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临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渐渐之石
白羽瞳孔大张,却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
透过重重的雨帘,在水光淋漓之间,玉疏却看见了白羽的眼神。
他无声地说:请你好好的。
白羽被人拉扯着带下去了。
那根修长的、曾经挽弓射箭、持刀弄枪的手指,轻飘飘掉在地上,还被押解白羽的人有意无意踩了几脚,骨碌
碌滚了两圈,正好滚到玉疏的车轮前。
还带着血,带着伤,整齐的断口正冲着玉疏。
玉疏脑中空茫茫一片,扶着车门的手一松,世界天旋地转,雷声如在耳边炸裂。
她颓然从车中摔落,头和地面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血。
血蜿蜒而出。
玉疏意识犹存的最后一瞬间,忽然记起很多年前,白羽瘦瘦小小的,亦是满身伤痕,抿着唇跟着她的车架跑,
哪怕脚上已经鲜血淋漓也不放弃,只是一门心思要跟她走。
“我今年十岁,将来会成为世上最好的剑客,今日你带我走,我也为你效命到十六岁,言出无悔。”
玉疏眼前一片彻底的漆黑
辰光静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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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啦
玉楼春临 皇后
广明宫中。
楼临攥着凉城韩笑歌所上的密折,微微拧起了眉。
几个重臣都在他的示意下看了一眼,不由惊道:“白羽之事,竟暴露了不成?”
能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楼临也并无隐瞒,沉声道:“仇隐已潜入北延内狱,将白羽带回了凉城。”
这些重臣都是知道楼临本来的计划的,因问:“白羽既已暴露,知道是咱们故意引他们过来,想来北延人不会
再开战了?若是他们打算按兵不动,陛下意下如何?”
“白羽带去的粮草全是沙子,朕看北延人撑得到几时!听说北延已经接连下了一月的雨,连打猎都没猎物!想
不饿死,看他们来不来抢!”
“为这场战,大楚准备了足足六年。”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朕就怕赫戎不来!”楼临一笑,向来沉静的脸上杀气腾腾,“所有他从朕这里夺走的东西,朕都会让他十
倍、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皇帝如此强势,底下诸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又再商讨了一回战略,制定了一回战术,方被楼临放回家。
诸臣正告辞之际,就见张得胜一脸为难地进来了,低低道:“陛下……皇后、皇后求见。说是陛下连日辛劳了,
端了好滋补药膳,请陛下享用。”
楼临似笑非笑望了俞国公父子一眼,微微笑道:“皇后身怀六甲,还惦记着给朕送药膳,当真是贤良淑德,朕
心甚慰哪!”
俞国公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里带刺,当下也只是赔笑道:“都是陛下的恩德。”
楼临笑意加深,道:“诸位爱卿便先回去罢。既然皇后来了,舅舅和阿衡便留下,也见一见。”
俞国公父子惴惴不安地应了。
一时其余大臣告退,张得胜方请了皇后进来。
皇后已小腹微隆,搀着宫女的手,娉娉婷婷走了进来,先含笑施了一礼,“陛下万安。”又扭头对俞国公父子
笑道:“爹爹和哥哥今日也在。”
俞国公和俞衡忙着行礼,皇后赶紧叫宫女扶起来,喜滋滋道:“如今我身子笨了,也不能亲自去扶,爹爹和哥
哥可担待我些。”
俞国公看着女儿那副喜色都摆在脸上的样子,就烦得脑仁儿疼,只是如今她身份今非昔比,俞国公也不能如
何,只能面无表情点点头,“皇后娘娘折煞老臣了。”
皇后抿着唇一笑,从宫女手中接过托盘,亲自将一盅浓香扑鼻的药膳送到楼临面前,柔声道:“陛下请用,臣
妾亲自守着,炖了两个时辰呢。陛下这样心系天下,臣妾看着也心疼,只是臣妾无能,只能做这些微末小事为陛下
分忧了。”
楼临表情奇特地看了那药膳一眼,勾唇笑道:“皇后若是无能,天下便没有能干人了。上次一盅药膳,那个好
滋味儿,朕到如今都不能忘记。”
他话里这样赤裸裸的不满,俞国公哪怕并不知道前事,听了心中也是一惊,只恨不得拉着儿子立刻便消失了才
好!他这个蠢货女儿,不知又做了何事,连送个药膳,都能引起陛下的不满来!
