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徐辉祖从东暖阁出来,走上斜廊,径直出乾清门。接着走了许久才过午门、承天门,回到他上值的五军都督府,位于千步廊旁边。
不一会儿,刚从大同调回京师述职的江阴侯吴高,以及尚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何福,二人率先来见徐辉祖了。
俩人陆续谈论起军务,绝不不提那些有失体面的话。诸如甚么魏国公复出、咱们旧将又有机会了,以后咱们在朝中还有没有一席之地、就看魏国公啦……等等之类的话,俗!
以前那些老兄弟出身都很好,见过世面,哪像现在“靖难功臣”这些人?出身低贱口无遮拦,德行更是良莠不齐,开口就说你是谁的人、我是谁的人,简直有辱那么高的身份!
“英国公沉稳有余,胆魄不足。”徐辉祖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在大略上还是差了点胸怀。”
吴高立刻点头道:“魏国公言之有理,若叫英国公出任平汉将军、统筹全局,恐怕对国家社稷不是好事。”
徐辉祖听罢十分受用,他非常喜欢吴高这样的说话方式,大丈夫正该有胸怀天下的大志向!而不是满肚子蝇营狗苟、专干那些结|党谋私的事。
何福道:“魏国公老臣持重,更有神助(城隍庙的先父),末将认为,魏国公是平汉将军最好的人选。”
徐辉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此议不可行,朝臣必定不服!”
吴高和何福都没有说下去,埋头想着甚么。
“宫中、朝廷若无要紧之人信任扶持,咱们这等人,着实难以得到重用。”何福若有所思地沉声说道。
徐辉祖的目光从何福脸上,移到吴高身上、停留在这里,不动声色道:“若有大功,从来是可以补过的。”
书房里冷场了下来,大家没有说得太透,但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
……“靖难之役”后短短数年,大明太宗皇帝前后用不同的手段、陆续清|洗打压建文旧臣。原先朝中的各|党势力,几乎已不复存在,只残存了少数投降的人。现在朝廷里的文武、以及亲军各卫将士,岂能容许旧人卷土重来?
而今的情状是,他们这等人根本不能进入权贵、朝臣的法眼;若是朝里的人听说建文旧人还有甚么机会,恐怕许多人都会笑出声来的。
大明春色 第四百一十章 知进知退
酉时之后,何福离开了古朴典雅的五军都督府,走洪武门出皇城。
冬月底的京师没下雪,寒冷却已渐临。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似乎还很平静。但何福已看到了大事在奔涌,甚至觉得看不到的地方暗流亦在涌动。
回到皇城西边的侯府,何福见到了妻子徐氏,徐氏小声说道:“我侄女来了,弟徐章的女儿,哭了一下午。”
“她来干甚么?”何福皱眉道。
“被赵王休了,在家里受委屈呗,找我诉苦。”徐氏道。
徐氏嫁给何福之前,是个寡妇。她的弟弟徐章,曾是燕王府护卫武将。
而燕王府武将徐章的女儿,在永乐初嫁给了赵王朱高燧。后来因为太宗皇帝(朱棣)想与沐府联姻、加上徐娘子几年没生孩子,她就被赵王休了,回了娘家住着。
在这世道,妇人若是被夫家休掉,那简直是奇耻大辱,两亲家一般都会反目成仇,弃妇正该上吊自行了断才对!徐娘子既然苟活于世,受点委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徐章因为从皇亲国戚一下子跌落,与皇室的关系变得微妙;皇室或许也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燕王府旧将,反而回避冷落他。徐章恐怕更加不高兴,难免要责怪女儿的肚子不争气。
于是何福马上又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有啥好哭的?更不知为啥找你哭!”
徐氏悄悄说道:“妾身以前也曾丧夫,或许她觉得姑侄间能同病相怜罢。”
何福瞪了一眼,没说甚么。现在他和徐氏多年夫妻,关系还挺好的了,如何与徐章的女儿同病相怜?
何福走进内宅的客厅里,叫徐娘子来见个面。总归是亲戚,若是面也不见,似乎显得太势利无情。
徐娘子进来后,何福打量了一眼,见徐娘子与她爹徐章、她姑徐氏的身材都不一样。徐娘子的个子有点矮,身材娇小,脸也小,虽然很年轻细皮嫩肉的,但相貌着实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没甚么娘娘的气度。
她的眼睛红红的,见了礼,却没在何福跟前诉苦,表现得很沉默。
何福便主动问道:“你爹叫你来的?”
