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箓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于飞
朝歌箓
作者:于飞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一切历史都是文学史,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笔者每闻流俗言黑格尔之中国五千年历史皆无变化的谬论,则扼腕叹息,我中国斯文扫地至此,使得数典忘祖之辈横行。往昔王国维先生博览史籍,曾体会到”中国政治文化变化之剧,未如商周者“。笔者作为后学今亦深有体会,读者如若不信,将今日出土的商周青铜器皿对比一番便知。今日发愤,于业余之际写一小说,一为自娱,一为寻些个同道。
蓍草汤
沬都西依太行,东有象山、同山、朝歌山为屏障,内有淇水与沬水环绕其间,沿着太行山麓向北则是商人故都,南向便为一马平川。山河形胜,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自先王武丁迁都于此,大商武功鼎盛,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昔日四方不臣的部落方国纷纷朝贡。如今迁都沬邑已历六世,沬都规模空前,方十里皆为内城,街道纵横交错,规制严整。东市西市,店铺林立,天下之财货,一应俱全。西周之粟米,东夷之金(商代称铜为金)皿,北狄之良弓,南蛮之奇货,琳琅满目。四月(商历建元于丑月,如今的腊月初一是商代的春节)的沬都一派繁花似锦,莺歌燕舞,酒肆人流如堵。饮酒本是祭祀上帝、先祖和四方神灵的神圣仪式,现如今已成沬都坊间最流行的时尚,贵族们凡是聚会饮宴皆是无酒不欢,寻常百姓只要肯付几个贝钱也能换上一碗浊酒,在酒肆饭馆畅饮一番。
此一日恰逢一场新雨后,天高气爽,贵族和平民们纷纷出动,熙熙攘攘涌向东西两市,或采买,或游乐。一时城内人头攒动,恰如鼎沸,热闹异常,好一片太平景象。然而此时沬都正中的帝宫却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不闻丝竹之声,更无人声之喧哗。原来三天之后就是五年一次的大禘典礼,商帝子羡、后、妃、帝子、宗室、诸侯、百官都严格按照祭祀的礼法在宫中沐浴斋戒。尽管践位三十七年来,这已经是商帝子羡主持的第七次大禘典礼了,但商帝却不敢有一丝马虎。因为典礼上商帝要在宗室、百官、四方诸侯的见证下亲自通过元龟向上帝占问是否继续护佑殷祀。
人定初刻,商帝正在王殿后堂端坐静思这五年有无让上帝惩罚的过失。这次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殿外守候的一个小黄门进内禀通报说王后求见。“呜呼!王后真够固执的”,商帝心想。一边示意黄门引王后入内,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衮服。商后今天一身素服,钗饰都未戴,入的殿内,来至后堂。商后先微微一屈身作揖说道:“商帝,可安好?”
“我无恙。”商帝回答道。
“主意可下了?“商后略急切地问道。
“真的有必要吗?“商帝淡淡的说
“为将来计,希望商帝能让启儿来主持此次大禘典礼。“商后毕恭毕敬的说道。
“慈母之心,我很明白。并非我没想到这一层,可大禘典礼实在攸关大商的天命,由孺子主持未免儿戏,设若触怒上帝,恐怕无可挽救。”商帝嗽了两声说道。
“启儿加冠已有三年了,且仁孝之名传于中外。商帝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商帝虽然春秋鼎盛,但是不能不为后世预。如果商帝怕有什么差池,可以在宗室和百官之中选择老成持重者来辅佐子启。”
商帝理了理斑白的发鬓,平静的说道:“商后可有推荐人选?”
