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孟骥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就怕暹罗国根本不听咱们的劝阻,仍会攻打金边城。”
刘鸣沉吟稍许,说道:“这次本官与真腊使臣一起去金边城,正好当着真腊国君臣的面、把他们答应的事落到纸面上。然后我再寻机去一趟吴哥城。”
孟骥忙劝道:“金边城、吴哥城那边至今兵荒马乱,战乱未息。即便刘使君担心暹罗国不听从,也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刘鸣道:“主意是我拿的,我便要担当责任。若是一事无成,岂不辜负了圣上重托?”
孟骥想起昨日、刘鸣在废后的事情上很好说话,他便又好心劝道:“刘使君处事并无私心,您要是只顾自个、就该让真腊国付出更大的代价。既然如此,不论结果何如,皇爷也不会怪您的。”
刘鸣微微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陈漳(表弟)去吴哥城、没去成,死在了半道。我去那地方走走,倒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于是孟骥不好再继续多劝。
随后孟骥就去办了昨日商量好的事。他先拿着多恩的头颅匣子,给废后看了。那匣子一打开,便出现了一股非常难闻的复杂气味,有臭味、还有各种浓烈香料的味道。孟骥当场就吐了,废后伊苏娃却是悲痛愤恨交加。场面有点混乱。
孟骥又寻见了一个伤口化脓未愈的俘虏败将,用来辨认伊苏娃的身份。那俘虏虽是真腊人,但迟早都会伤情加重、死无对证,正是恰当的人选。
办完了这些事,当晚孟骥反倒有些难以入眠,想的事儿太多、精神越来越好了。
当年“废太子”执政时,孟骥便死里逃生,从诸多被清除的大太监中苟活下来;到了武德初年,孟骥再次幸存,并等到了机会、回到皇爷的跟前当差。经历了太多,他不得不多方思虑。
他既想讨好皇爷重新得宠,又怕得罪后宫的皇后皇妃们;他可不是曹福,乃皇爷心腹、还有当朝司礼监太监王贵做干爹。同时孟骥也得顾及到王贵那一党的宦官。
第二天一早,孟骥因为没睡好、气色比较差。不过他仍然出门开始办事,他先是找到了行辕里的通事官员,然后一道去见伊苏娃。
孟骥并不想让别人掺和,但那真腊妇人完全不会说汉话。他对真腊话也是一窍不通,没有通事不行。
再次见到伊苏娃时,孟骥起初没有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伊苏娃。他虽然是个太监,但眼睛不是瞎的,能看得出来此妇的身段相貌何如。太监也曾经是男子,孟骥听说当红太监王贵、还有点喜欢狎|妓,谁能说得清楚?
伊苏娃的神情不太好,也是用她那双黑色眼睛打量着孟骥,她的眼睛相比汉人、眼白稍多,但因眼窝较深,仍能给人深幽之感。她可能也对孟骥这个宦官有点好奇,因为孟骥不是汉人、而是西番的色目人。
废后也未说话,她可能明白孟骥听不懂。她打量了孟骥一会儿,便转头看旁边的通事。
“有些消息,你不能随意乱说,以免造成难以收拾的麻烦,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孟骥先对通事说道。
通事官员知趣地作揖应答。
孟骥接着便道:“你翻译给她听。国王的字迹也是真的。”
通事听罢一时有些困惑,不过仍然“叽里咕噜”地简单说了一句。
伊苏娃的表情骤变,并不断摇头,然后反复念了一句短促的话。
通事道:“她不相信。”
孟骥淡定地说道:“咱家也是暗地里听来的消息,着实难以验明真假。”
等到通事翻译的时候,孟骥便仔细地观察着伊苏娃的神色、眼神,意图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他完全听不懂伊苏娃的语言,但她的情绪是可以让人理解、眼神更是难以伪装。
孟骥自称“无法验明真假”的话,果然让废后某个时候有点迟疑。
接着孟骥又道:“昨日真腊、暹罗、满刺加使节,在中军大帐议决大事。朝廷官员决定阻止暹罗国进军金边城,并与真腊国议和,让真腊承认西贡湾使城、解决与占城国的土地争执。战争快要结束了。
咱们打算让真腊使节见见你,以便正式确认身份。既然两国停止兵戈,那大明官军就不会为难你,之后必将好生招待着。你不必担忧,只消安心在此暂住几日,等着便是。”
通事认真地用真腊话、转述了孟骥的意思。这时废后没甚么反应。
孟骥等通事把话说完,便抱拳道:“咱家会吩咐卫士以礼相待,缺甚么你只管说。咱家告辞了。”
翻译之后,孟骥转身向棚屋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伊苏娃发出了声音,说了一句话。通事道:“废后请孟公公留步。”
孟骥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转身过来,佯作诧异地看着伊苏娃。
伊苏娃通过翻译说道:“我不想与真腊国使节见面。”
孟骥皱眉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愿意回真腊国吗?”
