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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只得好言道:“你且在此处先安顿下来,朕派人弄清来龙去脉再说。”
陈仙真可怜楚楚地说道:“家兄一家已成庶民,妾身在安南国无处容身,只能到大明京师凄凉了却余生了。”
“没那么惨,这不是多大的事,也不必着急。汉王旧府景色美丽,甚么也不缺,你且在这里静一静心。”朱高煦道。
就在这时,陈仙真忽然问道:“妾身听说,阮景异没被治罪,他投降了?”
朱高煦点头道:“有这回事。”
陈仙真欲言又止,终于抬起头说道:“陈季扩虽然败亡,可黎利还在安南国叛乱。那阮景异与黎利交情匪浅,圣上可不要被他蒙蔽。”
“有这回事?”朱高煦差异道。
陈仙真反问道:“阮景异没有交代此事么?”
朱高煦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便说道:“你先回房歇息。后园那边还有人等我,待有空了我再见你。”
陈仙真往下一蹲,执礼道:“妾身谢恩。”
但是朱高煦没有去皇后那边,他在这屋子里犹自坐了一会儿,便把曹福叫进来,说道:“你去传朕的意思,叫锦衣卫的人把阮景异送过来。”
曹福道:“奴婢即刻去办。”
外面阳光明媚,这间位于迂回廊屋后面的房屋,却显得幽静而隐蔽。朱高煦渐渐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味,他很熟悉这样的感觉。毕竟大明京师是集|权之地,各种私怨与争斗层出不穷,阴谋阳谋是最常见的东西。
朱高煦没有离开此地,从案头挑了一本书,一边喝茶看书,一边等着要见的人。
他有点心不在焉,在心里仔细整理了一番有关人等的经历,发现一个关键的地方:阮景异身为安南叛军的大将,本来是死罪,能够活命、纯属朱高煦的个人意志,事先没有人能料到。所以如果阮景异有甚么阴谋,那谋划便有点说不通了。
良久之后,曹福与杜二郎,带着黑瘦的阮景异走进了门口。阮景异已经没有穿囚服,他穿着一身明朝士庶常穿的巾袍,上前叩拜道:“罪臣叩见圣上。”
“起来罢。”朱高煦道。
阮景异谢恩,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侍立在屋当中。
朱高煦也没急着开口。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甚么也没问,径直吩咐道:“旁边有一间耳房。阮景异,你到里面去坐着,别吭声。只要朕没叫你,你就只管呆在那里,明白了么?”
阮景异抱拳道:“明白,罪臣领旨。”
朱高煦又对曹福道:“你去把陈仙真,再带过来见面。”
阮景异听罢顿时驻足,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也将目光投过去,阮景异没有说话,再次迈步走进了耳房。
这个法子,朱高煦用来对付过段杨氏等人,两次都很有效果。他希望这回、也能得到甚么有用的内情。
朱高煦看了一眼杜二郎,杜二郎是锦衣卫的人,因为送阮景异才来到汉王旧府,起先不在这里。朱高煦便道:“杜二郎,你回衙门去上值罢。”
杜二郎抱拳一拜,执军礼道:“微臣遵旨。”
陈仙真就住在汉王旧府内,等着她的时间很短,不到一炷香工夫,她便进来了。
“圣上没有去园子里么?”陈仙真问道。
朱高煦用随意的口气微笑道:“去了,妃嫔们正在兴头上,朕在那里反而碍事。朕倒想起来,阮景异投降之后,忠心耿耿,不应该有二心的。你说他与黎利勾结,可有凭据?”
陈仙真摇头道:“妾身独身进京,事先不知这些事,哪里能准备证据呢?不过圣上若是叫人审问他,或许他会承认。妾身所言之事,绝无虚言。”
“有道理。”朱高煦一本正经道。
陈仙真又轻声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请圣上不要告诉阮景异、消息来源,如何?以前妾身与阮景异一同为陈季扩差遣,本不该说起这些事。”
朱高煦不置可否,表现得依旧很平静:“那你为何又说了?”
