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颂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淡水鲈鱼
“但知识不分高下,亦不分华夷之说,他知道,你学去,他便是师,你便是徒,是故不耻下问,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浑羽此时开口:“敢问太学主,何为我知我无知”
程知远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确凿无误,那就是我一无所知。”
讲学馆中略有骚动,但很快又恢复到寂静的状态。
“这位先贤其实思想也有些许问题,他认为,人永远是无知的,唯有神可以掌握所有的真理,故而,人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但我在这里,要斩掉他前面半句话,只说他后面半句,因为前面一部分,都是无用的糟粕。”
“神就知道一切吗”
程知远道:“各位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么”
嬴异人此时开口:“有的,家公常常提起。”
异人的家公(爷爷),自然就是秦昭襄王!
秦王常常提起愚公移山的故事,从此微小之处便可见其弘大野望,不仅仅是要摆脱神灵,还要铲除朝堂中的权臣,更要把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
一世人不行就两世,两世人不行就三世,四世,十世,百世......
天地就在这里,总有一世,会有人代替前人去征服它的。
但程知远对于秦王的野望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此时借助愚公移山的故事,只是想要告诉稷下诸士子:
“如果你因为无知而怯懦,不敢向前,那你就真正无知了。”
“天下的道理也是一样!”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以有限之心揣摩无限之数,必然是失败的结果。”
“但是,正是因为失败了,后面的人更应该前赴后继,你要在这条路上多迈出一步,天地可能就会因你而改变!”
“你犯了这个错误,后来的人看到了,他还会犯吗当然不会。”
“这就是鉴往知来,世可变矣!”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打个比方,四百年前的圣人语,四百年后,还适用于这个天下吗”
龙素此时忽然开口:“如果适用呢”
程知远看向她:“那就说明,这四百年来,各位所谓的弘道讲理,推行变法,其实一无所成!全部是无用之功,皆在原地踏步,未曾寸进也!”
“天下四百年未尝动也!故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这句话声音极大,振聋发聩,仿佛让稷下学宫都要摇动三分,东院讲学之地更不必说,无数士子都被这句话震动到,他们有些人面露惊恐,有些人则是神情激愤,还有一些人,眼中则是亮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岂有此理!太学主何等放肆!”
齐王身边中大夫此时面色大变,连忙站出来挥袖呵斥:“诸士为何无功!王如何有罪!若有大罪,岂能让你在此安讲!”
他痛斥起来,然而程知远转头,是道:“若诸士有功,如今天地正当易也!如何惧秦如虎狼,畏如龙熊”
中大夫面色扭曲:“变法之事,岂是一日,三日,十日之功夫吗!若无两代君王,三世明臣,如何把变法推行到底,这期间所耗功夫,何以以十年计!”
“太学主,勿要空谈误国!”
程知远道:“不需十年,因为若真的诸士有功,如我所言那般,那十年之后,变不是需不需要变法的事情了。”
“固步自封,人之常情,正是因为无知方才感到恐惧,之前我赠送给龙素大士的沙钟,正是把无知化为有知的一种东西,时间是不可揣度的吗非也!”
程知远对中大夫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亦为利往!张仪入秦,势利之交,诸子著传,亦有所图!便不明言,到底有功无功,还请你自己斟酌。”
中大夫面色涨红,还想说话,却被齐王制止。
齐王法章,神情欢愉,似乎是胸膛中很久以来憋着的一股气,现在终于疏通出去。
“太学主所言不错,本王有罪啊。”
这话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在心中响彻,而程知远此时更是开口:“天下要易,要易什么不是简简单单的易法,因为前人开拓,后人只知道乘凉!”
“这是如今天下所有学科的弊端所在,凡谈论道理,必言先贤!先贤有些道理,如做人,道德,处世,学习,这些道理万世不变,但是礼法,规矩,难道这些也要万世不变吗难道自己就没有脑子,没有嘴吗!”
