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点头道:“很好。胡部堂叫你那些门生写文章,从气节上、道德上、大义上,彻底给齐泰平|反;把他写成一个道德高尚、忠孝两全、德才兼备、忧国忧民、大公无私的人!就算他做过啥不好的事、对‘靖难之役’不利的事,你们也要着重写他的苦衷、心是为国为民的,最多算是办法不好。”
胡濙的脸有点红,但还是斩钉截铁地下定决心道:“臣必不负圣上重托!”
“朕是个讲信用的人。”朱高煦随口道。
胡濙对这句话有点困惑,但没有多问。
朱高煦这句话说出来、确实不合时宜。因为他是指在巫山桃源之时、许诺过齐泰的事;而这些事,胡濙显然毫不知情,他也不可能理解朱高煦的意思。
朱高煦轻轻抬起手一挥,胡濙便作揖告退。
今日比较重要的事,都办完了;朱高煦自问办事还比较效率。但是御案上摆着的奏章,仍旧没有批阅完,最近几天的奏章特别多。
他瞧着那些奏章,忍不住开始寻思、想改革批阅奏章的制度。
别的革新,他现在不能急着做。但是批阅奏章的法子,并不涉及国策大政的定论,改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大明朝从洪武年间之后、便没有宰相了。太祖皇帝的精力特别好,七十多岁的时候每天还亲自批阅奏章;而太宗皇帝,便没有太祖那么好的精神了。太宗的法子、是把日常批阅奏章的差事拿给太子做,然后派人监督太子,再定期检查太子处理的政务。
朱高煦也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好的精神,他连太子也还没有。他相当不习惯、成天在这里处理政务。
因为朱高煦做藩王的时候,藩王府的那点政务根本不重要、地方上还有官员在操持诸事,他早就习惯几乎不管政务的逍遥日子了。
只不过现在不能再那么干了,大明江山已是他的,当甩手掌柜必定不行;何况万一被人从皇位上干下来,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
朱高煦准备多想一下,望着那堆奏章怔怔出神了许久。
……
最近这些天,家眷全被逮进诏狱的人,只有袁珙、谭清、杨荣三家。别的“首恶”只是其本人进了诏狱,别的家眷都被看守在家中,等着三法司确定罪刑。
反倒是那些人家乡的宗族、亲朋,更倒霉!大理寺快马送去公文,叫地方州县官员看住那些亲戚、不准他们出远门;但地方官生怕走脱了罪人,径直把人抓了关进了牢里看管。那些被牵连的人,毫无准备便吃了牢饭。
但凡与东宫党羽有点关系的人,都是人心惶惶不得安生。耿浩也是其中之一。
在此之前,耿浩一直以为、明媒正娶的“袁氏”是太常寺卿袁珙的宗亲。因此听说袁珙涉|嫌弑君大罪,锦衣卫在抓他的家眷亲朋好友时,耿浩便吓了个半死,因为他算是袁珙的亲戚了;于是他赶紧只身跑出了家门避祸!
可是京师最近还在戒严,城门查得很紧,耿浩便只能逃到一家客栈里、先躲一阵子再说。
耿浩出门的时候带着一马匹、一点钱。不料他在客栈住了才两天,马竟然被人从马厩偷走了!钱袋也不知被谁摸走了!
他又怕又气,在一座庙子外面的屋檐下住了一夜。结果他根本不想吃那个苦头!只待了一天一夜,他便又冷又饿又怕,甚至还觉得庙子有鬼。
耿浩只能硬|着头皮回家。门子认出了他,急忙让他进了大门。耿浩便垂头丧气地往内宅里走,想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吃顿热饭。
不料他刚走进去,忽然看见一个赤着上身的后生、从他的房间里跳了出来!那后生怀里抱着衣裳,撒腿就跑。
“你|娘|的!”耿浩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明白咋回事了!他大骂一声,便往前追。这时他的娘子“袁氏”涨红了脸,只穿了一件红艳的肚兜奔了出来,竟然拽住了耿浩。
耿浩见那后生正在爬围墙、半天也没爬上去,耿浩一边想挣脱袁氏,一边大骂:“老子要杀了他!你还护着他?”
