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晏池池池池
谢无陵看着他的眸里起了微澜,反将眸光抽了去,有些情义还是埋在心底的好,倘真有一日摆在上了台面,可能宣城和长乐的路就是他和眼前人要走的。
谢无陵的手搭在赵祚肩头,亲亲地拍了拍,又道:“夜深了,我得歇了,那昭行印,是昭行背后藏着的东西,将来…还是明日再讲与你听,如何?”
“等等。”赵祚抬手按住了肩头的那只手,又微微侧头,方才叫谢无陵展平的眉头又皱了回来。
“怎么?从山郎真的要我今日管你?”谢无陵挑了眉,状似嗔怪地推了赵祚一把,借机将手抽了回来。
这话问来惹得赵祚耳根一红,他虽长谢无陵几岁,也历过那些个事儿,也知道谢无陵年少在扬州那些红楼柳巷待了些岁月,但到底还是第一次听谢无陵吐露这般露骨的词儿,心下也不知生了什么滋味。他想,大概和宣城当年瞧见元裹初长成,素手嗅青梅的模样,一个滋味。
夜色正好,情分朦胧,除了赵祚的手里一空,好像没什么不好,而且赵祚还兀自沉浸在琢磨这心头是什么滋味里,谢无陵却等不及要回伐檀了。
他启了门,门“吱呀”一声唤回了赵祚的深思,他回身唤住了谢无陵,道:“平之,谢谢。”
月光洒在了谢无陵的冠发上,又流淌在谢无陵回身顾他时,面容的那抹笑上,二人视线相对,未有多言。
赵祚谢他,当初独身往长明,他应承这谢。
赵祚谢他,重归扶风送羡之的这份礼,他也应承这谢。
赵祚还谢他,拉他归扶风,赐他姑臧主,送他西北地……桩桩件件,谢无陵不说,赵祚都记在心头。当然,被记着的,还有那份莫名滋长出来的情。
而他二人,在这月色满林时,心照不宣。
“平之是昭行客,选了从山,理应如此。”平之从山,本就是他私藏的小心思。
谢无陵说完,便想抽身离去,只是膝上的寒症,在冬来夜深时候,便戳人的紧。他背过身后,咬牙迈着自以为稳健的步子,离开林子,回伐檀小院。
赵祚立在林中屋内看着那离去的青衫人影,总觉得谢无陵步子不平日走的小了许多,身形也不如往日稳,那两道剑眉蹙得更深了。
他说不上自己又多了解谢无陵,只知这些事,这些被谢无陵一笔带过的事,他不当问。
所以这之后的几年里,他也做了谢无陵身边那不求甚解的人,直到谢无陵想跟他提起。
就像现在的谢陵,拉着他说起时,他便做一个正经的倾听人。
“后来本来打算跟你说昭行印的事,好像给事耽误了。”谢陵窝在赵祚怀里,烛火明灭间,映出两相依偎的人影。
“嗯。不仅你没说,还在之后宣城来找我喝酒时,拿我做托。可想起这事了。”
谢陵从怀里掏出他那本小手札,道:“想着呢,”翻了那标着“昭行印”的一页,指给了赵祚看,“瞧瞧?”
“这是什么?”赵祚接过谢陵的小手札,跟着一页一页地浏览着。
“我这儿,“谢陵说着抬手指了指脑袋,道,”太多东西了,怕你儿子,之后问来我记不得了,只好先记下来。”
“那这儿,”赵祚的下巴抵着谢陵的头顶,磨了磨,“可有装着我的东西?”
谢陵倏尔蹭了起来,抬手环过赵祚脖颈,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满脑子都是。”
赵祚闻言眸色渐身,抬手揽过谢陵,偏头想寻他那张薄唇,却叫谢陵躲了去,惹得赵祚停了动作,看向谢陵。
谢陵眸里才又生了光,似算计得逞的模样,道:“前两日未归园子,可是避了我去处理你那些莺莺燕燕了?”
“后宫虚设,何来的莺莺燕燕?”赵祚皱了皱眉,好脾气地驳他。
“不是莺莺燕燕,便是国事?”谢陵的目光追到了赵祚眼前,赵祚避而不及,被谢陵盯死了去。良久才颔首应了他的问。
谢陵步步为营,继续套话道:“西北要出事了是不是?”
赵祚抿唇未言,谢陵却继续将他这几日琢磨的事摆在了赵祚眼前:“羡之两日了,仍未归来,李见倒是和宣城一路回来了。你说灵荐观里有什么能留住羡之,让他不回来寻我说说?”