陈仙真道:“阮景异此人,一向阴沉狡诈,十分危险。妾身担心圣上。”
朱高煦笑道:“你若早点是这样的心,朕也不会把你送回去。”
陈仙真柔声道:“以前陈季扩对妾身有恩,妾身不愿背叛他。而今陈季扩已不在了,唯有圣上、才能庇护妾身。”
朱高煦细心观察着她的眼神,感觉很怪异,那略显无神的眼睛里、仿佛压抑着甚么情绪。朱高煦见过别的女子,无论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人、还是仰慕他的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种很自然的好感、以及接受的感觉;毕竟寻常女子要自愿与一个汉子肌肤相亲,至少要身心接受才行。
然而朱高煦从未在陈仙真身上,有这种感觉,哪怕他曾经亲近过她。
“咳……”朱高煦侧目,看向了旁边挂着帷幔的耳房。





大明春色 第七百七十章 内情
朱高煦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
不过他仍然没忍住,转头看着耳房门前的帷幔,开口道:“阮将军,出来罢。”
陈仙真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表情仿佛凝固在了脸上。各种震惊、担忧、侥幸等情绪,似乎以极难察觉的细微幅度、微妙地交织着变幻着。
屋子里一阵死寂,那帷幔也安静地垂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陈仙真顺着朱高煦的目光,也看向了耳房那边,她似乎已经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阮景异才撩开帷幔,从耳房里默默地走了出来。陈仙真看到“阮将军”确实是阮景异,她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太监曹福与朱高煦都没再吭声了。
朱高煦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仿佛近千年以前的隋朝、那个道士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最初的火|药,然后点燃它们之后,观察着、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四个人站在这间清幽的房屋里,寂静充斥着空间。阮景异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过他说的是安南话,朱高煦听不懂。
这时太监曹福提醒道:“你们都会说汉话罢?”
阮景异看着陈仙真,用汉语道:“你为甚么要陷害我?”
陈仙真冷笑了起来,她的表情似哭似笑:“怎会是陷害?当初在清化,你与黎利来往不多?”
阮景异道:“你不是一样?何况当初,黎利也是投靠了重光帝(陈季扩)的将领。”他愣了一下,再次问道:“为何要害我,我碍着你甚么事了?”
朱高煦听到这里,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便仔细地观察着陈仙真的神情。
陈仙真的脸上毫无血色,充斥着大伙儿完全不理解的极度愤恨:“你活着,就碍着我事了!我们都应该去|死!”
阮景异叹息道:“陈仙真,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我虽然投降了大明皇帝,但没说过半句对你不利的话。当年我为了救你、连先父也受了牵连,你还不信任我吗?”
曹福幸灾乐祸道:“哟,你俩还有私情哩!阮景异,皇爷宽宏大量待你不薄,你可不能隐瞒。还不快详细道来?”
阮景异自嘲地苦笑着,又不断摇头道:“算不上私情,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他接着便把旧事说了一遍,如何在少年时就认识陈仙真、如何倾慕她。如何在简定帝(于陈季扩之前称帝的人)时期救过陈仙真;简定帝的太后想杀陈仙真,时任皇宫侍卫将领的阮景异叛变之后,引发政|治动荡、他爹也死在了其中。
朱高煦只是认真地听着,并未多言。
曹福小心地看了一眼朱高煦,又上下打量着长相黑瘦、常常无精打采的阮景异,“看不出来,阮将军还是个痴情的人。”
陈仙真却满面通红,眼睛里隐隐出现了血丝,眼泪的水光闪烁,她的声音很大,好像疯了一样:“谁叫你救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我得心甘情愿、拿一生回报你吗!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三生三世都还不清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在愧疚自责中生不如死?我告诉你,想得美!我只有后悔,后悔不该接受你的恩惠,你干脆杀了我,把债收回去!”
她一边骂,一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指着阮景异道,“陈家宗室所有人都觉得我欠你、觉得我不是人,你满意了吗?阮景异!可你知不知道,我多厌恶你?不是因为你长得丑陋,而是讨厌你的性情,我在你的身边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没有丝毫欢笑,就像无边的深渊。我痛恨你……”
阮景异整个人僵硬了,站在那里,喃喃道:“你不知感恩便罢了,但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陈仙真置若罔闻,蹲在了地上,只在那里“呜呜”直哭,简直听得让人肝肠寸断。
朱高煦终于开口道:“阮将军看开点,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阮景异道:“那时候年少……年少。”
他无神地又反复说了两遍“年少无知”。
朱高煦点了点头,认可他的理由。
阮景异看了一眼地上的陈仙真,他也冷笑了起来,脸像喝醉了似的:“只是年少时太冲动,其实我后来便觉得不值得了。只不过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已经多年在她身上寄托了太多,舍不得毁掉而已。
之前她为了给陈季扩效力,非得要进京引诱圣上;那时我便心灰意冷了,原以为她是‘二征夫人’一般的人,现在看来怕是故意报复我!接着我仍然多次帮她,不过也只是习惯,一切回不去了……”
“哈哈哈……”阮景异说到这里,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挺好,如此挺好。”他说罢,笑个不停。
曹福好心问道:“阮将军,你没事儿罢?”