“身要正,更要随世而移,随世而正!欲正世,先正己!”
程知远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声音放缓:“说的不过是做人的道理,但是这一切又是从数字中推导出来,各位,天下的道理其实都是互通的,只拘泥于一点,一面,一处,实在是,短视,更是短智。”
“天下二十一题,在各位看来,包括各家名士看来,都是于当下社会无意义的事情,包括惠子的题目,都是无关痛痒的口舌题,但事实上,其中潜藏着的道理,恰恰好好,可以给予数学科以极大的发展。”
“当世无功,但功在千秋,当世不显而已。”
程知远:“谁有羊皮纸,给我一张。”
于是很快有人上前,奉给程知远,而程知远锵的一声抽出剑来,把这张纸划开,割出一个长条。
他把长条弯曲了一下,随后便拿出了著名的莫比乌斯环。
“玉连环可解矣!”
龙素惊讶至极,程知远把这个羊皮环给她:“玉连环不敲碎,可解么”
这是惠子的言论,但如今,却在她眼前变成了现实!
她感觉脑袋里嗡嗡的,有些无所适从,而程知远则是道:“这是诡辩吗”
龙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捏着那个羊皮环。
程知远竖起手指:“还没完,来,给我。”
他从龙素手里接过那个羊皮环,紧跟着对她道:“请大士借我小刀一用。”
小刀在手,其味温润软糯,引人遐想,但是眼下自然是课题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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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天下四百年未尝动也!故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君王后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不免一边笑着,一边叹着,一边摇头。
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固步自封。
这位太学主,真的是敢于讲啊,不过他的身份倒是决定了,他即使是讲出来,也不怕得罪旁人。
学宫风气本就是畅所欲言,以往也有很多人抨击齐王,但基本上没有在大庭广中之下撕脸的,譬如申不害曾经就干过这种事情,直接说齐国齐王皆不行。
不过这一次,也不是单单抨击哪一个人,而诸王总被自家人抨击,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反正也不是自家臣子。
被自家臣子差点骂哭的倒是也有一位,就是楚怀王,骂他的人就是屈原。
鉴往知来,世可变矣。
君王后在夜下回到宫阙,香炉中的轻烟袅袅升起,而她心中却全无喜意。
只感觉程知远说的那番话,过于沉重了。
诸国之中,山东六国,哪一个能做到鉴往知来
根本就没有过!故而是过于沉重的话题,哪个君王不想有大才施展,但每一个都是庸才,而臣子亦是庸臣。
但凡有一国能做到,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如今,赵,楚还与秦有一战之力,但是齐,神灵不论,至少人口兵力,是真的不敌了。
当年五国攻齐,大乱之后,本就应该修生养息。
君王后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转而努力想着程知远提出的“新算科”,也就是“数学科”。
她有一种感觉,墨家那些连基础数学都不算的东西,就能把某个国家,某个城池,变成强弓劲弩,铜墙铁壁一般的铁桶,那么,如果按照程知远所说的高等数学,那又能让这天下,变成什么模样
数字之中,蕴含着大道,蕴含着真理。
............
讲学馆外,荀子与越王都听着,直至讲学散去,他们二人回到右山临宫,越王这时候才笑起来,虽然看上去依旧狰狞如狼狈,但并没有恶意与贬斥,反而皆是夸赞。
“好,好,好!”
他显得有些兴奋:“荀况小儿,你听到没有,诸士无功,诸王皆罪!哈哈哈哈!我亦曾有大罪啊!”
荀子则是失笑道:“错了,若当年越王不去卧薪尝胆,何来越灭吴之战若固步自封,恐怕越王也必然早已沦为青史尘土,在史书中,越王,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昏君,庸君,最后导致自己国家灭亡的不肖之君。”
“又,何来今日之功勋地位呢”
荀子感慨:“三千年琅邪不拔,天下剑宗无人敢称其二,这等威势,难道不是源自于越王当年的卧薪尝胆么这就是知远所说的思变之道啊。”
“道与世移,身正世正,人与道同,则国正,天下正矣。”
荀子正色:“我倒是对这门数学之科,有极大的兴趣了,越王不若与我一道,向知远请教”
越王面色一动:“你有兴趣可这东西,比起连山来说,我看啊,是还要难上百千倍的!”
