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另一方面,平城这边也发生了变化。
何濡的出现,把延续了百余年的魏国皇族和鲜卑贵族共治的祖制搅和的天翻地覆,皇权得到高度集中,让于忠看到了从中浑水摸鱼,搞垮于氏的机会。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于忠决定拒绝。
潜伏至平城附近的鱼道真得到于忠的答复,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于忠这样的人,可以背叛国家,可以背叛亲族,自然也可以背叛徐佑。
“女郎,要不要动手段?绑了他回去?”
鱼道真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敢在平城绑架于氏的人?”
属下认真的道:“于忠早被家族不喜,这些年全靠元沐兰保护,现在得罪侯官曹,恶了元沐兰,自身没什么实力,绑他,并不难。”
“绑他不难,然而侯官曹整日里盯着,该如何运出平城?就算能运出去,又得损失多少人手?”
鱼道真拒绝了属下的提议,道:“这是太尉初次交由我单独负责的行动,不能有丝毫瑕疵,总得于忠自愿配合,才能不损一人完成任务。”
“可于忠既然拒绝,想再次说服他太难,我怕过了太尉要求的两个月期限……”
鱼道真起身,道:“你安排一下,我今晚要进平城!”
“啊?女郎要亲自去?于忠靠不住的……”
“我见他做什么,我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拿出准备好的过所,鱼道真打扮成出游的汉家仕女,顺利通过了城门。那些把守的兵卒,只看她一眼,就觉得和善,糊里糊涂的也没认真查,就放了进去。
太子少傅府。
入夜不见一丝灯光。
这是何濡的命令,敢亮灯者死。
这让平城人相当鄙视,没有夜生活,那是贵族吗?
岛夷,就是岛夷。
野蛮,落后,不文明!
夜里暴雨如注,乌云压城,他还是照常坐在后花园湖心岛的凉亭里,一壶酒,一张几,独坐到天明。
“祭酒在金陵时,似乎没有这个习惯……”
凉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何濡没有回头,淡淡的道:“人总是会变的,比如女郎,当年何等的烟视媚行,谁能想到,会在七郎身边完全收敛了性子呢?”
“哦,祭酒猜到我会来?”
“或许是你,或许是别人,太尉总要杀了我,才好堵住门阀世族的口……”
鱼道真的身影依旧隐藏着黑暗里,雷声雨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却又能清晰的传入到何濡的耳朵里。
“祭酒错了,小郎并没有杀你的打算。”
何濡的背影突然僵硬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道:“太尉想明白了?”
鱼道真沉默了片刻,叹道:“和祭酒说话,真是不能有半点分心……是,与其把命运交给旁人手里,受那些蠢物们的操控,不如取而代之……”
这次轮到何濡沉默了,谁也猜不到他此刻心里想着什么,过了一会,道:“你不惜犯险来见我,所为何事?”
“为了于忠……”鱼道真说了经过。
“太尉要于忠做什么?”
“这非我能知,祭酒若有兴趣知道答案,可修书一封,我带回去转呈小郎。”
何濡淡然道:“我已叛出大将军府,祭酒这个称呼不要再提。不过,我欠太尉的,此事,我可以帮忙……”
隔日,何濡在府内宴客时醉酒,酩酊中隐约说了句“该杀于忠了……”
这话故意泄露出去,于忠得知后颇为惊恐。有李琇被杀的先例,他的身份地位,远远不能和李琇比,当晚主动联络秘府,表示可以归顺。
让秘府都觉得棘手的事,何濡只用一句话就搞定了。
凶名至此,夫复何憾?
至于为何要杀于忠?
逻辑完全可以自洽。
相关人等都心知肚明,何濡出卖了于忠,让于忠受到了侯官曹的猜疑,几乎毁掉了在北魏的前程,这是死仇,何濡要提防于忠背后捅刀子,他站稳了脚,先下手杀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又过一日,于忠从屯田曹散值,府里的马车早等候在外,他和同僚打过招呼,弯腰上车。
行至半途,十字路口突然有惊马狂奔,和于忠的车驾撞到一起,很过路过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抬马车的抬马车,救人的救人,整个路口彻底乱了套。
于府的部曲制住了惊马,又从别处找了辆马车,于忠上车后继续回府,却没人发现这个于忠只是身高衣服妆发相似而已,同时,又有一辆马车经过,不见停留,直驱城门。
“站住!”
