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谦少
当初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学字,学了几年没进步,有天写个“大”字,上紧下松,王羲之看见,就加了一点,成了个“太”字,王献之拿去给他母亲看,结果王夫人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这一点,还有点你爹的神韵。
沐蓁在我面前向来没大没小,被揭穿了也不怕,还跟我逗:“别这么挑嘛,师兄,有现用的典故你就先用着,你又不吃亏。”
“你叫我声爸,我就不吃亏。”
沐蓁竟然真的叫了声“爸”。
我笑得笔都握不稳,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抬头一看,原来沐蓁早从画案上滑下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我回头看,沐教授正穿着他仙风道骨的唐装开衫,趿着拖鞋缓缓地走进来。
这三年来,他向来是当我不存在,我也没办法,只能当自己也不存在,把笔藏到一边。
沐教授以花魁游街的速度缓缓地穿过画室,坐在他的太师椅上。
沐蓁连忙上去献宝。
“爸,你看师兄给你带的礼物,这是我们第一次仿的影青瓷,最好的一件就给你带来了。你看这方田黄,多好,跟鸡油似的……”
沐教授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中秋不是没到吗,就有人送节礼了?”
这是怪我端午没来呢。
我其实也不忙,就是怕看他脸色,像小时候弄丢饭盆怕挨打,能拖一天是一天,一直拖到今天来。
坐了一会儿,看气氛实在尴尬,没话说,我就带着瑞瑞先走了。
倒是沐蓁很不过意,还一路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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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安慰我说:“师兄,没事,我老爸就嘴上说说而已,上次你送的那个笔洗,他用得可开心了。”
这丫头跟我有革命情谊,当年她练画练到哭,全是我跟沐老头求情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来帮我求情了。
瑞瑞看不懂,跟着我走出老远,才问我:“为什么老爷爷不理爸爸啊?”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说:“因为爸爸做错了事。”
瑞瑞还是十分困惑。
在他心目里,大概觉得爸爸是万能的。
他不知道我也会做错事。
-
中午在学校附近吃饭,结账时价格奇低,我正奇怪,服务员对我笑:“我们老板说你是他同学,让打个五折。”
我问老板人呢,说已经走了。
估计是当时在一个画室画过画的,我刚进大学时,有段时间少年得意,好为人师,常常指点同画室的人画画,大概说话时态度也骄傲许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外面被人堵住一顿打,差点手都打断,回来颜仲他们若无其事对我笑,拿这个开玩笑,我才知道是他们中有人看不惯我,所以教训我一顿。
我没练过武,逃脱全靠求生本能,当时感觉生死全在对方一念间。那样被人毫无理由痛打过一次,再骄傲的人也要怀疑人生。
予舟应该为这事教训过他们,所以他们从此当我不存在。就算有时候颜仲看我眼神恨不能掐死我,也只能强忍下来。
我那时候就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非人力能及,阶层差距大于鸿沟,我画得再好,一个混吃等死二世祖就能轻而易举毁掉我。
我不是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那条路太难了。
所以我很欣赏邢云弼,甚至有点佩服他。
第十二章狼狈
下午没地方去,瑞瑞病刚好,不能去游乐场,我问他有什么想玩的,他歪着小脑袋想了很久,忽然眼睛一亮:“爸爸,我们去看邢叔叔好不好?”
瑞瑞审美和我完全不同,予舟给他讲三天睡前故事,他毫不动心,一心惦念只见过两面的温柔的邢叔叔。
我提出别的方案,被他否决,连游乐场也失去诱惑力,瑞瑞倒是很乖,努力不露出失望表情,只是情绪有点低落。我没办法,只能拿出手机来约邢云弼。
这次没有撞见会议,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来,邢云弼声音传来:“喂?”
