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谦少
她打来电话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起来,端了杯咖啡在起居室给瑞瑞挑学校,刚看两家,电话就响起来。
“完了。”电话一接通我就听见那边在嚷。
“什么完了?”
“我爸发现你画的那幅画了。”沐蓁声音很是心虚:“他来我画室看我,我正仿你的画,忘了起来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绝不是好事。
自从开店之后,我再没给沐老头看过我的画。我现在主业是开店赚钱,画得好,他看了生气,觉得我浪天赋,画得不好了,他只会更伤心。
“画呢?”
“他拿走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想必一眼就认出来了,沐蓁不学好,我算是他关门弟子,亲手教了几年,一看就认得。
其实我也猜到沐蓁不无辜,她画室是和她男朋友一起用的,她男朋友于斯年是沐老头死对头的得意弟子,,要是两边长辈知道了都要打断腿,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画室里他的痕迹不少,一定是沐老头临时起兴去看沐蓁的画室,时间太紧,沐蓁没办法藏干净他的痕迹,所以把我的画放在显眼位置,吸引沐老头的注意力。
沐老头肯定气得不轻,了我的画就走了。
我当年学画时就替沐蓁拾过不少烂摊子,这丫头有多少鬼主意我很清楚。
怪不得她现在语气这样心虚。
“拿走就拿走吧,没事的。”
“那我爸要问我呢?”
“放心,他不会问你的。”
当年我为了开店跟沐老头闹翻,他都没说太狠的话,到后来跟予舟结了婚,手上戴着戒指去给他拜年,他没说一句话,临走忽然说:“林湛,你以后是要后悔的。”
他从来不问我。
他什么都知道。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刚挂掉沐蓁电话,家里又来了不速之客颜仲。
其实跳出我自己立场,再看颜仲这帮人,我几乎要被感动了,予舟是从还在学校的时候开始,就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脾气也坏,压根没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对予舟却是忠心耿耿,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全部尽心尽力地过来献宝,常常还被嫌弃。我以前不理解这是什么相处模式,后来看了几集关于狼群的纪录片,才稍微理解一点。
这次又是一样,颜仲又带了什么东西,披星戴月匆匆赶了过来,外面下毛毛雨,他外套上都落了雨丝,刚进门,撞见我,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
“先生呢?”他问佣人:“公司那边不是说已经下班了吗?”
佣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抱着手站在客厅门口,十分恶趣味地不说话,也不走。
颜仲瞪着我。
我知道对于颜仲来说,这每一秒钟有多难熬。
他其实长得不错,毕竟家里几代娶进来的都是美人,但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我以前只觉得他讨厌,现在看他死犟着不问我,又觉得好笑之余,有点可怜。
他手里提着的黑色旅行包,里面的东西似乎颇为重要,他拎着包站在客厅门口,和我对峙着,拎着包的手上都露出青筋来。
最终他选择放弃“原则。”
“予舟去哪了?”他气冲冲问我。
“请问。”
“什么?”他瞪着我。
“请问予舟去哪了,你应该这样问我。”我淡淡地纠正他:“嘉远当年的礼仪课你没有上吗?”
这“侮辱”彻底超过颜仲的承受极限,他提着包冲过客厅,上楼去了予舟书房,那地方他也进不去,大概是放在门口,交代了佣人看着。
“这东西够买一百个你的店。”出来时,他恨恨地告诉我:“只此一份,要是丢了,就是你今天为难我的结果。”
一句请也不肯说,还说是我为难他。
真是好逻辑。
他转身又要走,佣人打上伞来。
“真的那么怕我?”
颜仲站住了。
“你说什么?”他仍然是那副极度厌恶我的神情。
我懒洋洋抱着手,靠在墙上。
“你们真的那么怕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或者说,怕‘我们’这类人?据说憎恨其实来源于恐惧,你们难道是真的在害怕我们这种从底层上来的人?那你看到邢云弼岂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颜仲傲慢地仰起头。
“谁说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来自底层了?”