袁氏一边焦急地看那蠢得爬墙都找不到法子的后生,一边求道:“是我引|诱他的,你放了他罢。他也是个可怜人。”
耿浩怒极攻心,哪里管袁氏的求情?他用力挣扎,不料一个妇人动起真格来、力气也非常大,耿浩半天没挣脱死死抓住他的手。
这时那爬墙的后生,终于找到了几块废砖垫脚,往上一蹦、抓住墙头翻出去了。
待耿浩终于挣脱了袁氏,冲到后门,打开房门出去时,哪里还能见得那后生的踪影?
耿浩回到房间里,看到里面竟然放着欢|乐椅、铜铃、画纸、丹青等物,那画纸上面、居然还有一副让人不齿的画!而袁氏正一脸羞|意,在悉悉索索地穿衣裳。
“天呐!”耿浩大喊一声,拿双手抓扯着自己的胸襟,很快就把胸膛都抓烂了。他满面泪痕,又气又怒道:“我耿浩侯爵之后,诚心实意明媒正娶你!你竟然这样对我,真乃奇耻大辱!”
袁氏道:“你自己丢下家眷,仓皇跑了!我怎么知道你啥时候回来?敢情我要守活|寡一辈子吗?”
耿浩哭道:“我才走几天?你那么快能勾|搭上那小厮,必是之前搭上线了。”
袁氏没有吭声。耿浩见状心道:果然没有猜错!
耿浩道:“通奸是甚么罪?老子这就去报官,让你们奸|夫淫|妇吃不完兜着走!”
袁氏吓着了,忙服软道:“妾身知道夫君待我好,妾身知错了。夫君饶我一回罢,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先坐下来消消气。”
耿浩折腾了一阵也累了,气呼呼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皱眉想着甚么。
袁氏一边给他捶腿,一边道:“以前,妾身以为自己是不在意那事儿的(袁珙家|妓不缺客人),直到成婚之后,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夫君实在不如更年轻的后生……”
“啥?!”耿浩再次暴怒。
袁氏急忙道歉,又道:“夫君娶我之时,便知我并非清白之身,你说过原谅我的。这件事过去、就让它过去罢,我发誓再也不做这等事了!”
耿浩着实是打心眼里喜欢袁氏这种妇人,打扮精致、不青涩颇有风情。但是他一看到那个画架子,顿时想到那小厮手里可能还有妻子的画像、每天欣赏着,心里便恼怒不已。
“我耿浩绝不原谅,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妇人!”耿浩骂道,终于无法释怀。
……耿浩难以释怀,他抱着“反正都要被诛连”的心情,跑去应天府报了官。应天府的判官很快查出,耿浩那妻子不姓袁、而是袁珙府上的家|妓;判官立刻知会了锦衣卫。
因为袁珙的罪太大了,凡是与他有关的人,都不能轻易放过!
锦衣卫本来根本不知道、原来袁珙还有个家妓在耿家;这时锦衣卫便立刻派人过来,把耿浩夫妇一起抓进了诏狱。
而那个小厮原来是个读书士子,也很快被查出来。但锦衣卫不管这事儿,应天府只好抓了那小厮,给这个正在走科举道路的士子、先写上一笔“作奸犯科”再说;并削去他的一切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大明春色 第六百零五章 伤快好了
国子监监生写出一篇吹捧齐泰的文章、当众念了之后,很快在京师士林引起了一番震动。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测:这是有人结党,冒死想为建文翻案的前兆?
不过当天,那个著文者、便被查出了底细。
时国子监有很多留学生,朝|鲜国的留学生最多,他们在国子监镀完了金、好回去做官;著文者正是一个朝|鲜国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拜了礼部的胡濙为师!
而胡濙在最近两天内,才刚刚从礼部侍郎、升作礼部左尚书,深得圣眷!
