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有几个官员见状,已露出了笑容。夏元吉一语顿塞,无言以对。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依旧严肃、隐约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便缓了缓语气,好言道:“世道在发展,不可能五年后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夏部堂无须太过忧虑。不过夏部堂尽忠职守,随时肚子里都有一把算盘,倒也是天生的户部尚书。”
这下子,大伙儿都陪笑起来。
夏元吉受了夸奖,只好作揖道:“臣不敢当。”
朱高煦丢下手里的一叠银钱,便转身走出库房。一众人离开户部衙署,到了千步廊上,朱高煦上了马车,在前呼后拥中继续出洪武门、正阳门,去巡视南署铁厂和印钞局铸币厂。
如同去年巡视的过程一样,朱高煦在各处工坊里转悠了一圈,听当值的官吏工匠述职。接着他便与陪同的官员一起,到了铸币厂旁边负责接待的庭院里休息。
等銮驾仪仗回宫之时,朱高煦已经不在队伍中。他换了衣裳,带着近侍和随从,轻装简行去了太平门。
因为马恩慧住在太平门外的燕雀湖畔,朱高煦出宫一次也麻烦,顺道又可以去看望恩慧;所以选择见伊苏娃的地方,便在太平门这边的庆寿寺。
庆寿寺是皇室产业,以前的主持是道衍。道衍死了,他的弟子庆元继任主持;接着庆元因为涉及到一些洪熙朝的密案,也被抓了,相干人等全被清除。
此后继承者是庆元的师弟庆慧。庆慧一直在寺庙里、从未参与密事,以前被师兄弟们排斥,后来却反而坐稳了位置,直到现在都没事。
朱高煦走下马车时,拴在寺庙山门外的狗叫了两声。他循声看去,却是一条温顺的土狗,那土狗叫了两声就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伸出舌头喘气儿不吭声了。
听永乐年间过来的太监说起过,当年寺庙里想养一条更凶猛的恶犬,为此主持道衍、还专门与太宗皇帝讨论过。
朱高煦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那条狗,这才走进山门。
古朴的庙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烛气味,远处传来“笃笃笃”的木鱼声,偶有一两个信男善女进出。穿着布衣的锦衣卫校尉进去后,朱高煦随后才独自走进大雄宝殿。
门口一般有个记功德簿的和尚,但眼下他不在这里。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案上还摆着纸墨。大雄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便在四下转悠了一圈,观赏周围的摆设。
等了稍许,终于进来了一个人。朱高煦回头,顿时认定、来人正是他要见的人。因为她长着外藩人的相貌,明显不同于汉人香客。
她穿的衣裳是汉服襦裙,但穿着的方式有点另类。寻常女子的里衬若是坦领,都会系得很高、最多能看见锁骨,但她的坦领里衬很低。而且无论天气多热,妇人百姓们的抹胸都会加厚一块布,以免走|光,但她也没有如此。
朱高煦在注视女人时,她也转头在看他。
女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直视着他。朱高煦在大明朝生活多年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被一个女人盯着瞧。只见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但与汉人的眼睛大不相同,仿若有一种异域的神秘感。
那身襦裙,穿在如此气质神态的异域女人身上,自然是说不出的突兀怪异。
女人一直在瞧着朱高煦,她走到了正中的佛像下面,这才挪开了目光。她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向佛主作拜。这时她抬起头来,久久地观察着那尊佛像,似乎对此十分好奇。
直到朱高煦走过去,她才收回了仰视的目光,重新关注着朱高煦,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警惕。
“你叫伊苏娃?会说汉话吗?”朱高煦感觉到此女情绪隐约有点紧张,便和颜悦色地开口说话。
她睁大着眼睛,过了片刻,便吃力地说道:“幸会。”
朱高煦不禁露出了微笑,抱拳道:“幸会。”
她这才双手合十向他回礼。
朱高煦左右看了一下,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想了想又道:“幸会。”
朱高煦先往佛像侧后的门走,然后招手让她过来。这下她终于明白甚么意思了。
大明春色 第九百零五章 宿命
在这座奇异的庙宇中,伊苏娃并不能确定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她已能猜出来,这个人极可能是大明国的皇帝。
伊苏娃跟着男子走出了供奉佛像的大殿,走到了里面的院子里。偶尔男子会转过头来,温和地对她说句话,当然她是完全听不懂的。
她只能观察男子的神态动作,借此猜测对方的态度和情绪。男子的从容与和善,让伊苏娃感觉他似乎没有恶意,她心中莫名的恐慌紧张有所减轻。
佛主“住在”这样的庙宇里,伊苏娃还是第一见到。更奇妙的是,这里的佛主眼睛是半睁的、竟然还有表情,佛主塑像也穿着很多衣服、并不像真腊国的佛主袒|露上身。