“我以为宗室之中王弟比干最可倚重,百官之中太师伊容最值得信赖。“商后低了低头说道。
商帝看了一眼案旁的铜漏,说道:“已人定末刻了,商后回去休息吧。“
商后欲言又止,最后仿佛用尽平生力气说了句:“我为商帝熬煮了一盅蓍草汤,听闻此汤滋补安神,颇有灵效,商帝睡前喝下吧。”然后草草行完礼就退下了。按照商礼,斋戒期间帝后不能同居,为谨守礼制,人定之后帝后就不能在一起了。望着商后离开的身影,商帝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子神,便命令几个黄门收拾了卧榻就安歇了。
辗转翻覆于卧榻之上,商帝却很难入睡。自二十二岁即位商帝以来,历经三十七年风霜雨雪,已经从当年百姓眼中雄姿英发的少年天子变成了慈祥仁厚的明主。上次大禘之后,自己身体明显感觉大不如前,脾气也突然暴躁许多,处理政事也失去耐心,治理朝政越发力不从心。岁月催人老,不觉青丝已白发。现在大商表面虽然一片太平,但是暗流汹涌,还有不少问题非常棘手。东夷之中徐国兵强马壮,四处征伐,有一统东夷的势头,将是未来大商的祸患。西服方国受到戎羌的骚扰日益严重,自前任西伯侯周侯季历被先帝文丁诛杀之后,虽然册封了崇侯虎为西伯侯,无奈其为人莽撞刚烈,胸无韬略,各方国并不听其号令,各自为战,以致不是戎羌的对手,更有一些小的方国竟然朝戎羌而不是大商,简直是身为商帝的奇耻大辱。现如今承平日久,无论大商的贵族还是平民,都一味贪图享乐,不愿意参军征伐,现在的六师中外邦之人已三分居其二。按照商制,外邦之人有军功则赏为商民。而朝内大臣却个个不思报效国家,为了私利,结成党羽,你争我夺。三个儿子,长子启、次子衍、季子受,虽然微有才能,但是治国依旧太嫩,而且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立谁为嗣。如今的局势自己健在尚可,一旦宾天,后事不可知矣!或许自己应该让儿子们锻炼锻炼,以防万一……
思虑半晌,商帝突然感到些许口渴,于是悄悄起身,并没有惊动塌旁酣睡的小黄门,摸到御案之上的那盅蓍草汤,一饮而尽。再摸回卧榻,听得殿外悉悉索索,树叶摇动之声愈来愈密,不一会儿窗外潇潇雨声突起,湿气袭来,商帝困倦更加一层,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神思迷离之际,商帝仿佛来到了一处祭台,祭台高耸入云,台分三层,层层石雕玉砌,美不胜言。高台之上,殿宇重重,瑞云缭绕。商帝拾阶而上,眼见得前方一群白衣白冠之人正在祭祀。这些人按次排列,跪在九座巨鼎之前,忽然从天外飞来一只暗紫色羽毛的大鸟落于最右侧的巨鼎之上啁啾耳鸣,悦耳娱听,细听来竟合那韶乐之章。商帝正要上前致礼问候,却见得那口巨鼎之中有黄龙突然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吞向大鸟,只听得凄厉一声,大鸟便被吞入腹中。再定睛一看,那些白衣白冠之人竟然全是骷髅!真真惊地商帝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浑身淋漓。此时的侍寝的黄门早已醒了,关切的问道!“商帝,可安好?”商帝刚欲回答,却觉得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顿时头晕目眩,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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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丸
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微风拂过环绕帝宫的护城河水面,涟漪层层叠叠,和煦的晨光洒落其上,仿佛金鳞无数。烈山侯的驷马高车疾驰入内,前方引路的车上的黄门手摇金铎,一路呼喊:“商后召烈山氏入宫,闲杂退避。”车入宫城,连过三道宫门而不停,径直来到王殿,引路黄门这才示意停车,待车停稳,便有小黄门匍匐地上,烈山侯在车内整理一番衣冠,拿上祖传宝盒,这才踩着小黄门的脊背下车。引路黄门迎上前来,毕恭毕敬,说道:“侯爷,请。物件由小子来拿吧。”烈山侯看了一眼,说道:“前面引路,不要耽误时间。”这黄门便不再作声,引着烈山侯拾阶而上,然后左转一拐从偏门入王殿,来到王殿的东厢。东厢之内,重宝罗列,更有一股清香扑鼻,想必是用巴蜀进贡的楠木营造。这时商后从后堂走了出来,烈山侯慌忙作揖行礼,商后竟然没有回礼,走上前来,对烈山侯说道:“侯爷速与我入内堂吧。”
卧榻之上商帝面色蜡黄,嘴唇干燥,有白皮脱落,牙关紧缩,头上有几根青筋突起,额头尚有薄薄的一层细汗。之前黄门虽然讲了大致情况,但亲眼目睹,烈山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昨天午时商帝接见自己的时候,还红光满面,精力十足。怎得一夜之间,会如此这般。不及多想,烈山侯走到商帝卧榻旁边,先行一礼,然后伸手诊脉。商帝脉沉而无力,必定是外邪入侵导致气血凝滞,莫不是……
于是烈山侯轻声问道:“昨晚当值的黄门是哪位?”
