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糖米糕
送的东西多几回,府里难免就有猜测王长史亲戚身份的。众说纷纭,没个定数,还是王长史自己站出来辟谣:他那亲戚就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因早年亏欠主子的母妃恩情,于是把恩还报在恩人的女儿身上。
这话一出,大家恍然大悟,也就连偶尔的议论也没了,至于府外就更不会传出去消息。
明华的母妃阮敏还在闺中时,是个喜好布施救济的,会有人蒙受大恩并且在发家兴盛以后知恩图报也没什么奇怪的。
就连他们这群人,又有几个不曾得过殿下的
第8章 初见(2)
明华跟着姜宥走在太子府巍峨而内敛的殿宇之中,来到距书房不远的一个水榭,先不提通络满府的地龙,水榭四周以帷幔遮挡,当中四角还放置了上好的银丝炭,进去其中,叫人只觉温暖如春,甚至待得久些,还会热得想脱去外衣。
早有宫人事先温热了酒盅,姜宥取来酒提子舀了酒水到明华的酒碗里,兄妹俩对坐饮酒,时不时闲聊上几句。更多是姜宥在问,明华斟酌着挑些愿意说的说了。姜宥素知她孤僻寡言,能得她“三言两语”已是心悦,再多的也不强求。
五位妹妹之中,姜宥最喜欢的,不是年幼纯真的云和,也不是孤芳自傲的锦荣,自然更不是与姜宓同母所出的福成,而是风评最差的明华。
皇室之中的孩子天然就懂得尔虞我诈,在红墙朱瓦之中是不可能存有一份赤子之心的。就连他虽被追随于他的那些臣子评价为“温润君子”,但他早就将君子之道让位于权势的引诱,任由自己浸饮在阴谋暗算之中了。
但他眼前这个有如花蕾成熟的二九少女,恐怕会是姜家人中的一个例外。
姜宥敛袖,为明华斟酒,恰时一个仆役进来附耳说了句什么,姜宥笑:“快请进来。”心里却是在想,今儿是什么日子,两位无事绝不登门的稀客赶到一块儿来了,倒是正好共饮了这一盅酒水。
十月十五的天,天上已飘起了米粒大的雪来,曲锦枝跟了领头仆役进来的时候,肩膀上积了一点儿雪渍。
他今日着了一身正红色的火袄,戴了大毡帽,随他身形快速移动,一股酒气伴着寒风扑面而来,引得明华不禁眉头一皱。
姜宥一看他这模样,就知他定是哪儿吃了一顿酒水又跑来他这儿,满面红光又是一身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大喜。
他先是与姜宥行了臣子礼直起身子,姜宥与他打招呼,却看他呆傻着不知回话。
顺着他目光,才发现他在看明华。
姜宥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打小认识的小兄弟都有哪些毛病,不免假意作咳嗽状,将曲锦枝从愣神当中惊了过来。
曲锦枝回了神:“…还能是为的什么来的自然是闻见殿下这儿的酒香了!”实则不然,曲锦枝只是想起许久未曾见过姜宥,心血来潮跑了过来,不料会在这儿撞见心上人。
看明华面上表情,曲锦枝就一个咯噔,也不知哪儿惹了她不喜。
心里着慌,面上却装出镇定模样,应承了姜宥叫他坐下,走到石桌旁两人之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明华不自觉挪了挪身子,坐得离姜宥近一些。
姜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忍了笑意。
经姜宥介绍,明华知道这个红衣少年郎原来是东阳侯府曲家的三公子。
曲家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老牌世家,历史悠久,论起家史底蕴可比阮家要深厚得多。其祖上能人辈出,逐渐枝繁叶茂,始终名声不衰,更在天启帝开国时资助大量兵马钱粮,因而被天启帝加封为世袭罔替的东阳侯爵位。
现如今,曲家嫡支在朝中主要从武职,东阳侯——也就是曲锦枝的伯父曲振文正领着朱雀将军的衔负责守卫皇宫南门。
羽林军何等重要曲家人能够担任这个位置,足见崇元帝的信任。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苍天大树,也总会长出些许枯败萎顿的枝叶来。
曲家二房的三公子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一个人,明华很难不听说,不过倒真没想到他曾经是太子姜宥的陪读。
两人对饮变成三人小聚,明华与曲锦枝算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相熟,于是便埋头饮酒,多听少说。
曲锦枝与明华正相反,他有意在明华跟前多刷存在感,因而恨不能多说些话来吸引明华的注意。
他虽然倾慕明华,但实际上并没有机会亲近她。好不容易误打误撞捡到良机,又怎么舍得放过。
姜宥不明所以,只觉自己这位表弟今日格外聒噪。
曲锦枝的母亲出身自梁州汉川孙氏一族,与宫中得势的孙淑妃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这个事情明华自然是知道的。