侯官曹的白鹭拦住了城门口的这辆马车,检查后发现并没有于忠,心知不对,急忙调人闯入了于忠府,结果也没找到于忠的影子。
真正的于忠其实根本没上马车,由秘府接应,换了衣服混入拥挤的人潮里,悄然离去。
鸾鸟得到手下人的汇报,简直怒不可遏,她倒不是在意于忠的死活,而是在平城,在侯官曹的严密监控下,秘府竟然能顺利把于忠这样一个大活人带走,实在太伤颜面,也由此开始了对侯官曹长达半年之久的整顿,精简人员,提高质量,力求不被秘府压过一头。
经过大半个月的辗转,于忠安全抵达金陵,见到徐佑后直接匍匐跪地,亲吻脚背,以示鲜卑人最大的臣服。
以前的于忠,说是投靠,但他有侯官曹的身份,有于氏子弟的光环,有鲜卑贵族的傲气,对徐佑更多的是追随者和合作者的心态。
这次被何濡直接死亡威胁,心态崩了,再无退路可走,生死操于人手,只能伏低做小,甘愿为奴为仆。
胡人的脾性向来如此,欺软怕硬,你只要够硬,他就能够软。
寒门贵子 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从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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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忠的归顺,被徐佑大肆宣扬,并以千金市马骨为由,驳回众朝臣的反对意见,拔擢他为历阳郡太守,四品游击将军,允许带兵练兵。
于忠巴不得离开金陵,观望风向,到历阳郡后他并不想和徐佑锁死,私底下和庾柳门阀暗中往来,被秘府侦知。
上报徐佑后,徐佑却令冬至不得干涉,任由于忠脚踩两条船。
冬至不解,去求教鱼道真,鱼道真笑道:“小郎在养虎……”
“养虎?”冬至还是不明白。
鱼道真没有再解释,为冬至倒了杯茶,道:“妹妹,过几天秘府可能会有变动,我先和妹妹交个底。“
冬至讶然,道:“啊?”
她身为罗生司司主,暂代行使府主之权,却不知道秘府的变动,反而是鱼道真提前得到消息,且来找她谈话。
这不是当面羞辱,又是什么?
“妹妹,不是我故意和你作对,而是秘府前些时候被何濡渗透收买,不仅偷了黑天雷,还利用秘府的监控漏洞,轻而易举的逃出了金陵,小郎大为不满,所以准备对秘府进行大的变动……”
冬至愤然离去,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毫不恋权,也认同应该进一步改革秘府的权力结构,坚决杜绝像何濡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但,这不代表可以让鱼道真来羞辱她……
冬至没去找徐佑,而是借口有要务处理,离京去了江陵。
在郭勉的墓前,詹文君结庐而居,一年多来素衣守孝,容颜清减了许多,看到冬至跪在门口垂泣,心知京城出了变故,但她并没有和冬至见面,而是隔着木门,轻声道:“受委屈了?因为公事,还是私事?”
冬至喃喃道:“公事……”
“若是私事,你是我的妹妹,受了委屈,少不得我要替你出头。可若是公事……”
詹文君骤然严厉起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将军府不是那些腌臜不见天日的地方,只要你照规矩做事,不搞背地里的勾当,没人能委屈你!”
冬至低头不语。
“妹妹,今时不同往日了!”
詹文君终究还是不忍过多的苛责,道:“其翼背弃夫君而去,对他的影响很可能超出你们的想象。夫君要成大业,就不能不无情,你执掌秘府,四司听命,实在权力太大,就算让鱼道真分担部分职责,也是为了保全你,并非猜疑……”
冬至咬着唇,惊讶道:“阿姊都知道了?”
“以你的性子,除了鱼道真,府中还有谁能让你受气?”
冬至抬起头,泪流满面,急声辩解道:“只要为小郎好,我宁可把命都不要,怎么会顾虑小郎是不是猜疑?可是,秘府的府主是阿姊,今后小郎真的当了皇……秘府就是阿姊立足于台城、周旋于朝堂的根基,鱼道真要进秘府,可以,但她要来挑拨,我万万不依。”
“你啊!”
