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闲雨
“我明白了,”沉荨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端正笔直,语气很温和,“你觉得跟我去骑龙坳,出不了军功?”
顾长思不语,默认了。
“顾校尉是将门之后,在军中也有叁四年了,最近才被调来了北境军,当知道军令不可违抗,”沉荨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话虽如此,你们自身的意愿也不能忽视,什么事都得讲求个你情我愿不是?我知道你的理由了,你也听听我的理由。”
她笑了一笑,接着道:“当年西境军和北境军本是一家,十二年前划开,骑龙坳这个地方形同鸡肋,本是划给拥有十万兵力的西境军的,但当年谢侯爷一力争取,把这个地方争回了北境,顾校尉知道为什么吗?”
顾长思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
沉荨笑道:“那我再问,既然骑龙坳乃天堑之地,易守不易攻,数十年来也没人吃力不讨好地去碰这个硬疙瘩,为何谢将军还在北境军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往骑龙坳安置了八千守军?而且那里山势险峻,峰回路转,本不适于骑兵作战,为何八千守军中还有一个五千人的骑兵营?”
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第二三章展图现(2)【 】
顾长思想了想,道:“是为了便于增援附近的要隘?”
沉荨没摇头,也没点头,语声平稳地说:“有这个因素,但山路难行,附近要隘一旦有险情,从骑龙坳去支援,是有些费时费力的。”
顾长思不由朝一边的谢瑾看了一眼,道:“这……”
谢瑾眸光如常,看不出什么波动,但唇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谢将军的谋思布局,”顾长思呐呐道,“岂是我等能猜的?”
“此言差矣!”沉荨摇头,颇有些严厉地道:“既想要在军中出人头地,眼光可不能局限在自身的位置上,把自己的身位拔高,试着从上头的角度来看一看,想一想,如此方能举一反叁,当你坐上更高的位置时,才能有所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力不能支……顾校尉莫非想做一辈子的校尉?”
顾长思被她说得冷汗直冒,谢瑾在一边瞅着他暗叹一声,顾长思勤勉好学,勇猛无畏,但心思的确不够敏捷,大局观也欠缺一些,还有待磨炼。
沉荨看了一眼谢瑾,“麻烦谢将军把骑龙坳的地图给我。”
谢瑾早就准备好了,听她一说,便将案上的一个卷轴拉开,起身挂到桌案后的楠木屏壁上。
顾长思跟在沉荨身后走到地图跟前,看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注视着他的沉荨微微一笑,“想到了?”
顾长思道:“末将试着说一说——骑龙坳往上便是西凉国和樊国的接壤地,谢将军在这里放的兵力,其实不是守,而是攻。”
“对了!”沉荨一拍手掌,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她照着谢瑾横了一眼,笑道:“谢将军前几年在这个地方放这么多兵力,西凉人和樊国人早已习惯,就算之前有过警觉性,几年过去也磨平了,只当是他为附近的要隘协调兵力所用……所以一旦决定要从骑龙坳攻上去,根本不需再从其他地方调先锋军过来,因此也就不会引起西凉国或者樊国人的注意,可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顾长思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幅地图。
沉荨随手拿了靠在楠木屏边的一杆长枪,枪头在地图上指了指,“骑龙坳的悬崖下,是澂水,对我们、对西凉和樊国都是一个阻挡,越过澂水往上一线,是地势高的戈壁荒滩,其他叁面往下都是丘陵。这块区域不属于西凉,也不属于樊国,正好是一个空白地带。”
谢瑾侧着身,慢条斯理补充道:“而且这个地形,对于习惯了游牧生活的西凉国和樊国来说,难以长期驻军,谁都不会为了来看着我们这八千人而为难自己。何况西凉人和樊国人长期习惯于主动进攻,几乎没有防守国界的意识,他们一贯的方式就是通过进攻来扩张领土,自身的边界线也时常在波动。”
顾长思肃然道:“末将明白了。”
沉荨笑道:“只要我们渡过澂水,这块地形对于我们来说既便于藏身,也便于冲锋,而驻守骑龙坳的这八千人,因驻守地形的特殊,会比其他队伍更具有山地行军和游击作战的优势,这是隐匿在此处等待号令的一支奇兵,在需要的时候便能成为杀入敌人后方的尖刀。”
她顿了一顿,强调:“所以不出军功则已,一出必是大功。”
她说罢,朝着谢瑾无声动了动唇,那口型分明是叁个字:“小狐狸。”
谢瑾唇角习惯性一抿,微微掀动嘴唇,回了四个字:“彼此彼此。”
沉荨冲他一笑,目光转回地图,缓缓道:“想必顾校尉也看明白了,这里既可东攻,也可西攻,如今西境线虽平稳,但西境军刚刚经历了一次大的战役,正在休整和补充兵力中,很难料定西凉人不会趁这个时机发动进攻。”
顾长思有点诧异,“西凉国不是也元气大伤了么?”