俞国公犹在腹诽,皇后却无知无觉,反而红了脸,拉着楼临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含羞带怯道:“若不是……哪
能有这这个宝贝呢?陛下摸一摸,他如今在臣妾腹中,已能动了呢!”
楼临不动声色挪开了手,目光落在皇后的肚子上,还轻轻笑了一声,“皇后果然是再贤德不过的人。胎动难
受,竟还亲自给朕做药膳。可千万要小心些,这么个千求万求才得来的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不美了。”
俞国公听得简直头皮发麻,无言和俞衡对望了一眼,再看看皇后,竟还是那副情态,还想去挽着楼临的手臂,
缠着他今晚过去凤仪宫看她。
俞国公亦是有妻妾儿女的男人,看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陛下有一分喜欢皇后,有一分期待这个
孩子,他就能把脑袋拧下来!
楼临不知何时已走得老远,又说了几句话,将皇后打发走了,这才笑着又叫了句:“舅舅。”
俞国公浑身一震,下意识问:“陛下有何吩咐?”如果说刚刚陛下留他父子二人,就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三口得
享天伦?经历了刚刚那副场面,俞国公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楼临叹了一声,忽而道:“舅舅,朕有一事,百般不得释怀,不得不和舅舅说一声。”
俞国公看他神色,已知必有大事,哪知岂止是大事,完全是道惊雷!
俞国公揣着这道惊雷,神志恍惚地请了旨,往皇后的凤仪宫去了。
玉楼春临 扫除
凤仪宫。
皇后一脸温柔可人的笑意,又吩咐人端茶,又叫人去端好时新果子上来,“刚刚陛下在,不好和爹爹多说话。
谁知爹爹就来看我了。爹爹快请吃果子,这个季节都是难得的,是因为我有孕,底下人特地孝敬的。还有这君山银
针,我记得以前在家中时,爹爹是最喜欢吃的。我如今也吃不得茶,放在我这里也是白糟蹋了。女儿如今入了宫,
等闲难得见到爹爹,不若爹爹带些回去吃,也是我做女儿的心意。”
皇后絮絮叨叨,颇有闲情逸致地谈着这些吃喝,俞国公顶着钢铁一般的神经,耐着性子等她说完了,才冲她使
了个眼色。
皇后脸色微微一僵,挥了挥手,示意众太监宫女都出去。
等殿中人都散尽了,俞国公才终于沉下脸来,“皇后怎么突然有娠了?”
皇后捂着帕子轻轻笑了笑,“爹爹这话说的,中宫有孕,国本有嗣,天下都开心呢,难道爹爹不开心么?”
俞国公见她还是死鸭子嘴硬,待要发怒,又终究还是顾虑是在宫中,一咬后槽牙,将满腔的怒气全吞了回去,
只冷冷道:“如今你当了皇后,人大心大了,连句实话,都不对爹爹说了么?”
皇后帕子还在脸边,闻言便掉下两滴鳄鱼泪来,她捏着帕子拭了拭泪,声气楚楚,“爹爹这样的话,不是直指
女儿不孝么?这样大的罪名,女儿并不敢背。”
俞国公养气多年,不知多久未有这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时候了,劈手将一盏茶拍在桌上,灼烫的茶水溅
在他手背上,俞国公也顾不得了,“不孝?哼,不孝!”
“你若真只是不孝,我便罢了,便当我前世作了孽,生了个女儿来讨债!可你哪里是不孝,只怕是不忠了
罢!”
俞国公最后一句话低低的,只有他父女二人听见,皇后闻言,却脸色大变,强撑着道:“爹爹这是在说什么?
女儿并听不懂。”
俞国公走上前来,冷冷望着主位上的女儿,她犹撑着一副皇后架子,全身僵硬地端坐着,眼神却惊疑不定。
“我再问你一次,你这胎,是怎么来的?”