这时方才那位引路黄门回道:“小子费仲昨夜当值。”
“商帝昨夜可有饮食?”烈山侯继续问道。
黄门费仲略想了想,回道:“并没有饮食。”
这时商后问道:“侯爷,可是饮食有问题?”
“只是医家例行询问而已。”烈山侯毕恭毕敬的回道。
商后轻声哦了一下,便不作声。烈山侯继续问道:“近日,商帝身体可有异常?“
“商帝夜间常常辗转于榻,难已安枕。即使入眠,常常闻细声而起。近日来为大禘典礼忙碌,又加上斋戒,昨夜又夜雨寒湿,身体怕是吃不消了。”费仲有条有理地说道。
烈山侯点了点头对商后说道:“那便是了,商帝得的是伤寒,待臣开个方子,命令太医馆按方抓药,相信商帝不几日将愈。”
商后松了一口气,对烈山侯说道:“有劳侯爷了,且请侯爷去歇息。”烈山侯于是作揖告退,那黄门费仲便引烈山侯回驿馆歇息。
出得门来,费仲在前引路,并不是原路,烈山侯倒不惊讶,帝宫进出原本就不由一路。这费仲在前七拐八绕,烈山侯紧跟其后,生怕落下,那就非迷路不可。哪知最后来到一处所在,奇花异果,竞相争艳,竟然是帝宫的御花园。烈山侯正纳闷的时候,费仲作了一揖说道:“烈山侯,多有得罪,今日另有贵人相见。”说话间从园中假石后走出两人,定睛一看,一男一女,女的面如皎月,发如青丝,黑色的眸子恰似秋水,温润似玉,静止时若碧池玉莲,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身后站着则是一位美少年,静默不言,却如七尺玉山,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得那费仲急趋上前深深一作揖,口称:“小子见过帝妃,见过帝子。”烈山侯也随之微微行了一礼。帝妃眼睛望向远方,说道:“烈山侯者,昔日神农氏之后,神农尝百草,乃天下医师鼻祖,神农氏以医以农,遂得天下。虽然神农后世不效失天下,但不失其术,历代烈山侯都是医师圣手,如今的烈山侯简医术更加高明,世人皆称青出于蓝。”
烈山侯理了理衣冠,作揖道:“帝妃谬赞了。”
帝妃突然厉声问道:“烈山侯,商帝的病情究竟如何?”
烈山侯略顿了一顿,回道:“本侯以为是伤寒!”
帝妃轻叹一声,又问道:“商帝的病情究竟如何?”