沉荨沉声道:“顾校尉也知道,西凉国和樊国是由塞外游牧民族部落间的吞并而来,早就习惯了部落之间你争我夺的战争方式,他们崇尚武力,孩子从断奶开始就放在马背上养着,男人女人都一样,彪悍凶勇,每个正当壮年的人,只要上马,给他们一把刀,一杆枪便可杀敌,所以他们对战争的承受力比我们高得多,兵力恢复起来也比我们快。”
顾长思默然点头。
沉荨放了手中长枪,走到谢瑾案前,端起他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可是你看,一旦我们大规模流失兵力,就得像谢将军这样进行长时间的集中操练,在大宣,在上京,也许你们这批北境新军的战斗力已经是数一数二了,但一旦去到西境和北境,你们便会知道,比起西凉人和樊国人凶悍的战斗力,你们还差得很远。”
顾长思略有些不安,谢瑾往茶盏里添了茶,递给沉荨。
沉荨摆了摆手没去接,只瞧着顾长思道:“所以跟我去骑龙坳,机会有很多,当然,我说不准这种机会什么时候会来。”
顾长思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西凉国不是刚遣了和亲郡主来我朝么?他们难道会不顾她的死活悍然发兵?”
沉荨摇摇头,道:“这位和亲的蓝筝郡主,我在西凉国与她打过交道,回京的时候也与她一路同行,这位郡主,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
她停了停,斩钉截铁道:“当然,也许他们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但我们并不能就此掉以轻心,唯有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不惧风雨,以不变应万变。”
顾长思微有动容,看了沉荨一眼,随即垂眼沉思。
沉荨走回座位坐下,清了清嗓子,叹道:“其实顾校尉不愿跟我去骑龙坳,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顾长思只低头不语。
沉荨瞧着他,轻声道:“顾校尉的父亲曾是谢家旧部,当年西北划开后,统领西境军一个骑兵营,但在八年前被西凉军围在蒙甲山翠屏山谷被剿杀,连尺骨也没能寻回来……”
她眼中现出悲切之色,喃喃道:“我知道你们虽怨吴文春,但觉得我爹当年太过无能,未能管束好部下也是惨事发生的一个原因……顾校尉心里对吴家、对沉家有怨言我也明白,我希望终有一日——”
她顿了顿,坚定说道:“我能化去顾校尉心里的怨气。”
顾长思抬头看向她,胸口微微起伏,欲言又止。
沉荨沉默了一会儿,道:“言尽于此,我明日等候顾校尉的回音。”
“好。”顾长思肃然应道,对谢瑾和沉荨各行一礼,转身出去了。
沉荨长叹一声,走到谢瑾案前,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埋怨道:“谢将军真不会待客,都不让人送盏茶给我,说了这么多口水都说干了。”
谢瑾笑道:“不想喝我的,你不会自己让人送茶来?再说你是客么?”
“你说,顾长思会不会随我去?”沉荨眨着眼问他。
谢瑾颔首,“我若是顾长思,早就被你说动了。”
沉荨走到他身后,伸出两条胳膊往他肩上一圈,笑道:“真的么?你不怪我抢了你的人?”