皇后纤长的手指死死握着扶手,指尖儿用力到发白,“本宫也再说一遍,爹爹说的话,本宫并听不懂。爹爹,
本宫虽是你的女儿,如今更是皇后!请爹爹好歹说话也客气些!”
“蠢货!”俞国公给她气得发晕,劈头盖脸一巴掌扇上去,“我怎么竟生出你这样的蠢货!皇后!哼!皇后!
你这种蠢货,居然也想当皇后!”
皇后不可思议地捂着半边红肿的脸,惊叫道:“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国公愤怒地咆哮道:“什么意思!我恨不得早二十几年便掐死你的意思!也好过如今家门不幸,全家人只怕
都要被你害得去见阎王的意思!”
他指着皇后的脸,怒吼道:“你这种资质,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被先帝赐婚给太子,又成了皇后,便你这样
蠢,实在做不好这皇后,只要你消停些,有我和你哥的面子,有你早逝姑母的面子,陛下总能给你一份体面,你还
有什么不知足?!你居然还想借着你的肚子涉政?哈?涉政!你是当陛下是瞎子,还是当我是死的?”
俞国公极其厌憎地望了一眼女儿的肚子,恨不能从目光里射出百十只毒箭来,立时便射死她!“你以为穿上这
身凤袍,你就能耐了?就抖起来以为自己是凤凰了?我看你是蝙蝠身上插鸡毛,连自己是个什么鸟儿都忘了!”
俞国公年轻时在军营里混大的,只是后来先帝因楼临忌讳他,他便在家中装文官,一装装了十余年。如今气急
了,什么粗话都往外冒,将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后只管哀哀地哭,还想再辩,俞国公一句话堵了她的嘴,“内宫之事,我是怎么能知道的,你以为是谁告诉
我的?”
又添一句:“和妃的下场,你自己想想罢,那还是先帝妃嫔,他的庶母呢。陛下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的。”
皇后这才急了,扑过去抓着俞国公的手臂,泣涕道:“爹爹救我!”
俞国公用力把手臂抽出来,冷笑道:“别叫我爹,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救你。你不是皇后么,刚刚这样天大的
威风,惹出祸来自己解决不了?”
皇后不由哭得更大声了,“爹爹……我再不敢了,可是如今我已经怀上了啊!”她苦苦哀求俞国公,道:“爹
爹,这孩子若生下来,便是中宫嫡子,不好么?”
俞国公给她气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喉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就知道!这种蠢货入了宫,便是来招祸的!因此当年明明将女儿嫁给楼临,是最稳固的方法,只是女儿蠢成
这样,他便熄了此念。谁知先帝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又赐了婚。
既赐了婚,俞国公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帝定的日子又着急,他只好在婚前紧急给女儿补了几课,然后送女出了
嫁。陛下登基之后,皇后一直无喜信传出,俞国公一则还记得楼临说他有个心悦的姑娘,二则心里也明白,楼临不
会让女儿再有孕了。
女儿有孕,必是中宫嫡长子,将来若无意外,便是铁板钉钉的太子。
俞家已是皇帝母族、皇帝妻族,再变成下一任太子的母族?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俞国公是个最通透的人,岂肯将自家放在火上烤,他原想着,改日进宫,和女儿细细分说明白了,叫她知道其
中的道理,反正无论将来哪个皇子登基,都要奉她为太后,让她不要争这一时的长短,她如今忍让一时,这样知情
识趣,便是楼临看上的那姑娘入了宫,楼临也必不能亏待她。谁知晴天一个霹雳,俞国公盘算的好好的,突然便知
道女儿怀孕了!
“蠢货啊蠢货!”俞国公老泪纵横,“中宫嫡长子固然好,只是陛下若想要靠这个来站稳脚跟,你如何会六年
都没有孕息呢?”虽已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始终记得楼临当年说起那位“心悦之人”的表情,虽俞国公不明白,他
既已登大宝,为何多年都未得偿所愿,但是他不想要女儿有孕,是铁板钉钉的事!
女儿多年无所出,竟猪油蒙了心,出此昏招!
