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詹郎君,就是这几个人在楼里闹事”说话的这人头戴平上帻,身穿绿衣蒲桃文锦的戎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不过一双眼睛透着几分邪气,看人时先盯着手足,然后胸腹,再然后才是脸面,仿佛要用眼神将你整个人剖刮一番才罢。
“是,郑贼捕,就是他们,不仅投店时递交的过所有许多疑点,而且蛮横不堪,现在又动手打伤了这么多人,我看非奸即盗,请抓回县衙细细审问,定能问出不法情事”
贼捕分署在法曹之下,主管盗贼,凡有贼发,主名不立,则推索行寻,案察奸宄,以起端绪。所以何濡先前猜测,詹珽若是报官,前来查究的定是贼捕,果不其然。
先派下人驱逐,不成就动用黑社会,黑社会也不成,马上就是官府出面,所以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这样的套路跟徐佑来时的那个世界,简直一模一样
郑贼捕打量了徐佑等人一眼,也不多话,把手一挥,道“带走”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县衙的街卒,绿色的襦袄缚裤,腰挎环首刀,听令一拥而上。
左彣刚准备动手,徐佑微微摇头,道“既然是顾县令的人,还是留点余地。”
何濡冷眼道“七郎就是太过谨慎,缺了点少年人的戾气。这等皂隶,打了也就打了,顾县令还能因此对你生隙不成”
“行了,别装样子了,谅你们几个外地客,还能攀扯上顾明府的门楣”郑贼捕是在公门里历练出来的精明,一看连窦弃这群游侠儿都敢跟他们动手,詹珽更是摆明了要整治这几人,说明对方没什么大的来头,抓了就能赚上一万钱,这等好事,可比捕盗捉贼有意思多了。
他阴笑道“多余的话我懒的讲,乖乖束手,以你们的罪,受点扑刑也就是了。胆敢反抗的话,我这些兄弟的三尺刀下,不知砍了多少蟊贼的人头”
扑刑
徐佑对何濡低语道“扑刑不是专门对府衙官吏进行惩戒的刑罚吗用来纠慢怠也,属于官刑的一种,什么时候开始对百姓使用了”
扑刑也叫鞭刑,以督教官吏为目的,并不入律,分法鞭和常鞭两种。法鞭用生革去四廉制成,常鞭用熟革不去廉。作鹄头,纽长一尺一寸,鞘长二尺二寸,广三分,厚一分,柄皆长二尺五寸。不管男子或妇人受刑时皆需脱衣漏背,听起来残酷,其实对妇人来说已经是一大进步了。因为鞭刑之前,妇人要受笞刑,需要脱裤漏臀,隐秘处往往也坦白人前,所以后来提倡人性化,这才改笞为鞭
何濡虽然奇怪徐佑看似对各种刑罚律令知之甚深,可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也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发好奇心,道“扑刑在曹魏时并不入律,楚国定鼎江东之后,上承魏制,也不曾入律。不过到了泰安三年,主上亲下敕命将扑刑入了正律,从此官与民同罪同罚。”
泰安是安子道的第二个年号,也是他第二次北伐失败后改的年号,那一年北魏大军几乎逼近长江,国内朝局动荡,所以这时修改刑罚,有政治上的诸多考虑。
何濡还是第一次将安子道称为主上,可知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着县衙皂隶的面,要是再开口闭口安子道的名讳,还谈什么复仇谋国的大业
“原来如此”
徐佑颌首表示知道了,淡淡的道“郑贼捕是吧我等何罪,要受扑刑”
郑贼捕森森一笑,指了指地上的游侠儿,道“斗殴,伤人哦,还有致残的,受扑刑已经是极低的刑罚了。最多再关上十几日,交点赎金,就可以出来了”
赎刑也是写入明文的律法,规定了多种刑罚下可以交钱免罪,所以郑贼捕这样说不算公开索贿。
徐佑听出詹珽的算计了,给他们点皮肉教训,再关上十几日,身上有伤又没有自由,自顾不暇,当然没时间去管詹氏的闲事了
这法子虽然简单,也缺乏技术含量,但对付一般人来说,却是招招见血的三板斧,劈头盖脸使出来,实在难以抵抗。
“也好,来钱塘已逾两日,该去见见顾县令了。不劳众位动手,前头带路便是”
郑贼捕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露出几分笑脸,道“我们也是接了詹郎君的具状,这才过来看看,孰是孰非,还得禀告明府裁夺。既然尔等识趣,那就不上刑具了,走”
詹珽脸色不豫,道“郑兄,你”