伊苏娃明白了他的话之后,便看着他轻轻点头。
孟骥立刻面露难色,说道:“但咱们的军营里一般不让妇人久留,像你这样身份的漂亮妇人,更容易节外生枝,生出麻烦事端。”
伊苏娃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上几年,最好不在真腊人能管的地方。”
孟骥思索道:“何处?”
伊苏娃许久未语。
孟骥便道:“过阵子咱家要回大明京师,夫人要不随我回京,过阵子再坐船回真腊国?”
伊苏娃那冷清的神情里,忽然露出了些许对未知的恐慌:“大明国不会追究旧事?”
孟骥道:“安恩犯下滔天大罪,应该受严惩,可他已经死了。真腊国王也可能有错,但现在朝廷接受求和,国王暂且没事了;你一个被废的王后有甚么事……何况你只是个真腊妇人,废后身份尚不能确定。”
伊苏娃面有狐疑之色,说道:“容我想想。”
孟骥抱拳道:“咱家三日之后再来拜访。”
似乎大伙儿都有各自的心事想法,特别是麻烦缠身的人;孟骥虽然与伊苏娃交流困难,但猜测此妇的想法很多。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
孟骥再次与伊苏娃见面时,她答应了随船去大明避祸。而她究竟想了些甚么,孟骥也是无从得知,毕竟连交谈都很困难。
孟骥继续在西贡使城住了好些日子,他得等着瞧暹罗国的反应、看刘鸣的谋略是否奏效。
不过一个月之后,马六甲海峡那边有消息来了,有关战事的信儿。孟骥不得不佩服陈瑄,只觉此人的攻势迅猛、在战场上进展非常之快。
王景弘陈瑄率海军主力到了马六甲时,并未发生恶战。满刺加人似乎见识了明军战力,根本没有在马六甲城布防抵抗。
满刺加国王拜里米苏拉,竟然抛弃了都城,径直率众跑了。于是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马六甲城,除了对当地人征收军需,明军甚么也没干。
因为满刺加君臣带着大部离开后,已深入半岛中心地区。那边山林众多,土著无数,官军不熟悉;何况热季早已来临,气候炎热。若是继续追击、耗费时日,到了雨季更麻烦。陈瑄已无意进击,太监王景弘更是反对。
于是官军只得屯兵马六甲城。接着又派出军队,前往龙牙门(新加坡吉宝港)寻找有水源、靠近港口的地方建立“使城”。
第二件大事尚算顺利。占据龙牙门的土著部落,并未袭扰明军,甚至派人前来进献瓜果。官军无法与土著们交流,后来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满刺加国王拜里米苏拉建立国家之前,先去的地方是龙牙门那边。拜里米苏拉想占领当地,后来派人把部落酋长给刺|杀了;结果遭遇土著部落长期袭扰。拜里米苏拉不堪忍受,只好北上另择地方,因此才找到了马六甲城那片地方。
龙牙门土著部族听说,大明官军攻陷了满刺加国都城,便简单地认为明军并不是那么坏。所以明军在那边扎营相当顺利……
王景弘已派了战船前往京师报信;而暹罗军也没有要继续进攻金边城的迹象。孟骥便决定与官军信使战船一道,返回京师。
此时刘使君早已去了金边城,最近也没消息传回来。孟骥来到码头上时,忽然莫名有点担心那个文官的生死。他觉得刘鸣为人还不错,好像是个性情中人。
海风之中,没有道别的话语,却有了离别的些许感念。
大明春色 第九百零三章 大费周章
上一次京师收到王景弘、陈瑄的消息,时节还在寒气未收的初春;而这回宦官孟骥等人、回到京师报信之时,天气已是日渐炎热了。动辄数千上万里的大明疆域,事情没有个一年半载,几乎不会有啥进展。
朱高煦记得,上次处理南方海事的时候,曾与大臣们喝过一次潮州茶。他能想起这个细节,乃因太监曹福最近拿了一小罐云南茶过来;朱高煦这才记起,当时他说过的一句话,说起、还是习惯云南的茶叶滋味。
当然朱高煦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连自己都快忘了。南方诸省产的茶叶,各有滋味,他对此物并不是很挑。只因朱高煦在云南做了好几年的藩王,那边交通不便、最常见的就是本地产的茶叶,所以他的印象才很深;那时有点念旧,提了一嘴。
不料因朱高煦的一句话,负责尚膳监的太监曹福为此大费周章。
曹福那厮去了一趟黔国公府,询问沐府管家、有关云南的好茶。然后沐府派人去了一趟云南布政使司,把沐英多年前珍藏在丽江府别墅的一小罐茶、送来了京师,最近才到。
据说此茶已经封藏了很多年。洪武年间,沐英带兵西征平定了丽江府等地,有一次当地土司派人到深山里、摘采了野生茶叶进献;原料来自云南与西|藏高原交界的大山中,经过沐英随军茶师的精炼、一大箩筐茶叶只得一小罐。此后这罐茶叶便一直藏在丽江府沐家别墅。