因而曲锦枝不单与姜宥是表兄弟,与太子妃孙氏也是表姐弟。孙家眼下不在京都,但因着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绝对是被捆死在太子这条船上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孙氏听说太子在书房这边与明华煮酒闲话,也领人过了来。
有了孙氏加入,水榭之中的气氛便热络了些,只是明华莫名觉得更尴尬了——他们都是表兄表妹的说话投机,反而衬得她像个外人似的。
孙氏坐到明华身边,每每不忘记把明华带到话题中,并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明华接受到孙氏的善意,心念一动忆及前世,强行按下自己心中怯懦的那一部分,努力迫使自己加入到几人的谈话中,引得姜宥也不免惊讶了一下。
前世的明华死在了二十岁,在“她”二十年的短暂人生之中,活得孤苦,活得伶仃,就连死都不得好死,最后更被当成两国和亲的牺牲品,吊死在城门楼上。
正因为对将要来而暂时未到的命运一清二楚,明华才会发乎本能地想要去规避死亡的结局。
明华愚笨,不知道什么计划筹谋,只知道用最笨的方法——竭尽所能地去一点一点改变命运的车轨。
重新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以来,明华反复
第9章 乔迁之喜(1)
想到今日与明华同坐一处吃酒说话,他就在近处闻着她身上清香,布巾下线条硬朗的年轻面孔不禁柔和绵软。
由丫头服侍着與洗过,曲锦枝换了干净的衣裳,走到铜镜前伸了袖管使劲闻了闻,确信没有半点儿酒味了才歇了口气。
根生拎着太子府里带回来的一坛子酒,问道:“公子,这酒”意思是要不要立马解了封口喝两口。
曲锦枝一脑袋瓜子往根生头上按下去:“去,送去给我阿爹,就说我孝敬他了。”
根生得了令,屁颠屁颠跑去静容院,曲锦枝一屁股坐下来,思忖半晌,叫来林大牛:“…库里的‘天山雪’送去太子府,再另送两坛子梨花露,一坛子仍是送太子府给太子妃娘娘,另一坛送到明华公主府。”
梨花露是曲府里自制出来的膏药。
林大牛应声下去,曲锦枝吩咐完了这些,提了挂在墙上的剑,走至院中趁着酒意未退专心挥舞起来。
任是谁也不料纨绔之名在外的曲三公子会是曲家同堂几个兄弟之中将曲氏家传的剑法练得最好的。
林大牛把一坛子梨花露送到明华手上的时候,明华刚沐浴毕,正拿了那本《全周诗》在研读。
看了一眼绿玉抱在怀里的那一坛子,芳香扑鼻,不由得喜欢得放下了书本,由衷赞道:“曲氏的梨花露果真名不虚传。”
梨花露,采集八十一味药材以不外传的秘方调制而成,滋补养颜功效极好。
收了这么一份礼,自应当回礼的。大牛很是机敏,绝口不提白日在太子府曲锦枝失仪,只说是寻常敬礼。
明华也不是铢锱必较的人,吩咐收了礼物,叫魏紫记得次日回赠适当的礼品也就完了。
明华看了一阵诗歌,洗漱了躺下来,闭起眼睛努力回忆“两年之前”的这个节点都有哪些要紧的事与她有关。
说起来,大嫂嫂的母家孙家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举家入京的吧也正是因为他们入京急需站稳脚跟,才会巧立名目举办一场宴会。众人以梅作诗,图一个风雅,唯独她全无准备,又遭人暗算,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样的句子当众念了出来。
夜风透过微开的窗翻动放在桌上的诗集,簇簇作响。
同一个时候,姜宥难得早早放下公务,揽了孙映躺在床榻被窝里,说起孙家不日进京的事情。
“岳丈来信,说他们的车驾已经去往渡口,预备乘船而北上,书信发出来数日送到京中,算算日子,他们这两日约摸就要到了。”姜宥拢了拢被子,给孙映掖了掖被角。
孙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充满了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
姜宥眼中晶亮,想到的更多是孙家进京,太子一系新添一个帮手了。
正如夫妻俩夜里叙话说的,十月十八,孙煜领着一家子的人抵达帝京,入住了孙家在京城购置的大宅子。宅子早有人先行一步打理干净,孙家人到时,只需稍作整顿,便能正常住人了。
孙家人进京并不是什么公开的事,有心打听的姑且送上一份洗尘礼,至于无心之人,还是在孙家发出宴客邀请才知道消息。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正当梁氏还在领着儿媳朱氏整顿内务的时候,门房就有人递了消息进来,说是明华公主府贺孙家乔迁入京之喜。
婆媳俩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奇之色。
朱氏暗想,女儿不止一次在家书中提过婆家这个小姑子,说她不是个喜好与人应酬往来的,今儿居然抢先他人一步登门问好。
送贺礼的仆役回府禀了明华,明华应声表示知道了。那仆役便退了出去。
孙家一直盘桓在汉川祖地,在朝中四皇子一党显著崛起的情况下,孙家进京的时机不得不说有些耐人寻味…