“哦,那是因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难道因为你也暗恋予舟,因爱生恨?”
“你真恶心。”颜仲嫌恶地看着我:“予舟是我们这一代人里的佼佼者,我佩服他,尊敬他,所以才跟着他。我还尊敬叶修羽,我也尊敬邢云弼,唯独不尊敬你。”
又回到老话题。
问过卫平一次的那个问题,这次终于找到合适的回答者。
“那你说说,我跟叶修羽比,差距在哪?”
我比他聪明,比他高,也许还比他好看,如果不论及出身,我真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云泥之别。
颜仲脸上露出笑容,我知道这笑容的意思。
我问这问题,是给他攻击我的理由。
“你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我揭穿他心理:“就算我输,也是输给叶修羽,你不用这样得意。”
颜仲冷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最厌恶你的,就是你这种受害者的论调,不管别人为你做了什么,你都沉溺在这种幻觉里。仿佛全世界都欠你,全世界都在害你,你身上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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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叶修羽身上,绝不会有。”
所以我被他们高中追打两三年,反而成了被害妄想症,叶修羽反而成了坦坦荡荡的君子了。
真是好笑。
这世上的人,一种人有一种人的逻辑,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许比物种还来得悬殊。
挺好。
他觉得我不值得尊敬,我只好去找觉得我值得尊敬的人玩了。
我穿上外套,带上瑞瑞,开着车,去赴邢云弼的约。
第二十三章价值
其实邢云弼的邀约是一天前发出的,但是在我问能不能换一天之后,他笑着说了句“那这周吧,你随时过来,我都有时间。”
和予舟一样忙的人,却随时都有时间。
这实在让人深思。
瑞瑞对邢云弼有种莫名的喜欢,这喜欢仅次于他对卫平,我印象中,他只在三个人怀里睡着过,除了我和卫平之外,就只有邢云弼了。
去的路上他就很兴奋,一直跟着我车上放的歌哼哼,我被他逗得笑起来,看着后视镜问他:“瑞瑞,你为什么喜欢邢叔叔呢?”
“因为邢叔叔好啊。”
“哦,你喜欢卫叔叔也是因为他好吗?”
后视镜里,瑞瑞在安全座椅上用力地点头。
“那你说说,他们好在哪?”
车到红灯,停了下来,我以为这个问题瑞瑞要思考一下,结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都对爸爸很好,所以瑞瑞喜欢他们。”
雨丝飘在我窗户上,我听见后面的车辆催促的喇叭声。
我的车继续往前走。
我听见自己问瑞瑞:“所以你不喜欢纪先生吗?”
其实问出这问题我就知道答案瑞瑞叫他纪先生。
-
到邢云弼家正好赶上中饭。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邢云弼家,s城最顶尖的两个别墅小区,一南一北,都在江东,他和予舟一人住在其中一个,王不见王。
邢云弼的家比我们家高科技得多,院门是金属材料,有摄像头和屏幕,我的车刚到门口,还没打开车窗,门自动开了。
“请进。”邢云弼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院子里铺满白色沙石,介于日本的枯山水和美式庭院之间,我看见墙边茂密树木下同时摆着石灯笼和喂鸟器。
真是大杂烩。
邢云弼大概也刚起没多久,穿着休闲裤和衬衫,十分熟练地从我怀里接过瑞瑞,摸他的头。
原来的那个别墅大概被他拆得只剩一个架子了,现在整个房子视野很开阔,有漂亮露台,蔷薇花爬了整面墙。
打过招呼之后,瑞瑞不知道悄悄跟他说了什么,邢云弼笑着点点头,瑞瑞立马从他怀里溜下去,跑到下面玩沙子了。他还挺聪明,知道蹲在露台旁边玩,不会被雨打湿。
午餐很快摆好,邢云弼的餐厅有整面的玻璃墙,可以看见外面雨越下越大,瑞瑞被管家带去洗了手,邢云弼挺有意思,他的管家是个年轻女孩子,而且非常漂亮,不知道那些被他带回家的约会对象怎么想。
吃过午饭,坐在墙边看外面下雨,邢云弼忽然说道:“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我也配合他,跟着他穿过几个房间。
邢云弼只是笑,不说话,走到一扇门前,忽然停下来,朝我做个“请”的手势。
我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藏室,很昏暗,墙边摆着几个多宝阁,门一推开,许多灯光都亮了起来,照在一件件藏品上,各色瓷器、玉器,其中不缺珍品,然而我的无暇多顾。
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房间正中的那幅画上。
那是一副放在玻璃展台上的古画,应该是绢本,展台上有光,正对着展台的墙上有个投影仪,正把画的内容投在墙面上。
