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裁决所的教皇
“你可以理解为我串通好了他们。”米诺斯闭上眼,“为了掩饰自己在任期间的劣行,不得已伪造出几起亮眼的政绩。”
我感到愤怒,但米诺斯总能玩扬汤止沸的把戏,一点一点将我的情绪控制在爆发点以下。
“我不相信你说的一切。”
“那就没必要把我叫出来了,还是说,你想以阿斯兄弟作为人生榜样,再一次行刺法官……”
“你给我住口。”我攥起双拳,眼里满是压抑;最终我打消了向他发火的念头:“就在昨天,我参加了岛上的盂兰大会。”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抵在眉心:“那么,你赞同谁的观点?”
“我不知道。阿吒婆拘在最后一刻动摇了。阿释密达故作高深,几乎带偏了所有人。”我咬下一小块指甲,“米诺斯,你能凭借某些手段操纵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吧?我怀疑你在执行抓捕的时候也动用了类似的工具,从而让拜奥雷特的时间系统错乱了。如果我想得没错,阿释密达也受过你的影响,在他身边曾出现过幻象,这才令他说出那些奇怪的话……”
我看看米诺斯,他连睁眼的兴趣都没有,于是我继续说了下去:“法官大人,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胆量。的确,区区数百人的冤屈怎么能给你带来成就感玩弄神识库,自命为时间之神,这才是你的终极追求。遗世独立的魔山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噱头,内核里的数据库才是你得以上下其手的根源:利用进出的信息流坐观天下之变,暗地里接管整个网络,这对你来说未太过容易。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唯独落下了我,唯独我能够发现其中的漏洞当然了,没人了解你的所作所为,这该使你感到多么寂寞呢?你想让我见证你的杰作,不管对此我会报以惊恐还是愤慨,抑或为你的心布局而赞叹不已;在这一切都结束以后,再把我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洗掉我对于这件事的记忆。”
他自然不打算给出正面回答。“这样看来,阿吒婆拘要更让你信服些。”
“你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自认为看穿了他的惯用伎俩,“有些话我们早晚得说清楚,包括你在我脑子里强行放入他人的意识,这给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确实不认同阿释密达的观点,但很遗憾,我也不认为基督神学语境下的线性时间观是对的。我可以持有保留意见,进而加入到混沌学派中间,也可以不做任何表态。”
米诺斯有些疲惫,接连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多少让他吃不消,在他眼底甚至浮上了几圈黑气,我怕他随时会像巴连达因描述的那样“累到猝死”。不过这样的同情稍纵即逝,我很快重新拾起了对他的憎恨。
“反倒是你,视万物如儿戏的你会怎么看待周围的世界?在你擅自决定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之后,有没有为你自己也准备好地狱?”
我的责问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他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慵懒:“想一想希绪弗斯死前说过的那些话吧,那个背负着永劫命运的科林斯国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那块不断滚落的石头……或许,那位阿释密达所说的有一定道理。”
我愣了愣。“你很可笑。永恒的时间循环无异于噩梦,所有崇高与卑劣都会在无限重复中被消解,狂喜或悲愤一同沦为滑稽而苍白的姿势。被钉死在这样的永生之上是最恶毒的祝福,生命将没有存续的价值。只有染满血债的刽子手才会抓住循环观念诡辩,为自己犯下的杀戮张目。当然,所谓的多重世界论也不过如此,尽管你现在看上去恶贯满盈,在某一个世界却可以做个慈善家我想你应该是此种理念的拥趸,因此你才在大厅进口放上那台造型奇特的楼梯,两条轨迹彼此平行,互不干涉。”
他又向下挪了一点:“你是个求知心切的人,但你似乎对和你无关的世界缺乏好奇。”
“事实上我也没必要去了解。”我辩驳道,“倘若‘果真’存在那样一个世界,我既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感知它,也根本没可能与它发生作用,那它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意义。”
米诺斯忽然有些情绪不稳,于是他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我:“真的,没有意义吗?”