阮景异喘着气,笑声终于消停了下来,他摇头道:“没事,我是真觉得非常……就是非常舒服。不骗你们。”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段雪恨,心道:难道自|虐真的有快|感?
然而阮景异继续说道:“真的,如果你被所有人抛弃,便能感受到天地开阔了,有一种百无禁忌的快活。以前我总是被国家大义、道德恩怨束缚,活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重光帝、阮帅等许多一起起兵的人都死了,只有我投降苟且偷生。可而今看来,这有甚么可怕的?世人对不起我,我为甚么要对得起谁!”
屋子里再次冷场下来,阮景异不笑了,陈仙真也不哭了。
许久之后,曹福指着陈仙真责问道:“陈仙真,你这次进京,究竟安得甚么心?你……”
“曹福!”朱高煦忽然打断了他。
曹福急忙住嘴,躬身讨好道:“奴婢在哩。”
朱高煦道:“不要再追究了。”
曹福忙劝道:“可是皇爷,陈仙真确实很可疑,要不送她去诏狱,严刑拷打?”
朱高煦道:“不必了。张辅是员良将。”
曹福一脸茫然。
朱高煦也觉得自己没说清楚,便又道:“朕相信张辅只是无心之失。但因张辅在朝中树敌不少,有些人根本不会管他是甚么心,只会觉得这是个倒张的好机会。
如果陈仙真图谋行刺的事闹出去,必定有一些人想趁机对付张辅;这事儿弄不好,得搞出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浪。摆到台面上,国有国法,最少张辅失察的罪、连朕也没法给他开脱。”
曹福听罢,恍然道:“皇爷英明!”
陈仙真愕然看着朱高煦:“圣上为何会猜忌,妾身是刺客?”
“不然呢?”朱高煦一脸无辜道。
陈仙真终于渐渐冷静了不少,她沉住气问道:“圣上有甚么凭据,至少也得有合乎情理的推论罢?”
朱高煦道:“此地不是司法衙门,为何要讲证据、情理?”
不过朱高煦马上觉得,陈仙真好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陈仙真刚刚一进京,甚么也没做;毫无实据不说,甚至连一套比较有逻辑的推理也没有。朱高煦便给她定罪了,似乎有点过分。
但朱高煦确实不是想存心冤枉她,而是通过种种迹象、产生的一种直觉。得出如此结论,理由肯定是有的,但目前他无法严密论证。
朱高煦不打算改变主意,对曹福道:“着锦衣卫,把陈仙真先送到凤阳去。”
陈仙真愤愤地盯着朱高煦:“你……为何如此轻视别人,你高贵、就该把安南人看得如此低贱吗?”
朱高煦不想和她争吵,但她却提到了“安南人”,顿时把事情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朱高煦只好说道:“高贵与低贱,真是一个永恒的命题。你可以说朕轻视了你,但不能说朕歧视安南人。”
他看了一眼阮景异,又道:“安南人、包括安南的瑶族、夷族、苗族等,人种与咱们是相似的,根本达不到歧视的程度。而国家之间‘以小事大’、‘夹缝生存’,那是一种秩序与谋略,你没到那个位置,便不要操|心那些事了。”
陈仙真冷冷道:“侵略抢夺,在圣上口中,竟也是如此轻描淡写。”
曹福呵斥道:“陈仙真,你敢如此对皇爷说话?”
朱高煦抬起手,示意曹福不必计较,接着说道:“曹福,你把阮景异带回去歇着罢。”
二人谢恩告退。
这时,朱高煦对陈仙真说道:“你是一个容易被人绑架责任的人,你若真的无承担之心,那别人便从你身上、看不到回报的希望;而且你又怎能放不下、别人强加给你的东西?
