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好在没有人强迫朱高煦下罪己诏。毕竟大明幅员辽阔,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灾害、概无例外,一二般的灾害不至于说是“皇帝不修德政”造成的。
直到御门听政结束之前,朱高煦才开口说了一句自己的意思:“翰林院写一道圣旨,叫三省布政使司官员,将受灾的具体地区报上来。朝廷应酌情减免各地的粮赋。”
众官纷纷叩拜,高呼“圣上英明”。
朱高煦很快离开了上面的宝座,从奉天门北面走了出去。他站在汉白玉栏杆旁边,忽然转头问王贵:“王景弘有奏章送回来没有?”
很显然福建沿海遭受的飓风,是从海洋上来的,朱高煦当然很担心海军船队。海军最怕的就是飓风风暴,当年元朝军队征日本国覆灭的往事,无法让后世人们忘却。
王贵抱着拂尘弯腰道:“回皇爷话,奴婢还没看到。一会儿奴婢再派人去、问问通政使司的官员,清点今天的奏章,看是否有海军的消息。”
朱高煦点了点头,走下了台基。
他步行通过奉天殿前面的宽阔砖地广场,出武楼去柔仪殿。一路上朱高煦沉默不语,低落的情绪没甚么掩饰。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感觉更热了。
到了柔仪殿正殿门口,随行的太监王贵才轻声劝道:“皇爷别太忧虑,可得将息龙体。王景弘等人,或许没有遭遇飓风。即便遇到了,大明的海船坚固、或已化险为夷。”
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件事还是要怪我。”
王贵忙躬身道:“皇爷可别这么想!那风暴来不来、是老天爷的事,谁能料到哩?此前皇爷与大臣们商议军机,奴婢多次服侍左右,听得明白。齐部堂说南边蛮夷之地,凉季要从腊月开始;又只有在凉季,官军才可以作战。若是夏秋两季都避开航海,官军就赶不上凉季了啊。”
朱高煦沉吟片刻,终于痛快地把心里的念头、径直说了出来:“明年底再打。”
王贵听罢愣在那里,一时间找不到词儿、继续宽慰朱高煦了。
若是谨慎起见、海军最稳妥的做法,便是今年避开风暴多发的季节,先航行到岘港等可以避风的地方驻扎;等待明年凉季,再行出击。
如此一来,大明官军不仅可以在热带地区的凉季作战;而且能完美地规避飓风发生的季节。这种方略的唯一缺点,便是耗费的时间太长。
一场战役、需要先在路上等待一年,当时朱高煦确实没考虑过如此磨蹭的办法。
如今他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认识上有偏颇。海洋战略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广阔度、对比目前的技术水平,可能并非他直觉中想象的样子。
然而,他本来对战争是有充分领悟的,明白一场战争的深远影响;所以当初陈瑄所言“没胜算为甚么要打”的言论,深得朱高煦认同。机会不恰当时,不能吝啬时间,因为如果一旦战败,战略实现在时间上的延误、会倍数地增加。
朱高煦无法亲自出海,去替代前方官员决策,更没法去具体操作战船、避免失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宏观大略上进行理智的决断。不过这回他显然有些失误。
“皇爷太苛刻自家了。”王贵只能如此说了一声,并声情并茂地叹息了一口气。
朱高煦不想和他多说了,因为自己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切实地解决问题。
他走进正殿,在大桌案北边的椅子上入座,立刻看到案上摆着一叠奏章。他便一本本地瞧上面的贴纸,然后随手丢在桌案上。原本整齐的桌案,渐渐变得凌乱。
一堆今天早上送来的奏章里,并没有看见有关海军的消息。朱高煦便停手了,皱眉坐在那里。
大案上除了丢得乱七八糟的奏章,还有一个地球仪。这是木厂制作的东西,出产自皇城西南角的工部木厂。这件东西的做工非常精细,就连支撑木球的弧形木骨架上、也有盘龙图案的雕花,上面的图形字样更是细腻小巧。
然而刻着的地图、必定很不精确。地图的一部分是出自海图记录、以及朱高煦的个人修改,一部分完全是朱高煦凭“想象”增补的,经纬度可能也有较大差错。不过海路的大概轮廓形状,应该问题不大。
地球仪旁边有一叠书籍,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大明宝船图解。右下角还有小字,守御司南署假物院。另外木案上还有一些长短不一、卷好的图纸,都用红绳绑着。
朱高煦瞧着面前的事物,便顺手用手指刨了一下地球仪,那木球随之转动起来。空气中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木料芬芳。