柔语轻声入耳,烈山侯心中一动,刚想开口,思索再三,遂沉默不语。
这时费仲说道:“为感谢烈山侯为商帝看病,帝妃打算赏赐烈山侯东夷美女十名、西羌奴隶三十名。“
烈山侯依旧不语。
费仲继续说道:“另外赏赐珠玉宝货两箱。”
烈山侯还是不回答。
费仲继续说:“再赏赐金(青铜)三千斤。”
烈山侯还是不言。
这时帝妃开口道:“不如再赏元龟十副,宝鼎九座。”
烈山侯固不语。
这时帝子辛突然朗声说道:“我听说随侯有一女儿,生的艳丽聪慧,烈山侯几求而不得,只因随与烈山世代相互攻伐,随侯始终不肯答应。我又听说随侯的独生儿子正在沬都做质子,却因为干犯商法被关进羑里的监牢。随侯放出话来,谁能救得他的独子,就把女儿嫁给谁。烈山侯可知道现任羑里监守是我母亲的侄子姜莘,而我舅父姜殳正是大商的司寇。烈山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烈山侯于是答道:“商帝得的确实是伤寒,但本侯另有妙方。”
烈山侯从随身宝盒中取出一粒红丸递给费仲,说道:“此物化开,一日三服,勤加保养,可以痊愈。”费仲小心翼翼地将红丸递给帝妃。
帝子辛这时问道:“商帝服药后能否亲自主持两天之后大禘典礼?“
烈山侯说道:“大禘典礼如此繁重,怕不是病人所能承担。“
帝妃说道:“烈山侯之功,我母子必不忘。劳累半日,且去驿馆休息吧。”于是费仲便领着烈山侯出得宫来,两人告辞,各奔东西。
费仲回到宫中,日上三竿,已经隅中时分了。费仲来到东厢,进到内堂发现商后已不在内堂,守在商帝塌边的正是帝妃。商帝脸上血色恢复了几分,想必帝妃已经给商帝服过烈山侯的红丸了。
商后端坐在王殿朝堂之上,正在接见一早前来问商帝安的宗室、诸侯和百官。当大家得知商帝乃是夜间偶得伤寒,身体并无大恙,这才心安,纷纷感谢上帝的恩德,各自回到驿馆。商后令帝弟胥余、比干,帝子启、衍、受,国相伊容、太卜子昱、太史子箴、太宰子仲绪、三师长、四方伯等人留下,待众人问安完毕,便举行朝会,商讨两天之后谁来主持典礼。太卜子昱对商后说道:“按照我大商的传统,国有疑难,当决于元龟。”伊容反驳道:“决于元龟者,都是人事。祭祀上帝如此神圣的事情,恐怕不能用元龟来决断。当年商帝太甲无道,伊尹将他流放到桐宫,祭祀上帝便有伊尹来主持,三年之后太甲改恶从善,祭祀上帝就又由太甲来主持。”太史咸说道:“当年太甲无道,才由伊尹主持祭祀,当今商帝德行昭明,只不过抱恙无法主持,岂能效仿伊尹故事。父子本是一体,我以为应该从帝子当中择其一来主持祭典。“太后点头说道:”太史所言深得我心!众卿认为哪位帝子可以主持祭典呢?“伊容立即回道:”帝子衍聪颖明达,博识俊哲,是主持祭典的最佳人选。“ 商后不置可否,问道:”太史有何意见?“太史咸回道:”帝子启敬天法祖,恭行仁孝,况且又是商帝长子,主持祭典,上帝必然感其诚心,护佑殷祀。“商后又问道:”两位帝弟如何看?“胥余、比干相视一下,一起回道:”太史所言,至为妥当。“商后又说道:”东伯侯莘闵、西伯侯崇虎、北伯侯邢彧、南伯侯鄂武你们怎么看?“东伯侯莘闵、北伯侯邢彧回道:”帝子启主持祭典,上帝必护佑殷祀。“商后又说道:”太宰、三师师长可另有高见?“太宰望向帝子受,却并不回话。这时帝子受开口说道:”帝父虽在病中,也只不过是伤寒,两天之后未必不能主持祭典,何必急于此刻作决断。纵使两天之后帝父不可以亲祭,也应该让帝父指定祭祀之人。