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到南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加倍使君
秀芹看到安月在写信,想起上回疏影说的趣事,笑道:“影姐姐这又是在躲懒呢!”
疏影正做着香篆,不能一心二用,只得停下手来,“芹儿,我们写了那么多信回去,他却懒得回一句话,跟他比起来我还是更勤快些。”
“从旸山到城里,最多不过半天的路程。那边送信过来就更快些,门房收了信,都会叫小厮立刻送到二门上,姜嬷嬷自会派人分送到各院的。这样看来,你哥哥是真没有给你写过信!”
她问过梨落,梨落说娘从未收到给影姑娘的信件。
“也许是我们送出去的时候耽搁了呢!”
秀芹又加以否定,说白日里送出去的信也是半天就到了,酉初递铺的人会再来收一次,比如今天傍晚疏影写好了信立刻送走,三更前一定能送到。因为母亲刘氏也常给家里寄信,她十分熟悉。
“这倒奇了!上回安月去问,那伙计还说要第二天早上再送。”
“怎有这回事莫不是姐姐送去得晚了没来得及收”
“应该是,下次可得早些去。”话虽如此,她觉得自己与申屠府的书信来往可能都被截下了。
她给安月使了个眼色,安月便放下笔,说道:“姑娘,我写好了,这就送过去,保证不耽搁!”
“我与你一同去,好问清楚,省得他们再瞒我们!”她将香篆铺平,叫梨落好生收起来,等她们回来了再弄。
秀芹忽然抿着嘴笑了笑,说想起来母亲交代自己今天早些回去学算账,也不能在这院子里多留了。疏影陪她走了段路,看她进了自家院门,便去了门房。
门房里的小伙计戴个头巾,看见疏影她们过来,讪讪地说师傅吃酒去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安月便提起了送信的事,问他为何向她交代得与旁人不一样。小伙计遮遮掩掩,言辞闪烁,一副不情愿与她们说话的样子,手底下还藏着东西。安月声东击西,将他手里的抢过来一看,正是前几日她们给申屠镇写的信,而且已经被拆封。
疏影接过信封,不禁大怒,问伙计究竟是谁私拆她的信件。伙计无论如何只说自己保管不力,信只是被人偷去看了,之后又趁他不注意还了回来。她拿这伙计没办法,说要自己去找管家问明白。伙计吓得也伸手去抢那信件。
此时,她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信件被人抽走。回头看去,竟然是陆淇。
陆淇神情漠然,将信件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
疏影从未遇到这样的事,霎时间怒不可遏,伸手便打,却被陆淇一手制住。她奋力挣扎,对方却把她的手臂握得更加紧,让她更加动弹不得。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和上次在灵堂里时一样冰冷,一瞬间感到恐惧和无望。
过了一会儿,陆淇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平静地说:“此事绝不能张扬出去,否则对你不利。你可以重写一封交给我来处理。”
“我不信你。”疏影揉着有些发痛的手臂,严词拒绝。
陆淇冷笑一声,转而对愣在当场的伙计交代自己的事情,拿出送给何兼衡的信。
她听见陆淇提起何兼衡的名号,大为惊讶,用还颤抖着的声音问道:“你怎么认识何子”
伙计便抢着回答说小公子是何子的门生。
陆淇斥他:“你连这些信都管不好,还多管闲事!”
第九章 算计
伙计缩了缩脖子,将他的信收好。
疏影小时候的女先生就是何子的夫人,因此疏影从小阅读何兼衡所编修的《梁史》,十分喜爱其文风,也十分仰慕何子。没想到今日走运,何子的学生居然近在眼前!安月看出疏影的心绪变化,不停拉扯她的袖子。
陆淇望着愣怔的小姑娘,觉得有趣,但仍冷言问她:“要不要重写了”
疏影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要寄信!于是她连连点头,问伙计借来纸笔,亲手重写。她注意到陆淇一直在看着自己,很是紧张,不知不觉间已经面颊通红。
陆淇在她写好的信封外又套了一个信封,署上自己的姓名。
她的双眼不自觉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她突然发现,陆随云虽然是侯爷的庶子,却没有一般人家庶子的猥琐之态,反而要比许多世家公子更像贵族。更何况他能够被何兼衡收为门生,天资应该非同寻常,只可惜出身差了些。
虽有些好感,她始终以谨慎为上,明言道:“随云先生这次帮我,我今后一定把人情还上。可坏人就是坏人,我不会因为有人偶然施恩于我,就与贼为伍!”
