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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鬼师,
终于要见面了!





寒门贵子 第五十九章 夕阳千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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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言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到金陵,鬼师立刻知道这是徐佑开始动手的信号,他并不清楚徐佑掌握了多少内幕,也想不通徐佑为何敢在这个时候杀江子言,但他不能冒险,所以当即乔装打扮,离开了前将军府。
之后,他接连进出了三座民宅,换了两次衣服和妆容,来到秦淮河边的码头,就像是最常见的那种行商,戴着幕篱,背着行囊,夹杂在人群里,等待着客船到岸,依次上船。
可到了马牧,却又突然下船,来到村子里的一户农家。家里只有一个老者,人称桑老丈,世代居住于此,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无后,老实巴交,从不与人争执。
鬼师从行囊里拿出灵威印,恭恭敬敬的递给桑老丈,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印章上的狰狞鬼头,道:“三十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见到这方鬼印……你是李行道的弟子?”
鬼师摇摇头,道:“我不认识李行道。”
“是了,看我这记性!”
桑老丈笑道:“沐过五方血池,受了灵威印,就是六天的鬼师,从此献血肉和灵魂给高天万丈神,再无俗世之名姓,也无俗世之牵挂。”
他悠悠叹了口气,道:“李行道,就是你上一任的鬼师,他年轻时行走江湖用过很多化名,每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他的真名叫李行道,是李知微的嫡亲后人。”
鬼师道:“大宗师李知微?”
“是,自二百多年前李知微定九品榜,此后李家英才辈出,至李行道这代,更是几乎以一己之力,把六天推到了顶峰……”
鬼师道:“我确实是上任鬼师度入六天,也蒙他照拂多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不过可惜,从没听他提起过往事……”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桑老丈目视鬼师,道:“我欠了李行道一条命,答应他在这里隐居终生,凡有拿着灵威印的人找来,且救来人一次。”
桑老丈耳朵忽然一动,缓缓站起,佝偻着身子捡起角落里随意摆放着的锄头,手指不见用力,坚硬无比的椟木柄咔嚓碎裂,从里面取出一把细若鱼肠的剑。
剑身锈迹斑斑,显然很多年没有保养,可一剑在手,桑老丈的气势完全变了。
“只是,你这次招惹的对手太过强大!我虽入二品多年,可从没和武道中人动过手,且人老了,剑钝了,实在没有把握战而胜之。如果我死了,还了李行道一命,也算没辜负对他的承诺,至于你,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鬼师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秘府盯上,不仅盯上,还直接追到了这里,把与世无争的桑老丈也拽进了这滩挣扎不脱的沼泽地里。
他原来的打算,是请桑老丈沿途护送他到北魏平城去,因为路途遥远,贼盗横行,孤身一人,不等看到平城外的如浑河水,就丢了性命。
可终究还是没逃过秘府的天罗地网,懒得思索是江子言被严刑拷打后出卖了他,还是徐佑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只能说时也,命也,六天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门开,门合。
桑老丈持剑而出,吐气开声,如春雷炸响,道:“何方的朋友,请现身一见!”
鬼师安静的坐在房间里,脑海里回忆起这些年的生生死死,他以文士之身,游走在虎狼之间,谈判、隐忍、统合、取舍,屡败屡战,坚韧不移,却在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功亏一篑。
他要改命,命运在对他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要逆天,老天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死死的按在幽冥。
只是,他尽力了,也就无悔了!
鬼师发现,这会的心里,竟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窗外时不时闪过几道夺目璀璨的剑光,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打开,袁青杞的倩影出现在眼前,鲜血从八景伏神剑的古朴剑身轻轻滴落于地。
在她身后,还有黄庭宗的六位小宗师。
桑老丈败了。
鬼师仰着头,幕篱遮掩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轻笑道:“徐佑要杀我,还是要见我?”
袁青杞淡然道:“听闻鬼师智深似海,又岂会猜不到大将军的心思?”
“元君谬赞了!”
鬼师叹了口气,道:“我总是自以为能够揣摩徐佑的心思,结果元君也看到了,今日如丧家之犬,一败涂地。这位大将军喜怒不形于色,权位愈重,城府愈深,谁又能真正猜透他的心思呢?”