徐娘子摇摇头,可怜巴巴地说:“回姑爷的话,我只是念想姑姑了,自己要来的。”
何福听罢换了一口话问道:“你爹准许了?”
这次徐娘子点了点头。
何福马上忍不住寻思:徐章作为“靖难”功臣,走燕王府一派的路子受阻;难道是想反过来借助何福等建文旧将的势力?
但随后何福便微微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因为徐辉祖这边的人商量的事,徐章是不知情的。
何福便道:“缺啥衣物用度,告诉你姑姑便行了。”
“谢姑爷照顾。”徐娘子忙低着头道。
何福叹了一气,走出客厅。徐娘子本来是亲王妃,如今落魄得这副模样,着实叫他见了心里五味杂陈……
晚膳一时还没准备好,何福走进书房里坐着。他没写字,也没看书,就坐在那里琢磨事儿。
先前何福偶然想到,徐章或许可以借助自己的势力……毕竟建文旧将正在图谋复起,不是没有机会的!
今日徐辉祖、何福、吴高三个公侯勋贵在五军都督府谈了一阵子,聊的是国家社稷,军机大事;也谈了一些平叛战争的下一轮大战役部署。但何福已经从宏大的话题里,挑拣出了最关键的地方。
谁来出任驰援贵州的统兵大将!
……朝里的勋贵大将,可以有一种区别,便是“靖难功臣”、“开国功臣”两种。
像徐辉祖、吴高、何福等建文旧将,能做公侯、并非因为效忠建文,而在洪武朝业已上位,都可归为“开国功臣”;他们有的是自己跟着太|祖打仗、有的是父辈为太|祖打江山。
而邱福张辅之辈,以前屁都不是,能得势全靠为太宗皇帝谋夺皇位立功,所以叫“靖难功臣”。
靖难功臣那边,已经死不少人了,后辈也多未长成;张玉的儿子张辅,便是最被看好的大将。张辅的意思,不是要做贵州战场的大将,他是想做“平汉将军”,统领西南数省军政!
张辅是机会最大的武将,他不仅是燕王系的重要大将,而且在太宗几个儿子的纷争中,率先投向了今上。出身、忠心都十分靠谱,而且在安南国建树大功,表现不俗,能耐也不小……
而开国功臣这边,因为太宗皇帝的驾崩、清|算建文旧党的事情消停,又有仁孝皇后离世前的帮助,徐辉祖渐渐从牢笼里走出来了。不过他们的元气还远远不能恢复,所以想一步登天与“靖难功臣”分庭抗礼,那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何福看明白了旧党的意图。徐辉祖是想先反对张辅的主张“暂缓决战、围困西南”,争取到徐辉祖自己的“驰援贵州,决胜西南”的方略得到朝廷认可;再试图让旧党勋贵出任驰援贵州的大将。
一旦旧党勋贵在平叛战争中、取得了真刀真枪的大功劳,接下来旧人卷土重来、重回朝廷决|策中枢,那便不再是奢望了!
徐辉祖自己去捞功劳是不可行的,他的身份太受关注,正如他自己说的话“此议不可行,朝臣必定不服”!所以吴高与何福之一是最好的选择。
俩人早已封侯,地位威望都不低,并身经百战有率大军作战的能力;他们投降得早,在永乐初的大清|洗中存活下来,便不是威胁燕王一脉的顽敌,属于可以重新成为朝廷忠臣的人,不然早就死了。
徐辉祖似乎更倾向让何福带兵。这第一步须得小心翼翼,何福至少与赵王做过一段时间亲戚,更容易被燕王府文武接受。
……何福现在愁眉苦脸,思量许久、彷徨徘徊。因为他清楚自己没那么简单,有一些连徐辉祖也不知道的内情!
他的弟弟何禄作为保护建文父子的近侍,在云南被汉王当场捉住了!而且何福为了事情不败露,还与汉王通过书信,这些都是把柄……更还有连汉王也不知道的关系,何福连他自己也觉得处境复杂。
于是在建文旧将当中、何福这个看起来与燕王一脉最亲近的人,实际上却是最不可靠的人!
他带兵去和汉王作战,如果胜了,汉王能不报复他?如果故意丧师,朝廷能饶得了他?