“人都已经是你的了,我还能怎样?”谢瑾皱眉,“沉将军自重,青天白日的,这里是军帐……”说罢,也忍不住笑了,正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却将手抽了回去。
“还有两个副尉,要不也一起叫进来说道说道?”沉荨瞅着他,笑盈盈问道:“谢将军能否代劳?我可是负伤上阵——”
“咦?你是肩和腿受的伤,又不是嘴受伤,”谢瑾嘴上一点都不客气,“你自己的人,自己去说。”
沉荨瞪他一眼,“一点也不知投桃报李,我明儿还给你操练骑兵呢。”
谢瑾板起脸,“不行,叁天后再操练。”
沉荨往他腿上一坐,“我闲不住。”
谢瑾赶紧将她拉起来,“闲不住也得先养着——你别这样,我……有正事。”
“我又不想怎样你,”沉荨掸了掸衣摆,不高兴道,“你慌什么?那我回自己营帐了,呆会儿那两名副尉来了,你让人来叫我。”说罢掀帘出去了。
谢瑾瞧着她的背影,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出了营帐,上马往校场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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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第二四章展图现(3)
沉荨进了自己的营帐,对候在里头的朱沉笑道:“哎呀,好说歹说,终于把顾长思说动了一些,我瞧着,多半会跟我们走。”
朱沉抬头看她一眼,情绪没什么波动地说:“他要跟我们去那也是因着将军,跟我没什么关系,那年我决定要跟着将军,我俩就吵翻了。”
沉荨啧啧有声,“吵翻了还不许和好?多大点子事!”
这日下午沉荨带了朱沉,骑马上了扶鸾山的半山腰,看了一会儿谢瑾在校场内的练兵情形,又把准备带领骑兵上山操练的路线过了一遍,仔细查看了山势,回到营地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姜铭禀告说谢将军请她去中军大帐。
沉荨净了手,咕嘟嘟灌了一整盏茶,一面走一面叹道:“又要费口舌了。”
她进了大帐,果然除了谢瑾,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副尉等在帐内。
谢瑾的案前放着食盒,一碗粥舀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沉荨看了看那两人,女孩子叫李蓁,很年轻,浓眉大眼,看去不过十七八岁,沉荨心头一酸,想起了跟随自己多年,至今还被沉渊扣押着的孙金凤。
两名副尉见过沉将军,都主动表示对主帅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沉荨松了一口气,女孩告辞出去了,那名男副尉却嗫嗫嚅嚅地表示有话要说。
沉荨咳了一声,谢瑾瞄她一眼,默默往案前的茶盏内续上水。
小伙子叫方平,不时拿眼偷觑沉荨,羞羞答答地不说话。
沉荨大马金刀地坐着,等了半天见他仍是不吭声,尽量温和地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方平道:“我……不,末将……末将……”
谢瑾看他一眼,脸色冷了几分,“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方平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沉荨面前,语气激动地说:“末将……末将能追随沉将军,实在是叁生有幸,末将……末将日后自当肝脑涂地,绝不负沉将军恩义!”
他一张稚气的脸涨得通红,望着沉荨的眼睛里散发着几丝狂热的光芒。
沉荨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起身去扶他,笑道:“好,好,我知道了,你起来再说。”
小伙子被她一扶,手都在微微发抖,话倒是说利索了,“末将要说的就是这话,沉将军今后但有吩咐,即便是刀山火海,末将也在所不辞!”
他说完,又朝一边脸若玄冰的谢将军行了一礼,红着耳根子出去了。
帐内一阵静默。
半晌,谢瑾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很好啊,恭喜沉将军得此忠将。”
沉荨心情舒畅,一时忘了肩上的伤,伸了个懒腰,“哎呦”一声,才看向面色不善的谢瑾,笑道:“怎么,你有意见?”
谢瑾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你几时对他施了什么恩义……你们以前认识?”
“没有的事,我上哪儿去认识他?”沉荨将椅子拖到他案前,坐到他旁边笑睨着他,“粥凉了没?我肚子饿了。”
谢瑾揭开食盒,取出几碟小菜,将那碗已晾好的粥推到她面前,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些的,道:“快吃吧,吃完了好走,瞧这天气,说不得晚些还下雨。”
晚秋暮色上得早,天边尚还有几缕晚霞,帐内已完全昏暗下来。
谢瑾拿了案上的火折,将灯罩内的蜡烛点燃,黄灿灿的火光跃动着,一帐秋寒都驱散了不少。
沉荨一手掌着粥碗,一手握着羹匙,一双眼睛在案前瞟了瞟,谢瑾左手边迭着几封文书,上面一封的左上角处,以颜体写了“加急”两个字样,沉荨认得这字迹,知道信是北境军驻扎在望龙关下大营内的军师崔宴寄来的。
崔宴算是北境军中的元老了,早年西北未分家时也是一员猛将,还曾领兵驻守过西境寄云关,后来西境北境划开,他随着谢戟去了北境,此后未再上过战场,只在谢戟帐下安心做一名军师,在北境军中威望很高。
谢瑾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将崔宴那封军报取过来往她面前晃了晃,“想看么?”