袁青杞笑道:“幸好我不是大将军的敌人,这样的难题,就交给鬼师去伤怀好了。请吧,外面备好了马车,大将军在益州等你。”
益州,彭模。
袁青杞先和徐佑见礼,众目睽睽,一是道门新主,一是三军统帅,礼数不能缺。等车驾全都进了院内,徐佑问道:“人呢?”
“在马车里。”
“怎么擒住的?没闯前将军府吧?”
“没有,正如大将军所料,他做贼心虚,得知江子言的死讯,立刻偷偷的离开了前将军府。”
袁青杞说了追踪的过程,道:“……那老者姓桑,入了二品,功力很是深厚,可毕竟上了年岁,又似乎不怎么懂技击之术,被我一剑杀了……”
徐佑惊讶的看着袁青杞,道:“再老的二品也是二品,你刚入三品没多久,就能越品杀人了?元君,九天洞元玄功当真这般神妙吗?”
袁青杞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想学吗?”
徐佑笑道:“只要你愿意教,我就愿意学,再能一道去拜见咱们的师父,就更好了。”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经不轻授,法不轻传,大将军诚心不足,容后再议吧!”
徐佑试探袁青杞的师承,见她不上钩,只能摸了摸鼻子,扭头对朱信低声道:“连车带人弄到偏院去,不许任何人靠近,稍后我去见他!”
朱信点点头,冲白易打声招呼,两人护着鬼师乘坐的那辆马车往偏院驰去。
“元君,请!”
“大将军,请!”
两人联袂来到房内,对面而坐,徐佑为袁青杞泡茶,端起杯子递到跟前,衷心的表示感谢,道:“幸得有你!我把谷雨清明侯莫他们都带来益州,金陵缺少一锤定音的高手,若遇到桑老丈这样的二品,怕是鸡飞蛋打,真让鬼师脱了身……”
当年和袁青杞合作击杀白长绝,她的九天洞元玄功实在是厉害之极,给徐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捉拿鬼师,徐佑不放心别人,特地请了袁青杞离开黄庭山,潜伏在金陵暗处,亲自出手。
她果然没让徐佑失望,哪怕鬼师事先有了周密安排,奢侈的用二品小宗师作为退路,可照样没能逃离袁青杞的手掌心。
绝对的实力,自然能赢得绝对的信任!
简单的说,你办事,我放心!
“大将军可是越来越小气了,这么大的功劳,就用一杯茶打发了我吗?”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那不成,我提条件,岂不成了交换?你的诚意,自然由你来提!”
袁青杞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徐佑何等样人,心里清楚她是有所求,而无法开口。
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能听到院子里蝉声阵阵,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烦躁。
徐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凝视着碧绿茶水里的清俊倒影,道:“如果你想让我饶孙冠不死,我做不到!”
袁青杞沉默了一会,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对抗天师的底气何在,就算你能率精兵攻克成都,可天师若是想走,天下无人可以留得住他……”
“事已至此,告诉你无妨。我说服了元光,由他出手,在成都对决孙冠。”
“啊?”袁青杞惊的差点打翻了茶杯,道:“元光!”
“不错!”
徐佑平静的表情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其实你不应该吃惊,能抗衡大宗师的,唯有大宗师,除了元光,天下还有谁敢和孙冠一战?”
“可,可他是元光,北魏的大宗师……”
“元光又怎样?只要运作得当,北魏的大宗师,也能为我所用。”
徐佑背对着窗,整张脸藏在暗影里,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道:“阿元,一旦孙冠生离成都,势必后患无穷,你我除非尽快迈入一品山门,否则后半生都要生活在无尽的恐惧当中。”
袁青杞呆呆的望着徐佑,好半天没有说话,末了摇头苦笑,道:“我此次来,是因为实在不愿意看到你和天师斗的两败俱伤,他杀了我,我固然伤心欲绝,可你杀了他,也非我所愿……我原打算等你攻下成都后,天师筹谋多年的人间神国终于变成了虚妄泡影,我或许可以试着和他谈谈,若能让他立誓,退出天下纷争,从此安享晚年,也算尽了师徒这场情分……”
徐佑摇了摇头,道:“你太天真了,就算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放孙冠一条生路,朝廷的大臣们会答应吗?皇帝会答应吗?不可能的!”
