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好!好!”朱棣面带笑容,做了个扶的动作,亲切地说道,“平保儿,起来。”
“叩谢圣上!”平安又叩首道。
朱棣道:“此前平保儿和俺对着干,被俺拿下,多少人要杀你!可俺如何舍得?”
平安忙道:“谢圣上不杀之恩。”
朱棣动容道:“俺可是看着平保儿长大的,早年你还跟着俺去过塞外征战,俺对你,有父子之情啊!”朱棣拿拳头打着自己的胸膛,一脸苦楚道,“可你却如此对俺,俺太心痛了!”
平安顿时惭愧地低头道:“罪将辜负了圣上……”便马上跪伏在地请罪。
朱棣却说道:“罢了,都过去了的事儿。世上做父亲的,总会原谅儿子们闯祸,俺既往不咎!北平都指挥使的官位还空着,你正好在北平,就去做那个官罢。”
平安顿时千恩万谢。周围还有宦官假装在抹泪,似乎被皇帝感动了。
而站在旁边的郑和,却反而觉得平安会死得比预料中更快!
郑和一直在皇爷身边,知道皇爷原本便没有准备马上杀平安,还要先给他官做。本来已经写好了手谕、要平安做北平都指挥使,就一道圣旨的事情。
但忽然发生了瞿能的事,瞿能生死下落不清不楚。皇爷才临时决定要召见平安,说了这么一通动人的话,无非是想稳住平安罢?
若是皇爷真信任平安,为何要在百忙中急着召见?又为何说话时,始终不靠近平安?
朱棣又好言道:“你先父给你取了好名儿,你好好做官,将功补过,俺仍保你富贵。”
平安哽咽道:“臣定要痛改前非,不负圣上隆恩。”
“好了,好了。”朱棣哈哈大笑一声,“你这汉子,抹起泪来,叫人看得心慌。去罢!”
平安便叩头谢恩告退。
朱棣也从公座上站了起来,在座位前面走了一个来回,忽然便站定,转头对郑和道:“郑和,你叫人去告诉高煦,让他拾掇一下,俺们都要去京师了。”
郑和躬身道:“奴婢遵旨。”
郑和走出前殿时,顿时有点纳闷。前几天记得皇爷念过一句话,似乎是想高阳王暂且从北平北上备边的。今日又改了,意思是一起回京。
前几天郑和没敢向朱高煦透露那个消息……如果朱高煦听到那消息,肯定会不满!眼下大伙儿都等着论功行赏,两个皇子谁做太子也还未定下来,朱高煦却被弄到北边边关去,他那么大功劳,能满意?
他一不满意、到燕王府来闹,如此透露消息的人不是就掩不住了……
此时郑和猜测,徐王妃可能给皇爷说了些什么话。
于是郑和奉旨派人去高阳郡王府传旨。宦官回禀,高阳王毫不意外,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班师的日子。
数日之后,北平诸文武准备妥当,十几万大军和无数家眷官吏,便陆续离开北平。
……
瞿能等三人骑马已过湖广,循着大江向西走,渐渐进入山区、许多路已经无法骑马。他们又走了好几天才到巫山县,并不敢去县城,便带了一些干粮继续往北走、进巫山山区。
此地崇山峻岭,道路难行,他们只能沿着山谷中的路走,抬头几乎不见天日。越走人烟越稀少,瞿能不禁担心起来,心道:躲到山里确是难以被人找到,但继续走下去,离城镇太远,如何得到粮食补给?
就在这时,路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皮肤黝黑粗糙,看起来好像是做苦力的人,却穿着粗布道袍十分怪异。
那中年妇人上前说话,地方口音很重。但幸好瞿能在四川当都指挥使的时间不短,听得懂四川好些地方的方言。
中年妇人自称是道士,说附近有一座鬼王寺,鬼王从地府出来了、天地间邪气横生。上来就要卖符水,符水能辟邪、可保平安无事。
瞿能治理四川军政时,知道山区有朝廷禁止的白莲教活动,看这俩人根本不像正常的道士,很像是白莲教徒。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便给几枚铜钱买了符水,打发了他们。
瞿能根本不信白莲教的话,等两个道士走了,便扔了符水。当年他在四川,没少调兵剿|灭白莲教,今日倒亲自撞上了,还买了符水,实在可笑。
及至旁晚,三人找到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便在庙里生火造饭,然后过夜。
他们轮流当值警戒,到下半夜时,当值的瞿良材忽然喊道:“装钱的包袱不见了!”