一如前面那个男子,尽管天气比较热、他却穿得严严实实。紫色的长袍直到脚踝,脚上穿着布靴。男子浑身上下,没露出多少皮肤。
伊苏娃的身材高挑,她跟着这个人,却觉得自己变得弱小了。因为他很魁梧,投足之间都带着隐隐的力量。不过他又很镇定自若,似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姿态举止都不紧不慢。
过了一会儿,男子在一间屋子门口,转身随手做了一个动作,说了句话。伊苏娃便走进了屋子里,然后与他一起在凳子上入坐。
两人对坐之后,相互就这么瞧着。伊苏娃见男子领口的白色里衬、直到脖颈,一时间有点意识到,这里的人似乎都很不喜欢暴|露身体。她见男子在看自己的胸口,便也低头看了一眼那层柔软的丝绸,马上感觉有点不自在。
但她没有动弹,依旧挺直上身,并不想显出怯弱。
或许男子也觉得这样沉默地对视,有些尴尬,他便说起了什么话。伊苏娃就连简短的话也听不明白,当然也不知道这么长的语句、究竟是甚么意思。
男子说完,伊苏娃想了想,也开口用真腊话说了起来。反正他听不懂,伊苏娃便说起了心里话。
“我被人胁迫去西贡湾的明军营地,之前经历了很多事。回想起来,许多事都非常巧合,就好像是注定要去那里;其中只要有一点差错,便不会有那样的机缘巧合。这一定是宿命。”
伊苏娃开口一说,便心生出许多感概,“如果我注定要到西贡湾,那又是为了甚么?这样的宿命安排,有甚么含义?后来一个叫孟骥的阉官、邀请我来大明国都城,我想了一晚上,忽然悟到了;我到明军营地的安排,是为了来大明国都城。这是注定的事,我不能违背。”
面前这个男子根本听不懂,但他还是倾听着,并且额外留意伊苏娃的眼睛。
“嗯……”男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俩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们似乎都明白了,说话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表情和肢体动作。
伊苏娃观察着男子,觉得他十分稀奇,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样子的人。
并非长相稀奇,而是他的气质神情。他的目光透着锐利的锋芒,眉宇间有一种坚定的气质。他又和大多大明人一样,神态很收敛含蓄;大多真腊人的神态中还有几分野性天然,大明人却好似一件件人工精雕细琢的东西。眼前的男子大致还算温和内敛、让人感觉亲切。
当初西贡湾之战,伊苏娃没有亲眼见识战场,但知道整个过程。明军在两天之内,连续击溃真腊军的海、陆两军,一向勇猛善战的安恩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如此凶悍的大明国军队,为何这些人看起来如此温顺?伊苏娃难以想象。
但这样的雕琢温和,倒让伊苏娃更加安心了。因为野性天然,意味着本能的随意,她不得不想起了宫务大臣侄子奈耶的淫|邪目光、出家的经历也无法驯服他的本能。
男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做了个动作,然后犹自往门外走。他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伊苏娃一眼。
伊苏娃也只好起身,跟着他出去了。她猜测,可能男子也觉得,这样对坐着挺尴尬的。
走到檐台上时,院子后面传来了和尚们念唱经文的声音。伊苏娃听不懂歌词,旋律节奏却让她感觉到了、与世无争的淡泊宁静。她藏在内心深处剧烈的情绪,与这完全相反的梵音,在纠缠不清、使得她心情烦乱。
这时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难受。他一边指着两边的庙宇,一边似乎是在描述着甚么。
不知怎地,伊苏娃听到他的声音时,忽然好受一点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沉稳而均匀,与那和尚念经的梵音全然不同。虽然伊苏娃听不懂意思,但她更受用这样的语调。
伊苏娃为了听清他的声音,慢慢地靠近了一些,俩人几乎已在并肩而行。奇怪的是,明明根本无法交流,她却很快就觉得、两人关系似乎很熟悉似的。
他们渐渐走到了刚才见面的佛殿里。男子抱拳向她行礼,说了一句话什么话。
伊苏娃见状,也合十用她的习惯行礼,想了想道:“幸会。”
男子再次露出了先前那样的微笑,然后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伊苏娃怔了一下。因为他走得很快,她除非急匆匆地追上去,否则无法跟上。
由于她听不懂男子的话,所以觉得他离开得非常突然,一时间很意外。看着他的背影,伊苏娃隐约有一丝失落。或许因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个男子轻易让她有了点莫名的亲切感。
她就在这里等着,猜测有人会来接他。多半是那个长相白胖的圆脸阉官,带她来的人正是那阉官。
伊苏娃再次抬头观察着佛主的塑像,佛主半睁着眼,表情很细微。她越看越觉得,佛主的神态与大明人有某种相似之处,好像来到了此地之后,便受了大明人的影响。
不知大明国的佛主,是否也有因果报应之说?伊苏娃想到这里,便在前面的草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等她睁眼起身时,发现有个阉官正站在身后,一脸好奇地瞧着她。但此人已非先前那个白胖的阉官。
伊苏娃皱眉问道:“你是先前那个阉官派来的人吗?”