郑贼捕拱拱手,打断了他的话,道“詹郎君,还是那句话,孰是孰非,自有我家明府公断。放心吧,你是钱塘名士,明府公正贤明,总不会偏袒外人,让你受委屈”
公门是修行的地方,但凡能在里面混出点头脸的无不是见风使舵,滑不留手的猴精,郑贼捕话里透着话,三言两语点了点詹珽,又不给徐佑等人落下口实,倒也是个人才
“刚才动手的是他,我是主谋,由我们两人跟你去就是了,郑贼捕以为如何”
郑贼捕想了想,反正人在至宾楼,也丢不了,点了点头,道“走吧”
徐佑对何濡使了眼色,让他和秋分留下,照顾还在房中病卧的履霜,自己却与左彣跟着贼捕和街卒一同离开。经过詹珽身边时,道“无屈郎君,我们这是去县衙投案,在县令未曾决断之时,何郎君他们的安全就要交给你保护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县令追问起来,怕你不好交代。”
詹珽恨的牙齿痒痒,目送徐佑他们离开,怨毒的眼神久久不绝,甩袖往外面走去。到了院门,怒道“将门封起来,派人把守,除了县衙来人,其他的一律不准进出”
出了至宾楼,天光近晚,路上行人渐少,漫天的霞彩笼罩在山水之上,将这座钱塘古城描绘的如同仙境一般。
“郎君果真认得顾明府”郑贼捕试探着问道。
徐佑反问道“敢问贼捕大名”
“在下郑经”
正经
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徐佑忍着笑,道“郑贼捕可能误会了,我跟顾县令素不相识”
郑经眼珠滚动,又道“可是家族渊源”
“言重,顾县令出身吴郡顾氏,世代茂族,我不过庶门齐民,岂敢高攀”
“齐民”郑经的眼中已经露出了阴霾之意,道“郎君来钱塘为了何事”
徐佑奇道“詹郎君没跟你言明吗我是迁籍到钱塘来落户的齐民”
郑经跟詹珽素有往来,平日在至宾楼饮酒作乐,花费一般都给免了,交情还算不错。所以这次一接到他派的人来通禀,说有人闹事,立刻带着手下过来撑场子。要不刚才看徐佑气度不凡,左彣身手了得,且言语中似乎跟顾县令有所牵连,这才改了态度,本着小心为上的处世法则,宁放过,不杀错。
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个寒门的破落户,在本乡本土待不下去,跑到钱塘来入籍的普通齐民,郑经脸色一黑,道“既然是犯人,谁准你跟本贼捕并行于路的来人,押后看好了”
左彣冷哼一声,护在徐佑身旁。徐佑算是见识了这些最下层的皂隶们的千万张嘴脸,笑道“郑贼捕,县衙应该离此不远,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且忍忍,真到了那,我被顾县令斥责,你再翻脸不迟”
这话乍一听是为郑经着想,可他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道,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黑着脸打头先行。其他挎刀街卒分成圆状将徐佑左彣围在中间,看上去倒像是顾县令巡视民情,郑经开道,街卒拱卫一般,引得偶尔路过的无知村夫一阵惊呼,吓的急忙避开道左,恭恭敬敬的让他们横行无阻。
钱塘县衙,遥遥在望





寒门贵子 第三十二章 飞卿
县衙在古时也称廨署,以后逐渐从县牙演化而来,如北齐书宋世良传“每日衙门虚寂,无復诉讼者” 里已经出现了“衙门”的字样,故而市井中多称县衙,而不称公廨。
曹魏时大堪舆家陈蜃写青乌经,遂开宗立派,以日月阴阳之奇术聚四方云气,显天人之统,直接影响了此后官方廨署的建造风格。钱塘县也不例外,其宅坐北朝南,大门南开,跟坐落在县城西北的城隍庙正成一线。以百尺为形,千尺为势,定中轴线立大堂为正穴,然后再以大堂向前后、左右严谨有序地展开。前后共为五进院落,前有钟鼓楼、照壁,后有莲池、仪门、大堂、二堂、主楼、燕堂、后园,两侧有班房、曹房、阁库、典宅、监狱等建筑。规制有则,体统有式,于广大高明之中,而寓节俭朴素之意,以移风易俗,倡久安之治。
徐佑立住脚步,看着眼前的县衙大门, 飞檐翘角,正面四根柱子立于鼓形柱石上,支承着梁头挑和额仿。柱枝衔接间无雀替,檐下无斗拱;正脊两端微微上翘,无吻兽相衬,垂脊也无角兽装饰。一切都归于自然,朴实无华,跟城内豪富之家的宅院有天壤之别,但从里到外散发着肃穆的气息,让人立于门下,杂念顿消。
“请吧,别傻站着了。等我进去禀了明府,要是肯见你,算是你的造化,要是不见你,可别怪兄弟们手中的常鞭无情。”