他的反应大出我意料,但我不信他是出于我这句话而心旌摇动。
“我这么说好了米诺斯法官,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因为常年的孤独迷失了心智,渴望一个能理解你的同伴,出于这样的动机,你才不断犯下过错。我想过要帮助你解开心结,当然也是在帮我自己我是受你牵连而下狱的几百个无辜者之一;但我错了,我本来不该对你抱有一丝一毫的期望,你是个恶魔,在你的设想里,一切罪行已经在时间轮回中被预先允许了。”
最后我把双脚碾进沙地,一字一句地发出诅咒:“我希望你死掉,米诺斯。”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的咒骂安之若素,他的嘴唇因为颤抖而发青,慢慢地从石头上滑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站稳。
***
和我说话的时候,米诺斯法官还在发烧。他没顾得上调养,匆匆服完药后就去了雅典,又在破译黑客团情报时熬了夜。
“他病了。”我简明扼要地告诉路尼,并没有提到自己为了把米诺斯从海边弄回来,一路上了多大周折。
路尼十分气愤,他认定米诺斯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在今天约他出去,有什么话非得在今天说完?要是拉达知道了,你想过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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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我瘫在椅子上,揉着自己发酸的肩膀。
“说得倒是很轻巧。”拜奥雷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此刻她换上一身劲装,盘起头发,整个人英姿勃发。我和路尼都暂时被吸引过去,但没多久,我们又互相推诿起了责任。
“我猜你是为了我或者说我们,所谓的亚得里亚海黑客们才找米诺斯谈话的。”她一只手支撑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摩挲上头的纹理,“正好,这里也有人想找你。”
我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她。
贝阿特丽切组织的首领名叫艾亚哥斯,看上去比米诺斯还要年轻,但手上布满伤痕,那是长期接触神经联结体所造成的结果。他见我进来,并不忙着说话,而是冲拜奥雷特点了点头,然后静待对方退出房间。
“我应该谢谢你先前维护拜奥雷特。”
“没必要对我这么说,我只是看不惯米诺斯的作为。”我反应冷淡,“说到底你们还是窃密者,要是米诺斯没有强行把我带过来,要是当时我就在雅典,恐怕我也会成为你们的进攻目标。你们有现在的遭遇是咎由自取,我不同情你们。”
艾亚哥斯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快,不过他没有发作。
“窃密者……你们都习惯这样称呼技术黑客吗?或者还是叫我们抽丝者更直接一些,那才是法院给出的正式名称。”
这应该算得上是个妙喻。神识库是一张庞大的织网,而抽丝者就是翻腾其中的弄潮人。他们一手牵引线团,一手把弄织机,如同逆向工作的命运女神,在柯罗洛斯边缘缫丝剥茧,取出自己想要的核心信息。
“怎么称呼你们无所谓。”我索性坐到他对面,“难道不是你们长期以来威胁着市民的安全,让法官团为了你们疲于奔命,难道我不应该对你们深恶痛绝?看看你这双手,那上面是你辛勤劳作得到的勋章,但同时也获着人们的恐惧。抽丝者,窃密人,盗贼,恶徒……叫你什么都好,根本不需要我纠结;还是说,你要为自己辩解,是法院给了你们恶名?”
艾亚哥斯将一对斑驳手掌在我面前摊开:“瞧见了吗?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拜奥雷特比我伤得更加严重,甚至连她身上也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疤痕,那是她为了保全同伴,不得已付出的牺牲顶着刀光剑影一样的防护壁打掩护,实在是让人太不好受。我要告诉你的是,为什么我们宁可做出这样的抉择,冒着时刻被逮捕的风险,也一定要破解神识库的密钥。”
我歪起头看他:“谁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呢?一群走投无路的亡命人,抑或为利益所驱使,日常的分配早已不能使你们感到餍足,又或者仅仅把这当成展示自己智力的游乐场,像米诺斯法官那样活在玩弄他人的快感里。不过,就厚颜无耻的程度上说你没法和他比,至少你还会想到为自己的作为找借口。”
艾亚哥斯见我看够了,也就把手了回去。“有件事你得明白:你所能看到的东西只不过停在最表面,那仅仅是它想让你触及的全部。”他一点一点抚摸手腕处的结痂,“是的,人们天然憎恶窃取信息的行为,不管对象是不是自己,这就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共情。你们一向接受到的宣传是,试图打开信息通道的人是公众最大的敌人,而法官为了守卫辖区不遗余力但我们是被污名化的抽丝者。神识库欺骗了你们,也欺骗了法官,捆绑了他们为自己卖命,最终构成了理所当然的大循环:神识库是秩序的化身,窃密人是外部施加的裂痕,法官则是世间一切恶的惩治者。”
艾亚哥斯的视线掠过窗边,最终停在克诺索斯方向,眼神像极了□□队伍里的那个中年人。我有些难以置信:“或许你说的没错;可你给神识库赋予了人格,就像是‘它’自己知道要干什么,这很荒谬。单纯的数据集合不可能出现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定向调配无非是人赋予它的特性否则,又为什么要在神识库以外再设立法官团呢?”