荀子道:“不难,则无求也,正色因为难,方才有攻克之欲,我知我无知,我知我无知....何等大才啊,能说出这般话来,可惜可惜,先贤已逝,不能得以一见。”
越王撇嘴:“不过是一个比我年纪要小的西夷学者罢了。”
荀子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如今日儒家八脉,七十二圣贤,难道都是尊奉孔丘的吗”
越王眨了眨眼睛,嘿笑一声。
荀子也笑:“我与孔丘道之同,也只在于礼上,孔丘与孟轲之道之同,在于仁义上,但孟轲仁过其实,义倒是无暇纯粹,孟轲不懂仁,但他懂义。”
越王道:“那你岂不是仁义都不懂,我记得你说,你是个小人来着。”
荀子道:“正因为是小人之儒,所以才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君子小人,若如今日知远所讲,小人可君子,君子亦是小人啊,世间矛盾,本为一体,在谈论君子小人,岂不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么”
他竖起手指,虚晃了几下,随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
“这门学科要开。”
荀子道:“数学科要开,必须要开,此乃易世之学,不可不学!”
“把之前的算术,加以改造,我意思是......”
他话没说完,越王忽然道:“我说,你这是违约了,程小子只是借调,他是太学的代师。”
荀子侧过头看了越王一眼,越王则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不要因为刚刚那番君子小人之辩,就真的把自己当做真小人了。”
荀子忽然叹道:“如果为了能让学宫一直鼎盛,纵然当一回真小人又如何呢”
越王有些不愉。
但荀子复又道:“可惜,可惜,我到底还是做不到这种事情。”
“可惜啊,若不是当初榆次出事,我稷下学宫,本该在今年二月,迎来这个学子的。”
荀子这么说着,随后又突然失笑:“不过祸福相依.....祸福相依,若是如此,我怕是也没有这个弟子了,稷下或许也要少一门学科了。”
他对越王道:“我虽为稷下学宫操劳,但我只是为了传播我的学说与理论,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可如果太学也能够承担起同样的职责,我就算去太学当一普通讲师,又有何不可呢”
越王咧嘴:“你明白便好,我可不想与你在此打起来。”
荀子道:“怎么,你要帮太学老祭酒,他之前不是骂你来着的么”
越王道:“人无信不立,我虽擅长欺骗,但一切皆为了目地,如今我的目地,便是十日无忧,此十日后,那小子,回太学去,他回去之后是不是回来,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荀子失笑道:“这也算做老师的吗”
越王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老师仙家中人,如何传道我当他师,不过是为了报复而已,他知你知,我听那老师只是顺耳,却从未曾真的把他当我弟子。”
荀子愣了下,随后微微低头,不断颔首,却显得有些沉默下去。
“可惜...可惜......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
“大才,大才啊。”
苏厉从学宫走出,在回到自己宿处的路上,脑子里依旧是嗡鸣不断,只感觉有一道宏伟的大门向他敞开,而这道门扉,是古往今来,都没有人真正探究过的。
他就像是先行者,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他就像是古老的那些先贤,当他有所成就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也必然为后世永远传颂。
人生一世,不就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么!
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此方为人生第一快事也!来这人间大闹一场,随后悄然离去!
或为一国谋,或为诸国谋,或为一人谋,或为一派谋!
一怒而天下惧,安息而天下息!
此方为鬼谷纵横之道也!
苏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自己的兄长们了,想必季兄(三哥)苏代听闻了这番讲课后,必然心潮澎湃,同时,他亦不断扼腕叹息,这等大才,不要看他是在稷下学宫讲道,但事实上,他却是太学的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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