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车队以极其稀疏的队形,躲避火炮的轰击,仍然偶尔有人运气不好被炮弹砸中;虽然运土车上有木盾,守军抛射出来的箭矢,时不时也会造成将士们的伤亡。
“轰轰轰……”城墙上下的大小火炮声音如同雷鸣。这边的回回炮发射时、抹了油的木头依然摩|擦出牙酸的声音,炮弹投射出去的一瞬间,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环绕着城池的十余里长的战线上,一望无际的战场上,双方到处都在用各种军械投|射攻击,到处都在流血!
但是朱高煦仍旧下达了全力赶造回回炮、投石车等军械的军令,战斗密度还要增加!攻城强度增大,每天双方的伤亡也会增加,但时间就能节省了。
或许总的伤亡人数不会有甚么差别罢?打仗就要死人,他认为只能拿人命去换斩获,无非比例的问题。
运着土上前的盾车,回来时装了不少受伤的伤兵,很多血肉模糊、面目扭曲。隆隆的炮声之间,朱高煦耳朵里听到的尽是惨叫和呻|吟。一整天他都在这样巨大的嘈杂中度过,骑着马绕城观望,确保各部人马在按照既定方略作战。
下午,朱高煦不顾身边的部将和侍卫劝阻,骑马穿过草木燃烧的浓烟,靠近到城墙两百步内观望战场。
“王爷当心!”赵平的声音喊道。
朱高煦听罢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出现了许多拿弓箭的敌兵。他身经百战,当然不会被如此阵仗吓住,弓箭不可能射两百步远,何况墙上那些弓箭正对着墙角下面填河的汉王军将士俯|射!
“放箭!”前方一个武将大喊了一声。
两道壕沟里许多将士从土袋后面、站到了空隙处,拉弓向城墙上射|击。噼里啪啦的弦声之后,墙上的几声惨叫隐约可闻,有人一头从城墙上栽倒下来了。
这时,朱高煦听到身后“哐当哐当”的巨响,他抬起头,便看见许多石头和炮弹从空中飞了过去。顷刻之间,城墙上被石头砸得砰砰砰直响,尘土飞腾;还传来了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其中的生铁雷在墙上砸了。
下面的汉王军弟兄在忍受着伤亡,看来守军也不好过。这地方就像一片炼狱,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死亡。
……太阳下山后,天地间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朱高煦忙活完,总算回到了卧房,他没有亲自上阵作战,但此时也是疲惫不堪。
在床上躺下,他的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也在黑暗中陆陆续续地闪过眼前。朱高煦闭上眼睛,心道:真想睡一觉起来,就有人告诉他贵州城已经攻破了!
..........
大明春色 第四百二十八章 指间微凉
洪熙元年正月下旬,从广西布政使司、交趾布政使司远道运来的几批粮食,终于到达了元江北岸大仓。
张辅派人清理登记,预计能供应十万人和马匹消耗二十多天。虽然仍不能达到他先前要求的一月军粮,但张辅认为已经足够他挺进到昆明城了。
此地距离昆明城约六百里,如果大军一路不停,再走半个月就能抵达昆明城下!
张辅从升龙城出发,两个月了还在元江,主要的原因就是战争爆发之时、交趾省的存粮不足,导致军心涣散;在囤积足够多的粮草之前,他不敢继续往北走,不然粮道拉得太长、更加危险。
而现在问题终于得到了缓解。张辅下令立刻向昆明进军!
云南布政使司南部驿道上,地形多山,但鲜有悬崖峭壁的陡峭地形。大山如同一个个躺下的美人,胸脯平坦地像周围铺开。
于是张辅军以并行的三路人马摆开,沿驿道的方向齐头并进。而运粮的辎重队则位于中路,前后左右的大军步骑队列、将其护在其中;少量敌军骑兵,已无法再袭扰破坏他的运粮辎重。
大军到达临安府蒙自县地界时,张辅听到了部将禀报军情,便骑马赶到了西路军的道路上。循着部将遥指方向,张辅定睛一看,果然看见西边的大山坡顶上,有数骑人马的黑影。
偏西的太阳正向张辅这边照射过来,位于大约二里多地外的数骑,背对着阳光。张辅看那边十分吃亏,看不清楚,只见人影。
官军的大队人马里,已经有一股骑兵向西面追过去了。但那几个人还在那里观望。
张辅看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冷笑,他转头道:“大军继续行进,各部戒备!”