朱高煦对曹福这一番折腾,无话可说。他确实比较喜欢曹福这个阉人,因为此人总能满足他的私|欲。只有宦官能干那样的事;而地方官员多半不敢正大光明地逢迎,他们还得考虑在官场士林的名字。锦衣卫武夫办这类事也不靠谱,就像当年纪纲,搞到好东西自己就截留了。
但默许之下,曹福有时候不太搞得清楚程度,也是没有办法……
今日贤妃姚姬在柔仪殿侍驾。一到夏天朱高煦有午睡的习惯,但今天午后他不仅没休息好,还忍不住折腾了一身汗。接着他便收拾一番来了正殿,不然一下午估计都得在厢房里呆着。
不一会儿姚姬也从后门走了进来,她见到朱高煦、还故作生气地说道:“都不等等我就逃了。”
朱高煦转头有打量了一番她穿戴整齐的模样儿,只觉贤妃着实迷人。想想她也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但她的肌肤洁白细腻如缎、颇有光泽,身段轮廓形状更是天然美妙,整体的姿色冠绝后宫。姚姬的来路有点不正,倒让她的气质与一般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
他不禁脱口道:“好茶就是耐泡,怎么泡也不会腻。”
姚姬用玉白的纤手轻掩朱唇,“嗤”地笑了一声,笑吟吟的眼神,宛如有着无尽风情。
朱高煦说完刚才的话,顺着话题、便想起了曹福拿进来的那罐茶。晴朗的午后正闷热,他也有些口干舌燥,便起身走到西北角,招呼贤妃来泡茶。
经朱高煦指点,姚姬在架子上面找到了一只木箱子。她打开箱子,看见了整箱茶叶,但她拈起一小撮只闻了一下,马上就放弃了箱子里茶叶、在茶叶堆里找到了那个小泥罐。
或许是因为姚姬被迫出过家,当过一段日子的尼姑,所以她保持了一些尼姑的生活习惯,平素爱泡茶喝。佛家传入中土之后,早已与中原的习俗融合了、其中就包括茶道。
有时候朱高煦也会觉得、姚姬的气息有点奇妙,美艳与清淡的结合,竟能变得浑然一体。
烧水、泡茶、出汤,朱高煦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喝茶。
姚姬分了两盏,把一只小瓷杯递给朱高煦。朱高煦闻了一下,刚喝了一口,他立刻愣住了,又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光。姚姬随后将朱唇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反应也与朱高煦差不多,表情随之一变。
俩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把首泡的茶水喝完。接着朱高煦坐在椅子上回味了良久。
姚姬的声音道:“此茶绝非凡物。”
朱高煦点头道:“是哩,可惜不能量产。”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以后喝不到了怎么办?相比美酒,茶总给人清雅淡泊的印象,但朱高煦今日方知,好的茶水会给人以欲|念。毕竟它总是要满足人口舌之|欲的。
朱高煦瞧着姚姬,又不禁说道:“此茶香高,所以谁得到了都只能私藏起来,不能暴露在外。入口时,就像米汤一样柔滑厚稠,偏偏又在立刻回甘之中,又一种清冽与清香,激起人贪恋的心思,想要喝到更多。”
姚姬看了朱高煦一眼,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有点红。姚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仿佛也在回味先前的味道。
朱高煦其实对茶并无太多爱好、也没花多少心思琢磨,但这味道很直接美妙,他便兴致勃勃说了下去。
他接着说道:“我就藩云南时便知道,云南茶树大多是乔木、难免常有些许青涩感受;而此茶难得是滋味纯粹而醇厚。赏其鲜亮颜色已是爽心悦目,一旦入口更是味觉丰|满,每一种感受都在层层递进;原本藏了多年的风味,在热水激发中、都苏醒放纵开来。先是温柔细腻,然后高扬至极得让人忘却一切。茶汤似温和顺滑、又似力度紧迫缠绕舌苔,正是辗转百次似苦似甜。我从不考究茶叶好歹,也觉得它着实是好茶。”
闷热的天气让姚姬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她回应道:“有圣上金口玉言、如此盛赞,今日若有文官在场,怕是要变成记到书上的名品。”
朱高煦摇头道:“这种东西出名毫无意义,因为世间无二。便如贤妃一般,何必闻名于外?”