当今圣上乃太宗皇帝嫡子,登基诏里也把太宗的文治武功、吹上了天。正常来看,今上不可能为建文朝翻|案。
于是事情变得扑簌迷离。大多数官员持围观态度,只等着看后面的事。
大将平安、王斌等人是知道“李先生”身份的。平安立刻叫人誊抄了一遍那些文章,又用汉王都督府的印信,快马送去湖广给“李先生”……
二月初,半个月前从直隶太平州返回湖广的水师、才刚刚到达湘江西岸。汉王府内眷、官署官员尚未登船,平安的信已经到达汉王府中军了。
齐泰站在江畔,看完了那篇文章之后,久久站在那里没吭声。他脸上还戴着铁面具(号称受过烫伤),无人能看清他的脸,也无人知道他此时的神情。
他面对着渺茫的湘江江面、看着汹涌的浪子拍岸,先是用异样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人生难得一知己。”
接着齐泰便跪伏在江畔,遥望东面京师方向、缓缓地叩拜了三次,他念念有词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臣必不辜负圣心。”
齐泰站起来又回顾左右道:“本官脸上的伤快好了,左撇子亦将治愈。”
……
瞿能率领的数十万“伐罪军”中军主力,与朱高煦的前锋军几乎同时出发,早就在进军途中了。但是大军沿江走陆路,行军缓慢;行军时间须得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
而汉王府护卫军盛庸部,则于收到太平州直隶会战获胜的消息之后,才拔营护送汉王府的人出发。他们先走衡州府的湘江西岸陆路;等到水师主力战船抵达湘江,便准备坐船走水路尽快进京。
两股人马虽然出发的时间前后不一,但到达京师的日子、算来倒是几乎同时,日子不会相差太久。
还有一股人马是去江西的。乃受汉王妃之意、盛庸调动的骑兵护送的杜夫人仪仗。他们护送杜夫人省亲之后,亦将从江西走水路进京;将来到京的时间、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二月春风似剪刀。
杜千蕊记得,她最后一次离开家乡,也是这个季节。
此时信河在古朴的余干县县城外流淌,草木新发的枝芽、含苞待放的花朵,为这座显得很陈旧的灰蒙蒙的城池、增添了生机与颜色。
护卫军及仪仗队到达县城外时,没想到阵仗那么大!
杜千蕊听到声音,挑开车帘时,便看见一大群官吏、差役,还有一些穿着礼服的命妇;路边围观的百姓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县城里着实很少发生啥大事,就算大明朝打了两次大规模的内|战,这余干县城也毫无影响、没有丝毫战乱的痕迹。
从南昌派来的江西布政使司官员,在外面作揖执礼禀报夫人:前来迎接夫人仪仗的人,有江西三司派下来的有司官员、饶州府知府等、余干县知县等一干官员,饶州府的命妇,也随行前来迎驾。
此时汉王在京师登基称帝的消息,已报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各衙门已经奉诏了。官场上的人都很有见识,这杜家女子在藩王府时就封了夫人,不久之后必是皇妃。于是迎接的礼仪规格非常高。
这反倒让杜千蕊有点忐忑不安,生怕江西布政使司有文官不高兴,上奏弹劾她铺张逾制。
杜千蕊没下车,在马车上用官话开口道:“我此次回乡,只为看望父母。圣上仁德爱民,诸位应一切从简,不得扰民。”
官员们顿时大声赞誉,“杜夫人崇孝道,为江西布政使司命妇、妇人之表率。”“夫人贤惠爱民,百姓之福也……”
远处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他们说话便没那么讲究了。许多人在问:“这是哪家千金呐?可是发迹了!”“杜家是不是大院坝村那边的?”“啧啧,看这阵仗,连省|里、府里也来人了!”
或是时间太过仓促,县官的差事也没办好。此时连人群里的百姓也猜出杜家在哪里了,但县官至今没找到杜夫人的娘家在何处。
盖因杜千蕊以前默默无闻、也无名分;直到汉王起兵之后,才给她封的夫人。“伐罪之役”战争期间,江西布政使司从未纳入过汉王府的地盘,此前便没人关心汉王府一个非正室的夫人。
知县称,已在县城备下行营;请夫人的仪仗入驻,官吏们去杜家接人进城。
不过杜千蕊以一切从简为理由,决定亲自回家看她父母。
……杜家那村子,可没有驿道,田野间的羊肠小道、车辆难以行走。杜千蕊说了地方,建议随从走信河水路;于是县官等急忙去征调船只。
一大群人带着船队出发之后,走到了半路。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县官得到禀报,那杜家的男主人(杜夫人的亲|爹)叫杜三,已经被处斩了!这一回、原本只是个皇室贵妇省亲的事,顿时变得分外复杂和严重!