扑刑动用常鞭,一般是死不了人的,但衙门里的门道太多,略微动下手脚,打你个内伤,明面上没大碍,可回到了家,过了十天半月,一不小心就会吐血身亡。
所以一般这种案件,苦主都会给贼捕送钱行贿,毕竟花钱消灾,跟谁过不去,别跟自个的命过不去。
徐佑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笑道“不急,等见过顾县令,再说行刑的事不迟”
“哼,看你装到几时”
入了大门,转过照壁,徐佑回头看到壁石上画着莲花月照和海水的纹饰,无非寓意清如水、直如莲、明如月,还算比较雅致。到了明清时,照壁上直接画了一尊贪兽,大张血口,欲吞日月,后来死于悬崖之下,虽然毫无美感,但至少带上了几分杀气。
徐佑一直认为,作为直接面对普通大众的亲民官,县这一级的官员们必须要时刻感受到头上横悬的铡刀,不然就会作威作福,颐指气使,逼民过甚,从而闹出大的乱子
照壁前是莲池,接着是仪门,平时不开,要走东西两个角门,东角门为喜门,供县令和吏员们出入。西角门为绝门,提审犯人时大都从这边走,而死囚是必须从这边走,没得商量。
郑经存心给徐佑一个下马威,使了个眼色,几个街卒簇拥着徐佑准备走绝门。左彣虽然出身不高,但一直在袁氏听命,平时见到的,接触的,都是人上之人,非尊即贵。换句话说,环境决定眼界,他的眼界太高,生平第一次进县衙,实在没见过下面这些魑魅魍魉的鬼蜮伎俩,一时还懵懂不知何故。
徐佑却不一样,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县衙里的绝门,也叫鬼门,岂能随便行走脸色变的冷冽起来,道“该说的都跟郑贼捕说过了,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好歹也等我跟顾县令见过之后再决定逞不逞威风。没想到都已经进了衙门,步的距离,一盏茶的工夫,贼捕却还是忍不住了”
郑经黑着脸道“让你走就走,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你是我从至宾楼带回来的人犯,莫非还想从喜门进妄想”
徐佑负手而立,道“我随你来见顾县令,是为了入籍一事,可不是什么人犯,这一点,请郑贼捕务必搞清楚了”
郑经闻言往回走了两步,站在徐佑跟前,盯着他的眼睛,戏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见明府,可你们既非旧识,也无故交,就算见了,难倒还能鲤鱼跃龙门,变成明府的座上宾”
徐佑身子前倾,低声笑道“那可不一定,顾县令有识人之明,要是看中我的诗文谈吐,未尝不能提携一二。可不像某些无知之辈,惯以鼻孔看人,又怎能分辨美丑高下”
郑经勃然大怒,凝视徐佑良久,嘴角裂出一丝阴沉的笑意,把手一挥,道“我说你是人犯,你就是人犯。我让你走绝门,你今个就非走不可来人,押他过堂”
街卒们猛的围了上来,腰间的环首刀出鞘一半,形如厉鬼索命,要真的是无依无靠的平民,当下就要吓的半死。
徐佑看到这等情势,摇头失笑,对左彣道“看到没有,官字两张口啊,似这等不入品的小吏,只是披了身绿衣,就能张狂到这等地步,怪不得人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街卒听不过耳,骂咧咧道“你算什么狗屁东西,也敢跟贼捕这么说话刚才一路上我们兄弟忍了你,现在进了衙门,是死是活,不过贼捕一句话的事,还敢没天没地的胡吹大气信不信我给你十鞭尝尝”
徐佑打量他一下,笑道“十鞭,好,我记下了”
“呵,小嘴还挺硬瞧你文文弱弱的,不过长的俏,想必臀瓣揉起来软绵的很,不如先让耶耶摸一把”
耶耶是爸爸的意思,看来犯贱的人喜欢当爸爸的习惯,古今差别不大。
徐佑点点头,道“你过来,摸一把试试看”
“你当耶耶不敢呐”
眼看剑拔弩张,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一人从喜门后走了出来,身穿月白色长袖宽袍,大冠高履,腰系鞢带,带扣镂空有兽纹,貌美有如妇人,双眉入鬓,目光澄明,真是玉树之姿。
郑经一阵慌乱,束手下跪,道“拜见明府”其他街卒见郑经都跪下了,忙收刀归鞘,也纷纷下跪拜见。
本来楚国官府中平时下属见上司施礼即可,非重大礼仪不需要跪拜,可郑经也不知为了何故,心中发虚,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样一来,站着的人就显得十分突出了,见那人往这边看来,徐佑笑了笑,上前作揖,道“义兴徐佑,奉圣命至钱塘编户,特来拜访明府,入籍听调”