这幅画画的是秋天,芦苇丛中的两只鹤,后蜀黄荃画六鹤,分别是唳天、警露,啄苔、舞风、梳翎、顾步,栩栩如生,而画这幅画的人,和黄荃的时代差不太远。
花鸟画的历史上一直有一句话:黄家富贵,徐熙野逸。然而最终徐熙的后代也成为宫廷画家,徐熙野逸最终不知去处。
直到百年之后的两宋交接之时,这句话才有了下文。
叫做“展子风骨,世所共奇”。
画这幅画的人,叫做展修明,这幅画其实一共是四幅,叫做“四时图”,以四幅花鸟,展示四个季节的场景,这是展修明的代表作,也是唯一一幅传世的作品。他年少夭折,仅有的几幅作品都毁在战乱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画史上对他的身份都存疑。
直到几十年前,故宫修缮,从一个宫殿夹层里,找到了一幅不知名的绢画,复原之后,落款和印章赫赫写着他的名字:展子廉印。
那一幅,是四时图中的春景图,画的是海棠和蜡嘴。
只靠那一幅画,史书上所有关于展修明的记载,都栩栩如生起来。
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就有师兄开玩笑,说“愿为展子廉门下走狗。”
四时图的其他三幅,据说是流落在海外,传说有人在英国某个贵族的藏物中见过那幅夏时图,画的是枇杷。
而这一幅,是秋景。
我整个人如同沉溺在美梦中,不敢相信地站在那个展台前,怔怔地伸出手,隔着玻璃描绘着画上的落款。
那幅春景图我仿过四五遍,这印章和落款,化成灰我也认得。
“刚刚在拍卖会上买来的。”邢云弼十分轻松地在我身后告诉我:“其实还有一幅,被别人抢走了。”
纸一千,绢八百,历经千年,这四幅脆弱的绢画竟然都传到了现在,实在是老天垂怜。
“不该这样照着的。”我的声音都发虚:“应该要避光保存的……”
“你拿走之后,想怎么保存都可以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
“没错,我是买来送给你的。”邢云弼笑眯眯看着我,展台的光照见他的眼睛笑得弯弯:“你难道觉得我会喜欢古董吗?”
沐老头见到这幅画,也许会当场晕过去。
瑞瑞的童话书里,魔王的诱惑有多大,我终于明白。
我手心温热,在玻璃上印出一个手掌印。
“不行的……”我自己都觉得这拒绝太软弱:“这太贵重……”
“我不知道它的价值,就不贵重了。”邢云弼的逻辑十分感人。
我艰难地退后几步,咬了咬牙,朝门外走去。
这幅画像电影里下过诅咒的宝物,致命的诱惑,我得离开它的魔力范围,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邢云弼大概觉得我这样子太好笑,一直笑眯眯跟着我走出来。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急促喘息着。
“别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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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邢云弼逗我,手按在我胸口:“跟着我,呼气,吸气……”
我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是瑞瑞那种年纪的小孩了,邢云弼。”
“你当然不是。”
“这幅画的价值,我心里很清楚。”我看着他眼睛:“这不是朋友互赠礼物的范围,邢云弼,恕我冒犯,但是接下来这些话,我必须要说。”
“我对纪予舟的影响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如果你想通过我实现什么,也是不可能的,我能给你带来的价值,远不如这幅画。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伤己,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
邢云弼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但伤心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一次数学比赛。”他看着我的眼睛:“颁完奖之后,我想认识一下你,过去跟你打招呼,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神色傲慢地走开了,连奖牌也不要。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仿佛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佛什么东西都配不上你,就像这幅画里的鹤一样。”
“但是我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了。”
他看着我眼睛,似乎有点悲伤地问我:
“林湛,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你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影响纪予舟呢?”