原来在几年前,余干县发生了一次命案,城中一个开当铺姓李的人失踪;一年多时间后,县衙官吏才从信河边的土坑里、找到了一具埋在那里已经腐|烂的尸|首。仵作带着李家人,通过其高矮、骨骼牙齿毛发等,大体认为是苦主的尸|首;当然已无法完全确认。然后查到了杜三的头上。
杜三与死者认识,并有来往。县官查出了很多人证与供词,但没找到物证;好在那杜三受不住拷|打,自己供出了诸事,并按手印画押。
县官当时也不知道、杜三的女儿竟能如此尊贵!县官本就人为只有杜三才有嫌疑、认定了杜三是凶|犯,彼时便图了个省事,径直判了案。
时间过去了太久,也没人来翻|案。待刑部、江西按察使司的复核公文下来之后,县官直接把杜三给明正典刑了!
杜千蕊等一大群人来到大院坝村的竹林外时,官员已经吵了起来。按察使司的官员大骂县官,说他枉顾人命、冤枉清白好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察使司的人已经把这个案件、定为了冤案!
案子卷宗很快送到了村子里。官员们还在扯皮,布政使司的人冷冷看按察使司倒霉,还指出了卷宗的不合理之处:没有凶|器、没有物证。
……而杜千蕊心里知道那李掌柜是谁杀的;只是没想到,罪责竟然被扣到了她爹的脑袋上!但她此时最关心的,不是她的先父、而是姆妈。
她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步行走进那片熟悉的竹林。一切都那么熟悉,几乎没甚么改变,与她无数次梦中、梦见的家乡一模一样!但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杜千蕊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大概是心境不同了。
以前身在此地时,她想离开、想找到出路;回忆中时,她又很伤感;而此时,她说不出甚么感觉,隐约有点麻木。
杜千蕊有点恍惚了,走路也不太稳,周围的宦官宫女命妇们急忙扶着她。以为她刚得知父亲去世,而伤心过度!
邻里乡亲、村民都陆续过来看热闹了。杜千蕊也看到了竹林小径旁边的土坝子、茅草屋顶。这时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妇走了过来,杜千蕊认出她正是姆妈,近十年没见、姆妈似乎老了三十岁!
看姆妈那衣衫褴褛全是补丁、苍老的模样,杜千蕊便知道她过得非常艰难。
杜千蕊的眼泪顿时“哗啦”流了出来,心里又是有点高兴、至少姆妈还活着,又是难过心痛,心情非常之复杂!
她的母亲愣愣地看着杜千蕊,眼神非常空洞;然后杜母还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周围的陌生人太多了,似乎有点超出了她的见识。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杜母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无神地望着千蕊。
杜千蕊却哭得几欲倾倒,她径直在泥地里跪伏在地,向杜母磕头行礼。然后用膝盖走上前,抱住了杜母“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千蕊顿时觉得姆妈的腿上没甚么肉、瘦得好像只有一层皮了,她更加伤心,哭得是死去活来。
官员们在旁边一边请罪,一边劝解杜夫人节哀顺变。
杜母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发出一个声音:“侬是大妹?”
千蕊使劲地点头,哽咽道:“让姆妈受苦了,都怪我不好,那么多年没管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间连家乡话都不太说得出口了,词儿全带着官话。
大明春色 第六百零六章 心狠
护卫将士、仪仗队和当地官吏等一大群人,先前从余干县城又走了几十里水路,才来到这个大院坝村子。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快到旁晚了。于是大伙儿只好就地歇一晚。
官吏们征用了不少民房,护卫军幸好带着军用帐篷,一众人才勉强在这啥也没有的小村子里驻扎下来。
千蕊与杜母,便住在自己家里。正使黄狗安排了许多宦官、军士在外面轮流守卫着,母女俩住在破落的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宫女侍候起居。
夜幕降临之后,卧房里在油灯下到处都是黑褐色的积垢,有烟灰熏的、尘土在潮湿的空气中变成的污垢。甚至屋顶上还吊着一条条黑漆漆的东西、当地称作是“阳尘”,便是残存的蜘蛛网熏上草木灰之后的东西。千蕊已经不小心听到了宫女的悄悄抱怨。
杜母尽说一些没用的话,说千蕊的衣裳是丝绸的很精贵、会蹭坏了,让她换了柜子里旧的麻布衣裳再睡。
千蕊倒是主动询问她姆妈(母亲),这些年怎么过的。果然姆妈说起,爹爹变成了杀人凶|犯之后,不仅缺衣少食生计艰难、她还经常被人欺负;出门就被人戳背脊骨嚼舌头,有一阵子连门也不敢出。
难怪姆妈现在表现得那么麻木!姆妈并不是糊涂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麻木如何活得过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千蕊记得朱高煦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要过得稍微好点,通常靠自己的能耐;要想过成人上人,那必得有气运。
杜家的一场天翻地覆的梦,何尝不是如此?家里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千蕊的爹自己不务正业;但千蕊回乡,能有今日的排场,便不是她有多少能耐决定的。
睡梦之中,千蕊还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池塘边洗衣裳,好像自己的年纪还不大,因为她没被卖掉之前、才会常常在池塘边洗衣裳。然后她不慎落水了!她心慌害怕,拼命想往水面窜,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身上居然绑着块大石头!