或许因为心头挂念着、最关心的大事,便如一块石头悬在胸口,他有点浮躁,静不下心做别的事。他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到了正殿的宽阔门扇之外。
太监王贵像个尾巴一样,也弯着身体跟了上来。
朱高煦站在原地,静静地观望着正殿外面草木繁茂的景色。宫墙外面传来了鸟雀的鸣叫,那绿意盎然的枝叶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砖地上、躺着的零星新枯叶,让人感受到了些许秋日的气息。空中没有风,天气晴朗、清晨的空气清新,身在此地的人,确实难以想象风暴的场面。
王贵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这天儿还很热啊。”
“嗯……”朱高煦继续观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出了一个声音。
他好像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甚么,眼睛炯炯有神。然而这宁静而安稳的皇宫,甚么也不会发生的。泛着温和朝阳阳光的琉璃瓦、鲜艳美丽,规规矩矩的一队宫女、此时正不紧不慢地在走廊上行走。长住在此地的人,几乎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奇。朱高煦只是在想象着,一些虚无的意境罢了。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想起王贵刚才的话题,便又随口回应了一句,“很闷热。”
王贵忙道:“等那边的宫女过来了,奴婢吩咐她们去取一些冰块。”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也不关心这些琐事。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要下暴雨。”
王贵听罢抬起头,认真地观摩着天空,接着好似也陷入了沉思。朱高煦却已从出神的状态,恢复了平常,他转身向大殿里走了进去。王贵幡然醒悟,也急忙迈开步伐,朝着过来的宫女走了几步。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七十八章 新茶
朱高煦一整天没做几件事,到黄昏时分却觉得特别疲惫。大概浮躁的心情下、又有过多的想法,无益地耗费了大量精力。
有关海军的消息,也没有等来。
实属正常,相隔数千里发生的事,并非一时半会能传回京师。他便离开了朝廷、回后宫去了,离开柔仪殿之时,不忘吩咐了太监王贵一句:“不管甚么时辰,只要有海军的消息,立刻报到朕跟前。”
王贵抱着拂尘鞠躬答应。
今天朱高煦应该去见姚姬,他遵照秩序,命令抬轿的宦官去贤妃宫。
贤妃宫的主体建筑,类似东六宫与西六宫别的宫殿,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些小亭子、廊屋、花草山石甚么的不太一样;每个妃子也会照自己的喜好,进行不同的布置。皇妃是每个宫殿的主人,在她们自己的地盘上,大致可以随心所欲。
姚姬将他迎到寝宫时,朱高煦不经意地,被宫室里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朱高煦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他对这里的东西算比较熟悉,然而平素一般都不太关心摆设、只在意姚姬的美色。今日反倒注意起那些细碎的东西来了。
清雅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还带着某种熟悉的芬芳气味。
朱高煦见那北墙的观景窗上、挂着编制精细的半透草帘子,想起东暖阁也有草帘,便走了过去。
窗户旁边有一张木桌案,上面摆放着古朴的文房之物,并有一本翻开的书籍、一张没收的宣纸。那本书居然是《汉王起居记》,姚姬似乎今天还在阅读。朱高煦的目光扫过书籍,便回头瞧了她一眼。姚姬只是微笑着看他。
朱高煦又看纸上的字,那是姚姬亲笔抄写的诗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他干脆坐了下来,仔细观赏着字迹,只觉浮躁的心绪、好似平复了不少。姚姬的字看起来非常舒服,娟秀、工整,光看字就能让人联想到美人。
“好看。”朱高煦不禁脱口说道。
姚姬的声音柔声道:“比圣上的字差远了,圣上的字有名家之风,笔力遒劲。臣妾的字经不起细品,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当年太祖朱元璋给皇孙们找的教书先生,那可都是进士出身的大儒,必然不是一般私塾先生的风格;姚姬倒也很有见识,说辞很恰当。朱高煦摇头道:“我挺喜欢,没有点心境、写不了如此干净娟秀的字。”