因此,当徐辉祖等人在考虑怎么重回朝廷、怎么取得战功的时候,何福考虑的是如何自保、如何存活到最后。大家的立足点根本不是一回事。
何福用力地思考,渐渐捋清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官场如战场,不是一定要勇往直前,形势所迫时,退兵是必要的选择!而今局势尚不明朗,何福觉得自己太早跳出来,反而会让自己处于刀尖风口;还不如暂退一步,先稳一稳。
何福内心里当然希望汉王最后能赢。如此一来,在大势已定之时出来反水,那便稳操胜券,一点危险也没有了。
反之,如果朝廷平叛成功,何福就算闷头不出声,万一汉王发狂、临死揭发他,一切都完了!后面的情况是存在危险的,生死全凭汉王一念之间。
怎么巧妙地让徐辉祖打消推举他的念头,何福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准备到时候利用。
……何福去书房以后,赵王的弃妇徐娘子见到了姑姑,话便多了起来。毕竟姑爷是男子、又隔了一层,徐娘子与何福没甚么话说。
姑姑在暖阁里悄悄问她:“你是不是不懂怎么服侍汉子?赵王不愿亲近你?”
徐娘子委屈道:“真不是!我与王爷本来关系很好的,王爷并不太亲近别人,常与我同房。王爷还在枕边夸我,说我虽长得娇小但那里正妙。还说爱看我的神态,听我的声音,别人都比不上,他觉得自己更像个雄壮的大丈夫了。”
姑姑唾了一口,脸反而红了,道:“你还真敢说!”
徐娘子也不好意思道:“在这闺房里,我只与姑姑才敢说。王爷甚么都好,就是太无情无义,他就是想娶沐府的女子,觉得人家身份更高贵。翻脸就不顾几年的夫妻恩情了!”
姑姑道:“联姻不是赵王能说了算的。”
徐娘子幽怨地唉声叹道:“觉着咱们就跟市井的货物一样,有用就拿出来卖,没用就丢得远远的,唉!”
姑姑好言宽慰道:“还得看跟谁……”
徐娘子低头只顾自怨自艾。
姑姑又认真地说:“只要你爹能走出困局,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你就别太担心了。你看姑姑,也是嫁过一回的人,还不是能再嫁给你姑爷?他也是个侯爷。”
徐娘子却不能从沮丧与消沉中走出来,她喃喃道:“这世道好没意思,真想出家了。又或找个贫贱后生,说不定能好好待我。”
姑姑冷笑道:“你这么以为,那便错了。若你跟那等人,恐怕得是老鼠进风箱的下场,更对付不过来。”......
大明春色 第四百一十一章 烫手山芋
一夜过去,刑科给事中耿通家的奴仆,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封红纸包着的精美信封。那颜色鲜艳的东西,一眼就被人发现了。
奴仆打开纸包,见里面的信封上写着:事关大体,恭请耿科官亲启。奴仆见状不敢留在手里,急忙到内宅洞门外,说有要事求见主人。
刚刚起床还穿着亵衣的耿通,披了一件棉布上衫便召见了自家奴仆。耿通接过没开封的信,前后翻看检查了一番,便撕开了封口,抽出里面的信来看。
这是一封告密信。告的是武定侯郭英的儿子郭铭,今上的皇妃郭嫣的父亲、汉王的岳父。
信上写着,郭铭对自家的处境十分不满,满腹牢骚。
郭铭数次与人谈论,太宗皇帝一向不喜今上,觉得今上太胖有失皇室体面,且一事无成;太宗起初便想封汉王为皇太子,后来因喜爱皇孙朱瞻基,以为“类己”,才勉为其难封了今上;太宗的皇位是想传给孙子,并不是儿子。
若非因朱瞻基,如今皇位就是汉王的,郭家何至于如此困窘……
信里写的有板有眼,在什么地方、郭铭甚么神态口气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仿佛告密者亲眼所睹。只是隐去了交谈者的姓名,或是不愿牵连别人。
耿通看完立刻收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神情十分严峻。他马上便叮嘱奴仆道:“收到这封密信的事,不要外传!叫那些看到了的人,都闭嘴!”
奴仆急忙忧心地拜道:“小的遵命。”
不过耿通不信任那些目不识丁的粗人,打了招呼也不一定管用。何况告|密者一次不成,他还可以告诉别人。
耿通觉得这事儿若是处置不当,连自己也要被牵连!
密告信妄谈皇帝家事、已是非常严重,牵涉的郭铭也是皇亲国戚。一旦这封密信上交,皇帝必定震怒、怒气向谁发不好说;不过郭家以及汉王府一定是要仇视耿通的。可纸包不住火,不交又不行!