他像是被我难住了,很长时间没有开口,我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但他其实只是想润润喉咙。在喝下一大杯清茶后,艾亚哥斯站了起来。
“这就是这个体系的高妙之处。”他说道,“就像一个生态圈,不能只留下掠食者与被捕食者,你需要额外的一点东西去保持平衡。换作我们的世界,也就是神识系统、法官、大众与罪犯之间的动态联系,可惜这也是一个虚假的生态圈,是在漫长岁月里逐步被捏造出的谎言。”
他的话不难理解,只是我一时无法判定其中真伪;再说了,在与米诺斯大吵一架后,我自然不能轻易相信他名下的犯人。不过艾亚哥斯不像是要说服我的样子,大多数时候他目光都不在我身上。
“而且”他低头看手,“你并不明白法官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在一个彻底失去中心的世界,那些为体系进行定向修复的人们最终会沦为政体的替代品,而技术开发者要么成为创世人渗透到系统的各个节点上,要么在巨大的反噬作用中消溶掉自己。”
对法官及其引申我不想多说;我决定换个话题。“你好像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明明对自己被作为抽丝者缉拿怀有怨言,却仍然放不下这个称号。”
“差不多吧。一开始每个人都很抗拒被这样下定义,但是渐渐地,我们习惯了,甚至以抽丝者的称谓为荣,互相之间也这么叫着。只是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名号,也更能代表我们的神。‘贝阿特丽切’,我想你已经听过了。”
我点头道:“那是但丁阿利吉耶里心中的完美女性,信仰的代表。你想借此表达自己纯洁无罪,够资格升上天堂?”
艾亚哥斯却露出了苦笑:“你言重了。这才是抽丝者们的共同信条:法官担当着维吉尔职责,领导人们穿过地狱和炼狱;而到达天堂要靠我们以贝阿特丽切为名号的黑客团体的指引。”
除了在米诺斯那里,我从来没听过这样无稽的说法。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能把盗窃美化成善行,还对此振振有词,不愧是法官大人扬言要无罪释放的人。”
“这不是盗窃。实际上一直扮演盗贼角色的正是你们朝夕与共的神识库,它无时无刻不在偷盗,把公众改造得面目全非。”艾亚哥斯激动起来,他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你要知道,这个世上不只有你这样对系统深信不疑的人,还有我,拜奥雷特,以及他们……我从九岁起就不再相信身上挂着的信息联结,我希望自己能像异类一样生活;直到多年以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我来到了雅典,那儿有片玫瑰园,我在看守人身上确认了之前的信念,从此走上破译柯罗洛斯系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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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仅凭一丝不信任就铤而走险,而我到现在也还搞不定它埋在地下的全部秘密。像其他成员一样我知之甚少。”
我皱起眉头:“我要怎样才能证实你的话?”
艾亚哥斯扶着桌台,胸口起伏不定:“没什么好证实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原本就不准备对你坦言,我们并不认识,对吗?只要他他相信这一切就好了。”
他提醒了我,我想到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和我说这些话。“涉及到神识库与技术黑客的内幕应该是机密消息,你为什么偏偏找到了我?”