袁青杞失神了片刻,双手交叠放在案几上,缓缓低头,脸颊压着手背,双眸满是忧伤,轻声道:“或许吧……我当时只是想,天师打仗肯定是不如你的,益州之战,其实在你出兵的那天,就已经决定了胜负。但我很怕,怕天师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不顾身份来杀你。你偏偏又胆大的很,兵分两路,却不和主力同行,只带一万人就打到彭模,身边的亲卫不过千人,他们总不能日日夜夜的守着你……彭模距离成都只有一百多里,旦夕可至,天师若潜入大营行刺,旁人根本发现不了……”
听着袁青杞的喃喃低语,徐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柔顺的青丝就像是手里解不开的结,死死的缠绕着彼此的曾经和未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了……”
“担心你,只是其一。”
袁青杞并不反感徐佑的温柔小动作,脑袋还很可爱的蹭了蹭他的手心,道:“其二, 我知你行事向来稳妥,也怕天师被你用计困住,死在你的手里。若天师死去,元光将成为南北两国唯一的大宗师,届时天下无人可制,对大楚未必是福。”
徐佑理解袁青杞的担忧,别看孙冠现在造反,和朝廷搞的势不两立,可如果元光真的不惜一切来江东为祸,肆意的刺杀朝廷的各级要员,甚至对皇帝也产生了威胁,朝廷肯定要不计前嫌的诏安孙冠,甚至会给予他更大的自主权,然后命其抗衡元光。
这就像是后世的大杀器,可以不动用,但绝不能没有,大宗师解决不了两国之间的战争问题,但是他可以解决很多可以影响战争进程的重要的大人物。
所以,袁青杞想用这个理由,说服徐佑给孙冠一条生路,也让孙冠放弃所有,归隐山林,给所有人一条生路。
现在听了徐佑的计划,她知道,自己的盘算只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实现!
因为徐佑这场布局,把孙冠和元光全都拉入了局中!
“可我确实太天真了,以你的智计,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
徐佑叹道:“天师道祸乱益州,是腹心之患,我欲为朝廷除之;索虏占了黄河以北,是华夷之争,我欲为天下除之。故而,行此计,无论谁胜谁负,对楚人而言,皆是胜利。阿元,这不是不择手段,而是穷尽所有可能后,选择最低损失的一种策略。”
听徐佑突然叫她的小字,袁青杞的心绪有些紊乱,坐起身子,借撩头发平复了一下,道:“所以,你故意引元光南下,坐观两虎相争。若天师杀了元光,北魏不仅再无大宗师坐镇,也失去了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与大楚,正得其利;若元光杀了天师,益州之乱弹指可定,可以极大的减少楚军的伤亡和补给压力。不管谁胜,活下来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完好无损,然后,你再当那黄雀于后……”
徐佑笑道:“你只说错了一点,如果孙冠胜了,我会继续倾尽所能杀了他;可如果元光胜了,我会放他离开。”
“为什么?”袁青杞不解,道:“若放虎归山,等元光养好伤势,不是正应了我刚才的担忧吗,谁人可制?我还以为,你费尽心思,是要把两个大宗师全都除掉……莫非,是怕影响魏楚之间的盟约?”
“两国盟约的签订,是大势所逼,元光的死活不会影响当前的大势,自然也不足以影响盟约的存续。只是,杀人要看利弊,元光南下,不会孤身一人,元沐兰和外侯官都会重点保护,想要杀他,以益州的山川形势,无法动用军队,我们得做好死伤多名小宗师的准备,是让清明去死,还是让白易去死?”