“我奉劝你早些离开侯府,否则你会后悔的。这里处处有凶虎饿狼,它们许久没见过如此胆小而且不堪一击的猎物了。”
陆淇穿着月白色道袍,脊背挺直,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小桌前,云淡风轻地述说着侯府的波谲云诡。斜阳透过窗棱映在他周身,这一刻的他恍如谪仙。
疏影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深吸一口气,“凶虎饿狼之辈,多行不义必自毙。随云先生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言尽于此。”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保重。”
要找出是谁在阻挠疏影与申屠镇联系,其实并不难。她们将计就计,后来三日每天写信,让安月早上送去,出了门房就躲在外边的隐蔽处观察,留意之后谁去过那儿。早上来过的人不止两三个,安月怕自己粗心漏过,每次都会在树后盯着门房的窗户看好久。
回了院里,疏影听了安月记下的人,发现谢玉媛房里的杏香去得最勤。
“杏香的小姑姑殁了,她天天去等着家里来信叫她回去,也是可怜。”安月与杏香交谈过,知道她小姑姑一直身体不好,她一直担心着,却总不能得空回去看看。
疏影方才在院里采桂花,谁知天公不作美,忽然就下了一场大雨,她和梨落两人都被淋着了。安月出门带了伞,身上还是干的,于是叫梨落换了衣服再来服侍,自己帮着疏影换衣服,又重新梳了头。
“明早若不下雨,我也随你去看看。”疏影将最上头一粒扣子解开,领子翻下一截来,这样穿着舒服松快些,“只可惜了这桂花,刚开起来便被雨打了。”
安月宽慰疏影:“桂花开得久,还有的是时间采摘!”现在陷入困境,也还有的是时间去应对。
第二日一早,两人到了门房。安月进去送信,疏影在外面看着。果然不久之后杏香就来了,安月与她寒暄一番,也就出来和疏影躲在一处。
杏香哭哭啼啼地说道:“小顺哥哥,我小姑姑前儿殁了……她原先待我最好了,有什么好的都会留给我……现在她走了,再没人给我留好东西了!”
小顺前几日已经把这话听了数遍,再经不住女孩的哭闹,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杏香妹子,二奶奶不是对你很好吗哥哥我也总是会想着你的呀!你要如何,尽管与哥哥说!只要哥哥能做的,都一定帮你做了!”
“二奶奶交代的事太多了,我怕是回不了家了!我想写封家书,让我父母替我给小姑姑多烧点纸钱,告诉姑姑杏香还想着她……可是我不会写字啊!呜呜……”
“这有何难!”小顺拿出纸笔,“你说,我来帮你写。”
杏香凑小顺近了些,“小顺哥哥真好!我……啊!”她假装双腿无力,摔在地上,本来撑在桌上的胳膊一拐,一堆信件也随之散落。就在这个时候,她找到事先看准的疏影的信,藏进了袖中。小顺还没反应过来,很难发觉。
疏影正要上去捉赃,安月却拉住了疏影的衣袖。回头看去,安月一手捂着脚踝,慢慢瘫坐在地上。
“姑娘小心,这儿有蛇!”
疏影看到了蛇钻进草丛,又查看了安月发红的伤口,抽出自己衣襟下的飘带勒在安月的脚踝上方。
“幸好不是毒蛇!还能动吧我扶你去找大夫,把伤口清理了!”
安月神情痛苦地点了点头,扶着疏影的手臂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巡诊大夫可能在的地方走去。
疏影想起了当年,她和母亲刚从大狱里出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扶着母亲找歇脚的地方。只是那时的雪下得很大,在雪地里走路极不稳当,也比现在冷多了。
一路上有几个丫鬟婆子看见了她们,赶着上来帮忙,把安月扶到了大夫的屋门口。疏影上去敲门,里头并无应答。
这时,只听见旁边一个男子说道:“王大夫今日不在。”
循声望去,原来是陆竑槟。他穿着赭色织金的曳撒,头戴一话。
“槟小爷,她刚才被蛇咬了,需要清理伤口。”疏影冷静下来,向陆竑槟说明情况。
陆竑槟小心检查了安月的伤口,说道:“倒不是毒蛇,你们放心吧。只是姑娘刚才受了惊吓,一时怕是走不动路了。不如我送她回去”
“这不合适吧我找别人来就行。”疏影看了看围观的丫鬟婆子们,担心她们传闲话。
“无妨,我风流惯了,帮女孩做事也不是头一回,她们都见怪不怪了。”他爽快地回答,然后转身告诉众人,“今天我所做的事,并不是因为我与谁有私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陆竑槟只是偶然路过此处,遇到了伤者便伸出援手。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只当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否则,有他的好果子吃!”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鸣鸿刀,众人惊叫着后退。
鸣鸿刀刃的寒光,分明就与那晚疏影所见的刀光一样!