汉以来,明府一词,多用于称呼郡守,但曹魏以后,两晋伊始,也用来尊称县令。比如后汉书吴祐传“国家制法,囚身犯之。明府虽加哀矜,恩无所施。” 王先谦先生集解说“县令为明府,始见於此。”
所以郑经话里话外一直喊着明府,虽有拍马屁的意思,但也用的得当。徐佑当面自然不能还说顾县令你好,那样合礼制,但太不近人情。
那人吃了一惊,伸手扶住徐佑的臂膀,道“可是徐七郎,徐微之”
徐佑抬起头,轻轻一笑,道“正是在下。”
那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喜道“真是微之,幸甚,幸甚前几日得到消息,都道你在晋陵遇刺身亡,我还叹息许久,不知该怎么向主上回奏。这下好了,你总算安然无恙”
徐佑见他言词诚恳,关怀之意发自内心,自也感激,道“佑戴罪之身,不敢当明府厚爱”
“什么戴罪主上早免了你的罪,这里不是义兴,更不是他沈氏的吴兴,在钱塘,我看谁还敢来找你的麻烦”
跪在地上的郑经,听到“奉圣命”这三字时已经惊的浑身汗毛倒竖,再听到徐佑自报家门,才知道这段时日自家明府时时念叨在口中的人,竟然就是这个被自己从至宾楼带回来的人犯,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双耳轰鸣作响,再听不清下面的话了。
寒暄过后,顾明府挽着徐佑的手,就要过喜门往后进里去,转头看到地上的郑经,斥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平日你办事也算恭谨,没想到在旁人面前竟然如此丑态,我饶的了你,律法饶不了你。且去法曹自领处罚,今日起这个贼捕也不要作了,到兵曹当一门士,以观后效。”
兵曹主掌兵员的训练征调等事宜,可楚制由都督掌军,军事皆归于州府,连郡守都是从属作用,更何况县级兵曹。所以听着威风,其实也是个冷灶,不能跟户曹、吏曹、法曹这些热炕相提并论。并且从贼捕降为门士,没了油水,也没了面子,更没了一丁点的权势,以前被他欺负过的人,还不得天天来找他的麻烦
郑经想起日后的遭遇,狠狠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时再想起徐佑提醒过他的话,等见过了县令再决定,可偏偏不听,为了詹珽的一万钱,丢了前程,这笔买卖简直赔的底掉
“徐郎君,徐郎君都怪我,我白长了一双狗眼你是贵人,帮我给明府求求情看,看在我初犯的份上,饶,饶了我这一回”
想想之前的嘴脸,再看看现在战战兢兢连说话都开始结巴的样子,真是何苦来由
不过徐佑不是圣人,这时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心宅厚,哪里会替他求情,淡淡的道“这是顾明府的衙内之事,我什么身份敢来多话到了兵曹好好当差,好歹有口饭吃,不像刚才那一位,嚷着要打我十鞭,恐怕今后连口饭也吃不好了。”
扑通一声,那个街卒直接晕倒了过去
“拉下去,打二十鞭,发到河提去作三年苦役”
从仪门走出来,是一座宽敞院落,中间没有勒戒石,刻在戒石后的“公生明,廉生威”的六字训戒要到明朝后才在县衙里出现。院子的那一头是正堂,也是县令升堂断案的地方,再往后是二堂,是和僚属们商量公事的所在。再然后是一座三层的主楼,也就是县令和眷属的寓居之处,房门的入口处竖有一个三尺方圆的铜镜,用来正衣冠,照得失,是自省其身的意思。
“我一人在此居住,家人都在吴县,进去也是无趣,不如微之和我一同到后花园走走”
“明府”
“哎,还叫什么明府,我虚长你几岁,称字即可。对了,微之想必还不知道我的字,容在下先做个介绍”
他洒然一笑,道“吴郡顾允,字飞卿,见过微之”




寒门贵子 第三十三章 大言炎炎
徐佑知道此时人物,崇尚风流本性,越是矜持越是被人瞧低,也不做作,拱手道“见过飞卿”
顾允甚是高兴,挽着他的手,往后花园走去,道“钱塘别无趣处,唯独山水之佳,让人赏心悦目。在我之前,钱塘历任县令,虽于政事大都不甚了了,但审视山水之道却别有匠心。经过十年翻建,衙里这后花园,竟成了一个消闲的好去处。”
徐佑之前读史,提到吴郡顾陆朱张四姓时,有“张文、朱武、陆忠、顾厚”之语,今日遇到顾飞卿,短短片刻,寥寥数语,已经看出其人的德义仁厚之风。
由此可见,虽然变幻了时空,但这些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传承不断,家风亦然