詹文君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备受夫君信重,虽然平时做事并不跋扈,也很小心,但骨子里自然而然养就了旁若无人的傲气。鱼道真何许人?她曾是帝国的神师,明镜倾城术天下独步,容色、心计、手段无不是上上之选,又对夫君忠心耿耿,勇于任事,此次远赴千里,冒险潜入平城,这样的人,别说和你并肩任事,哪怕我也远远不及。若早点由她处理秘府事务,或许其翼郎君的谋算就不会得逞……”
何濡之事,是冬至心里难以抚平的痛,黯然道:“是我辜负了小郎和阿姊的期盼……”
“此事与你无关,只因夫君对其翼太过信任,军务他要管,政务他也要管,就连从不许任何人插手的秘府,他也能做大半的主。这是权责不分酿成的苦果,所以夫君现在要改弦更张,弥补过去的错误……”
詹文君顿了顿,过了好一会,道:“我猜测鱼道真应该不会直接参与秘府运作,她的职责会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监军司,负责监察审视秘府内部可能会出现的贪腐和背叛。这是秘府继续壮大必须要走的路,不能仅仅依靠夫君对你的信任,韩非子说以道为常,以法为本,唯有如此,才能不再出现人祸……”
经过詹文君的开导,冬至的火气消散了大半,惭然道:“我这就回京, 向小郎认错,愿受责罚……”
詹文君柔声道:“我写封信,你带回去给夫君,责罚就不必了,今后好生做事。你可以不用和鱼道真成为朋友,但要和她紧密配合,这两年国中必有大变,秘府的作用至关重要,切记!”
“是,阿姊,你多多保重……”
冬至颇为不舍。
詹文君笑道:“我在此地无风吹日晒之苦,也不虞饥寒和危险,倒是你,行走于明暗之间,当万分警惕……”
金陵,大将军府。
凌晨,丑时。
房内灯火通明,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房外是当值的十八名近卫,正虎视眈眈,盯着所有可能有敌人入侵的方向。
至于会不会有人敢来刺杀大宗师,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你的苦心,冬至未必领情,又何必把自己置身到这样惹人厌恶的处境?”
徐佑下笔如飞,极有效率的批复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疏。鱼道真在案几的左边,分门别类,为他整理好,两人配合如行云流水,竟极具美感。
“冬至的能力毋庸置疑,对外,已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可她天性良纯,又被小郎保护的太好,还不适应日后的形势变化,对内疏于防范,很容易被人利用或者,为自己,也为小郎惹下天大的麻烦……”
鱼道真笑道:“既然如此,我愿作磨砺她的刀石,为小郎锻造出一把光华内敛,却锋刃无双的宝剑!”
徐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鱼道真既然愿意当恶人,那就由得她去。幕府之中,当然不能全都是好人,当然也不可能全都是正人,冬至执掌秘府,是他手里最锐利的刀之一,但是越锐利就越容易折断,多打磨打磨,对她是有好处的。
“嗯?”
徐佑随手拿起刺史的奏疏,看到最后一行字,突然愣了愣神,神色变得有些怅然。
鱼道真发现徐佑的异样,低声问道:“小郎,怎么了?”
徐佑放下奏疏,负手而起,缓缓走到门口,推开房门,望着天上的明月,道:“朱智死了……”
寒门贵子 第一百零四章 革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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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刺史的奏疏里,只有最后简单的提到一句,说朱智于数日前死在病榻,并没留下遗言。
生前叱咤风云,死后寂寞无名。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朱智从来都不是徐佑的敌人,哪怕在长安城里两人分道扬镳,但是徐佑对他只有感念。
没有怒和恨!