徐佑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疲惫,道:“阿元,你要知道,我在朝中还有无数强敌,若是把自身实力折损在益州,回京之后,做起事来就更难了……”
袁青杞无言以对,她能指责徐佑保存实力吗?不能!恰恰相反,为了国家百姓,他已付出太多。
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实现远大的抱负,袁青杞还不至于糊涂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既然这样,还不如大度点,元光胜了,就放他走!回到平城,秘府有讹兽计划为元光扬名,元瑜定容不下他,元光若不反抗,只有一死,若是反抗,北魏内乱,对大楚更加有利。”
徐佑顿了顿,清澈的眼神眺望着门外的山景,道:“至于你说,怕没了孙冠,元光无人可制,未免太过悲观……”
袁青杞娇躯微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徐佑,失声道:“你?”
徐佑在洛阳和朱信一战后迈入二品山门,仅仅过去了一年多,要是再破一品山门,将会成为二百余年来最年轻的大宗师!
可能吗?




寒门贵子 第六十章 且歌一曲,送君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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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
徐佑周身开了一百零八处窍穴,吐纳呼吸先天之炁,一年顶别人十年之功,可就算这般开挂,还是用了将近十年才一步步迈入二品山门。
他的内力之深,当世几乎无人可比,眼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找到那扇山门的契机!
孙冠和元光的决战,会是这个契机吗?
“当年孙冠和竺道融一战,足足闭关三年多才治好了伤势,元光被面疽折磨的痛不欲生,哪怕胜了孙冠,回平城后再侥幸不死,五年之内应该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有这五年的时间,江东总会有人成为大宗师,可能是我,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方斯年,也可能是谷雨,所以我说,你大可不必那么悲观。”
所有的一切都在徐佑的计划之中,袁青杞至此已经没有理由再插手他和孙冠之间的战争,因为她的立场基本和徐佑一致,刚才的建议其实算是稍有逾矩,但为了师徒曾经的情分,她没得选择。
不过,对别的男子,袁青杞绝不会这么直白,可面对徐佑,却不必太在意,因为她知道徐佑会包容她偶尔的任性,也会体谅她的苦心和不得已。
等到天入了夜,长途奔波的袁青杞带着属下休息,徐佑让朱信守在院子外,单独进去见鬼师。
鬼师还是戴着幕篱,袁青杞虽然对鬼师的真正身份很感兴趣,但她不会在徐佑允许之前就擅自去查证。
这不是见外,而是分寸。
什么时候该逾矩,什么时候有分寸,袁青杞一直处理的很好,所以她和徐佑若即若离这么多年,有过分歧,有过陌路,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反目成仇。
推开门,见到静静跪坐着的鬼师,徐佑心头微微一动。修为到了二品,很多时候会有种玄妙的直觉,就像是通灵的宝剑遇到危机时匣中自鸣,那种感觉无法言说,却又清晰无比的反应在脑海里。
他忍着疑惑,同样跪坐到案几对面的蒲团上,倒了两杯酒,笑道:“久仰鬼师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还请摘下幕篱,共饮此杯。”
鬼师缓缓取下幕篱,到了开门见山的时候,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笑道:“在下容貌丑陋,只是希望别吓到大将军……”
幕篱摘下,是一张和高天万丈神很相似的青铜面具,再取下面具,露出一张被大火烧过的恐怖狰狞的脸!
徐佑瞳孔微微收缩,眼前的人面目全非,声音也明显因为服药发生了改变,再亲近的人也无法辨别他的身份,可对拥有神照术的他而言,从不会被任何表象迷惑,只通过那双依旧深邃的双眸,结合那种熟悉的感觉,几乎可以确认这人的身份。
正如当年他在本无寺被孙冠一眼看破林通的化身一样!
“怎么?纵横南北,杀人无算的大将军,真的被吓到了?”鬼师的话里带了点调侃的味道。
徐佑没有答话,端起酒杯,遥作示意。鬼师随意的端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
满饮。
再次倒酒,再次举杯。
鬼师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跪直了身子,双手平举酒杯,变得无比的庄重。
如此九次,满饮九杯
九乃数之极。
起于无,而终于九!
“不疑,一别十年,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情形……”
对于鬼师,徐佑想过许多许多种可能性,可从来没有想过,鬼师竟然是被所有人都以为早死在钱塘的张墨!
鬼师沉默良久,道:“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是刚才认出来的?”