大概是办公中,他声音比平时要冷静许多。
“嗯,是我,林湛。”我问他:“你公司在哪呢,瑞瑞说要去看看你。”
瑞瑞在我怀里,十分专心地听着手机里漏出一点声音,等我说完,迫不及待地叫:“邢叔叔。”
邢云弼声音暖了一点。
“我让助理把地址发给你。”
我总觉得他态度有点怪,看了一下手表。
“现在是上班时间吧?忙的话就不打扰你了,其实我带瑞瑞去逛逛公园也可以。”
“没事的。”邢云弼声音里带上笑意:“反正我是老板。”
-
邢云弼的公司地址吓我一跳,就在予舟公司大楼正对面,一样是s城地标建筑,真是明着打对台。
怪不得予舟这样讨厌他。
到他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特地绕过予舟公司,然后从大楼侧面绕到门口。
这样走半圈,才发现这楼有多漂亮,整个一层全部是玻璃墙面,一楼层高非常高,有许多咖啡店和餐厅,但是从楼外看不见餐桌,只能看见每个店的背景或者操作间,我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这些店应该是只对内部员工营业的。
门口有保安,进门还得领个挂牌,我正觉得他们公司这种大小的大堂很好,不像予舟他们公司那样浪空间,迎头就看见带着助理的邢云弼。
他穿正装确实气质锋利许多,瑞瑞都有点迟疑,还好他很快笑着弯下腰来,跟瑞瑞打招呼:“你好啊,瑞瑞。”
瑞瑞抓住我裤腿,但还是认真叫他:“邢叔叔好。”
邢云弼递给他一个乐高拼成的玩偶,当做见面礼。
进电梯时刚好路过一队青少年,大概是来参观的学生之类的,年纪很小,几乎不超过初中,由老师领着。
“你们公司还对外开放吗?”我有点诧异。
“我们最近在国内推行一个青少年编程计划,试图把编程放进中学课堂选修课,所以常常会有学校过来参观。”邢云弼带我们走专用电梯,见瑞瑞一直盯着他看,干脆把瑞瑞抱了起来,逗他玩:“瑞瑞也来学编程好不好?”
瑞瑞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口答应:“好。”
电梯到七楼,出来发现是个打通的大办公室,早有人在那等,非常干练的女白领,三十岁左右,我最近卖化妆盒上瘾,看到这种形象的职业女性就忍不住多留意。
“这个是我们公司产品经理,郑小姐。”邢云弼给我介绍。
郑小姐不仅形象干练,人情世故更是娴熟,看见自家老板抱着个陌生小孩出现,没有一丝惊讶,带着我们参观起来。
我和瑞瑞都算大病初愈,没什么体力,逛了一小半就开始消极怠工,我还好,毕竟对这些还有点兴趣,瑞瑞比较直接,干脆趴在邢云弼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所以我在想办法把休闲区跟办公区域结合起来……”邢云弼正在介绍自己管理理念,见我一直盯着他肩膀,不由得停了下来:“怎么了?”
我指了指瑞瑞。
瑞瑞小朋友已经在他肩膀上睡到快流口水了。
邢云弼失笑。
“看我一直讲这么无聊的东西,把瑞瑞都讲困了。”
“没事,你就算讲故事他也一样会困的。”我也懒洋洋靠在不知道谁的办公桌上。
郑小姐适时插话。
“boss,不如先带林先生他们去十三楼休息,今天有些甜点不错。”
我附议道:“有茶就更好了。”
邢云弼笑起来:“都会有的。”
进电梯时我反应过来:“你不是美国回来吗?怎么也留着十三楼。”
s城有些大楼很迷信,四楼不要,十三楼不要,就图个吉利。
“是啊,”邢云弼开玩笑:“而且整楼都是休息区。”
“这算什么?restinpeace吗?”
我不知道这个玩笑这么好笑,连一直职业脸的郑小姐都笑起来。
-
我向来对甜点没什么抵抗力,但是自己不会做,又得管着瑞瑞不让吃,所以一直吃得很少。
邢云弼的员工真是好待遇,冒着热气的熔岩蛋糕,倒在盘子上,用叉子切开一个小口,热腾腾的液态黑巧克力就缓缓地流出来。
我态度虔诚地吃完一个熔岩蛋糕,由衷地对邢云弼问道:“请问你公司还招人吗?”
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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弼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今天第一次夸我公司,夸的是这个。”
我有点惊讶:“我今天还没夸过你吗?”
“没有啊。”他一脸无辜。
一定是嫉妒心理作祟,其实真不是我小心眼,谁处在我这地位能夸出口的?何况按予舟的算法,我的店比去年利润直接掉了一倍。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落地窗外直接是江景,江水浩荡,还有轮船在江面上走,我知道这栋大楼在轮船上的人看来有多漂亮。
“喂,”邢云弼忽然叫我,我转过头,才发现他忽然凑近来,银边眼睛后的丹凤眼带着笑意,问我:“很明显吧?”
“什么很明显?”
“我炫耀的态度,很明显吧。”他说着最欠揍的话,看我的眼神却十分诚恳。
“还好吧。”我认真回答他:“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你公司这么大,还这么认真跟我介绍……”
他又安静坐回去。
“是啊,我很幼稚的。”
其实也还好,我要是能做到他这地步,早飞到天上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高中为什么突然放弃学理,”他忽然问我:“我记得你很有天赋的。”
我看着一边裹着小毯子睡得正香的瑞瑞。
“你要听真话?”
“是的。”
我转过脸来看着他,他的眼睛隔着镜片是漂亮的深灰色。
“邢云弼,你是为什么走到今天的?”