“米诺斯法官他好像知道自己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在你们出发前,他嘱咐我把真相告诉你。他说:‘艾亚,你一定要把你所了解的都说给他听,不许有隐瞒。’我不能拒绝他,即便我知道你不是与他志同道合的人。我和贝阿特丽切的命运还捏在他手上,我想他也期盼着借我们的力量完成心愿。”
我诧异地抬头,米诺斯那样在意我的想法,这本身就够让人吃惊的了。
艾亚哥斯说完这一切,如释重负,他朝我扬扬手:“我透露得已经够多了,其他的你还是亲自去问他更好。”
“不了。”我与他简短告过别,“他现在还病着,我没打算干扰他休息。”
然而我一踏出门口,就被路尼叫了过去。
米诺斯让其他人先离开,单独留下了我。然后他把我引到自己床边,脑袋偏向靠墙的那侧。
“听着,我想我就要死了。”
第8章第八夜
我怔住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法官大人?”我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虽然依旧滚烫,但不至于到了一病不起的程度;我甚至觉得他嘴边还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笑,而它正在蔑视我的轻信与愚蠢。
“这不是玩笑。”他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为你今天在海滩上说过的每一句话后悔。”
这回轮到我发笑了:“是啊,‘您’就尽可能拿出些荒诞无稽的言论吓唬我吧,我的法官先生,是不是还要委托我从脑子里把你的心上人取出来,与你见上最后一面?”
米诺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他的眼神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他紧盯着我,这让我忽然间没了底气。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拉达曼迪斯的情景,至今我仍然对此心有芥蒂。
“如果你再敢伤害米诺斯,我一定饶不了你。”他用手势传达对我的不满;而我大概也如他所料,因为不久之后的无心之失,让还在病中的米诺斯到海边经受风吹日晒。
但现在显然不是为此纠结的时候。我将手插进衣兜里:“我承认这一次是我的疏忽,不过仅限于此。我不认为自己有说错话。你尽可以叫艾亚哥斯和技术黑客们用一百种说法来辩护自己的偷盗行为,可你逮捕了包括我在内的几百位无辜市民,对此你拒绝给出解释。”
他看着我,我也回看他;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将近一分钟,最后是他先撑不住了:“你要是真想拿回自己的联结,贝阿特丽切黑客团可以帮上大忙。”
我还准备回击几句,但很快就想到拜奥雷特早上对我做的一切那的确有希望请他们为我重建被米诺斯隔断的信息回路。
“看吧,你不太懂得掂量利弊。”他嘲讽道,“我把那样好的一个机会推到你眼前,可你却需要我的提示才能做出决策。”
“说够了吗?”我敲了敲桌上的退烧药,一面起身离开。此刻我灵光乍现,一个绝妙的想法在脑中展开,而我不能叫米诺斯瞧出来。
我推开门,艾亚哥斯不在那里。事实上黑客团的成员几乎全部撤走,只留下拜奥雷特在原地观望。
“艾亚去做任务了。”她轻描淡写,并不视我为威胁,“你想找他的话,等到明晚的魔山之夜好了。”
看来米诺斯真不打算把这群人当作窃贼,竟然任他们在克里特自由走动。
我尽可能保持友好:“你们也被米诺斯切掉了联结?”
拜奥雷特转着一只陀螺:“是的,但那又如何呢?很多事并不一定非要靠接入神识库才能做成。”
果然如我所料。倘若魔山的存在是对神识库的反叛,那么米诺斯正是采取了与艾亚哥斯相似的手段来构建这一场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米诺斯才是神识时代最大的抽丝者。我的心灵正为我一步步接近真相而颤抖,而我强作镇定,向拜奥雷特丢出又一个问题。
“技术黑客要破解的不单是法官留下的密钥。本质上来说,作为联结的传输管道是由神经信息码调控的,它们与法官密钥以特定算法纠缠在一起,构成了防护屏障的绝大部分。”
“往低了说是这样。”她似乎很不满意贝阿特丽切被人小看,“解密是与设密相辅相成的,这个过程需要就地取材,就像病毒突破细胞壁以后,会利用宿主的原料复制自己的基因。我们能在柯罗洛斯网里搭建‘宏建筑’,也就是独立于神识系统、完全由我们自己的密钥组建起来的场地。要是你一时无法理解,我可以慢慢跟你讲清楚原理。”
我表示并不需要;然后我指向自己的脑袋:“那么你们有没有办法剥离他人头脑里的意识,再以具象的形式把它展现出来?”
“在宏建筑里能做到这一步。”拜奥雷特成心想吊我胃口,“但是很遗憾,今天你是看不到了。”
“如果魔山本身就是这样一座宏建筑呢?”