“若以前就知道鬼师是你,我应该会换一种方式和你见面,”徐佑顿了顿,摇摇头,苦笑道:“而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鬼师叹了口气,起身作揖,道:“微之,好久不见!”
“是啊,太久了,久的我都忘记你本来的样貌和声音!”徐佑起身还了一礼,抬头盯着鬼师的脸,眸子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哀伤,曾经的五色龙鸾是何等的清越潇洒,可现在却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道:“钱塘城破后,我找过你,可是兵荒马乱,始终没有找到,还以为没在了乱兵之手……”
鬼师似乎不愿和徐佑目光交接,道:“算是命大,城破时差点死在别人刀下,幸被前鬼师所救,后来正式入了六天……”
三言两语叙完了旧,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当年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终于在这乱世铜炉里被血与火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长夜似水,明月如盘。
银光之下,是两道背向而驰的影子,
他们近在咫尺,
可这咫尺,已是天涯!
徐佑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城府,若非见到张墨,等闲不会有任何的情绪起伏,道:“我不问你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不是你,再多的言辞,也是苍白无力的抚慰,无法感同身受你这些年受的折磨和苦楚,但我们毕竟曾是肝胆相照的知己,各为其主也罢,道统之争或者为了天下归属也罢,为什么要把徐舜华拉入你的局中,且用这么下作无耻的手段?”
鬼师再次默立良久,后退两步,额头伏地,道:“皇后之事,是我对不起你!”然后直起身子,目光透着无比的坚毅,道:“可若重头来过,我还是别无选择!为了摧毁安氏王朝,我在成为鬼师时就已经立誓舍弃了所有,包括我和你的情谊……还有,微之,不是我把徐舜华拉入了局中,而是从她嫁给安休林的那天起,就已经处在了这场惊天棋局里,众生皆如蝼蚁,谁又能置身事外……”
徐佑喃喃道:“是啊,众生蝼蚁,谁又能置身事外……”
他突然意兴阑珊,该说的,不该说的,似乎都在这分别的十年里交付给了蹉跎的时光,那又何必再作此小儿女姿态呢?
过往已是过往,变了就是变了,张墨不会放弃他的道,正如徐佑不会放弃自己的道一样。
道不同,怎能同路而行?
徐佑又倒杯酒,取了怀中毒药放入酒里,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不疑,
亲手送你一程,是我最后的慈悲!
站在院子里,旁边是高大的黄桷树,残月如勾,听着外面呜咽的江水声,仿佛回到了和张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吴县的江水也是这般的呜咽着,他轻轻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却仿佛如心有灵犀般,屋内传来张墨的大笑声:“……姑苏城外寒山寺,月半钟声到客船……好酒,好酒啊……”
声音渐小,渐至无闻!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朱信进去查验,出来走到徐佑身后,道:“尸体怎么处置?”
“烧了吧,骨灰撒入岷江,顺流而下,途径扬州,也算落叶归根!”
盛夏时节,尸体根本无法保存,运回扬州安葬也不现实,徐佑交代了这句话,转身对着屋子遥遥下拜,叩首三次,起身离开。
岷江。
徐佑坐在江边突起的石头上,月色下孤独的背影像是舔舐着伤口的狼,身后沙沙的脚步声,袁青杞提了一壶酒,也不顾石头潮湿,坐到徐佑身旁,仰头对着壶嘴喝了口酒,再递给徐佑。
徐佑接过来,要是往常,说不定会开个玩笑,说这是间接接吻什么的,可今夜实在没有心情,咕噜咕噜灌了大口,随手还给袁青杞,指尖不小心触碰一起,细腻柔滑,如耦如缎。
“鬼师是谁?”
袁青杞并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打听鬼师的身份,而是徐佑的悲伤情绪明显是因为鬼师而来,只有知道了鬼师的身份,才能知道怎么安慰他。
“张墨!”
袁青杞颇为吃惊,道:“五色龙鸾张不疑?”
“是,当年他被都明玉以母命要挟,无奈加入白贼,后来钱塘城破,他被六天的鬼师救走……转眼十年过去,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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