他思索两秒,然后告诉我:“尊严,梦想,还有一个人。”
是啊,总要有一个人。
“我猜你应该不知道,我在进入嘉远前是什么样子。”我平静告诉他:“我是孤儿院长大的,邢云弼,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机会交朋友,我不太有梦想这种东西,对于尊严的体会也很少。在我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之后,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在活下去。”
我不是没有试过离开予舟的,高中有段时间,我几乎是迷恋画画,嘉远的画室是唯一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我曾经在那里画过几个通宵,对外界人事一概不理,有次我画累了,躲在摆石膏像的桌子下睡了一夜,醒来时是凌晨四点,整个画室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全世界都在沉睡。
我忽然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活。
沐蓁说我是沙棘,其实我不是,我更像被扔到黑暗里的某种植物,因为那里的阳光和水分都贫瘠到极致,我不得不退化我的器官,匍匐着,蜷缩着。等有天被移到阳光明亮水分充足的温室里,什么都有了,我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邢云弼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其实我们不一样。
他是巨石下的种子,他有理想,有抱负,有值得让他为之奋斗的人,有朝一日他撑天而起,长成人人仰望的大树,和其他的树并无两样。
但我不同,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只有一个纪予舟。
现在多了个瑞瑞。
更加动弹不得。
-
在邢云弼公司吃完晚饭,宾主尽欢。
临走时邢云弼大概弄混场景,习惯性问我们要不要送,我只好让他送到我上车。
瑞瑞坐儿童座椅,被五花大绑,还很开心地跟他的“邢叔叔”挥手告别。
邢云弼嘱咐我路上小心,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我笑起来:“怎么?还要送我临别赠言吗?”
他神色严肃,看来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看得出来这种事对他这种人情练达的人都不太好处理,所以语气尴尬:“是关于纪予舟的。”
还好我反应得快,笑容没有僵在脸上。
“那件事啊,我已经知道了。”
不过一个叶修羽要回来,简直全世界都在为他接驾。
“好了,我有分寸的。”我朝他摆摆手,发动了车子。
其实我没有什么分寸。
我只是不想让我朋友见证我的狼狈而已。
第十三章危险
到家时天都黑透了。
那群人终于都滚了,家里一片安静,瑞瑞在路上跟我聊着天就睡着了。还好车里有毯子,我用毯子裹着他抱起来,准备先送他去睡觉。
穿过客厅时我就发现了。
家里不是安静,而是太安静了。
佣人都销声匿迹的话,只有一种情况。
予舟一定在发脾气。
一定是那帮人里谁惹到他,以前还好,抓过来打一顿就是,现在这些草包一个个说出去都是继承人,有些班都上了两年了,打伤了也不好,最多骂两句,他们脸皮厚,过两天又好了。予舟的生意跟他们各家也有合作,有些人能力不足,常常出错。
其实算我想太多也好,我一直觉得予舟被他自己身份局限住,如果他放下成见,仔细想想,压根不用跟这帮草包混在一起,论眼界论能力,真正够得上当他朋友的,也只有一个邢云弼而已。
可惜予舟不会这样想。
他有他的立场。
所谓的世交家族不就是干这个用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哪家这一代人不争气,看在世交面子上,总会有人帮衬,说不定下一代人就好了,相当于上了一重保险。
我安顿好瑞瑞,在家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予舟,估计在楼上书房。他生气时常这样,书房的门又重,颜色又深,门一关,很吓人。餐厅摆着晚饭,已经冷掉了,看来佣人也吓得不轻。
我往楼上走,在楼梯上撞见了卫平。
我们俩向来是在尴尬中悄然合作,他见我上楼,知道我是去找予舟,擦身而过瞬间,轻声说了句:“纪总心情不太好。”
这像极进入封锁区之前广播里的警告前方危险,请勿闯入。
予舟生气的时候其实很像困兽,漂亮的大型猫科动物,把自己关在囚笼里,烦躁地转圈,我以前担心他气过头,常常以身饲虎。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差了,知道惜命,从谏如流,又默默准备往楼下走。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开了。
予舟出现在门口,穿的是正装衬衫和西裤,正在自己紧领带,看见卫平,直接把手上外套扔了过去,冷冷说了声:“跟上。”
卫平也是习惯了,接过外套话也不说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有点想笑,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故意问道:“回公司吗?”
予舟停了下来。
他长得高,肩也宽,楼梯是从开放式客厅升上来的,他背后是大水晶灯,逆着光,神色也冷,越发显得眼睛如深潭般,气势还是很吓人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看得不自觉想后退三步。
“你还想知道我的工作内容吗?”他问我。
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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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但是好奇心驱使我问下去。
“你最近在干什么?”