她轻蔑地笑起来,以看一个外行人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不可能。要真是那样,艾亚和我就能随时在这里建立起我们的据点。魔山其实更像一片原始森林,它的屏蔽系统相当低级,只会拿来骗骗门外汉;除开核心还在日夜运作,别的地方你嗅不到一丝我们时代的气息。”拜奥雷特将陀螺往地上一丢,“在岛上生活简直像倒退了几百个世纪,你被剥夺了一切密武器,只能靠着肉体力量横冲直撞。所以你知道为什么米诺斯喜欢把这里当作牢房了吧?”
“可他只用了一天就找出了你们团体的所有人,而艾亚哥斯对此毫无还手之力。”
我以为这样会激怒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她只是轻轻靠在了窗边:“米诺斯开出了条件,艾亚经过权衡之后,认为我们值得为此冒险。”
“我该尊重你们的工作机密吗?”
“随意。”她用足尖踢起那枚陀螺,再飞快地抓在手里,“反正你很快也会知道的。”
于是我问起那座改变艾亚哥斯人生的玫瑰园,她给了我一个含混不清的回答。和之前的笛捷尔一样,拜奥雷特也定位不了太过久远的事件,他们像是一群静悄悄降落在平面的人,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了对高度的概念。
第十二夜 分卷阅读20
我一直很好奇米诺斯这种人到底在追求什么。一个手揽大权却又反复无常的法官,敏感而优雅,恶劣且卑鄙,或者正如雅柏菲卡提到的那样,他没有安全感,唯一能动用的手段就是通过不停地确认自己对他人的控制权,以此来给自己孤孑的人生一点点慰藉。有时候我甚至会突发奇想从他能够任意影响人们的感知来看,他所在的是一个无法被我们认识到的时空,而他正是那个时空的创建者;拜奥雷特想当然地判定魔山只是一块摒除了外界干扰的飞地,而实际上它可能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
翌日午后,我随拜奥雷特来到了贝阿特丽切团体的工作场地。
那是一只浮在空中的紫蓝色半透明圆盘,体量庞大,几乎可以遮住整个克诺索斯宫。艾亚哥斯花了差不多一个晚上才建好了它。拜奥雷特对此的解释是魔山内核供给的信息能等级太低,黑客团没法像以往那样正常施工。
“你们有没有真正走进过‘核心’?”我问道。
拜奥雷特见怪地看着我:“事发突然,米诺斯是直接把我们挟持上岛的,他还来不及给我们定罪。”
无疑,只有经过法庭的审理程序,犯人的身份才能坐实,得不到罪犯身份的贝阿特丽切们连踏进内核入口的资格都没有。我有点感谢米诺斯在一开始就将我拖上法院,而不是事先带着我直奔克里特,否则我根本无法触及魔山的秘密。
拜奥雷特带我沿着一条通道走上圆盘,脚下就是我和米诺斯先前待过的露台。我们站的位置与埃拉克里翁山只有咫尺之隔,从这里能看见摇曳在北坡的红花铃兰。
天色不算太晚,但四下里已经聚集起了人群,他们对眼前此景感到极大的好奇,欢快地交谈着,共同期待今天的夜间活动。
诚然,在得知艾亚哥斯一行人的黑客身份后,不少人表露出了敌意,尤其以一部分来自雅典的市民为最,他们质疑米诺斯判案的公正度,要求严办引发动乱的元凶,有几个人甚至试图爬上圆盘。好在现场的紧张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笛捷尔与马尼戈特站了出来,他们身后是卡路迪亚和他新摘的一大筐苹果,以及雅典前法官希绪弗斯的侄子雷古鲁斯。
“让米诺斯法官代管雅典是赛奇法官的遗命,我想这当中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考虑。赛奇法官一向不做欠考虑的决定,那么由他接任者带来的贝阿特丽切黑客团我想在座各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号也许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其中必有隐情。”这次笛捷尔没有戴眼镜,他向旁人亮了亮眼睛旁边的伤,“这东西是很久前留下的,为了阻止一位擅自行动的前辈,他怀疑赛奇法官某项决策有误,而这最终竟让他与法院彻底反目。当然了,到后来他与我和解,没多久就离世了,而我也因为他损伤了视力。从那以后,我会时时提醒自己凡事三思,切勿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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