瞿能爬起来一看,夜色中隐隐有人影蹿走。他立刻抓起一根柴禾,便追了上去,但那人影已经跑掉,瞿能不熟地形,黑漆漆的哪里追得上?
包袱里有朱高煦送给他的金银!
瞿良材一脸愧疚道:“儿子没留神,瞌睡了一会儿,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还有盗贼……”
三人走了一天的路,确实很疲惫。下半夜,人也更容易犯困,瞿能不好太责怪儿子,只说道:“没有钱,咱们更难立足,得把东西找回来!白天那两个白莲教的人,十分可疑。明日一早,咱们就到附近打听白莲教的人在何处。”
第二天一早,瞿能先沿着昨夜那个盗贼跑的方向过去探路,两边山势陡峭,没有路不可能爬得上去。于是瞿能等人便沿着路走,走到山边一个岔路口时,他站在那里左右回顾。
就在这时,山坡上的灌木荒草中一块布巾引起了瞿能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草丛里有一条上山的路,便拾起一根枯枝,小心地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来到那块布巾前面,他拾起来一看,还比较干净,正是他们的东西。
那些盗贼也不是啥高明之人,做事是丢三落四,很快就被瞿能找到了线索。
“上来!走这边!”瞿能回头唤了一声。
这巫山山区中随便一个山坡都非常高,三人走了许久,还在半山腰。就在这时,他们向山坡另一边一转,眼前出现了一座悬在山崖上的庙宇。悬在半空十分奇特!
“鬼王寺?”瞿良材脱口道,“父亲记得昨日那两个道士的话么?”
宦官王贵顿时面有惧意。
“哼!”瞿能发出一个声音,面不改色,冷笑道,“老子们在战阵上杀人无算,谁是鬼王还不知道哩!”
于是瞿能一人当先,继续向那悬山庙宇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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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空谷幽汉
那半山腰上的古旧庙子里,时不时传出“哈哈哈……”的笑声,周围却毫无人烟,顿时那笑声显得十分诡异可怖。
瞿能用背贴着山壁,轻脚轻手地走到门边,瞿良材也立刻跟了上来,低头拾起了一块石头。
瞿能飞快地探出一只眼睛,看了一眼,便看到里面有几个人。两个妇人缩在墙角;大概有五个汉子坐在一堆火前喝着酒,金块银块散落一地。
“我先进去,良材护我后背。”瞿能转头低声道,瞿良材点点头。宦官王贵不会武艺,躲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没发出声音。
话音刚落,瞿能已经跳出去了。那几个汉子还坐在地上,瞿能冲过去,拳头够不着,便“砰砰”两脚飞过去,两个在右边的汉子痛叫一声,连滚带翻,被猛地踢到了门外,顷刻间传来一声声惨烈的大叫,俩人都滚下悬崖了!
这时一个汉子刚刚站起来,瞿能便一个直拳,“砰”地一声,一拳打到那人的脸上,那人整个身体都向后飞出去,“哐”地一声撞到了墙上。
还剩两个人趴着抓起了砍刀,瞿良材手里的石头已往一个汉子脑袋上扣下去!虎父犬子,良材的力气也很大,一砸将石头也砸裂了,那汉子更是头破血流,歪倒下去。
同时另一个汉子已举刀向瞿能劈去,瞿能冷笑一下,右手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就捏住了刀口,手像铁钳一样,接着手臂往前一挥,“嚓”地一声,那砍刀翻过去,径直在那厮的脖子上拉出一条血口子,那厮双手抱住脖子,在地上不断挣扎。
顷刻之间,父子二人便连杀五人。这些无甲的匪盗,瞿能简直没放在眼里。
跟进来的宦官王贵,不禁瞧了瞿能一眼。
瞿能察之,见这群人可能是流窜的匪徒,却并非白莲教的人,昨夜自己倒是猜错了。或因大明立国之初,便将白莲教列为邪|教,瞿能出身朝廷武官,一直认为那些人不是好人,做点作奸犯科盗|抢之事实属正常。 他转头看着墙角的两个女子,她们满脸都是污垢,蓬头垢面,竟然没穿衣裳,拿着一张破被褥盖着。两个人正满眼惊恐地看着瞿能等人。
“你们别怕,我们不是盗贼,尔等是流匪抢来的?”瞿能用川话问道,他细看之下,在黑乎乎的泥垢下面,俩女子年纪并不大。
其中一个胆大的点头道:“妾身的爹娘兄弟,在驿道上都被这些人杀了,只有妾身与丫鬟幸免,被掳到山里,遭这些畜|生日夜凌|辱!”