赵祚的目光冷了去,却不是为谢陵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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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语戳破了他瞒着的心思,而是因为祁知生说了不当让他在废脑子了,他也交代过从昭行接来的那个小僮,小僮也禀报了谢陵这两日只是烹茶观书的事。
赵祚揽过他腰身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叹了口气,出了声叮嘱道:“平之,祁先生说你再不得心力了。这些事,寡人都可以说与你听,但寡人只要你应寡人一句,别力了。你就当行一善,”赵祚的话里生了颤,也改了口,“应了我,只做你江南二子,做你的谢陵,行吗?”
“好啊。”谢陵不假思索地应来,却让赵祚更觉惊心。
他立马全数交代来:“西北是可能会有事,寡人也说不清楚,但陆岐是真的……”赵祚抬眼看了眼谢陵,顿了顿道,“消失了。羡之才了一道笺,内容,寡人也不知。”
“消失了?”谢陵环过赵祚的手被这消息惊得有些失力,他心下有过这样的想法,却早早被否决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消失的深意,但他不愿……
人嘛,总不希望把自己至亲的人往最坏的情况里代入。
谢陵的一口气积郁在胸口,眼前一阵发黑,他努力睁了睁眼,也是徒劳,就听见有人急切唤着他道:“平之,平之!”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段过渡段发点糖发点糖
我写着写着都快忘了自己写了什么了微改一下
第72章腌玩意
满园溽暑气,偏这伐檀屋里,冷得骇人。
昭行来的那个小僮恭敬地站在门外,往里探了探头,正瞧得那几月前才说要回扬州的祁郎君坐在床头,眉头深锁,抬手扣着谢郎君的腕,探着脉,而谢郎君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似入了深梦一般。
如不是赵祚方才在屋里急切地唤着“平之”,如不是那床头堆着赵祚从谢陵身上褪下来的那套染了血的衣物,小僮可能也以为那床上的人只是睡过去了。
一直跟在祁知生身边的小僮抱了一箱药石,跑进了屋内,待祁知生净手寻穴位后,立马递了银针,由祁知生一番施为。
那九五至尊本是站在距床几步的位置,目光阴郁,却紧锁着床上的那位。忽然不知为何那祁先生握针的手顿了顿,急切道:“稳住他!”
话音未落,赵祚便健步上了床榻,将谢陵锢在自己怀里。上一次这番动作还是替谢无陵除枷的时候。
那时还不似现在,只担心着谢无陵落了病根,如今却怕下手重了,将人捏碎在了怀中。
“锢住他,你赵从山现在知道怕了?”祁知生皱了眉,不留情面道。谢陵在赵祚怀里,不停颤抖着,连眉头都要皱在一处了。赵祚手下使了力,尽力让谢陵无意识的颤抖和抗拒不影响祁知生下针。待谢陵在赵祚怀里安静下来时,祁知生也微微喘了口。
赵祚见状,那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祁先生,如何?”
祁知生闻声,一边接过自己徒儿递来的手帕,一边哂笑来,阴阳怪气道:“圣上心下应该知道比草民有数吧。草民倒有一事好奇得很呢。”
谢平之和祁知生本是知己之交。祁知生如今也不是第一次为谢平之鸣不平了,但每次总是直截了当地破口大骂来,也不管是在何人面前。像如今一般,拐弯抹角,确是祁知生第一次。
赵祚心下总有道不安在萦绕着,他低声道:“还请祁先生赐教。”
“圣上还想让谢平之活多久?”
赵祚为祁知生这一问,心神巨震。自他登基来,掌一手生杀予夺,早不畏这句话了。但这话从祁知生口里说来,他突然畏了,也怕了。
他仍坐在床榻,下意识将手臂拢,将怀里人搂紧了些。目光徘徊在怀中人的面容上。谢陵能活多久,又哪是他能掌控的。他想谢陵活着,活到与他白头共老的时候,如此才好。
偏他知道,这事不过奢望罢了。他能瞧见谢陵苍白的脸色,能瞧见他那带着淡淡血色的唇,他能瞧见过谢陵的羸弱,弱到他每日都在担忧,担忧每天都是最后一日,担忧每眼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
掌尽了生杀予夺,却没法将这人的命攒在掌中。赵祚缄默良久。
祁知生却没有心思留在屋里陪这人,只是吩咐了自己的徒儿记得取针,又迈出屋,叮嘱了屋外的小僮,记得把床边的衣物染了血渍,拿出去园外烧了,得留了晦气的话,之后便消失在了园中。
日暮时候,赵祚身边的老奴从重阙中运了今日的折子入园子,依着赵祚旧时习惯,径自来了这伐檀院子,一眼就瞧见了靠着门打盹的小僮,故意咳嗽了声,搅了小僮的美梦,上前去倾身低声问小僮道:“圣上呢?”