第二十四章病梅
回去的路上,是邢云弼的司机开的车。
画我拿走了,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没意思了,显得矫情,礼尚往来就好。
邢云弼跟我聊遇见纪予舟之前的林湛是什么样子,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时候的林湛,根本不会推辞。
十四岁的我,像一只刚来到文明世界的小野兽,有着锋利爪牙,冷漠态度,我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屑,后来遇上纪予舟,为了他装成人类的样子。
事实证明,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应该等一等,不应该贸然靠近这甜蜜的陷阱,年少时的爱情有种灾难般的毁灭性,我身不由己地被卷进这漩涡里,最终变成今天这平庸而疲倦的样子。
如果我和邢云弼一样在外厮杀十年,变成危险而漂亮的野兽,再站到他面前,也许他们都会对我更尊敬一点。
-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我抱着那幅画,站在客厅思考几秒,决定把它藏到书房里。
家里一共两个书房,楼下那个我常呆在里面看书,其实放在那也没什么,毕竟家里比这幅画贵的东西也有不少,也没见丢过。
但这幅画不一样,这幅画是我的。
吴妈过来问:“摆晚饭吗?林先生。”
“摆吧。”我问她:“家里有保险箱吗?”
吴妈有点惊讶,但态度还是很好:“有的。”
“拿一个到书房来。”我思考了一下:“对了。吃完饭之后,把花匠叫过来。”
她说了声“好”,低头去吩咐厨房了。
我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结婚两年以来,我几乎不参与家里任何事务,家里晚上吃什么,花园里种什么,如何装修,我只看着,从不说话,更别说招待客人。他们看着,大概也觉得不像样。
但我心里总觉得他们是予舟的,不想扮成主人模样,颐指气使。
归根结底,还是安全感作祟。
我并不知道哪天会失去这一切,所以先退后两步,不要拥有,得到时候不习惯。这心理就像沐蓁说她租房子的时候,什么装饰都不想弄,等到自己买了房子,天天拾得比钟点工还起劲,什么好东西都往屋子里搬,搞得跟莫高窟一样。
予舟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正站在花园里,看着花匠种一棵海棠。
现在是初夏,天气还没彻底变热,花匠说现在种不太合适,不过要是现在不种,就要等三个月之后入秋了。
我说那不如今晚就种了吧。
家里花园很大,围墙上爬的也是月季,门口这一片,是英式花境,开着大花葱和大飞燕草,还有许多银白色的观赏草,我要把海棠种在从卧室窗口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一片花境都得铲掉。
瑞瑞第一次看见种花,十分感兴趣,穿着睡鞋来看,趁我不注意,拿起一把泥巴开始玩。
予舟的名字在s城基本是通行无阻,两个小时从杭州苗圃调来的海棠树,形态极美,疏密有致,我跟着沐老头画了几年,他爱画西府海棠,我偏爱垂丝,这一株以后开花了,估计比他所有的西府海棠都好看。
予舟车到门口,看见这一番景象,下了车。仍然穿着正装,后面跟着颜仲,这家伙真是输不起,又跑去告状了。
“吃饭没?”我看予舟走过来,问他。
他摇摇头,仍然看着那一棵靠在一边的海棠树。他不问,我也不解释。
“爸爸,看。”瑞瑞十分开心地给我看他的成果他捡起一棵被挖出来的小苗还是什么,端端正正地种在旁边。
我把小胖手上全是泥巴的他抱了起来。
“瑞瑞也喜欢种花吗?”