阉官一脸茫然,也说了两句话,接着又摇头继续说话,然后做手势请她出门。
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不过大明国都城的人口非常多、看起来井井有条并不混乱,加上伊苏娃听说阉官只有皇宫里才有,她便忍耐着内心挥之不去的提防心、跟着阉官出门。
直到她回到了住所、前几天住的巨大宫殿庭院(汉王旧府),她才放下心中的担忧畏惧。
……朱高煦已去了燕雀湖边的马恩慧宅邸。马车赶进了府中才停下,他下了车,立刻就看到了躬身侍立在旁的太监曹福。
往前走了几步,朱高煦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曹福。曹福立刻小跑着上来,一脸讨好的笑容。
朱高煦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你弄明白真腊妇人穿的服饰样式、找人做几身,让伊苏娃穿她自己国家的衣裳。襦裙还得汉人女子穿,穿在外藩女子身上,真是有说不出的奇特。”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定会照皇爷的意思办好。”
朱高煦说罢向前走了一会儿,很快就见到了前来迎接的恩惠。正巧恩惠也穿的是一身素雅的襦裙,她那相貌与举止气质与之相配,款款作一个万福,看着就自然多了。
俩人走过那片愈发茁壮的竹林,朱高煦有些歉意地说:“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你过得还好罢?”
恩惠露出了微笑,浅笑中带着恬静宽容、以及些许无奈,她轻声道:“平素过得挺好,圣上来时便是惊喜。”
朱高煦点了点头。
恩惠又喃喃道:“妾身偶尔会想到那些出家人,正因放得下世人的执念,成家立业、功名利禄等等;舍弃了一些,反倒落得尘世轻巧,少了许多磋磨与苦恼。”
“似乎有点道理。”朱高煦道。他想起刚不久才见过的伊苏娃,便不禁说道,“天生信佛的人,或许仍然舍不下恩仇,在执念中纠缠;而曾母仪天下的人,反倒看得通透了。”
恩惠随口问道:“谁是天生信佛之人?”
朱高煦转头笑道:“随口一说罢了。”
她也便没有再多问。
两人慢慢走着,朱高煦忽然觉得刚才恩惠的那番话、另有意思。
朱高煦猜测,恩惠是想重回皇宫的;她也曾暗示过,但从来没有明白地说过。她可能很清楚皇帝的心态:皇帝可能愿意给,但她不能主动要。
而朱高煦考虑到各种原因,很长时间了也没有满足她的心愿。恩惠估计已经意识到了、朱高煦有苦衷,所以刚才她又说了另一番话……刚听到时,朱高煦是很舒坦的。
恩惠并不想让他为难、在面对她时有压力。
朱高煦意味深长地说道:“恩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恩惠轻声道:“要是事事都能如人所愿,世间又岂是这般样子?”