“伊容接道:”帝子受所言,至正至大,老朽惭愧。“西伯侯崇虎、南伯侯鄂武、三师师长亦附和。比干于是向商后说道:“不如明日再议。”商后只得罢朝,众人便自回府邸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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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山居
烈山侯姜茂车驾回到驿站,便换掉朝服,另寻了一身常服,命僮仆牵来一头青牛。这头青牛本是商帝弟弟箕子胥余的心爱之物,牛角天生夔纹,行百里而不喘。烈山候茂与胥余本来神交已久,此次来沬都朝拜,两人一见如故,从天文地理谈到卜筮算学,昨日两人整整谈了三个时辰尚不能尽欢,约定今日再聚。城中行车,多有不便,分别之时,胥余就将这头夔牛送给姜茂。从驿站出来,骑着青牛,往东市而去,寻一处名叫稷山居的酒肆。稷山居是东市极清雅的一处酒肆,文人雅士,贵族青年,名门闺秀都十分热衷。这酒肆最好的酒名称鬯酒,乃是藁城酒坊用周国最好黑黍酿造而成,一岁只得百斛,除却向商帝进贡做祭典之酒,余下的真可谓千金难买。酒肆所用的酒器,皆是金玉所制,极为奢侈。酒肆的侍女都是东夷的尤物,个个温柔奔放,还有曾国的顶尖琴师演奏音乐以助酒兴,难怪此地如此令人趋之若鹜。
大概用了半个时辰,穿过几条绿荫翳翳的街道,烈山侯来到了稷山居。今天的稷山居有些奇怪,没有嘈杂的酒令声,也无伴舞的丝竹声,耳畔萦绕的是清雅澄澈的古琴声,如春日涓涓的溪流,如秋日淡雅的静花,高妙不可方物。这绝不是日常演奏的曾国琴师,他们在这红尘深处的酒肆待得时日久了,琴声难免沾染俗尘,绝不可能如此空明透彻,一曲弹罢,众人倾倒。此刻琴师站起向大家致意,烈山侯这才发现此人正是操琴名满天下的周国大公子姬考。
箕子还未到稷山居,八成是入宫问安被商后留下了,想起这半日来的际遇,姜茂不禁有一丝忧惧,看来这沬都不是长留之地,等到朝会完毕,就必须立即离开沬都这是非之地。正在沉思之间,一辆驷马轩车停在酒肆门前,从车驾上下来一名翩翩贵公子,一袭白袍,器宇轩昂,正是箕子胥余。姜茂迎上前去,两人见礼毕,相揖入座。两人坐定,姜茂说道:“箕子福薄,适才有雅乐一曲,闻之令人烦恼尽销,可惜你迟来一步,无缘聆听了。”箕子笑道:“此乐想必是周国大公子姬考所操。”姜茂惊道:“箕子如何便知?”“烈山候有所不知。这稷山居本是周侯产业,取名稷山以纪念其先祖弃在尧舜时为农官。周国大公子姬考质于商已经五年了,平素就在这酒肆生活起居。因为姬考是庶长子,按照周国的制度,无权继承侯位,虽然尽享荣华富贵,但年少离家质于他国,想必另有一番滋味。其在沬都,百无一事,因他自禀一股高洁不羁的性情,没有随波逐流学其他诸侯质子寻欢作乐虚掷光阴,反而孳孳于学问,博学强识,又师从乐官师涓学琴,如今在沬都也是颇有才名的青年公子。话说琴本是你的鼻祖神农氏所制作发明的,烈山国以医以琴传国,能令烈山候击节赞叹的琴声,必然不是等闲酒肆琴师能演奏出来的,所以我推断说必定是姬考操琴。“烈山侯笑道:”人皆言箕子能谋善算,窥一斑而知全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箕子笑道:”烈山侯尚不知姬考与我本是好友。既然如此欣赏他的琴艺,不如我引他与你相见 。“烈山侯含笑点头。