“派人去请朱义……”
当朱义得知朱智的死讯,登时哀伤欲绝。
不过,朱智发配广州后一直郁郁寡欢,身子骨早就一日不如一日,大家对此也有心理准备。
徐佑宽慰了两句,允许朱氏派人前往广州,迎朱智的棺木回富春安葬,这等于说间接赦免了朱智的罪名,去掉了压在朱氏身上的沉重包袱。
人死灯灭,前尘往事,皆可付之东流。
过了几日,冬至回京,先见徐佑认了错,转呈詹文君的书信。
信里没提别的,只是夫妻间的柔情蜜意,但徐佑知道,詹文君还是为冬至求了情。
他原本也没处罚冬至的想法,毕竟是鱼道真主动挑衅在前,笑道: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冬至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小郎对我最好了……”
“别得意,秘府要新成立一个校事司,专责对秘府内部的监察。鱼道真为校事司的司主,负责校事司、阴书司和业镜司,你仍然为罗生司司主,负责罗生司、文鱼司和鸣篪司。你们二人互不统属,直接对文君负责,文君没回来这段期间,由你暂时统管。冬至,我不管你和鱼道真如何相处,但有一点,不能因为斗气,而耽误了正事。”
“我分得轻重,小郎放心!”
冬至燃起浓烈的胜负欲,心里打定主意要和鱼道真一较高下,至少绝不能被她比了下去。
鲶鱼效应初步显现,后续会怎样发展,还要看两人能不能把握好分寸。
调整了秘府的权力结构,冬至和鱼道真互相制衡,像何濡那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徐佑的精力完全放到了各项蓄势待发的改革之中。
虽然现在还受到各方面的掣肘,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徐佑没时间耽误,也不愿意耽误。
先是五馆学修缮完毕,对全国进行招生,分为初选和决选两个部分。
徐佑虽忙碌,可五馆学是重中之重,决选出来的生员全由他进行一对一的面试,总计三百五十三人。
这里面大多是寒门子弟,属于庶族地主阶层,也是自幼读书识字,少则通一经,多则晓六艺,苦于出身,无法出仕为官。
这次考入五馆学,是为了将来谋求一官半职,所以最为积极,也最为支持。
正如鱼道真私下里对徐佑说:人寒,则希荣切,而宣力勤,便于驱策,好好培养,日后可依倚为心腹,与门阀分庭抗礼。
定好了生员,择日开学,徐佑在开学大典上发表了激荡人心的讲话,重点论述了朝廷与地方的关系,官吏与百姓的关系,士族与庶族的关系,农业和商业的关系,南北关系,以及汉胡关系等六大关系。
由于影响太过巨大,又被人称为“冬训章”,再有好事者把徐佑当年冬天在玄机书院的开院讲话拿出来,并称为“冬训二章”,逐渐传扬于世。
“衣冠南渡,百年耻辱,汉人的尊严只在铁甲和剑锋之上。然而要治军,先要国富,要国富,先要民强。”
“如何民强,首要用吏……“
“可自有士庶之别,高下而分。门阀有世及之荣,寒人无寸进之路。膏粱子弟,父誉其子,兄夸其弟,于是未离乳臭,已得华资,甫识一丁,即为名士。”
“名士华资,不屑浊职。而要直面百姓的,正是这些看似卑贱的浊职,我寄望于你们……”
“年寿有时而尽,荣华止乎其身。男儿这一生,当成大丈夫,为国不惜死,报国不惜身……”
最后他说,“诸君,听那虎啸之声,正于尔等胸中酝酿,待得吐气震开山河,声名自会回荡万世!且努力,任重道远,砥砺前行!”