予舟的唇角勾了起来。
他的性格看起来冷,其实骨子里非常恶劣,在学校时,也闯下许多弥天大祸,每次做了什么得意的坏事,就笑得非常开心,我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他说:“等邢云弼破产时,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予舟不是玩笑而已。
我记得他这个笑容。
当年叶修羽不满学校缩减我们的假期,冒充学校叫了一支施工队,在假期里把学校的露天体育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雪场,等到一开学,整个学校都沸腾了,学生都跑回家里带了装备来玩,还惊动了校董会。整个学校几乎没多少人在上课,全在滑雪场里疯玩。予舟懒洋洋地站在看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玩,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
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叶修羽家虽然也宠他,但是是正常范围内的零花钱,只有予舟,他祖父对他完全是对成年人的态度,所有的学生里,只有他能请得起那么大的一支施工队,还瞒天过海一直到滑雪场建成。
考虑到他每年假期都去国外滑雪的习惯,说不定连建滑雪场的主意都是他的。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所以领地意识非常强大,像懒洋洋的猫科动物,看起来安静而冷漠,其实残忍起来比谁都可怕。
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其实并不适合他,我对他的迁就往往来自于退让,我们的许多观念都天差地别。我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而头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束手束脚。
毕竟,他上一次这样笑,还是叶修羽在的时候。
-
邢云弼的电话没人接。
其实打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邢云弼不是商场新手,予舟有什么动作,他应该都知道,轮不到我来提醒。
我不过是尽个朋友的义务而已。
一山不容二虎,予舟从一开始对邢云弼敌意就太强,我还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我能影响他的商业决策。
等电话接通时太无聊,我在二楼走廊上来回踱步,看见予舟办公室里透出灯光来,顺手进去关灯。
予舟其实还挺喜欢科技产品的,有段时间在家里装了个什么智能家居,能控制家里室温灯光之类的,是个女性的声音,不管在家里哪个角落,叫一声就有回应。我用不好,又嫌对着空气说话太傻,不肯用,予舟倒用得挺顺手,有几次在卧室好好的,房间里忽然冒出个女性声音跟他交谈起来,我险些被吓出心理障碍。瑞瑞胆更小,有次直接被吓得发起烧来,在我强烈抗议后,予舟总算把这东西了起来,只在自己书房和车库几个地方还留着。
所以一进他书房,我压根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在墙上乱摸,不知道摸到哪里,书房整面墙的大屏幕都亮了起来。
真是头疼。
我正在努力回忆那个什么智能家居的名字,屏幕上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起影像来。
第一个画面出现的时候,我就僵住了。
是叶修羽。
这应该是近期拍下的视频,因为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成熟许多,原本漂亮的轮廓也有了棱角,仍然是猫一样的眼睛,眼尾上挑,墨黑头发,但是他气质变了许多,对着镜头笑着,似乎有点疲惫,不再是当年那骄傲又耀眼的样子。
屏幕上阳光灿烂,他背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来仍然是在国外,应该是欧洲,他似乎在一个当地的集市上,仍然是游客的样子,对着镜头说着什么。
“喂?”手机里传来邢云弼的声音:“林湛吗?”
“是我。”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像一个陌生人在说话:“我到家了,跟你说一下。”
“好。”邢云弼的声音带着笑意:“瑞瑞睡了吗?”
我的灵魂渐渐回到躯体,像被压得麻木的腿渐渐缓了过来。
蚂蚁在咬我。
屏幕上的叶修羽仍然在笑,我看见他身后摊位上有盆栽的芍药。
我知道了,这不是集市,是花展。
这是今年5月之后的视频。
“瑞瑞睡了。”我平静地告诉邢云弼。
“哦,那我下次再和他聊天吧。”邢云弼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呢?也准备睡了吗?”
“嗯。”
“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等等。”
邢云弼没有挂断电话。
“怎么了?”他有点惊讶,但仍然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林湛,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如此敏锐。
他是很好的倾听者。
但是我该怎么说呢?
我爱的人,我甘心为他低到尘埃里的人,我的纪予舟,他永远不会爱我。
他在这间书房里放着另外一个人的视频。也许他在深夜一遍遍地看着视频中的人,也许他只有在看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笑起来。
这些话,你要我怎么说呢?
我只能说:“没事。”
我只能说:“我听说最近你们公司和宏创有些冲突,想让你小心一点。”
我不是没有自尊的人,我也曾像叶修羽一样骄傲,我连夸奖一句邢云弼的公司都做不到。我从小就明白,不要示弱,不要轻易把你的弱点暴露给别人。
自始至终,能让我卑微到骨子里的,也只有一个纪予舟而已。
-
我挂掉跟邢云弼的电话,打给沐蓁。
“师兄,你怎么这么晚……”
“你在虹桥的那间画室还在吗?”
“在的,师兄你要用吗?”
“钥匙还放在老地方吗?”
“是的。”
“你找个地方呆着,这画室这两天我要用。”
“好的。”她满口答应,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要画画吗?天哪,你多久没画了,我爸要是知道非得放鞭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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