巧的是,在孙家抵京的前一日,崇元帝准允太常寺卜天问卦,将燕王大婚定在了来年的六月。
而准燕王妃是闵氏嫡女,也是闵氏当代家主的掌上明珠闵燕清,与魏氏可算是强强联合。
明华记得“两年以后”,燕王姜宓正是凭借魏闵两大世家的支持,才得以最终在崇元帝临终前将姜宥拉下宝座,登上太子之位,并以太子“正统”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的。
哪怕据明华所知,姜宓手中其实握有一支人数不在少数的兵马,而这支兵马,多半会被用在“关键”的地方。
念及此,明华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崇元帝的寿数。
崇元帝会在崇元十八年的三月驾崩。
而“她”会仅在崇元帝驾崩三个月后死于乱军,更是被活活吊死在城门楼上。
明华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从脖子处又一次若有若无般传来被紧勒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姚黄见状,以为明华受了半开小窗的风,连忙亲自小碎步过去关上,又取来披风动作轻柔地为明华披上。
然而明华仍旧是觉得冷,自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
即使重活一次,那种眸光渐渐消散,生命渐渐以自己能够感知的速度流逝的感觉仍旧是有如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的。
身边明明有千军万马奔腾自“她”下方的城门
第10章 乔迁之喜(2)
十月二十五,阮靖良如事先约定好的,事先来到明华府邸门口接送明华前往法严寺。
冬意渐浓,山风凌冽,阮靖良驱马慢走在马车一旁,明华无意掀开车窗一看,见他露出畏寒的样子,不由出声请他弃马上车:“…山里比起平地上还要清冷些,表哥上来与我同坐吧”
阮靖良看她因为车厢暖和而红润晶莹的脸,既心动又有些犹豫。
明华又道:“不过同车而已,表哥不必顾忌太多所谓男女之别。”
明华说这话自然无意,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阮靖良听她浑不在意,却以为明华在说她府上蓄养面首颇多,平日与男子多有亲近,区区同车确是算不得什么了!
阮靖良垂下双睫,叫人看不见他眼中嫉妒,再抬起头来,却是爽快地翻身下马,一溜烟掀开厚毡钻进车里,只是脸上难掩几许的冰霜之色。
明华只当他本性不甚多话,并未多想。
法严寺是佛门重地,自然不如京中权贵人家大多有铺设地龙,而藏经阁更是建在风口之处,阮靖良刚与明华一同,一路穿过殿宇来到后山,就忍不住皱了眉。
迎面刺骨。
这么寒冷的天,做什么非要大老远跑来山里挨冷受冻他还是找一个机会劝一劝她,劝她好生待在府里。喜欢看佛经,在哪儿都是可以看的。
相空见明华这一次来还带了一个俊俏郎君,面上一言不发,双眼闪烁着揶揄。拱了手请明华自行去往二楼,阮靖良还待跟上,却是被相空一把拦下。
藏经阁二楼非外人可擅入,明华凭借公主身份进去已是破例,再带上一个男子那可不成。
相空摇头晃脑,也不管阮靖良乐不乐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阮靖良叫到一边陪他去了。
明华这日原本无事,想着京中繁扰,山中清净,才叫上阮靖良一道。见他并未跟上,也不管他在一楼与相空做什么,自顾自坐到窗边,发起呆来。
随着天气渐凉,上山进香的人也稀稀落落,尤其大户人家的女眷,又怎么愿意离了地龙火盆到山里来受罪。但这些对于明华却是没有多大差别。
若说这藏经阁与公主府哪里不同,也不过是安静无人打扰而已了。公主府中一样是没有地龙,就连火盆子用的银丝炭还是王长史的“亲戚”托人送来。
明华也不是真喜欢看佛经,只是习惯了图一个安静。她随意抽取了一本佛经来看,不觉又发起呆来。
室中除了她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就只有从楼下隐约传来的相空和阮靖良交谈的说话声了。
明华照旧是要在法严寺歇上一夜的,阮靖良想说什么,但最终闭口不言,只跟着小沙弥去看他的厢房。
到了晚膳的时候,样式简单的斋菜摆了一桌,明华和阮靖良对坐在一处用饭,几个丫头全退了出去。
这是阮靖良第一次和明华独处。
听到明华将服侍的人叫了下去,只留他们两人,阮靖良这一日的不快都散尽了。
以致于会做出给明华夹菜这样的亲密之举。
明华微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夹起阮靖良给她的一片豆腐放进嘴里小口慢咽,咀嚼吞咽的动作看得阮靖良心里升起了一股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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