“得令!”
起伏的山势之间,一队队步军队列,牵着马的骑兵,在鼓声和浩大的脚步声中,一刻也没有停止,依旧向着北面不断挺进着!
……云南府城内,汉王府里一个军士抓住了飞回笼子的信鸽,从腿上解下来一张纸条,马上快步往前殿衙署里去了。
太阳已快下山,此时盛庸仍在城头上。
“敌兵退了!退了……”不远处传来了将士们激动的喊声。
盛庸看着城下,观望那如潮水般从各处远去的人群,心道:明日还会再来。
城墙外面的包砖已斑驳不堪,无数炮弹的弹痕之间,露出了黄褐色的夯土,墙垛也破败不堪了。空中笼罩着的硝烟、尘土、烟灰仍旧没有散去。城墙下燃着熊熊大火的云梯,烧成了木炭,黑烟弥漫。
盛庸沿着城墙走着,许多疲惫的将士、以及临时征召的青壮径直靠坐在城墙上,待盛庸走过来,他们才陆续站起来,抱拳拜道:“大帅,大帅!”
“本将得到确切消息,汉王大军所向披靡,攻陷了四川、贵州两地!数十万人马正回师援救昆明,大军已至贵州!”盛庸大声道。
他接着向身边的部将示意。部将又大喊道:“敌军到云南,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昆明城外各地,十室九空!昆明是弟兄们的家乡,决不能让敌军踏进城池一步!”
另一个武将适时地大喊道:“守卫云南,誓与此城共存亡!”许多人跟着喊了起来,“共存亡……”
慷慨的呐喊声间隔时,无孔不入的痛苦低吟马上又回荡在了空气中。
不过许多满脸污垢和倦意的年轻汉子、此时眼睛仍露出了坚定的目光,一些人牙齿也咬紧了。
盛庸巡视了一遍城防、部署夜间值守之后,回到了汉王府。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他走进南门附近的衙署,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宦官王贵迎面走了过来,见着盛庸便抱拳鞠躬道:“盛大帅辛苦了。”
盛庸点了点头,指着衙署里的灯道:“李先生还在里面?”
王贵道:“在哩,又在读《中庸》。”
“王公公还懂《中庸》?”盛庸随口道。
王贵道:“咱家在燕王府时,便识过字、读过书。对了,大帅可知李先生为何爱读《中庸》?”
盛庸摇摇头,好奇地问道:“为何?”
王贵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念着他的旧相好。据说‘李先生’在京师会试之前,住在一家破落客栈里,里面有个窑姐很爱听他读书。
窑姐常常照顾他,也不收钱,反而资助了李先生一笔钱,供他科举之用。李先生承诺中了进士,便回来找那窑姐、报答她。不料李先生走后,张信既然恰巧看到了那窑姐,垂涎其美色,强行买走了。”
盛庸忍不住问道:“那窑姐后来怎样了?”
王贵道:“死了。被张信家的人活生生折磨殴|打致死。”
盛庸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怎么没听李先生说起过?”
王贵摇头道:“咱家也不是听李先生说的。当年‘靖难之役’前,王爷要劝降北平都指挥使张信,搜罗张信的事儿时、偶然打听到了这事儿。”
“原来如此。”盛庸点点头,指着衙署那边道,“我还有点事去见李先生,先告辞了。”
王贵抱拳道:“大帅,您忙您的。”
盛庸刚走到衙署门外,果然听到里面李先生的读书声传出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推开房门,便听到李先生的声音,“盛将军回来了。”
盛庸点了点头,他记得之前李先生说过,每当遇到甚么大事、心神不宁的时候,便爱读《中庸》。今日或许出了甚么事?
盛庸先走到了李先生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依旧满身疲惫地、长长地松出一口气。他转过头,忽然见茶几上、用杯盖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立刻拿了起来看。
平安的字迹。
盛庸的脸色顿时一变:“张辅军要来了?!”
李先生放下手里的书,点头道:“照平安之前的消息,张辅军迟迟不来,并非怠战,而是军粮未凑足。最近张辅好像得到了足够的粮秣,预计半个月后抵达昆明城。”
盛庸的眉间三道竖纹更深了,脱口道:“那昆明城外的敌军,半个月后不是要增兵至二十万?”