“真的吗?”姚姬的声音微微带着撒娇。
朱高煦点头称是,伸手牵住了她柔滑的柔荑,抬头瞧着她。姚姬生养了寿嫃之后,胸脯更加丰腴了。一身轻软的丝绸对襟长衣、衬得她的身材愈发诱|人,外衣的轻薄丝绸料子里面,白皙光滑的肌肤颜色美妙。她的皮肤天生很好,确实别人比不上。美艳妩媚的容颜,唇红齿白,笑意吟吟,让朱高煦一时有些出神。
如此清雅古朴的宫室里,女主人却如此艳丽,这毫不相称的气息,朱高煦却一点也没觉得突兀,也是说不上来缘由。或许联想到“空谷幽兰”这样的意象,便觉得理所当然了。
朱高煦随口道:“咱们相识多年,我觉得贤妃算是一个入世之人。”
“何为入世?”姚姬依旧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柔声问他。
朱高煦沉吟道:“大概……并不忽视功利,很在意恩怨,关心别人的目光,情绪可能会有很大的波动,并多少有一些争强好胜之心。”
姚姬轻轻点头。
朱高煦接着说道:“可我又觉得贤妃非常坐得住,譬如能安静地独处抄写诗文。”
姚姬仿佛邀功一样地微笑道:“后边回廊中间的花花草草,也是我自己亲手打理的。”
朱高煦道:“是啊,若在意功利,寻常人却没有这种心境。”
姚姬的笑意渐渐淡了,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以前我在乡间长大,乡里的人可没有京师那么多,我便只能与花草树木鸡鸭家禽为伴。可我那养父养母都是俗人,为了孩儿们、道衍的钱,以及外边妇人,可是充满了恩怨与算计。或许这便是我既能出世、也能入世的缘由?”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又看着她道,“挺有道理。”
姚姬又小声说道:“我第一次进这座皇宫,是做宫女。每天做一些脏累的杂役活,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毫无期许。接着又被送到鸡鸣寺做尼姑,比在宫里的处境更差,但那些年不都过来了。而今我做了贤妃,守着圣上这样一个人,还有甚么好慌的?”
朱高煦听罢笑道:“很实在。”
姚姬明亮的目光细细地观察着朱高煦,甚至将手指放到了朱高煦的脸颊上,轻轻抚着他眼睛下面的皮肤,她又轻轻指了一下桌案的那本书,说道:“臣妾相信没有甚么事能为难圣上,更没有人能战胜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朱高煦见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信心,忽然受到极大的鼓舞。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痛快地应了一声。接着便伸手搂住姚姬柔韧的细腰,让她亲近自己。
姚姬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变化,忽然轻轻一转身,从朱高煦怀里挣脱出去了,身形十分灵巧柔滑。她回头笑盈盈地说道:“一会还要用膳呢。”
朱高煦的情绪高低,因她的举止、而微微地起伏着。他感觉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自己正被姚姬牵动着心情。
姚姬道:“臣妾为圣上沏一盏新茶。”
她的身影在古色古香的宫室中穿梭,忙着做泡茶的琐事。她时不时说些闲话,“听送来的宦官所言,这是四川布政使司进贡的新茶,用的是今年才采摘的嫩芽,臣妾试过很香。”
朱高煦不是很在意,便在通往北边回廊的门口踱步。这时外面的花香更浓了,他便随口道:“好香。”
姚姬回头道:“回廊中间种着一些茉莉花。”
“对,就是茉莉花香。”朱高煦恍然道。他刚进来就觉得香味特别熟悉,当时有点迷糊一时竟没想到。可为何茉莉花香会如此熟悉?他忽然想起了甚么。
朱高煦便走了出去,果然看见院子里那白色的小花开得正盛,便摘采了一些花放到左手心里。他返回宫室,拿着茉莉花过去,说道:“你说的嫩芽茶,应该是绿茶,加点茉莉花瓣试试。”
姚姬道:“我拿泉水泡一下。”
姚姬在茶壶里泡茶,将茉莉花也泡了进去。等了一阵子,她便往一只青花茶碗里倒了半盏茶,递给朱高煦。朱高煦抿了一口,便不断点头说道:“就是这个味道。”
此时花茶还没有面世,朱高煦算是喝到了大明的第一口花茶。绿茶本身有一种很明显、但比较单一的香味,隐约像酥香;加上更明显的茉莉花香,两种味道十分搭配,让淡雅的茶有了一种浓郁的风格。
“你也尝尝。”朱高煦道。
姚姬自己也倒了半碗,朱唇在陶瓷小碗边轻轻抿了一口,便露出了笑容:“香。”
朱高煦道:“贤妃发明了一种新茶,朕帮你取个名字,就叫‘飘雪’何如?”