姚姬又用很轻的声音小声道:“今天酉时后圣上还要来贤妃宫,此时何须对我感概?你若不是非得遵照规矩,常来与我说话,也并非不可。”
朱高煦轻轻点头。不过他感受着宫里的闷热,还是挺满意这午后的宁静。
俩人把壶里的茶叶泡了很多次,仍有香味。果然朱高煦先前随口感概那句话、正是歪打正着,便是好茶耐泡。
过了一会儿,姚姬便起身说道:“天气太热,臣妾身上出汗黏乎乎的不舒服,先回宫沐浴更衣,静待圣上下值归来。”
朱高煦准许了,让她先回后宫。
贤妃刚离开柔仪殿,太监曹福便走了进来,上前躬身作拜。
朱高煦马上招呼他,指着那罐茶叶道:“拿到后宫去,皇后、妃、嫔几个人都分一点。”
曹福小心问道:“茶不合皇爷龙口,奴婢再去巡问。”
朱高煦摇头道:“就是太好了,所以朕不想多饮。多饮几次之后、会对特定的茶味产生印象,到时候你到哪里去找同样的东西?人不能对一样东西太沉迷,不然要吃亏的。”
曹福恍然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这才问道:“你有甚么事?”
曹福躬身道:“孟骥回京时,带回来了一个妇人……”
朱高煦顿时有点明白啥意思了,便没吭声等着他继续禀奏。
曹福沉声道:“真腊国的王后,但几个月前因为国王逃出吴哥城,把她废了。”
朱高煦顿时感到十分意外:“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大明?”
曹福道:“回皇爷,说来话长。大抵是真腊国的仇家要算计她,几经周折她见到了孟骥。孟骥这才把她带到京师来避祸。”
接着曹福把真腊国内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番。他叙述罢,又说道:“此妇人经历复杂,又是偷偷来的,不好叫官府接待。奴婢暂时只能叫她安顿在旧府(京师的汉王府),奴婢先瞧瞧她是不是可靠,然后再让她面见皇爷……不过此妇长得确实美艳哩。”
说到最后一句,曹福抬头看朱高煦,俩人马上有种心领意会的感受。
旧府就在皇城的西边,挨着没多远。朱高煦登基后,汉王府的名字就取消了,因为没有了汉王。如今王府前面的众多厅堂廊屋,主要是守御司北署的驻地;后面的园子确实还挺宽敞。
朱高煦道:“让她逗留在京也好。若是朝廷想要了解当地情状,真腊国的废后也是一条线索。”
曹福忙道:“皇爷说得是,皇爷真是高瞻远瞩。”
谈起美人,朱高煦又想起那罐从几千里外弄回来的茶叶,忍不住提醒曹福道:“有些东西不是越稀奇越好,无须过于折腾,太麻烦了。”
曹福道:“奴婢不嫌麻烦。只要皇爷高兴,奴婢心里美着哩。”
朱高煦又随口说道:“你观察她时,弄清她究竟要甚么。”
曹福怔了片刻,作揖道:“奴婢遵旨。”
待曹福离开了柔仪殿,朱高煦才回过神来,自己最后说那句话有点奇怪。他也不知道,为甚么只要有人送上门,他就会觉得、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点甚么。或许因他年纪渐长,性情已有了不小的改变。
大明春色 第九百零四章 旁敲侧击
太监曹福请旨,先将废后安置在旧府观察;以免这种没走选秀过程的人、万一出点啥意外,要让曹福负责。朱高煦同意了,但他又对如此身份的妇人有点好奇,便叫曹福安排先见一面。
至于随同宦官孟骥回来的其他人,朱高煦暂且不用亲自过问。他们大多只是外藩使者、并非国王,那些人到京几天之后的下马宴,也便不用朱高煦亲自参与。大明乃礼仪上邦,当然要花些时日,先过一遍招待的礼节。
于是三天之后,朱高煦便出承天门巡视诸衙,然后去巡视铸币厂等地,就可以顺便出宫了。
朱高煦在近侍和锦衣卫的簇拥下,前往察看宝钞行用库。