“应该是这样。”李先生道,“平安只有三千余骑,单凭袭扰,不可能阻止张辅的十万大军。”
房间里长久地沉默下来,盛庸也无言以对。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怎么会部署城防,兵力不足也守不住!
当年盛庸和铁铉一起镇守山东时,各种兵马加起来,那可是有二三十万!彼时李景隆的六十万大军在北方刚刚大败、损失惨重,但也有相当数量的残兵败将逃到了济南城;而且铁铉事先调集了山东一省地面上剩下的卫所兵,聚兵济南死守。
而现在盛庸手里总共两万多军队,守了那么久,将士已伤亡近半。若非李先生多次出谋划策,煽|动昆明城的百姓青壮助防,现在可能就守不住了!
“城破只在时间长短。”盛庸终于以陈述般的冷静口气道,“待张辅军到达,攻城会更加激|烈,恐怕‘那个时刻’就在不久之后。”
李先生点了点头,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盛庸神色一凛,用镇定的语气道:“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突围?”
李先生沉吟不已,不置可否,只问道:“等一等汉王的消息?”
盛庸道:“能等到当然最好。但若要突围,最好在半个月内,于张辅军到达之前;不然二十万重兵围困,突围几乎不可能了!”
李先生忽然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拿了一盒象棋过来,说道:“今日战事稍歇,盛将军陪我下一盘?”
盛庸此时毫无兴趣,但也不好拒绝,便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云南的昼夜温差很大,初春时节白天也不算冷,但入夜后,寒意便不声不响地侵袭而来。在时不时响起的“啪”地木子落盘的声音中,盛庸渐渐感觉到了指间的凉意。
许久之后,棋盘上变成了残局。盛庸毕竟是武将,不如文人在书房里呆的时间久,渐渐感觉棋局支撑不住了。他的目光从一枚枚棋子中看过去,手指也变得犹豫。
李先生终于开口说话道:“象棋一旦变成残局,能动的子就会越来越少。你动炮,马就要被我吃;你动车,三步之后,我就要逼你的帅。一子看一子,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盛庸抬起头,脸上微微露出恍然的神情,“李先生颇懂一些兵法。”
李先生沉声道:“我干了多少年兵部尚书?”
盛庸道:“末将记不得了。”
李先生道:“昆明一动,张辅、顾成之兵肯定全数调到贵州。云南战场一弃,贵州战场也得放弃了,那咱们就只剩四面环敌的四川了啊。”
盛庸动了一子,抬头道:“我是知道的。但象棋里车和马不分强弱,战场上却有强弱之分,不是想看住、就能看住的。”
李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啪”地一声落子:“将军!”
盛庸低头一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大明春色 第四百二十九章 繁华落尽
凌晨时分,东边已经泛白,但太阳还没出来。光线朦胧,万物也似乎还睡眼惺忪,看不太清楚。
平彝县卫(曲靖市富源县北)的山路上,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路边的树林里,忽然冒出一队官军军士,挡在了路中间,一个武将对着迎面冲来的两骑大喊道:“尔等是谁的人马?”
无人回答,黯淡的光线中,两骑一起勒马,马匹嘶鸣了一声,继续向前冲来,不过渐渐慢了下来;其中一骑还发出“吁”的声音。
拦路的武将又喊了一声:“上峰是谁?搭话!”周围的官军军士马上把弓箭举了起来。
那两骑还是不吭声,竟然把马调头了。片刻后,“砰砰砰”几声弦响,前面传来一声惨叫,一骑摔落下马,另一骑拍马便逃。
路中间的武将拉开弓,瞄了一会儿,“砰”地一声放箭。箭矢正中马匹,立刻响起了马的惨嘶,那骑士叫了一声,摔下马去了。
“抓活的!”
次日,被抓住的骑士、连同他的随身物品,一起被官军斥候向西边送去了。一行人经过业已被官军占领的曲靖军民府,到达了昆明城外的官军大营。
头发胡须白了大半的顾成在中军行辕里,先拿到了一份漆封的信。他撕开了看,上面用书法极好的行书写着:请平将军送信给盛庸和李先生,传本王的军令,严令他们死守昆|明,不惜战至一兵一卒。
落款大明汉王朱高煦。还盖了汉王的金印。
顾成问送信进来的武将:“在何处抓获的人?”