耿通拿着这烫手山芋,一直在出神地想事情。他怎么吃早膳、穿上官服,怎么去皇城的,回头也记不太清楚细节了,简直如同丢了魂儿一般。
他到了御门,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扶正乌|纱帽,拉扯平整身上的青袍官服。大明朝乃礼仪道德上邦,衣冠不整到庙堂上也是一种罪。
“今日皇爷不来御门听政。”宦官提醒道。
耿通这才想起日子不对,他今日着实有点魂不守舍。
他把手伸进衣袋里面,抬头看了一眼雄伟的奉天门重檐顶,目光收回,又看着旁边站着的宦官海涛。海涛出身燕王世子府,是今上的心腹宦官。
“对了……”耿通从衣袋里拿出了红纸包的告密信,说道,“有一件重要的东西,烦海公公拿进宫,呈送给圣上。这是……今早上我的家奴在门口捡到的东西。”
海涛双手伸过来,说道:“咱家马上送去东暖阁。”
耿通问道:“圣上已至东暖阁?”
“是哩!而今朝廷诸事纷纷扰扰,皇爷每天睡得晚起得早,人都瘦了!”海涛接过东西道。
耿通实难想到圣上瘦了的模样,不过他忽然便有点后悔把东西交给海涛!
身为科官,耿通品级不高,但却是朝里地位超然的小官。连太|祖皇帝也告诫子孙勿杀言官,科道官员正是言官。在六部各寺,即便是尚书侍郎寺卿大员,也无法拿这种小官有办法。何况耿通是第一批劝进圣上的人……所以他完全可以直接进乾清门,当面把东西交给圣上的。
其间有何区别?耿通倒不是担心海涛不交,现在的宦官还没那个胆子、敢插手操作君臣之间的联络。耿通现在才后知后觉,那告密信是撕开了的;只要经过人转手,就有可能被别的人看到内容。
但海涛已经把东西攥到手里,耿通终于没能拉下脸要回来。
……告|密信确实送到了朱高炽的手中。
皇帝朱高炽坐在他那张铺着豹皮、虎皮、狮皮的三兽金丝楠木大椅子上。宦官海涛躬身呈上东西,道:“禀皇爷,刑科给事中耿通,说今早在他家门口捡到的东西,叫奴婢送进来呈献给皇爷。”
朱高炽打开纸包,见里面躺着一封撕开了的信,便抽出信来看。
“砰!”朱高炽忽然一掌拍在御案上,顿时案上的茶杯、砚台、毛笔、奏章等物一起弹起,落回在上面凌乱一片。
他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马上将信揉成了一团。
宦官海涛以及别的奴婢吓得纷纷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片刻后,朱高炽又把揉成了一团的纸重新展开、抚平。他想了想,再次揉成一团,抬头看墙边放着铜火盆,便径直丢了出去,道:“烧了!”
海涛叩首道:“奴婢遵旨。”
毕竟,朱高炽要搞郭铭、也没法用密信上的理由!太丢人了。
朱高炽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上的肉一阵起伏,但冷冷的神情至少平静一点了。
不管这封密信所言是否确凿,朱高炽也不想去追查真相!因为就算没有这封密信,朱高炽也看郭铭非常不顺眼,早就想搞|他了!多了今日的密信,朱高炽只会加重这种想法,改变不了他对郭铭的任何态度。
所以,朱高炽看来,这封密信除了让他不痛快之外,没有任何价值,烧了也不可惜。
郭铭此人,极其像个墙头草!就是要隔岸观火看朱家兄弟打死打活,他好从中渔利。朱高炽现在极度痛恨这等人!
还有郭铭那妾生的郭妃,原来朱高炽以为她不懂权|力争斗,心地单纯良善,挺有好感的。但而今看来,郭妃在东宫勾心斗角、尽牵涉一些阴谋手段。先帝之死,让朱高炽措手不及、一堆大麻烦现在焦头烂额,郭妃还没排除嫌疑。
朱高炽早就想让郭府付出代价了!
只因当初先帝驾崩、宫中另有解释,朱高炽不能说郭妃有丝毫嫌疑,只能把仇怨咽进肚子。朱高炽虽然已经登基称帝,也不好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一个功臣勋贵的后代、皇亲国戚给灭了,那样会搞得人人自危;所以事情才拖延到了现在。
得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尽快让郭铭倒霉!