沉荨将眼光撇开,“不想看。”
“真的么?你不好奇?”
“好奇又怎样,你会给我看吗?”沉荨哈哈一笑,“我品级虽未降,但毕竟现在在谢将军麾下,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僭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嗯,还挺明白事理,”谢瑾点着头道,将那军报放入案下抽格内锁上,“其实若是你说想看,我不会不给你看的,你既然不想看,那就算了。”
沉荨脸上笑容顿收,狠狠瞪了他一眼,埋头吃饭。
谢瑾瞅着她笑,夹了一块精瘦的红烧肉到她碗里,“骑龙坳都给你了,沉将军还有什么不满的?”
“满意得很,”沉荨气呼呼地扒拉着碗里的食物,“你有必要在我面前上锁么?谁稀罕看!”
“俗话说家贼难防,我还是小心些为好,”谢瑾调侃,见她脸上变了颜色,笑道,“怎么?生气了?”
沉荨将碗一推,忽地一下站起身来,“不吃了,省得被人像看贼一样地看。”
谢瑾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按到自己腿上,揽着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不是防你的。”
沉荨略有些诧异地瞥他一眼,谢瑾无奈放开她道:“可以吃饭了吧?”
她起身坐到一边,默默将一碗粥喝完,问他:“你今晚也回家么?”
谢瑾没说话,只搁了筷子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才瞧着她慢慢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沉荨接了茶盏搁在桌上,手指慢慢在杯沿上抚着,只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相互对望的眸子里,都似有星芒在悄然闪动。
谢瑾伸手,眼见就要覆上她的手,沉荨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希——望。”
谢瑾脸色微僵,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说:“正巧,我刚想说今晚军务繁多,就不回去了,还请夫人多担待。”
沉荨一下笑出声来,“脸皮子真薄。”
她语声低了下去,手伸过来,指尖轻点着他的手背,“这种时候,就该说……”
谢瑾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五指张开,缓缓从她指缝间穿了过去,与她十指交握,低声问道:“说……什么?”
沉荨笑而不答,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相互摩挲着,谢瑾的指尖轻轻挠着她手背上掌骨与指骨的交接处,一点点的热意和痒意自手上传来,对视着的眼眸中都氲上了几许水色,像是春风拂开水岸边的垂柳,带着缠绵和旖旎的丽日春光。
烛火在帐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帐内悄无声息,交错的呼吸浅浅撩在彼此的心上。
谢瑾迎着她的眸光俯身过来,另一只手拂开她鬓边的发丝,将她垂在肩头上那一抹亮红的发带撩到肩后。
“将军!”祈明月在帐外呼道。
谢瑾只得坐直身子,“进来。”
祈明月撩帐进入,朝沉荨行了一礼,“沉将军。”
沉荨点点头,笑着起身走开。
“什么事?”谢瑾问。
祈明月倒也没避讳沉荨,只低声禀道:“宣阳王请将军过去一趟。”
谢瑾朝沉荨看了一眼,“好,我换了衣服就去。”
他进内帐换了一身藏蓝色素缎窄袖长袍出来,将沉荨手一握随即又放开,“回家等我。”
沉荨心下微叹一声,看他出去了。
谢瑾带着祈明月赶到宣阳王府时,宣阳王萧拂正在曲水亭内品酒赏乐。
尽管今夜不见月光,但亭前一池水波染尽轻舫流光,丝竹妙音萦水绕亭,晚风拂过纱帐轻幔,滤去了秋寒霜露,只余亭内香盏璃光,锦绣芳浓。
萧拂懒懒侧卧于塌上,手中拈着一只青玉蝉蓠小盏,半阖着眼听坐在小几对面的琵琶乐女弹奏,另一只手还搁在曲起的膝上,缓缓打着拍子。
素手纤指挑抹捻揉,琵琶声如语如诉,带着几分娇婉甜腻,生生奏出了一片媚然春景。
谢瑾疾步走来,远远瞧见亭内风流,眉头隐隐一跳。
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番外中秋月【】
大宣洪武二十九年冬,宣昭帝即位,次年改国号为“昭兴”,天下大赦,四海清平。
这一年的中秋,也来得格外明净清朗。