县衙的后院占地约有三千多平米,园内泉水叮咚,汇聚成湖,湖面架有两座拱形仿汉白玉的石桥,犹如雨后长虹横卧波上。湖水中央的湖心岛上有一座六角亭,红柱彩顶,精雕细刻。亭子正对面是假山,宛转的水道从后方崎岖而上,然后从前面倾泻而下,击打在底层的砾石上,跳跃出无数朵水花,让这本是静态的湖心岛,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过了湖心岛,是一片竹林,风吹叶摇,仿佛波涛阵阵。竹林再往前去,是万株梅花,凌霜傲立,吐芳竞艳,美不胜收。
徐佑赞道“观之前的厅堂,气势恢宏,形制严格,入到内里却又环境清幽,别有洞天。飞卿公务之余,得此处聊作闲暇,真是神仙中人
顾允叹道“让微之见笑了,若非家族所累,督促我出仕,又怎舍得放下手中画笔,来做这俗世中的浊物呢”
像顾允这样的人,享受着世家门阀带来的物质和精神上的益处,相应的也要承担起对家族的巨大责任。比如顾氏中很出名的顾荣,当年晋灭吴之后,也要从江东赴洛阳求仕,为的不是官身名利,而是在新朝谋取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以此来保障整个家族能够绵延下去。所以并非门阀之内皆是钟鸣鼎食的碌碌之辈,相反英杰辈出,还一个个的奋勇上进
套用后世一句浅显的话,比你帅,比你有钱,比你家世好的人都在拼命的努力,你还有什么资格抱怨这,抱怨那,而不是去更加拼命的付出心血和汗水呢
徐佑听到画笔二字,心中一动,但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同学,没有不知道顾氏的那个“三绝”顾恺之,试探着问道“飞卿善丹青”
一提到画,顾允立刻眉飞色舞起来,道“略通门径,不敢言善。微之莫非也对丹青技法有意”
徐佑笑道“飞卿应该有所耳闻,佑一介武夫,莫说作画,就是连画笔怎么握都不晓得。再者,丹青重在以形写神,迁想妙得,我境界不够,实难登大雅之堂”
说完不见顾允做声,转头看去,却见他瞠目结舌,望着自己如同见了鬼魅,不由哑然,道“飞卿,飞卿”
“啊”
顾允被徐佑轻推了下肩头,这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也顾不得礼数,双手紧紧抓住徐佑的手臂,道“刚才微之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徐佑转瞬明白过来,感情这位顾飞卿还没有到达顾恺之的水平,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绘画理论层次,整体尚停留在汉魏时的懵懂时期,没有经过六朝的艺术觉醒。
而以形写神,迁想妙得,就是六朝时顾恺之率先提出的重大美学命题,也标志着从此中国绘画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以形写神,迁想妙得”
顾允迫不及待的问道“何为以形写神,何为迁想妙得”
“人有长短、今既定远近以瞩其对,则不可改易阔促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失矣”脱口而出的,正是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里的著名论断,也就是说,作画时不仅要追求外在形象的逼真,还要追求内在气质的神似。
徐佑又道“如何写神要靠内心的体悟和思索,将自我脑海中的形象和情感倾注到画笔下的景致中去,使人物、禽鸟、草木、山川皆有性命,由此才可能妙得出真正的神似”
顾允呆不能言,眸子里却仿佛在黑暗的夜里点燃了一盏蚊灯,然后随着口中的不停复述,灯光越来越亮,到最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微之稍待,我去去就来”
这次轮到徐佑瞠目,他无论怎么也想不到,顾允竟会把他丢在后花园,撩起冠袍,野孩子一般撒腿跑向主楼。
左彣所在的袁府,是儒学大宗,一举一动都十分讲究礼仪规制,何曾见过这等放浪形骸的世家子弟,尤其还是一方父母,亲民之官
徐佑望着顾允一溜烟消失的背影,以手捂口,咳了一声,道“这才是名士做派,任情随性,风虎,以后你可要学着点”
1...2829303132...36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