前面古色古香的阁楼已在视线内,悬山顶的楼阁、周围种植的梅兰竹菊,与穿着汉服的此间女主人相称,正是景色美丽。
而远处开阔的燕雀湖,又让一切雅致优美的事物、都稍显开阔豁达了。
大明春色 第九百零六章 北平的消息
将至酉时,朱高煦等人才从玄武门回宫。他刚到乾清宫,便见着了太监王贵。
王贵上前说道:“禀皇爷,侯左使(侯海)在斜廊上等了快半个时辰啦。”
他接着又低声道,“下午侯左使走武英殿去柔仪殿,问了个当值的宦官,皇爷在哪里。奴婢只好让宦官传话,说皇爷已回乾清宫歇着了。
侯左使好像有甚么要紧的事儿,又请来东暖阁觐见,叫咱们通报。奴婢前去见了侯左使,寻思着皇爷早上出门、这会儿该要回宫啦,就让侯左使等着。不料他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直筒袍服,便道:“朕这便去东暖阁。”
没一会儿,朱高煦走到斜廊上,果然见侯海仍躬身站在廊芜中。侯海个子不高,穿着宽松红袍、身材显得有点单薄,他回头一看,马上跪伏在砖地上:“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
朱高煦伸出手臂,将侯海往上一托,“起来罢,让你等久了。”
侯海道:“臣谢恩,等着圣上是应该的。”
“啥事?”朱高煦一边往里走,一边径直问了一句。
侯海道:“回圣上,守御司北署的事。”
朱高煦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侯海似乎有点紧张,伸手用袖子正轻轻揩额头。俩人一前一后走过了隔扇,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待朱高煦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侯海便弯腰作揖道:“臣有疏忽,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皱眉看着他,等着下文。
侯海便继续道:“逃到蒙古的黄俨,曾通过兀良哈人与内地联络。臣却忽略了此事。”
他沉吟片刻,又道:“原先北署设置的鞑靼指挥使,名叫郭昂,分司驻在北平城。
几年前,郭昂上报过一件事,说是一个叫“花童”的兀良哈人来了北平;花童带着黄俨的信物,最先找的人是赵王府长史顾晟,为的是从钱庄取出黄俨存放的钱财。
臣隐约记得,自个看过这份奏报。郭昂在奏报中称,在顾晟告诉他事情缘由之后,他认为可以利用黄俨和兀良哈人、得到一些鞑靼部落的消息;所以郭昂请命,继续与兀良哈人保持来往。
当时臣没太上心,便以为、无非是北署鞑靼指挥使的寻常手段,就没如何理会。也未曾将这个消息告诉圣上。”
朱高煦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上心了?”
侯海道:“郭昂又送了一份密信回守御所北署,说是顾晟收了贿|赂!郭昂得到消息,鞑靼人要遣使进京,还发现赵王府长史收了兀良哈人‘花童’的钱。臣始觉,情况怕没那么简单,赶紧前来奏禀圣上。”
朱高煦听完叙述,下意识想到一个问题、侯海之前有没有收钱?但朱高煦没问。
侯海却是个很有灵性的人,仿佛能猜到朱高煦的心思似的,恍然又道:“臣绝未从中沾利,先前确是疏忽大意了。”
朱高煦点头道:“当然,侯左使没必要贪图那点蝇头小利。掉身份。”
侯海隐约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圣上教训得是。”
朱高煦习惯性地、用手掌在平阔的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他想了一会儿道:“赵王府长史顾晟起初把事情告知郭昂,可以理解为、想降低通敌的风险。但这次顾晟又敢私收贿赂了,又是怎么回事?”
侯海皱眉想了想道:“圣上提到的关节,确实有点蹊跷。”
朱高煦问道:“兀良哈人送的贿|赂,钱是从钱庄里取的吗?”
侯海道:“回圣上话,不是,是兀良哈人自己带到大明的黄金。”他说罢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双手呈递上来,“此乃郭昂的密信原件,请圣上过目。”
朱高煦抽出纸来,快速地先浏览了一遍。接着他又伸手道,“郭昂几年前的那封信,带了吗?”