俞国公死死盯着她,逼问道:“你这胎到底是怎么来的,如实告诉我?”
皇后讷讷了半晌,才半吐半露道:“那天……那天我给陛下送了药膳,里面放了些东西,陛下才……”见俞国公
眼神越来越冷,皇后不由苦苦哀求道:“爹爹,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自嫁给陛下以来,陛下从未有一日……
从未有一日碰过我,我还这样年轻,实在不想守活寡啊!”
俞国公一针见血道:“你不想守活寡,便要将全家人都害死么?什么药膳里放了东西,不过放了些昏睡的药,
等陛下醒了,你便好将肚子的孩子谎称为皇嗣是不是?”
皇后满脸不能置信,“爹爹怎么会知道……不可能……我明明做得隐秘……”
“隐秘?”她做出如此杀家灭族之事,还敢说隐秘?俞国公只想立时掐死她,实在没忍住,又一巴掌狠狠扇上
去,咬牙道:“若不是你姑母还有几分香火情,你爹还有几分老脸面,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皇后死死抱着俞国公的腿,吓得只会说:“爹爹救我!”
俞国公险些真被她气晕!捂着剧烈跳动的额角,老泪纵横。前世修来这种讨债鬼,真是愁死了!
饶是如此,他也不能晕,俯身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狠狠威胁道:“若这次你再不听我的,休怪我不念
父女情分!”
*
楼临听人回禀皇后宫中之事,也只是一笑。
俞国公何等精明圆滑之人,真会气到在宫中彻底失了神智,掌捆皇后?不过打给他看,借此大怒表明立场,挑
明关系而已:她做的这蠢事,我家可绝不知情!
皇后之事已出,那他便暂时需要留着皇后这胎。蠢货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下,他若再不收割一波,只怕是个人都
能盘算到他头上。
废后并不是家事,而是国事。尤其这个蠢货命好,还是先皇赐婚,和他一起服过先皇的丧,哪怕她多年无子,
要废她,也必然会引起朝野的震荡。
好在蠢货自寻死路,俞国公为了保全家族,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的。
而且……
楼临神色软了下来,目光柔和如三月春风。
她快回来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得抓紧最后的时间,替她回来之后,扫除所有的障碍。所有。
玉楼春临 瞽者
“次妃今日如何了?”赫戎挑开帘子,沉声问刚替玉疏诊治完的巫医。
“汗王,次妃……”巫医迟疑了下,方道:“次妃当日受了惊,从辇车上摔了下去,摔到了头。如今过了月余,
次妃头上的外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唯有眼睛,却是个大问题。”
赫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么?”
巫医诚惶诚恐点了点头。
“可有法子治?”
巫医思量了片刻,实话实说,“人体之事,何等精妙,何况伤在头上,又不敢下重药。我会再回去斟酌些方
子,只能慢慢地治。”
他原本以为听了这话,迎来的将是一阵疾风骤雨,哪知赫戎面色几番变幻,最终只是静静道:“那便慢慢治
罢。”
巫医心中悚然一惊,这是……不希望次妃眼睛好的意思?
他忙深深垂了头,许久后才听赫戎轻声问:“她睡下了?”