朕听你们言语中提及‘二征夫人’。陈仙真,你这样的女子确实能扛得起国家责任?这世上只有三种事,你的事,我的事,上天的事。你没享受到神一般的权力与奢|靡,又何必承担上天的责任,何苦来哉?”
陈仙真绝望地盯着朱高煦:“你真是冷血无情的人!”
朱高煦抬头看着上面,又从窗户看出去,抬起双臂做了个手势:“不然呢?你想看到朕,也像你那么混乱崩|溃吗?”
陈仙真又道:“你总是侮|辱我!莫名其妙给我定死罪!”
朱高煦不必再辩解这些问题了,他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头看着陈仙真。陈仙真一脸诧异,似乎没料到、她认为傲慢的朱高煦会再次理会她。
朱高煦道:“被强加的悔恨与愧疚,其实容易自我原谅,是可以化解的。最无法逃脱的,其实是自己作|死(赌|博)。”




大明春色 第七百七十一章 戏里戏外
在这样的好时节,春耕已经过去、夏忙还未到来,天气暖和阳光明媚。为天下榜样的皇帝皇后,此时偶尔来到汉王旧府、有个闲暇,并不为过。
皇室家眷们在后园子里玩耍了一阵,又来到了戏楼。只待饮茶休息一阵,便能欣赏教坊司准备的戏曲了。
朱高煦也过来了,他正与郭薇在一间上房里坐着;妃嫔们也在戏楼的其它房间,有人侍候着。可是朱高煦有点走神,忍不住犹自寻思着、先前陈仙真和阮景异的事。
两人坐在太师椅上,隔着一张小小的木茶几;而太监曹福已经回来了,另外侍立的太监还有黄狗。
这时郭薇小心地轻声问道:“听说安南人陈仙真又到了京师,她惹圣上不高兴了?”
朱高煦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郭薇。
郭薇似乎对此事有些关切,但又表现得毫无责备之意。毕竟按照皇室的道德,皇帝需要广施恩露、皇嗣昌盛,而皇后不能善妒。若以后世的情感忠贞,套用现在的规则,那是完全说不通的。
“朕下了旨,把她送去凤阳。”朱高煦道,“本来不想让她受困于此,想给她自由,结果她又跑了回来。”
“啊?”郭薇顿时一脸不解与诧异。
朱高煦看了一眼墙边点着的一根香,按照安排,大伙儿要休息两根香的时间,才到大厅里去看戏。于是朱高煦便把陈仙真与阮景异的事,从头到尾大致说了一遍。
良久之后他说完了,心头的戾气也弥散开来,便又不禁说道:“陈仙真想谋刺朕、或是有别的不轨企图,但她不是最可恨的人,最让朕愤恨的人,是黎利!”
郭薇道:“圣上认为,黎利是幕后指使者?”
朱高煦道:“多半是他。现在安南国的叛贼余孽,大多都只想保命,唯有黎利还在积极活动。”
他想起了甚么,马上又回顾左右道:“此事没有证据,你们都不能坐实陈仙真的企图。否则此事的后果会扩大,毫无益处。”
两个太监忙抱拳道:“奴婢等遵旨。”
郭薇轻轻侧头,一副认真想事情的模样,她又问:“臣妾不明白的是,陈仙真为甚么要听命于黎利,她为甚么要做这样的事啊?”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她长期受困于一种心理陷阱,有自毁倾|向。因为想摆脱世俗的舆论谴责,所以又想做安南人的英烈义士,以得到一种人格上的自我救赎。”朱高煦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猜的。”
郭薇十分无辜地看着朱高煦,哭丧着脸道:“臣妾完全不明白。”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说道:“薇儿这样挺好的,没有那般纠葛的痛苦,性情宽和平静,也能让身边的人轻松惬意。人生就几十年,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郭薇却执拗地说道:“可圣上能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耐心道:“阮景异觉得他一颗赤心被捅了一刀,但他用一种自我牺牲的代价、实际对陈仙真造成了‘情感绑架’和‘道德绑架’。”
郭薇的眼睛很明亮清澈,她十分认真地听着朱高煦解释。
朱高煦见状便继续道:“简单地说,阮景异曾为了救她的性命,把自己的爹也害死了。如此严重的付出,而且当时风波很大,知道此事的安南贵族应该不少;陈仙真还能偿还阮景异么?”