侯海尴尬地弯腰道:“臣马上回去取。”
朱高煦收回手说道:“明天带到柔仪殿来。”
侯海道:“臣遵旨。不过那份密信,臣今日又大致看了一遍,事情缘由都记得。”
朱高煦很肯定地说道:“还是要看看细节。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叙述方式,意思可能会有出入。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罢。”
侯海便叩拜道:“臣谢恩,告退。”
朱高煦在东暖阁里,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他想起之前代王部署的拙劣阴谋、便是受了其幕僚杨普的蛊惑。而这个赵王府长史顾晟、是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应该不像杨普那种野路子出身的人才对。而且顾晟拿的钱,可能不敢独吞。
朱高煦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高燧的容貌,前后寻思了许久,他再次轻轻摇了摇头。
他拿起御案上的信件,犹自细看起来。密信里倒也把“贿赂”之事的经过,描述得很详细。
郭昂的人先是发现,那个兀良哈人“花童”去过彰德府,便认定花童见了长史顾晟。待郭昂见到兀良哈人花童时,便出言激他。
郭昂对花童言称,顾晟帮忙、从钱庄拿出黄俨被封冻的钱财时,除了现钱、还有大量地契田契。后者经过顾晟的几番捣鼓,很大一部分已落入顾晟等人的腰包;这些东西才是大头。而兀良哈人拿的现钱,不足黄俨敛财的十分之一。
花童很生气。郭昂又许诺一些好处,让花童说出私见顾晟的内情。这才得知,花童拿了一百两真金、一封书信去见顾晟。
但那封蒙古人的书信写了甚么,便一无所知了。朱高煦甚至把信翻转来看,也没找到更多的内容……
当晚是沈宝妍来乾清宫陪侍,朱高煦轻松了不少。他只觉得今日见恩惠的时机,正是恰当。
第二天早上的礼仪之后,最先到柔仪殿等着的人、便是侯海。侯海把存在守御司北署的旧信,呈送上来了。旧信也是北署鞑靼指挥使郭昂的笔迹,与昨日朱高煦看到的信件字迹、别无二致:
黄俨当初牵扯到了代王谋反案,怕朝中翻身的宿敌王景弘侯显等人、把他往死里整,黄俨便通过兀良哈蒙古人逃到了鞑靼。黄俨向接应他的兀良哈人、鞑靼人都许诺了大笔好处,但身上又没钱;便让蒙古人安排了另一个兀良哈人、回北平来拿钱,便是花童。
朝廷并未通缉黄俨,人没抓到、连黄俨的罪名也没正式定下。于是黄俨在赵王府的财产、被赵王府的人瓜分了;而存在钱庄里的东西,需要黄俨的特定信物、以及官府的正式公文。顾晟等人光凭自己的手段是拿不到的,一直被封在钱庄里。
黄俨还想了些办法,带来了一些鞑靼首领的消息。他意图通过赵王府旧交顾晟、联络锦衣卫(黄俨以为还是锦衣卫在管这些事),进行交易。让顾晟帮忙,花童拿着黄俨信物去钱庄取财物;而黄俨和他的鞑靼朋友,则为锦衣卫提供消息。
接手此事的人并非锦衣卫,而是守御司北署。驻北平的郭昂,送信请示京师的北署,但因为侯海根本没怎么管,事情便没有被阻止;于是交易顺利结束了。
实际上这笔交易,最后北署没得到甚么有用的消息,当然北署也没有任何损失、清|算黄俨他们并不关心。从兀良哈人嘴里,只是得到了阿鲁台与科尔沁部联姻、等等并不新鲜的消息。
“花童最近送给顾晟的信,究竟写了甚么,这才是咱们应该知道的事。”朱高煦随口说了一句。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让大臣误解,他便马上提醒侯海道:“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管,免得节外生枝。朕回头当面问高燧。”
侯海作揖道:“臣明白了。”
朱高煦说罢在柔仪殿里走来走去,犹自在心里记着一些事。他大多时候不会把想法写下来,这些想法一旦被别人知道很危险,装在心里才对最好的归宿。
他有了一些判断:郑和余党以王景弘侯显等为首,在洪熙朝时、权势和人脉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如今在朝中的人脉似乎不太广,至少守御司是完全不买王景弘等人帐的。
否则黄俨这个王景弘等人的死敌,不可能还能通过守御司北署、与朝廷官府进行交易。但凡有办法,王景弘他们便会把黄俨往死里坑。
侯海的声音道:“臣惭愧,未能为圣上分忧。”
朱高煦回过神来,转身看见侯海还站在大殿中间,便好言道:“你不用多想,光看几年前那份奏报、本来也不是太要紧的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话说回来,若连侯左使也不可靠,朕还能靠谁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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