大明春色 第四百一十二章 源于恐惧
苍劲的号角、与高亢的铙歌在辽阔的平原响起,“隆隆隆”的鼓声如同平地惊雷,惊醒了四川布政使司大地上无风而湿润的古老沉寂。
黎明时分的天空一片漆黑,东边一缕朝霞却突兀地升起。密密麻麻的长|枪、旌旗在霞光的映衬下,全变成了阴森的黑影。宏大的整齐脚步声在鼓声中、有节奏地敲击着天地;急促的马蹄,改变了此地安逸悠闲的气氛。
刻着“成都”两个斑驳字体的石匾下,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穿着青色衮服的汉王朱高煦骑着大褐马,身边有穿官服的文官、穿甲胄的武将,还有戴着帷帽的女道士。
城外的官道上,一群群刚发足了一年军饷的将士,正向东南方向整齐地行进,扎在无数人头上的孝服铺开一片,气氛肃杀。这时一队人骑着马则向反方向奔跑,往城门这边来了。
迎面那队骑士,当前一个身影挺拔雄壮的披甲汉子,正是此番出征的前锋大将瞿能。
“汉王!”瞿能喊了一声,拍马上前。他翻身下来单膝跪地,抱拳拜道:“末将奉命、今日一早开拔。”
朱高煦没有马上回应,他先从马上爬下来,身上的衮服实在太宽大,上马下马都极为不便。他走上前,亲手把瞿能扶了起来,才开口道:“瞿将军免礼,愿将军先行,旗开得胜!数日后,本王便亲率大军到来。”
重庆府没有了四川诸卫所兵源的增援,前锋攻占重庆府并无考验;但瞿能主要还得建立东面大营,经营大江防务。四川若有危险,最主要的来源就是东面的湖广的大军;东线至关重要,所以朱高煦才会留下瞿能这样的得力大将。
于是朱高煦不禁又沉声道:“望瞿将军勿负本王重托。”
瞿能抬起头,正色说道:“汉王知遇之恩不敢忘,自从北平那一次汉王不顾险阻、如此重我,末将便已决意,即是粉身碎骨亦绝无反悔!若不能完成汉王之重任,末将甘愿受戮!”
“瞿将军!”朱高煦听罢有些动容,唤了一声道,“但没能救出瞿家家眷,我着实对不住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瞿能道:“此事与汉王无关,汉王不必有愧。”
就在这时,侍卫端着酒上来了,朱高煦拿起一只酒杯递给瞿能,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这便是践行的酒。
在这萧杀宏大的气氛下,朱高煦拿起酒杯忽然感到了些许感伤,或许每一种离别都会如此罢。
朱高煦举起酒杯,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他觉得应该说几句话,但如果说为了荣华富贵的私利杀得你死我活,似乎又不太应景。
片刻后,他抛却低沉的情绪,回顾左右昂首朗声道:“我太祖皇帝驱除鞑虏,一扫神州阴霾,恢复衣冠、建立大明。日月为明,正当重整我汉家旗鼓、找回武德,雄视宇内四海之时,岂能让庸碌无为满口谎言、只知欺压百姓之辈左右天下大势?
当今之世,乃值数千年之大新前夕,大明君臣军民唯有不畏艰险,开拓进取,方能国强民富共享太平,光照四方不愧为日月大明!”
众人很安静,大多文武都听得懂字面意思,但似乎难以理解朱高煦所说的内在含义。
朱高煦便又道:“成此大业,瞿将军及诸位亦能名垂青史,后人自有定断,恢复尔等声誉,称颂于千秋万代。愿瞿将军共勉,诸位同勉。”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道:“同勉!”
瞿能拜道:“为王爷胸中大事,末将愿为前驱,绝无后退。末将先干为敬!”说罢仰头把酒喝了。
朱高煦也与之同饮手中的杯酒,挥手道:“出发!”
瞿能重新翻身上马,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向朱高煦抱拳行了一礼。朱高煦等人目送瞿能的人马远去,看着他的背影追赶到大军前方去了。
官道上,无数将士迈着均匀的步伐,行军不快却毫不停息,大军源源不断地向前方挺进着。
……
朱高煦送行之后,便调头返回了成都城,回到李让府邸前院。
他立刻换下了身上的衮服,穿上团龙常服。站在方桌旁边,他伸手抚平桌面上的大地图,沉默着埋头看起来。早晨在城外的高昂情绪早已消失不见,现在他反而面有忧色。
过了一阵子,妙锦走进中堂,她还穿着道袍,不过头上的帷帽取了,面目还是如此美丽。朱高煦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再看图,在椅子上坐下去,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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