谢瑾赶在中秋前一日回了上京,正式接受朝廷的擢升和任命,从皇帝手中接过父亲刚刚奉上的,犹有余温的北境军帅印和虎符。
宣昭帝亲自于宫中四雨湖畔为他设了酒宴,所有在朝的武官济济一堂,欢声庆贺。
当夜玉盘霜影,平湖秋碧,酒香混着馥郁的桂花香,醉了一阙琼楼殿宇。
一轮酒敬下来,谢瑾已是微醺。他目光不时瞟向对面一个空着的席位,心下不知不觉有些烦躁。
那个位置是为西境军主帅沉荨留的,他知道她早他两日便回了上京,可就算她事情再多,今晚的宫宴好歹是为他举办的,不指望她诚心诚意说几句好听的话,但至少露个面也是该的吧。
亏他不久前还主动率军去蒙甲山支援西境军,这人还真是忘恩负义。
算了,反正她欺压他惯了,跟她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空空的席位一如既往,案上的酒盏杯碟纹丝不动,谢瑾看得心烦,借口更衣离了席。
蟾宫如镜,倒映于秋湖微波中,银色月光与四处高挂的绯色宫灯交相辉映,将这个秋夜渲染得清华明朗。
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纷杂的语声和笑声,隔着一座假山,那边的湖面冉冉漂过来几盏河灯,谢瑾知是宫中女眷在那玩耍,赶紧转身往一边避。
没走几步,前头的花荫架子下转出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匆匆往湖那边走。她穿了一条翡色湘裙,头上挽了个单环高髻,一半黑发长长披泻下来,如波如浪地摇曳在纤细的腰肢下,大幅的裙摆上烁着点点银光,随她疾走的步伐翻飞不绝,在他眼前不停跃动。
谢瑾往前走了两步,一句“沉将军”差点脱口而出,险之又险地收了回来。
这妙曼的背影虽似曾相识,但太过风姿卓越,身量也显得比沉荨高一点,而且他知道,沉荨向来喜欢红色,最不喜的便是绿色。
何况她及笄后就几乎没穿过裙子,谢瑾看得最多的还是她身披铠甲或长袍的样子,若是她穿了这么一身漂亮的翡裙,会是什么模样还真无法想象。
此时假山后有人叫道:“我们在这边放河灯,快来。”前头的女子闻声加快了脚步,裙裾翩若轻云,飘然一扬便消失在前头的假山后。
好在那声“沉将军”并未唤出口,不然就尴尬了。
谢瑾暗自摇了摇头,把那可恨恼人的沉将军抛至脑后,重新回了宴席间。
不见了酒宴主宾的众人正到处寻找这位朝中新贵,一逮到人便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上来敬酒。
谢瑾盛情难却,只得一杯一杯灌下肚去。他平常颇为自律,饮酒从不过量,军营中需要与将士们同饮之时也是点到为止,绝不多喝,因此他的酒量不深,几个回合下来便感神思昏昏。
觥筹交错,月影西移,他渐渐不胜酒力,好在宣阳王萧拂在一边替他挡了不少酒,酒宴过半,又让人扶他到内殿歇息。
内侍们将他搀至四雨台后的偏殿,扶他在塌上躺下来,又贴心地灭了殿内所有的灯烛。
黑暗之中谢瑾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轻微而犹疑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他心中一凛,正要支起身来,来人却已到了跟前。
翕开的一线窗棱中正好透过来一缕月光,照在她的裙裾上,朦胧中分辨得出来是泛着银光的翡色,像是月夜下波光尽染的一湖碧水。
她的脸庞和上半身隐藏在阴影里,身上一阵栀子花的香气侵漫过来,谢瑾一动不动,暗暗提防着,闭上眼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动。
她也半天没有动弹,似乎正在确认黑暗中的他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
下一刻谢瑾便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赶这女子出去了,因为她俯下身来,温热的唇带着脂膏的清甜味儿,贴上了他的脸颊,随后移到他的唇上,似是爱恨交织一般,在他尚未回过神来之际,在他唇角轻咬了一下。
谢瑾只觉这女子身上的香气虽陌生,但不知为何却觉她有种诡异的熟悉之感,一个犹豫间,唇上又是一痛,已被她又咬了一口,虽然有点轻微的疼,但那感觉竟是说不出的缠绵悱恻,又似宣泄又似表意,像是女子埋怨不解风情的情郎一般,含嗔带怨,却又缱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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