“茶壶里的景象,与名字很像。妙手偶得之。”姚姬笑道,指了指外面的回廊,“无论是茶,还是名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的“沙沙”的声音,接着喧嚣声逐渐加大了,宁静的宫闱之间一片嘈杂,突如其来的暴雨愈发凶猛。
朱高煦没多想,端着茶杯便迈步走出了宫室。他站在檐台上,观看着暴雨袭击院子里的茉莉花,以及别的花草,枝叶在风雨中遭受着蹂|躏,剧烈地晃动着。
大雨变得如同倾盆一般,在风中斜飞,飘进了檐台下面,把朱高煦的长袍下摆也打湿了。积水在琉璃瓦之间形成,沿着屋檐如泉水般地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仰望着已经黯淡的灰色天空。
这时他感觉到背上一阵柔软与温暖的触觉,姚姬在身后轻轻拥抱了他。俩人一起静静地站在檐台上,看着雨幕。
“今天一大早就很闷热,我早上便预测到了暴雨,果不出其然。”朱高煦随口说道。
姚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朱高煦道:“京师就算下暴雨,也无法让人感觉到可怕的东西。”
姚姬轻声道:“臣妾觉得可怕,幸得圣上今夜在这里。”
朱高煦转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姚姬的眼珠子向上转动,说道:“像是挤出来的笑容。”
朱高煦只好说道:“下值之后,平素我很少再想别的事。”
姚姬便好言道:“没关系。”
朱高煦端起手里的茶碗,又喝了一口。茶碗放下了一段距离,便如凝固在了半空。他观赏着空中的雨幕,除了在灯光下闪过的雨水,灰色的天空却甚么也没有。..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七十九章 天妃未佑
清晨天刚蒙蒙亮,穿戴整齐的姚姬,已将朱高煦送到了贤妃宫门口。昨夜的暴雨没下多久,但陆陆续续又下了小雨,早晨的砖地地面依旧非常潮湿,朱高煦看见姚姬的长裙下摆已经打湿了。
门外的大轿等候在那里,前后还有一些拿着简单仪仗的宦官,以及提着灯笼随行的宫女。
不远处一盏灯笼,快速向这边移动过来了。朱高煦等了一会儿,便见来人是太监王贵。王贵急匆匆地走到朱高煦跟前,弯腰一拜,双手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王景弘的奏章。
王贵上前沉声道:“禀皇爷,奏章进城时,城门还未开启。因有八百里加急字样,差人坐吊篮进来的。通政司值夜的官员将奏章记录了,但尚未来得及誊抄内容。奴婢传皇爷昨日酉时的圣旨,派人将奏章提前拿进了宫里。”
那些迎接朱高煦的宫人,都守在轿子跟前没动。姚姬也站在身后,没有上前来问。
朱高煦站在原地,立刻拉开奏章,借着灯笼的光看内容。他大致浏览了一遍,便深吸一口气合拢了,然后回头说道:“贤妃快回宫罢。”
这时姚姬正在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姚姬听到朱高煦的话,便屈膝下蹲,款款执礼道:“臣妾恭送圣上。”
朱高煦上了大轿子,顺手拍了一下。旁边的宦官便喊道:“起!”前后那些身体比较强壮的宦官、便熟练地将轿子平抬了起来。
轿子里轻轻晃动着,但还算平衡。朱高煦坐在上面,再次展开奏章。他身体向左倾斜,借着灯笼的光,细看了起来。
情况很糟糕,朱高煦这阵子的侥幸心落了空。不过好像又没糟糕到、让人绝望的程度。于是朱高煦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恼火。
海军舰队确实遭遇了风暴袭击,方位在福建布政使司以南的海面。海军左翼被卷进了飓风之中,右翼得以侥幸错过。左翼船只、人员损失惨重。
王景弘等清点了船只之后,初步确定沉没、倾覆十二艘海船,并有数十条船不同程度损坏。伤亡、失踪的人数暂不能确定,具体名单会在此后奏报朝廷。
海军中军决定,把损坏严重的船只、就近北移到永宁卫港口(厦门),交给左、中两个千户所保管。