“看来咱们没杀错人!”瞿能冷笑道,此时便见撞到墙上的那汉子挣扎着要爬起来,他便走过去,拧起那汉子,拽住他的脑袋,对着墙边的一块尖石头撞过去,汉子惨叫一声,再次倒下去。
瞿良材立刻把身上的袍服和里衬都脱了下来,走上去递给说话的女子。女子一脸感激地看着他,又看见瞿良材胸口裸|露的肌肉,她目光闪烁,避过头去,轻声道,“山中有寒气,公子莫染了风寒。”
瞿良材道:“我还有衣服,在山下的马背上。”
王贵拿起布包,便忙着拾地上大小形状不一的金块银块。瞿能看了一眼儿子,便问那女子:“你们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人?”
女子道:“妾身乃重庆府人,家人已被这些山匪所杀,在湖广尚有舅舅。”
瞿能便捡起一块银道,“咱们给你盘缠,你可愿意投奔亲戚?”
那女子没吭声,拿眼睛瞧高大年轻、身材挺拔的瞿良材……瞿良材等三人寻到这地方来,显然是因为地上这些金银钱财被流匪抢了;良材在那小娘眼里,恐怕便是个年少多金的良人。她又遭凌辱失贞,家破人亡,却是个机灵的小娘,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良材。
瞿能看在眼里,笑了笑也不再多问,便道:“咱们先把尸首埋了。”
三人便下山忙活。山坡上的路非常窄,马匹一时半会儿不好弄上来,于是他们又找了处山林,牵马拴在里面藏起。等回到庙里时,两个小娘都穿好了衣裳,丫鬟穿着瞿良材的里衬,她们看起来像穿着长裙一样。
这匪窝庙子只有两间房,瞿能带着人弄到了一些锅盆碗筷,又在里面搜查,瞧瞧土匪们是否藏了有用的东西。
及至下午,瞿能在里面房屋的墙角边,偶然踏在一块石板上,感觉有点奇怪,便蹲下去敲那块石板,果然隐隐有空响。他立刻找来木棍撬开石板,便见里面有个湿|漉漉的石洞。
“弄一枝火把来!”瞿能道。
他们有时候会走夜路,携带了松脂等燃料,做好了一个火把,瞿能便率先往洞子里溜。他接过火把一看,洞子里居然有人工开凿的石阶。于是瞿能便拿着火把往里走,良材过了一会儿也跟上来了。
黑漆漆的洞里蜿蜒曲折,石壁上滴着水。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便看到前面有了亮光。他们循着亮光走过去,出得洞口,顿时眼前便豁然开朗。
洞口仍在山壁上,但下面却一片鸟语花香,树木竹子丛生,春天的各种花儿开得五颜六色,一条小溪从山脚下缓缓向远处流去。从山壁上俯视下去,非常漂亮,简直就像一个桃源!
“哈!”良材也发出了一声惊叹。
瞿能观察四周,见这片山谷地四面悬崖峭壁,高山环绕,中间一个谷地草木繁茂。他马上说道:“咱们不走了,就住这里!”
良材立刻赞同道:“世外桃源,山中幽谷。若能把娘和弟弟都接来,远离中原烽火,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哩!”
“哼……”瞿能转头道,“高阳王救咱们,哪能让咱们在此逍遥一世?肯定是要用我的。况且你初到这里觉得好,真要过几十年,未见就呆得住。”
“父亲说得是。”良材躬身道。
不过瞿能还是面有喜色,看着这地方,他不禁叹道:“祸兮福所倚,若非昨夜被盗金银,如何能找到如此美景之地?”