箕子摇了一下桌旁的铜铎,在外间侍立的东夷侍女款款而至,箕子递给她一件玉佩,说道:”请把此物给你家少主姬考。“ 侍女躬身而退。不久,姬考从容而入,三人见礼毕,寒暄一番,按次入座,姬考坐到了箕子的右侧。姬考说道:”我听闻今天烈山侯奉旨诊治,前有黄门导引,急趋入宫,不知是否商帝有恙?烈山侯看了箕子一眼,回道:”伤寒而已。“箕子说道:”烈山候何苦满我们。商帝虽然年事已高,还不至于因一场冷雨就卧榻不起。今天商后召见我和其他几位宗室、诸侯和大臣,力主由帝子启代商帝主持大禘典礼,帝子受却直言顶撞,坚持等商帝苏醒再做决定。这就说明绝不是伤寒这么简单。“烈山候说道:”我已将家传的红丸给了黄门费仲,想必商帝已经服下了。“箕子道:”这便是了,商帝目前病情还算稳定。“姬考说道:”商后为什么一定要帝子启来主持这次大禘典礼呢?“箕子说道:”大禘典礼乃是大商最最重要的祭祀。每隔五年举行一次,由商帝亲自主持祭祀上帝,然后在祭台占问上帝是否继续护佑殷祀。大商占卜占问的对象可以是上帝、祖宗、先贤、四方神等,惟有商帝可以占问上帝。大商不像你们周国,必立嫡长子为嗣,比如当年你的祖父季历虽是三子,但却是嫡出,所以泰伯、虞仲才会避之荆蛮。大商立嗣,或兄终弟及,或父子相继,所凭借乃是天命,说白了就是占问上帝。商后急欲帝子启主持祭典还不是为了早日验明天意,以确定她亲儿子的地位,万一商帝宾天还可以继续把持权柄。商后的母家东伯侯这些年受命征伐东夷,不说其他,光是东夷奴隶这一项生意就获利巨万,焉能容她失掉权柄。“”这次大禘典礼原来如此重要,我这次朝商真是适逢其时,一定要大开眼界。“烈山候说道。姬考说道:”大禘典礼还能见到国之宝器禹王鼎。“”那可真是大饱眼福,得禹王鼎者得天下,这次一定要细看此物为何有此神力。“烈山候说道。姬考说道:”我听野老们说过禹王鼎的故事,禹王鼎共有九座,当年大禹在会稽山大会天下诸侯,被尊为天下共主,大会还选出九方伯统领诸侯,大禹令九方伯各铸一鼎,鼎上绘有方国的地理山川物产以供治理,并非此物有何神力。“烈山候惊讶道:“烈山国人说法却大不相同,说是大禹治水功成,河清海晏,在黄河岸边祭祀上帝之时,宝鼎从黄河水中浮出,大禹得之以为上帝所赐。”箕子笑道:”因那宝鼎常在内堂供奉上帝,外人并不得近前细观,所以生出诸多传闻。烈山候说对了出处,姬考说对了用处。大禹当年所得的不是宝鼎,而是元龟。龟背有文,大禹令人辨认,竟然就是后世所言的洪范九章,因在祭祀上帝时所得,便被看作上帝之意志,大禹于是作为治理国家的宪章。为了传之后世,大禹命九方伯上贡青铜铸造九鼎以铭九章。“姬考问道:”洪范九章的内容箕子可知道?“箕子笑道:”祭祀之时,进入内堂,我等都垂首拱立,来不及读。况且那九章神则神矣,治国未必有用。如今之世,不比上古,满市井都是蝇营狗苟之徒,朝堂也被弄权逐利之辈占据,如今治国怕是离不了刑名和兵戈。“烈山候也笑道:”姬考兄弟,果然是书痴。酒肆之中,我们也不要再谈国事了,不如饮酒赏琴以求尽欢。“姬考笑道:”二位见笑了,小子这就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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