剩下的战船,将南行进入珠江口。其中有损坏的海船,会继续北行到广州;因为广州才有较大的船坞、比较充足的物资。广州府的官员将负责调集工匠,对损坏的船只进行修缮。全军将于广东布政使司的各处水域,暂且修整。
簇拥着大轿的队伍,已经从乾清宫西南侧的门、过了一道宫墙。这时朱高煦已经看见前面的乾清门了。
他忽然转头说道:“不去奉天门,去乾清宫。”
旁边的宦官便喊道:“移驾乾清宫。”
朱高煦又招手让王贵靠近过来,说道:“你去奉天门传旨,因为下雨,今日取消早朝。并叫国公、九卿,以及不在九卿之列的内阁大臣,到东暖阁议事。”
王贵忙道:“奴婢即刻去办。”
从乾清门到奉天门的路很远,王贵先走到地方,然后再传旨让文武们进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朱高煦走到东暖阁外面的斜廊上时,便在走廊上来回踱着步子,并未急着进去。
斜廊上的地面砖石磨损得很光滑,这里相比皇宫别的地方、显得更旧。从太祖时期起,大明朝的皇帝就在这里召见大臣了。
朱高煦反复寻思之后,心头渐渐有了主意。
毕竟海军舰队已经出征,奏章可以批复:让王景弘与陈瑄、朱真二人商议之后,自行决策后续事务。
既然朱高煦任用了王景弘、陈瑄,人又是他自己挑的;朱高煦便不太愿意干涉在外的将帅。因为他认为,海军似乎还有可能继续远征,这时表现出对主事者充分信任的姿态,能够鼓舞他们的信心、并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自古君王遥控出征大将,多半都是出于政|治的考虑。这次朱高煦的问题也不例外,海军成败干系朝廷新政。只不过朱高煦愿意自己把政事承担下来,毕竟他自己不用去打仗、只需坐镇朝廷。
同时朱高煦也考虑,王景弘和陈瑄出海之前,该听的话、都听了;现在再说甚么,也没有了作用。而且身在军中的人,最清楚具体的情况。让他们决策,总比舒舒服服住在京师的人凭想象要合理。
朱高煦拿定主意,便往东暖阁里面走了进去。批复重要奏章,还是要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过程得经历一遭。
……七月中旬,出征的海军船队,缓缓地进入了珠江口的海湾。
站在宝船指挥楼上的太监王景弘,从高处可以看见三面的陆地了。他在栏杆后面,站了至少已有两个时辰。身上的披风如旗帜一样在海风中飘荡,蟒袍上的图案张牙舞爪,随着袍服的抖动仿佛在活动。
王景弘的脸风吹日晒,更黑了。加上他颧骨较高的面相,这阵子的憔悴气色、让他看起来有点面黄肌瘦。
这时陈瑄走了出来,也眺望了一番远处的陆地,接着抱拳道:“王公公,咱们要到地方了。”
王景弘看着陈瑄点头,便抬起手臂,遥指前方:“右侧那片宽阔的水域,是通往广州府的水路。”
陈瑄道:“我已先派出快船前往广州府,与当地官员商议,安排受损船只停靠的地方。待先锋回禀,咱们便让伤船北行,余部再行安排。”
王景弘点头道:“大帅布置得当。”
俩人忽然没再说话,默默地观望着周围船只的动静。铜铃的声音此起彼伏、各船上的旗帜反复打着旗语,许多船帆已经降下去,无数战船缓缓地向前飘动着。
王景弘再次开口道:“咱家在楼里边供奉了天妃娘娘,京师龙江寺也有香火。”
陈瑄不置可否,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在这里站两个时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王景弘转头看着陈瑄,俩人对望了一眼。王景弘大概明白陈瑄的意思:他自己是受皇帝信任的当红太监,不行的话还能在宫里做太监;但陈瑄这回要是没干好,恐怕仕途无望了。
不过,王景弘忽然也感觉哪里不对劲。是呀,应该陈瑄在这里发闷才对,为何陈瑄看起来没事似的?
“愧对皇爷呀。”王景弘叹了一口气道,“咱家估摸着,军中伤、亡、无法找到的将士,恐怕不下三千人;加上一时无法修好的船只,战船也会减少数十条。出师不利,损失惨重,士气影响很大。朝中有一些大臣可能会劝诫皇爷,把咱们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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