五馆学之后,徐佑强势改组三省六部,加重吏部和户部的权限,在吏部之下新增清吏司,决定于明春三月对在金陵六品以上的京官进行全面考核。
吏部也从此被称为天官,成为六部之首。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吏部之时,朝野议论纷纷,无不猜测明年三月考核的目的。各种阴谋论满天飞,有聪明伶俐的,现在就准备走门路找关系,务必在考核时安然过关。
然而,徐佑悄无声息的在户部下新增屯田司,从洛州的互市引入北方的粟、麦种植,并在全国推行糅合了后世先进经验的圩田法,大肆修整良田,开垦荒田。
相比吏部引起的巨大动静,户部的事根本没人关注,所以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
这是暗度陈仓之计,如若不然,整日闲的蛋疼的御史言官,定会鸡蛋里挑骨头,还有那些清要显贵们也会从中作梗,虽然他们影响不了最后的决议,但徐佑没工夫和他们扯皮,干脆把吏部推出去吸引火力,他在户部实心做事。
经过三个月的忙碌,数十个试点县先后新开垦圩田达两百万亩,仅晋陵曲阿县的万春圩就有良田八万亩,堤坝长二十多里,还种了无数株杨柳护堤。
春夏之时,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倒是意外的好看,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争相歌颂,连带的对户部推行的这项政策大加赞扬,取得了成绩口碑双丰收。
这时也已过了年,新皇正式改元升明,徐佑坐镇,吏部尚书顾允主持了第一次京官考核。
清吏司的职衔很低,几乎全是从六部各户蓸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但手里权力极大,被徐佑和顾允耳提面命,立下了严规,凡敢接受请托,徇私舞弊者——门诛!
连坐不是法治精神,但徐佑只能如此,治乱世用重典,不从开头就斩断这个苗头,日后免得不会沦落成铲除异己的工具。
一个月内,考核顺利完成。
革职、平调或降级调用的有三十七人,年老和有疾者勒令退休的有十五人,缺位由吏部拟名,呈报后批准。
到了这时,突然有人发现,补缺的五十二人里,有三十多人出自玄机书院……
寒门贵子 第一百零五章 革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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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徐佑行事顺遂,朝野间或有少许反对之声,却没有对实际操作产生什么不可控的恶劣后果。
但徐佑心里清楚,他只是短暂占据了上风,五馆学也好,京察也好,屯田也好,都没有触及门阀的底线。
他们在避锋芒,但退避不代表不反击,不代表没有敌意。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这正是攫人噬人的手段。接下来的土断,我们不能不防……”
鱼道真认为土断应该暂缓,因为土断直接掐住了门阀的经济命脉,势必会引起剧烈的反弹。
陶绛也认为应该暂缓,他以当年的白贼之乱为例子,就是因为安子道试图推行检籍,引发了门阀士族的不满,被都明玉利用,造成了半个扬州的生灵涂炭。
从某种意义而言,检籍和土断属于同一性质,安子道遇到的困难,徐佑也无法避免。
但鲁伯之持反对意见,道:“土断毕竟没有检籍那么激进,土断只是精简侨州,合并郡县,改侨民为齐户,并没有触及门阀世族的根本利益。何况,事要一步一步做,总不能因为困难,就畏惧不前。”
谢希文支持鲁伯之,对他而言,土断与国家有大利,虽千万人吾往矣!
最后徐佑拍板,道:“一切门阀世族都是纸老虎!我们战略上要重视,战术上要轻视。土断只是一次试探,要通过这次土断尽力找到那些深藏在国家血肉里的各种病症,然后再择机一劳永逸的治好它!”
“我准备从玄机书院和五馆学里调人,打造一支精于度支、统计、丈量、勘测的精兵强将。这些人要敢打敢冲,不怕得罪士族,也不怕被打击报复,只听大将军府的命令行事……”
所谓土断,主要是为了解决两方面问题。一是裁撤侨州郡县;二是改白籍为黄籍。
衣冠南渡之后,多达百万从北方来的侨民,为了门阀的面子也好,怀念故土乡情也好,在江东设立了大量的侨州郡县,一应官职俸禄全部照旧。
除此之外,比冗官冗员更严重的是,侨民不用交税服役。
而用来登记侨民的户籍册多用白纸书写,和江东土著用的黄纸形成鲜明对比,故又称为“白籍”!
简而言之,白籍享受各种特权,不用承担任何义务。
经过数世繁衍,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白籍越来越多,加上无数流民、破产的自耕农、奴隶、佃户、门客、部曲等为了逃避赋税徭役,纷纷托庇在白籍户之下。
朝廷人口流失过半、财政入不敷出,造成国家贫瘠虚弱而士族丰盈壮大的失序局面。
要改变,必须土断!
徐佑的目的,是要探探土断的深浅,再借机练兵。
他从吏部、户部、工部、玄机书院和五馆学里调动了两百多人,成立土断曹,挂靠在屯田司名下,实际上独立运作,直接归鲁伯之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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