第十章 少年
陆竑槟蹲下身,让安月顺利趴在他的后背上,确认扶稳了,他站起身来朝着西边内宅走去。疏影失了魂魄一般跟着,哪管得上其他人是怎么看他们。
“方才我看槟小爷好像在护着哪里,是否受伤了”她想问出有关那晚的消息。
陆竑槟回答:“习武时不小心伤到了,这是锦衣卫常有之事,今日也是去找大夫取药,谁知他不在……多谢影姑娘挂心!”他的脸有些泛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她觉得他不至于与女人说话会如此羞赧,正怀疑时才发现,因为刚才取飘带给安月包扎,自己的衣襟有些乱了;往头上一摸,发髻也有些松了,钗倒鬓斜,不成体统。慌忙走到旁边整理一番,才定下心来。
“安月姑娘怎会无缘无故被蛇咬伤旸山上的蛇以鼠类为食,从来不会主动咬人;除非是人直接站在林子草丛里,无意中踩着了蛇。”
“或许吧……”她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她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草丛,而且安月一直盯着门房的窗户,许久未动,更不可能踩着什么。
另外,被咬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陆竑槟又问安月有无接触过带腥气的物品,安月说自己早晨在屋外打水时踩着了野猫叼来屋门口的鱼,鞋上也沾了些许污血。
原来蛇会被血腥气吸引,这样安月被蛇咬伤也不奇怪了。
他把二人送到小院门口,嘱咐说:“姑娘应万事以小心为上!我在此处不便多留,告辞!”
她谢过陆竑槟,扶着安月慢慢走进去。
安月一步一阶地迈上楼梯,龇牙咧嘴地说:“姑娘,我看槟小爷是个好人,你怎会对他那样冷淡方才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如果你今天不曾受伤,是不是几乎忘记有人要对我们不利”
“安月不会忘记。可是,姑娘如果一直在侯府里无依无靠,将来也还是会像今天一样被人欺负的。槟小爷的背很宽阔,让我觉得很安心。他方才一路上都在傻傻地看着你,之前让那些丫鬟婆子都别嚼舌根也是为了你,这我都看在眼里。也许他就是个好的依傍呢”
她早已把安月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只不过是喜欢陆竑槟,嘴上那样说,其实想为自己和陆竑槟相处找个由头。
“你这是昏了头吗眼下我们正处在一个极危险的境地,我无暇顾及他人;若你真的喜欢他,你们之间也是云泥之别,根本不可能有好的结果!”
安月被她说中要害,于是恼羞成怒,大声抽泣着埋怨道:“姑娘太自私狭隘了些!当年锦衣卫抄了谢家,姑娘就誓与锦衣卫为敌,这是小人之见!”
“我何曾说过要与锦衣卫为敌……”
她看安月执意要闹,无可奈何,只好自己走到外面冷静一会。抬头时,却见院门口有一个人。
“你怎么……”
陆竑槟竟还站在原地,脸上凝滞着苦涩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想是他把她和安月的话全听见了。疏影刚才一时糊涂,还未来得及向他说明要报答他出手相助,心里本就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这一来又让他听见刚才的话,实在不能再等着对方开口了。
她刚要解释,他转身便走。
望着陆竑槟默默离开的那一刻,疏影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懦弱无用的人。
她落寞地回到自己房中,梨落上来替她更衣梳头。“安月姐姐发了好大的火呀!我都不敢惹她……”
“她喜欢上了一个少年郎。”疏影脱去外衣,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飘带还系在安月的脚踝上。
“那是好事!哪个少女不怀春”临近中午,天又闷热起来,梨落为她披上一件轻薄的月白色纱衫,里头主腰的大红色朦胧地透出来。
“如果她喜欢的是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呢”
“没有哪份喜欢是长长久久的。譬如这头油,姑娘今日喜欢桂花味的,明日就可能厌弃了它,喜欢上栀子花的;或者今日涂了,明日不涂,往后就没味了。”
疏影豁然开朗,“你是想说,不必纠结于一时,要顺其自然”
梨落笑着回答:“我笨嘴拙舌的,东拉西扯找不到要害,好半天才能讲明白的事情,姑娘只用一句话就说通了!”
有时候疏影也会走进死胡同,她羡慕梨落的通透。
午后,秀芹又来看望她,还带来了申屠镇通过三爷陆洋送给她的膝琴。
她知道一定是申屠镇对侯府起了疑心,通过送物件的方式代替送信。果然她在随着琴一道送来的琴谱里找到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他起先看见是陆随云寄来的信,十分诧异,后见内页是她亲笔所写之家书,更添疑虑,恐她已经为人所制,便找陆洋确认,得知其女与疏影常有来往,她近日身体也还算康健,才放下心来。他希望她也用此法回信一封,确保无虞。
另外,申屠镇在信中说,侯府延请何兼衡在中秋节前来相看怀庸侯宗族子弟,以讲学的形式试其学识、品德等,貌似是为侯爷选世子做准备。届时金陵城各大宗及名士都会前来,他也在其中。他让她穿男装来见,否则马上将她接走。
疏影看完信哭笑不得。申屠镇近来竟越发孩子气了,疑神疑鬼的,总担心疏影出了什么事。
“上回我还笑话姐姐的兄长不写信来,没想到这回送来如此贵重的物件,看来他真真是把你放在心口上了!”秀芹很快帮她将琴调好了音,不由地赞叹,“这琴音色清亮,样式和颜色又极精致好看,若是我的琴,我都恨不得放在香案上供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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