郭薇皱眉道:“阮景异对她那么好,她不该感动感恩吗?”
朱高煦摇头道:“如果这只是童话……如果其它的一切都很完美,说不定俩人会有好结果。但是,陈仙真似乎完全不喜欢那个人,起初好像很厌恶他的相貌、举止、性情、品行、身份;却因此非得与他纠缠一世、受他控制,而陈仙真又很傲气,你说她能好受么?”
郭薇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朱高煦接着道:“若是阮景异再每天苦大仇深,痛苦阴郁;那陈仙真就会有罪恶感、以及极大的愧疚。阮景异似乎从小性格便郁郁寡欢,朕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总之他把自己的苦难,责任转嫁到了陈仙真头上,却并不自知。”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而安南国的文化、道德,深受中原的影响,所以名声应该也很重要。这事儿便不只是他们俩人的事了,陈仙真作为陈氏宗室,世俗也会对她的道德、进行评价论断。
时间一长,陈仙真长期不断地受到压力、负担,以及情感索取。她在内疚中,产生怨恨,甚至仇恨,便不是很奇怪的事。”
“臣妾好像有点明白了,圣上说得有道理。”郭薇点头道,“要不是圣上说起来,臣妾便完全想不到。您真是明察秋毫,怎能看透人的内心?”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一股心酸冒进了心头。
若非他也尝到过愧疚与罪恶感,又怎能理解此类感受?当年他的错更彻底,因为赌|博几乎弄得家破人亡,这责任完全无法推卸,铁板钉钉是他的罪;面对内心的愧疚,以及家人的指责,他怎么也找不到、哪怕歪理来原谅自己。
他当然无从解释这一切,只能说:“全都是我猜的,不一定对。”
郭薇却一副深信不疑的神情:“臣妾觉得,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呢。”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照这样的理解,一切猜测就能自恰了。陈仙真一面想自|毁,一面又想在灵魂上自救。她若是为了国家舍身,安南国历史上的‘二征夫人’就是她的榜样,所有人的道德指责、便也不存在了。”
他想了想又道:“陈仙真听说阮景异没死,上来就想借朕之手、除掉阮景异,原因可能一是怕阮景异投降后出卖她,让她无法取得朕的信任,毕竟阮景异很了解她是甚么人;二是纯粹因为仇恨,想阮景异与她同归于尽。”
朱高煦说到这里,神情一变:“陈仙真家已失去一切,她想做这件事,背后若无一个势力支持、恐怕连东关城的都督府也去不了。这件事里,最不无辜、最坏的人,罪魁祸首应该就是黎利!此人作为朕的敌人,一点风度也没有,简直是毫无底线不择手段!”
郭薇好言劝道:“圣上息怒,别为了个坏人,气坏了龙体。”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人在安南国的声望不断升高,有很多人投靠、尊崇他。或许他是安南国的英豪,但敌之英豪、便是我之仇寇,朕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他。”
他说罢,转头看到郭薇,这才有点歉意地说道:“朕不该把烦恼带给你的。”
郭薇温柔地笑了笑,又摇了一下头。
朱高煦道:“太祖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薇儿没有掌握国家大权,便不必为这些军国之事烦恼。若是你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比较满意,朕便很高兴了。”
郭薇道:“臣妾得皇后尊荣,自当辅佐圣上内事,为圣上分忧,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朱高煦看了一眼只剩很短的残香,这已经是第二支。他便双手一拍大腿,人站了起来,说道:“咱们去听戏罢。”
二人走前面,太监们跟随在后。朱高煦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胡濙的理想:只要世人少一些痛苦,在饥荒的年份不至于饿|死荒野,丰收的年份温饱勉强能维持。
此时此刻,朱高煦忽然觉得胡濙的“减少痛苦”的政|治理想,似乎也并不容易。
大厅里的戏台子上,教坊司的乐工已经准备好。戏台对面摆着一些椅子、几案,正中间的位置给朱高煦与郭薇留着的。沐蓁、妙锦、姚姬等一众妃嫔,都纷纷起身屈膝执礼。郭薇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地位是服众的,加上郭薇平时也没排挤大伙儿,所以美人们都投来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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