放的孤独找乐子,可能只有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麻将上的时候,他才能彻底忘记现实里发生的种种不顺。
江夏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打开灯。
日光灯先是滋滋响了半天,一闪一闪地从弱到强闪烁发亮,每亮一次,驱赶黑暗的面积就增加几分,几秒后终于稳定下来,屋子里被填充满柔和的灯光。
然后她才发现,江浔其实在家。
他的房间门没关,江夏的视线一眼通透到底,他坐在窗帘旁的地板上,抱着双膝一动不动。
失魂落魄。
用来形容此刻的他再贴切不过,他的躯壳好像已经被掏空,里面什么都没有,被人遗弃在角落里也没有半分情绪。
“江浔?”江夏打开了他房间的灯。
一时受不了灯光的刺激,江浔总算有了点反应,拧眉紧闭双眼,伸出手来遮挡光线。
“你怎么回事?”江夏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在家怎么不给我开门,还坐在这里发呆?”
江浔抬眼看向她,目光迷茫且空洞,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却还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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