“在里面。郎君他……”小僮撅着嘴,眸里仍存着担心,对老奴道,“今日病情突然反复了。我……”小僮语无伦次起来,“啊!那个,祁郎君来瞧过了。”
“好了,好孩子,去叫小厨备份晚膳来吧。”老奴猜他如今模样定是第一次见这番场面,想他才跟着主子时,也是这样,惶惶不知所措,遂也未多说什么。
小僮应声离了院子,老奴才在院外出声唤了赵祚两声,里间一片寂静;又道今日折子到了,里间仍无动静;实在束手无策了,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这才见赵祚启门。
“声音小些,扰着他了。”赵祚随意扯了件衫子拢来,对老奴吩咐着。
老奴连忙点头哈了腰,又道:“谢相他……”
“他无事,你将折子一会儿搬进院子来。晚膳一会儿端杏林去吧。要是羡之回来,先叫人来支会,”赵祚迈了步子,走出院子,低声道,“不过今夜他应该还不会回来吧。”
谢无陵旧时爱酒,便将那酒都贮在了杏林小屋后。逢月满又得闲时,他和赵祚父子两便聚在杏林里,邀杯对月。
赵祚的步子在杏林堆着的那十几二十坛酒前停了,目光瞥见了酒坛后青石上藏着的锦衣角。他绕过酒坛,正瞧见了祁知生,满脸酡红,身边懒散地摆着几个空坛。
赵祚看着他微醺模样,倒觉好笑来,兀自取了酒坛,席地而坐,笑出声来,许是笑声引来了祁知生的目光,赵祚举坛相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谁和你沦落。你这白眼狼。”祁知生哼了一声,絮絮叨叨道,“还派人去跟我,查我?嗬,谢平之真是瞎了眼,撞上你。”
闻言的赵祚却没了喝酒的闲情,他仍举着坛,佯装着不以为意,顶嘴道:“还不是祁先生不安于此,不然寡人何苦多此一举?”
“我不安于此?”祁知生听着便生了气来,将酒坛重重地磕在地上,陈酿也不知荡出来了多少。祁知生抬手遥指着的东面小院,义愤填膺道:“陆家人来了扶风,两日前,我受那院里的人指派,就在这处指派的,让我去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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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陆岐的消息透出去,让他陆家帮着找。你说我不安于此?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陆家从扶风销声匿迹,为什么一直在北方偏安一隅?”
祁知生扬了冷笑,和这降临的夜色一起,想将心底里的那点被白昼掩盖去的腌都一并吐出。
“你怎么会知道呢,谢平之根本不会跟你说。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被雍国公那般折磨吗?就为了一个陆家,他去穿了那戏袍,扮了红妆,多那一步!本来惠玄给了他一条安稳路不走,他偏要插手陆家的事…他那风姿,着一身戏袍,是如何美艳,旁人不知,你不知吗?你赵从山敢说见他穿戏袍未有半分动心?你尚如此,更别说赵修那脑袋绑在裤腰上的玩意儿。”
赵祚得他质问来,噤了声,觑了眸,似在回忆那记忆中的身段,与嗓音。不用扪心自问,他也知答案。是动了心,对谢无陵,从那时,或者更早就动了心。
“那之后他本来得了陆家一诺,只要他想,陆家整个都可以纳入昭行背后,但他,”祁知生叹了口气,又饮了口酒,酒坛举得极高,酒酿多是打着脸,划过喉,最终融入衣襟里。好似这般,这酒就能将他的神志打得清醒些,殊不知他醉得更声,话来也更肆无忌惮:“他傻啊,用那一诺,说是要保全陆家,还要保全那个叫陆岐的孩子,让陆家应了非意外之事不入扶风的约。之后还一本正经跟我说,这是在替你和你的羡之铺路,我管他铺不铺路,又问怎么铺路,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他再怎么做,也都落了个万人唾骂下场。他师父那糟老头子,好歹得了个谥号‘文正’,他呢?你去问问,整个扶风城,除了那门外卖茶的老妪,谁还念着他的好?”