千蕊感觉身子不断往下沉,池塘不知为何那么深、怎么也落不到底。她觉得水下又冷又黑,她一阵窒息、心慌恐惧到了极点,拼命使劲拉身上绑着石头的绳子。
在这一刻,千蕊最痛恨的就是身上的重石头,她直接如果没有石头拖累,她可以自救的!
终于解开了绳子,千蕊毫不犹豫地蹬掉了那块石头,然后往上面游去了。虽然她还在水里,但在此时她顿时轻松了,一种惬意的感觉早早浮上了心头……
次日一早,千蕊起床之后,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有些细节她不太想得起了、梦里的事很快就变得模糊,但是当时的感受却十分清晰。
宫女们侍候着母女俩梳妆稀疏。千蕊坐在那里发呆,想起那个梦境,她心里颇有些感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挺狠!
很多时候她表现得很软弱、善良,但是她能做得出来一些事。当年朱高煦来接了她,她径直便抛下了一团糟的家、和可怜的姆妈,毫不犹豫地马上走了;且这么多年就没过问过家里。
这次她发现,爹爹竟然被冤判了死罪;她心里也非常清楚,那确实就是个冤枉。但她居然完全不恨那县官,也没感觉到伤心……卖了她两次的亲爹,千蕊心里怎么也伤心不起来。
当然她表现在外的样子,那是伤心欲绝,毕竟得让那么多人看到她的孝道。不过她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爹爹流的,完全是因为可怜姆妈。
昨夜宦官黄狗就派人去准备孝衣了,早上千蕊便披麻戴孝,带着一大群人去山岭上,祭拜先父去了。
她跪伏在一座简陋的长满了荒草的土丘前,实在伤心不起来,只好努力想着姆妈艰难的一生、昨夜姆妈端着一碗白米饭发抖的手,她顿时悲从中来。跪伏在坟前哭得像个泪人儿。
“哇……”忽然一声大哭。千蕊侧首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穿着青袍的知县。知县哭得比她还凶,一面垂头顿足、一面奥陶大哭!
余者诸官员,也在附近悲切感叹,有的还假装拿袍袖轻轻揩着干燥的眼睛。
当然最伤心的人还是知县,他像死了亲爹似的。但千蕊觉得他的伤心是真的,毕竟仕途似乎要完了!
千蕊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仅不恨这县官,此时反而同情起他来。
因为一时同情,千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开口帮县官开脱,叫按察使司的官员、只查办那个严刑逼供的狱卒,此事能不能更好了结?
这样做,杜千蕊必定在江西士林、会得到不错的名声;官员们得了宽容,当然会为杜千蕊说好话!但是杜千蕊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慎言慎行、免得被人抓到干政的把柄。
她祭祀了先父,便站了起来,一脸泪痕哽咽道:“诸位官员,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便重罚涉案人等。必应依照《大明律》,照朝廷国法公正处置此事。但先父确实是冤枉的,我是他女儿,知道他的为人、必定不会杀|人。”
一个官员忙作揖道:“杜夫人明事理、识大体,下官等钦佩之至。”众官急忙附和。
杜千蕊又道:“圣上有圣旨下来,要我们尽快回京觐见;我不敢耽误,今日便启程。此行因我之私、耽扰了诸衙门公务,我回京后便向圣上请罪。”
按察使官员忙道:“夫人只管放心,下官等必得严查此事,给夫人一个交代、还杜家一个清白。夫人此行节俭爱民,下官定上奏章,据实称颂夫人通达情理、孝心感于各乡之事迹。”
杜千蕊听罢,也很懂事地轻声道:“诸位也操劳了,我会在圣上跟前美言。”
她接着又对旁边呆呆站着的姆妈道:“姆妈跟我进京,让弟郎尽尽孝道。爹爹的坟头,叫弟郎来打理,这次我们不能耽搁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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