大明春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奸贼
浩浩荡荡的步骑、仪仗一路南下,皇帝在一架四马大车里,赶路时也忙个不停。无数的奏章言论、天下各地的势力、各种要分别对待的人,朱棣刚登基一个月,已感到十分疲惫。
他脸上没有笑容,似乎刚当上皇帝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
大批人马到京师后,朱高煦便接到皇帝口谕,要他搬去以前燕王住过的府邸,便是建文初年他们兄弟被幽禁在京师时、住的那座宅子。这是徐王妃的意思,说是高煦要大婚,连楹府上刚死了很多人,住在那里不吉。
不过,那座燕王府邸上、原来就有一些奴婢看家,朱高煦不便赶走那些奴婢,却又不太清楚他们的底细。
……京师有山有水,聚天下财赋于一城,富庶无比,重檐庙宇、亭台楼阁四处可见。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垂柳依依,百花齐放。本来是良辰美景,但此时城中却隐隐阴霾笼罩、杀气腾腾。
两个月前,皇宫还是建文皇帝住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新君一大家子的住所。一时间皇宫里还比较混乱,各个宫殿都要重新布置、选人。
妙锦便暂且没进宫,先回家去了,她也想去看看久别的娘亲。
她与景清同车,刚到家门口,竟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
妙锦下车时,便见门口有很多大粪和未知的污物,门板上居然泼着不知什么血,上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大字:奸贼!
景清下来后脸色铁青,目光从门上的红字上扫过。随从都没吭声,默默地上去敲开紧闭的角门。
就在这时,一道墙角处忽然钻出来一个长袍士子,向这边唾了一口:“奸贼!贪生怕死、软骨头,满口忠心道德、假君子!”
“站住!”一个随从大骂道。那士子却一溜烟就跑了。景清道:“回来,进门!”
妙锦轻轻掩住口鼻,跟着父亲进了府邸。景夫人便迎上来了,大家先见了礼,景夫人便拽住妙锦的手,不断拿手帕抹着眼泪。府上的气氛十分沉重,彼此相顾无言。
“娘,你的额头怎么了?”妙锦伸手抚摸景夫人的头,见上面有一处淤青。
景夫人拿手遮住道:“没甚么,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怪我多事。前阵子黄子澄在市口被凌迟,三天三夜才活活痛死!我便悄悄坐车去看了一眼,不料被人认出来,不知哪来的一群人,拥挤着把马车给掀翻了,我便摔了一跤……”
一行人刚进屋子,景夫人又道:“朝中许多大臣的家眷太惨了,还有一些未出嫁的闺女,竟然被脱光了游街,又送到军营中,被那些军士日夜凌|辱、肆意辱骂……”景夫人看了景清一眼,“若我是他们家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哼!”景清一脸愤怒的表情,什么也不说。
景夫人却继续在旁边说:“黄子澄的夫人许氏,我是认识的,听说每天有二十条汉子守着她……”
“你不必说了,老夫都知道的。”景清终于听不下去了,“黄子澄、齐泰、方孝孺这些人,本来就是他们主张削藩,现在事败,必定无法脱罪,有甚么奇怪?”
“可不止他们,还有暴昭、练子宁、连楹等人家室。听说没完哩,还有人要继续被治罪,现在京师官场人心惶惶,不知啥时候会轮到自家倒霉。”景夫人叹了一口气,她又犹豫地小心翼翼地问,“夫君是不是与方孝孺、连楹约定要殉国啊?”
景清皱眉不答。
景夫人一脸忧心道:“难怪那么多人都辱骂咱们家,现在府上的人连门也不敢出了。”
妙锦留心观察父亲的神情,她在想:父亲听到那么多惨状,究竟有没有犹豫过?也许是有过犹豫动摇的罢,父亲从小虽然家境寒微,但一直在读书,没吃过多少苦头,后来更是多年荣华富贵养尊处优,怎能毫无贪生之念?
但是,妙锦知道父亲最看重甚么……
景清起身道:“老夫还有事要办。”便走出了房门,径直往书房而去。
妙锦却还未死心,顾不得与母亲徐旧,急忙跟了上去。
她跟进书房,走到父亲面前,便试探地说道:“爹,朝中除了那些主持削藩的大臣,大多数文武都是投降了的。像杨荣、蹇义这等人,厚颜主动归降,夏元吉深受建文君恩宠重用,也投降得很快。却没甚么人骂他们……”
“哼!”景清一脸厌恶的表情。
妙锦见状,一颗心往下一沉,还是继续轻轻说道:“建文朝时,爹的权势官位可比不上夏元吉,为何爹独独被人扭住不放?只因一件事,爹与方孝孺、连楹约定殉国,他俩都没投降,唯独爹投降了……”
刚才妙锦一看到大门口的污|秽,她就明白了:世人愤恨者,非建文之臣降燕,而是虚伪!