赵祚的目光带了几分冷厉,祁知生却不为所动道:“你呢,你个白眼狼,还让了你宣城那小子去查我?去欺负我那小徒弟?我今日可就跟你赵从山讲,你活该有今日。”说着祁知生呸了一口唾沫来,把乡野毛病尽数展现来,“谢陵那睁眼瞎子为了你在州受多少苦,你知道个屁!你就是在雅山受受冷,他呢?”
赵祚将手中的酒坛递给了祁知生,祁知生接过,又饮来。
“祁先生知道州事?”赵祚低声,顺势骗话来。
“我倒是想不知道啊。那年他去州,昭行的那个糟老头子就给我传了信,让我去州看看他徒弟,说他徒弟膝盖有伤。我还就纳闷了,谢无陵那小半辈子没跪过人,还会膝上有伤?”
“伤是长明落下的,我知道。那时他为我求情,还未养好身体,便去跪雪地,羡之在长明外,亲眼看到了。”
“你还知道啊,当然也不只这些,他同你说,是你那父皇将他囚于一院?而那小院,就是你们刑部的大牢,他一定没同你说过吧。大牢里能有什么好?膝上浸了寒,他尚年轻时还好,你瞧他现在,入了冬,根本连起身见人都为难!”
刑部大牢…这个地点在赵祚脑海里盘旋着。所以谢无陵说那时元裹和羡之只能时不时去探望他一眼,其实是元裹悄悄买通了狱卒?
一团疑云凝在了赵祚心头,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声惊雷。
“那间房最后也成了他师父,昭行那糟老头子的归宿。惠帝也真是用心良苦呢。”祁知生笑里含着苦涩,话里是赵祚听不懂的深意,“谢无陵在长明不知说了什么,以下犯上,被打入牢中,后来惠帝故意放了消息给昭行,老头子亲上了重阙,你那父皇便命人将谢无陵从牢里带了出来,要和他做一场赌局,后面的便是你所知道的了。”
“老谢相在兰台与父皇叙旧,荐谢无陵为官,夸下海口,昭行之人,可治州纷乱,而后谢无陵被赐户部末官,下放州。而谢相卒于重阙…”
赵祚将那段起居注上的话一字一句背来,他也不记得自己翻过那段起居注多少遍,可这么些年,偏偏未从这几个字里读出一点深意。
“夸下海口?谢无陵从荒山捡来时,便是注定是要守扶风的,自幼也是跟着那老头子和惠玄看过人间疾苦的,耳濡目染下,自然知道如何施为。说来我听扶风的人说,本来那老头子都不忍心将谢无陵送进扶风了,偏谢无陵那睁眼瞎子坚持。你以为是为何?”
“他将半生性命和那颗本该载风月的心都给了你,你赵从山呢?”祁知生又一次质问道,目光里的清明,让赵祚以为方才的微醺模样都是假的。
赵祚将目光逃开,祁知生倒没追上,只是眼里更多了几分无奈。低头看了眼那坛酒,深邃不可探,就像有时的赵祚一般。
“不是耿耿于怀州的事吗?不知圣上现在可愿听祁某人一说?”祁知生许是骂完了,一时上头的气愤也尽数散了,说起话来带了分寸。
赵祚扬了扬下巴,又拆封了一坛酒,示意他继续。
祁知生举了举杯,娓娓道来。
“真说起来,我到州时,他已奄奄一息。”
赵祚闻这“奄奄一息”四字,心口蓦地一紧,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你大概没见过。那大概也是我与他为友五年时间里,第一次见他那副模样,像从云端到泥潭,不过如是。他合着一双眼,安静躺在一个不避风的茅棚里,嘴里翕合,要抬手覆在他的脖颈下,才能探到他那似有若无的脉搏。发丝纷乱,他那条蓝绶也染了泥水,有些看不清本色。”
“他,乃当朝钦差。他们……”赵祚这话说来自己都觉无力。
钦差又如何,那明黄布帛上点明了放,下放的官员,哪有话语权?