巫医忙道:“次妃已用了安神汤,如今已安睡了。”他说完这一句,也没敢抬起头来看赫戎的面色。谁都知
道,次妃受惊之后,最不能见的,便是汗王,她如今哪怕眼睛盲了,只要察觉到汗王在身边,便会惊惶不已,彻夜
不得安宁,每每靠一碗安神汤下去,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赫戎在内殿门口站了半天,才推门进去。
寝殿内静得可闻针落之声。
玉疏静静躺在榻上,睡颜平宁安详,清醒时那些厌恶、冷漠似乎都离她远去了,只剩轻浅的呼吸声,缓缓起伏
着。
赫戎坐在榻边,挑起她一缕乌发,指尖青丝暗香浮动,光滑如缎,稍稍不留神,便流水一般滑落了。
握不住。
用力也握不住,不用力更握不住。
那日白羽虽认下书信之事,他却始终疑心。
他想着,杀鸡儆猴,震慑一番。
谁知她到底纤纤弱质,受此一惊,竟打击至此。
赫戎缓缓抚上她的脸。
寝殿内温暖如春,掌心所触肌肤却仍带一丝微凉。
他手指往上游走,覆住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从那日看见白羽行刑开始,醒来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她曾经光华灿灿,像小狐狸一样滴溜溜转的、烈火一样的眼睛。
玉疏微微嘤咛一声,似要醒来。
赫戎忙松了手。
却见她只是动了动,约摸是锦褥太厚了,不耐烦地踢了踢,露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来。
赫戎俯下身,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她长长的睫毛在他唇上落下一点毛茸茸的触感,像只鸟儿飞到他嘴唇上。
正如她一般,悄无声息地飞进他的人生里。
但白羽之事,他总有疑心。
白羽被斩断一根手指,关在狱中重重守卫,都能在半夜突围而出,夺了狱卒的一柄腰刀,浑身浴血,一连斩杀
三十余个狱卒,剩下的侍卫,竟无人再敢应战,这片刻功夫一耽误,便被他抓住机会,与宫门口的人里应外合,逃
出生天。如此一员悍将,竟不能为他所用,反被他逃了回去,每思及此,赫戎都是一阵震怒!
只是。
哪怕他疑心渐起,哪怕他无法相信她,哪怕白羽此事疑点重重,他也无法像对白羽那样对她。
他做不到。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道:“从此让我当你的眼睛罢。”
“就这样再也不要看见。”
“彻彻底底,成为我的,好不好?”
赫戎痴坐在榻边,望了玉疏半晌。
玉疏终于醒来。
一个月来,赫戎破天荒没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玉疏原本因刚睡醒,还带了几分懵懂慵懒,忽然又跟察觉了什么似的,紧紧蜷成一团,茫然望向虚空中的某一
点,戒备地问:“谁?”
一时无人说话。
玉疏脸上戒备之色更深,加重了声音,“到底是谁?说话!”
赫戎叹了口气,温声道:“乌兰,是我。”
他叹气的瞬间,玉疏便立时汗毛直竖,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褥,咬着唇再也不肯开口。
赫戎试探地搭着她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甩开了,抱着头尖叫道:“别碰我!”
他的手像被什么扎了,即刻便缩了回来,艰难启齿道:“乌兰,你听我说。”
玉疏却并不肯听,只是用力环抱着锦褥,神色仓皇,面容一瞬间如雪般苍白,拼命想将头埋起来。
“出去、出去!你走开……”她口中喃喃念着,模糊从锦褥中传出来,到最后,已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尖利的叫
声。
衔霜在外听得玉疏的尖叫声,再忍不住,匆匆跑进来,也顾不得什么,将玉疏抱进怀中,拍着她的背反复安抚
了半天,才恨恨道:“汗王到底要把我们殿下逼到什么地步才够!她从小呆在闺阁中,哪里能见那样的血腥场面!
一个好好的人给你折腾成这样,你还不够,还要来刺激她!是嫌她命长了是不是?”说着又抱紧玉疏,掉下泪来。
赫戎竟被她抢白得一时语塞,又有些愧悔当日之事,想来手段的确过激了些。
他也没想到,她连一根手指都承受不住。
赫戎长叹一声,尝试着对玉疏道:“乌兰……我要出门了,你开不开心?”
见玉疏听了这话,果然停下了颤抖和尖叫,无神地望着他的方向,似有好奇。
“族中缺粮缺得厉害,我明日得亲自带兵出去,你乖乖呆着,知不知道?”经了白羽之事,他暂时无法信任让
旁人带兵了。
玉疏原本空洞的眼睛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火,摸索着将手边一柄用来安枕的玉如意掷在他身上,浑身气得乱
颤,“不好好呆着又如何,你也要砍我一根手指么?”她自嘲一笑,“我这个样子,不乖乖呆着,又能去哪儿
呢?”
玉疏虚无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
察觉到赫戎没动,玉疏面色涨得通红,撕心裂肺咳起来,断断续续地道:“出……去……”
衔霜忙替她顺着气,恨恨道:“汗王还不出去,是要看我们殿下咳死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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