大明宝钞已经停印,而改铸金属钱币;但管铸币的这些官署衙门、名字还没变,甚至大多官吏也是原来那批人。负责验收和提供银铜原料的“抄纸局”,由工部在管;而铸币厂则由“印钞局”管理,隶属于央行的官署;户部负责验收存放钱币的衙署,便是“行用库”。
另一个机构“宝钞库”,已经划归了宫中的内府诸库。宝钞库由皇宫诸监、户部、央行一起管理。户部收了铸币厂的钱币之后,留下一部分预算的数额,剩下的就送到皇宫里储存、存放的地方便在宝钞库。而央行在统管整个过程的账目。
朱高煦一行人巡视的宝钞库、属于户部,地方就在户部衙署的后院里。皇帝亲自前往,户部尚书夏元吉当然要来接待。
夏元吉是个严肃而无趣的人。一路上朱高煦与大臣们有说有笑,夏元吉几乎不吭声。
然而当初靖难军和伐罪军进京的时候,夏元吉都未曾主动投降;朱高煦父子各一次把他从家里拽出来,他才“被迫”投降,而且有过数次请求辞职的事情发生。所以朱高煦觉得此人挺没意思、却仍对他很宽容。
宝钞库的官员介绍了一番库房的石头有多么坚固,又说了一阵地基下面也有石料、防备有人挖地道进来偷盗。可此地位于皇城之内,若从外面想挖地道过来,似乎不太现实。
官员见朱高煦没有任何异议,又打开了宝箱,顺手拿出一条整齐的银币来,“请圣上过目,此乃工部木厂供给的木格,一共四种不同的尺寸。每一格可放钱币一百枚。铸币厂与木厂,都采用了守御司铁厂的统一尺寸,很是准确;放满一格钱币,必定是一百枚,咱们都不用数了。”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接过手,瞧了一番。只见这木格很简单,三根纵向的木条作为骨架,两侧有木楔铆接;使之形成一个长条形木格子,大概五六寸长。
官员在宝箱里挑了几次,又拿出一叠钱币来。他把木格倒过来,说道:“有一些尺寸刚好的木格,装满钱币之后很紧致,诸位请看。不过大多都有点松动,木厂规定的误差是只准大不准小。”
他放下钱币后,又指着石砌库房里成堆的箱子,说道,“宝箱也是工部木厂定制的,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分别装一文、五文、十文的铜钱,以及六十文的银钱。”
朱高煦随口问道:“这么多箱子都是满的吗?”
“回圣上话,都是满的。附近的另外三个库房也是满的。”户部官员说罢,赶紧走过去,忙活着把一个个箱子都打开让朱高煦瞧。
朱高煦回顾左右道:“国库日渐充盈,诸位克己奉公,皆有功劳。”
众人陆续附和着,有人又说是圣上治国有方,有人说大明已有盛世之象。
这时夏元吉忽然开口道:“圣上明鉴,这些银的铜的圆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能无度挥霍。如今朝廷用度充裕,有赖于市面上钱币太少;再过几年,便得算着收回来和花出去的数额,不然货物价格就得飞涨。若是现在花得太快,将来朝廷怕就拮据了。”
本来其乐融融的高兴气氛,很快就平复下来,大多人都住了嘴。
朱高煦明白,大臣们有时候劝诫皇帝,方式会比较委婉;他们常常在经筵上借鉴历|史、或是别的时候旁敲侧击,就像现在这样的时机。
今日夏元吉言下之意,大概指的、就是朱高煦要出京秋狩的事。
那件事前两个月就说过了,相关各衙门亦已遵照日子准备;但夏元吉从一开始就是不满意的。他也不可能满意,大多文臣的立场,是既不愿意皇帝轻易出京、更不想皇帝铺张靡费国库。
朱高煦便面带笑意,用玩笑的口气回应道:“朕刚登基之时,国库空虚。那时也担心寅吃卯粮,到了几年后的现在受穷哩。”他说罢还做了个手势,示意满屋子的宝箱钱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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