人说府衙分三人,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师爷,一人,为县丞。实权者为县令,谋划者为师爷,顶罪者为县丞。县丞不过是文书过手,落笔附和的人,而谢无陵到了州,地位只怕比县丞犹不如。
“当时州纷乱,哪里有人管顾他,如不是昭行暗中有人守着他,你根本不需要从雅山回来了,只需在那处终老了。”
赵祚抿唇不语,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连出声的资格都没了,他欠谢无陵的早不只谢无陵所求那一点。
真算起来,他二人之间,又如何算得清呢?就当年那个“以己换祚”的赌,那个谢无陵和惠帝最后的赌,他在扶风时,是有耳闻的,说的是,谢无陵若三年期满,将州完璧归还来,那赵祚便可归往扶风。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就是为了你那个赌,他在州始终吊着一口气。我在州没日没夜地想方子治他身上染的疫病,他就在那床榻上,没日没夜地唤你的名字,这事儿他应该也不会对你说吧。”祁知生突然不嫌事多地开起了玩笑,却在赵祚轻咳两声后,耳根子泛起起了红,祁知生这才又恢复了一脸正经色,继续道,“后来他大病初愈,烧还未褪,便叫那县令摆了宴,要他交出治疫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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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玩意儿我和他都没想藏着,偏那县令不是个东西,非摆了个鸿门宴,那我…便是烧了也不给他。”
“后来如何?”
“能如何,留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在他床头,让他来跪着求方子罢了。草民担不得那妙手回春的名头,望闻问切,断病观心,还是自认不俗的。他那点肮脏的念头,在生死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呢?人总会在生死面前折了骨,磨了锋。”
赵祚闻言却似出了口浊气,眉头生了点喜色,好像是他大仇得报一般。可这真正在生死面前折了骨,磨了锋的究竟是谁,对话的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都点到为止罢了。
“师爷惯是会见风使舵的人,只那县丞是个顽固不化的主。不过平之那时吩咐了置之不理便好。后来我与谢无陵去了次闾左地。”
祁知生至今还记得那副场面,便是以哀鸿遍野形容,也不为过。
不大的四方街上,尸体横陈,乞儿们寄居在一个破巷,小心翼翼地向街上探头。脚还未踏进,便听见人声哭号,是嘶哑的哭号,比凛冽的冬风还刮耳。
他们二人脚跟还未站稳,便见那些尚能行动的人,三三两两跪到他们身前,所求不过两字“救命”。这个跪身的队伍,明明不过二三人,谢无陵的目光却落在了街尾,好似算上了整个四方街,应该有的人。
“就木也是那时候救来的。那时他在街尾扶着他的阿婆,缓步来到我们面前,阿婆的神不太好了,话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让他们带她孙子走。离开那个死人地,那个不可能有前路的地。”
“平之应了。”赵祚的笃定不是因为后来在扶风见到就木了,而是那个情景下,谢无陵的心软得很,必然会留就木的。
无须动什么心思,谢无陵的脾性就是如此。赵祚所笃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后来听长乐说平之递了奏折,将疫病尸体从棺椁土埋的法子改做火焚?”赵祚听见了脚步声,转了话头,回首见来人是老奴,送了晚膳来,便颔首示意他放在自己身前。
“嗯,是那糟老头子早就用过的法子,确实有用,我师父也曾这般说过,这法子迟早是要推行的。”祁知生见那老奴放下了一盘下酒菜,也就悄悄地将手伸向了那盘下酒菜。
“而平之他那时推行……”赵祚的眉皱了去,可以说是背水一搏罢了。要么立威,要么便是民反,“那些百姓,必然让他不好过了吧。”
“百姓如何不重要,他的心思,才是最为难他的。县令前脚下了令,所有人后脚来堵他,想求他能开开金口救下自己家人。每个人都哭着说,‘明明是有救的,只是病入膏肓了’。”
“他却将自己关了三天,我日日去唤他,他都不曾给我开过门。最后他亲自到了火场,看着那些无力回天的尸体,为火焚去;又去了那分隔区外,遥遥看了那药石罔然奄奄一息的人。夜里到底召了昭行的人下了砒霜在那些人的药里,一了百了。”祁知生陈述来的事,却在赵祚心头不停翻滚。
“长痛不如短痛。”赵祚品评道。
但最疼的到底是谢无陵,他将这些事一力行来。便是来日真出了时也是他一力来担。赵祚怎会听不出来祁知生的意思,谢无陵在屋里待的那三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他不得而知。但他敢肯定给昭行的人下令处死那些人的谢无陵满心所想,和他当时赐谢无陵斟酒无异。他当真,感同身受。
“还听吗?”一个低声问来。
“不用了。州,真苦。”一个低声答来。
“是啊,也就因为此,后来他师父的死讯传来时,他都没那几日那般失魂落魄了。”
闻言的赵祚不可置信的抬了头,真说来,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昭行住持对谢无陵来说无异于生身父亲。他父亲的过世,他却能冷静自持,这是赵祚不敢想象的。
“夜要来了,这酒从山郎还是少喝为妙。”说罢祁知生起身,脚下虚浮,欲踉跄着往他所居馆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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