外人不了解景清,连燕王也以为景清真的归降了……偏偏景清说了太多忠心有气节的话,还嚷嚷着要自裁殉国;前后言行反差之下,因为误解他、以为他虚伪无耻,世人才会唾弃他!
景清那么要面子、名声的人,就算在某一瞬间真的被吓住了,犹豫退缩了,他也回不了头!
妙锦想通了这一节,便不动声色道:“方孝孺、连楹已死,死无对证,父亲可以设法不认那次约定,便说是流言……”
“住嘴!”景清沉声骂道。
他急躁地走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语气沉静下来:“老夫算是听明白了。女儿啊,你在北平数年,不知受了谁的蛊惑,想事儿的初衷出现了偏差。
你只看到身边的人,觉得人命要紧、自家要紧。却忘记了圣贤的教诲,忘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要义!”
景清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上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便是义,孟子已经教诲过世人。女儿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妙锦顿时不吭声了,纵是父亲不发火,心平气和地辩论,她也实在说不过父亲,所以父亲能考进士……
就在这时,景清转过身来,神色坚定地说道:“那件事,老夫亲自去做!到那天,你便与你娘先走一步,免得像铁铉之妻一样受辱。”
他盯着妙锦的脸,等着她回答。妙锦脸色有点苍白,仍轻轻颔首。
景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犹自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凝视窗外,好像是在苦思良策,谋划行刺!
妙锦已经尽力了,此时已彻底放弃了劝父亲回头的念头。父亲满腹诗书,没人能三言两语能劝服他。
她来到了自己的闺房,坐在窗前,发了一阵呆。
最后的光阴里,她觉得应该多看几眼这世间的美景。此时此刻,她才恍然醒悟,自己还有很多很多想去做、却没做的事……以前她以为自己很年轻,还有很多岁月,此时才明白,人生苦短稍纵即逝。
院子里的浅红桃花正在飘落,遍地都是花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妙锦闭上眼睛,用心地呼吸着那气息。她又慵懒地眯着眼睛,仰头感受着春日的温暖和光辉,亮堂而暖和的人间,原来真的很好……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正在耳畔叙述:小姨娘再等等,多看看,你会发现世界很大,也很美,有很多东西值得留恋。
接着她便开始翻找旧物、字迹,以及箱子里的衣物小物什,慢慢回忆十八年来的喜怒哀乐。偶尔她会忧愁,偶尔她会掩嘴直笑,没想到那尘封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儿,许久没有想起过了。
如此也好,既能准备一番死个明白,又不用像别的大臣家眷一样,临死前还要遭受长久的折磨。
妙锦坐到铜镜前时,看到铜镜中唇红齿白的容颜,脸离得近便清晰细腻;身后的落花、古色古香的雕窗则朦胧。铜镜中的画面,连自己也觉得非常美。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做出各种姿势和神态,一会儿又伸直雪白的脖颈,挺起饱满的胸脯,双手从锁骨往下拂过丰腴如玉的肌肤,握着自己柔软纤细的腰身,妙锦一时间却不禁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连自己也觉得很漂亮,可惜了,很快就会化为乌有,现在却只能孤芳自赏。于是在忽然之间,妙锦便有十分不甘心的心思涌上心头,有点自怨自艾起来。
朦朦胧胧之中,妙锦仿佛看到了一双聚精会神的目光,在燕王府内宅,偷偷地在她身后打量着、欣赏着。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各种惊叹和垂涎……
妙锦脸上一红,原来她被看得很不舒坦,现在却心道:他看到的只是一件粗布道袍,又宽又厚,把最美的地方都遮完了。
她越想越羞|臊,耳朵也感觉火辣辣的,时不时唾自己一口,还没出阁的人就如此不要脸。但时不时又想,事到如今,若能被人发现这美丽,记住她的美,让这一切活在某个人的心里,倒少了些许憾意。
大明春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檐听春雨
“沙、沙、沙……”景府书房里传出一阵动静,靠近了就能听见。
妙锦走到书房门口,推开房门进去时,便见景清正在磨一把短匕!景清转过头来,看了妙锦一眼,没吭声继续磨匕首。
妙锦脸色苍白,看到父亲拿的那把武器,她就断定:父亲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此事只能是白白送死。
这也怪不得景清,景清乃进士出身,写文章和做官可以,要他一个文人做刺客,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便如在北平时,景清叫妙锦去谋|刺,可谋划的法子、没一个能行的;更别说叫他亲自去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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