瑞瑞认真地点头。
我勾了一下他脸颊,叫花匠旁边的小跟班:“去拿个花盆来。”
我帮着瑞瑞,把他那棵不知名的小苗种在一个胖乎乎的陶瓷花盆里,瑞瑞十分认真地问我:“爸爸,以后它也会开花吗?”
“会的。”
“它也是糖树吗?”瑞瑞口齿不清地问。
看来我真是对瑞瑞的糖果克扣得太过分了,瑞瑞现在讲到糖就流口水,我告诉他说我种是的海棠树,他就听见一个糖字,管这棵树叫糖树。
“不是糖树,是海棠树。”我笑着亲他:“爸爸以前画过很多花的,最喜欢画的就是海棠。”
“真的?”瑞瑞睁大眼睛看着我。
“真的,下次拿过来给你看看。”
花匠听见我们聊天,一边填土,一边说道:“这家有几个海棠盆景还不错,先生要的话,今晚就可以送到。”
“不用,我不喜欢盆景。”
“什么是盆景啊?”瑞瑞一脸好奇:“爸爸为什么不喜欢盆景。”
“瑞瑞想知道的话,爸爸教你背《病梅馆记》。”
花匠大概听过“病梅”,抬头看我一眼,一起住了两三年,我们算是第一次打照面,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花匠是个有点年纪的中年人,非常瘦,眼睛倒是很亮。
“先生是做学问的吗?”
我笑起来。
“画画的而已。”
大概我笑得太嚣张,颜仲看我的神色十分不爽。我回头看予舟,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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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然而他的眼睛像深潭,那点东西很快就沉下去,无影无踪。
晚上我站在卧室窗口看那棵海棠树。
月光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下来,卧室里全是斑驳的碎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到下个春天。
予舟洗完澡,也站到我身边。
“我让管家把书房边上那个房间重新装修,做成了画室,没关系吗?”
“这是你家,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他勾住我的腰,熟练地亲吻我脖颈。树叶的碎影落在他脸上,他的轮廓这样漂亮。
我试图推开他。
“予舟,今晚不行。”
他没停下动作。
“为什么?”
“今晚我要临一幅画。”我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认真一点:“真的不行,予舟。”
“哦,什么画?”予舟开始咬我耳朵:“其实我也给你买了一幅画,要看看吗?”
他的眼睛深邃如星辰,专注看人的时候,简直勾魂夺魄。
“下次吧。”我竭力挣扎:“今晚真的不行。”
他在这件事上,向来十分任性,但是今晚霸道得有点过了分,纠缠许久,最后还提出十分过分的解决方案,我几番挣扎,终于脱身。
真是要命。
他跟画画,这两件事,向来水火不容,但是又都喜欢肆意地吞噬我的时间,过去我一直让他赢,这是第一次破例。
还好他不知道我准备用多久时间来临这一幅画我准备花一个月。
第二十五章恩怨
海棠种下后第三天,我请沐蓁和她的小男朋友来家里做客。
沐蓁的男朋友于斯年,比她只大一岁,他的老师姓祢,写意山水的大师,跟沐老头一样是当年美院恢复后第一届出来的,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彼此的老师两个早在解放前就在报纸上打过嘴仗的已故大师。
前些年沐老头又跟祢老头结了个大梁子,祢老头那年一幅画在国际上拍出了高价,成了个大新闻,本来是好事。但是有个年轻记者,聪明又野心勃勃,采访时给祢老头下了套,问到工笔和写意之间的区别,说是问区别,其实问着问着就问到高下之分了,祢老头的话被断章取义,写成了一篇专访,标题很狂,记者声名大噪,祢老头却得罪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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