武将答道:“回禀大帅,平彝县卫北面十里地。那边没我们的驻军,末将等驻扎在曲靖军民府,前天受命到北面巡检,正好逮住了此人。”
顾成沉吟片刻,说道:“你办得好。立刻刑讯活口,叫他供出联络的据点在何处!”
武将抱拳拜道:“末将得令!”
那被逮的信使禁不住严|刑逼|供,当天便招供出了送信的地点,位于乌撒军民府到曲靖军民府之间的一座夷族山寨里。或因沐府加入了汉王军,西南的蛮夷很多都倾向于汉王军;不过汉王府竟敢把秘密的据点、设在夷族人的地方,这倒有些出乎顾成的意料。
顾成立刻调兵去那地方铲除汉王军据点!数日之后,奏报夷族山寨附近山高林密、地形复杂,让据点内的人马逃跑了大半。
消息泄露,于是官军无法再顺藤摸瓜、去突袭平安的军营。不过汉王的军令,当然被顾成扣了。
……
二月春风似剪刀,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光里,昆明四城上下却是一片狼藉。在炮声轰鸣中,百姓大多躲在家里,市面一片萧条,城里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大将平安放信鸽进城,送来了新的消息。
张辅十万大军、距离昆明城只有一百多里。这阵子天气晴朗,敌军将于四至五天之后、兵临城下!
平安还有一份消息,告知城内文武,他将于五天后离开云南府附近的地区,调集全部骑兵前往大理、护送诸将士家眷向零关道出发……
昆明城四周,敌兵修建有完善的围城工事,盛庸认为集中剩下的所有兵马,向城西突围,仍然不一定成功;只能尝试夜袭。若等张辅的援军赶到,守军将完全丧失突围的机会!
若到了那时,守军将士们可以投降,或能幸免于难有条活路,也可能因官军攻城艰难杀|俘泄|愤,一切都看命运。不过盛庸和李先生等人,必死无疑!
李先生仍然每天在读《中庸》,从未对是否突围有明确的主张。
盛庸偶尔之间突发奇想,“李先生”会不会活够了,想下去陪他那个窑姐?盛庸立刻又觉得似乎不太合情理,即便窑姐的下场让李先生很遗憾,但一个进士也不至于为了个千人尝过的窑姐要死要活罢!
天黑之后,盛庸再次来到了衙署的书房面见李先生。俩人最近考虑的大决策,当然是突围之事。
李先生总算正面谈起了这件事,他说道:“此战攸关汉王势力之存亡!若是此战全盘失败,汉王军主力只能退守四川一地。我不敢断定汉王军必定完了,但毋庸置疑,机会将变得非常渺小。”
盛庸无法驳斥,用力地点下了头,接着沉吟道:“王爷至今未能攻破贵州,怕是来不及增援昆明城了。”
李先生道:“这次起兵不是儿戏,干系数以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咱们不能全走,总得有人留下来……盛将军可以准备了,带着将士们突围。我决意留下。”
盛庸刚要开口,李先生便无礼地加重口气道:“盛将军!”
盛庸终于抱拳一拜,走到书房门口,他又转头道:“再等三天!若无王爷的消息,本将便率剩下的弟兄们,试着寻条活路。”
李先生微微点了一下头。
盛庸不是很怕死,但他的性子一直就是这样,十分识时务,明知道必败的时候,死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只要还有办法不死、总是要试一下的……“靖难之役”后,他的法子是投降,明知要被清|算,不过多少还有点侥幸的机会。
现在这处境,投降肯定是没甚么侥幸可言了,新仇旧账一起算,盛庸肯定要被夷平全族;选择突围跑到四川继续顽抗到底,倒还是可以的。
他知道,“李先生”不是那种要挣扎到最后的人,所以也不多说。彼此之间能相互懂得就好,不用强求。
……菜海子附近的梨园,此时大门紧闭。这里多日没做生意了。
昔日一席难求的戏院里,而今空荡荡的。才关门一个多月,尘埃里便有了一股腐朽的霉味,好像木头受潮之后那种气味。
穿着拽地白裙的沈徐氏,无声地漫步其间,从楼上的一间间达官贵人坐的雅间,再到红极一时的戏子们展现技艺的戏台。她穿着白棉布做的衣裙,没有一丝花纹,一袭白裙在幽暗的木头之间、颜色惨白;她的身上没有一件首饰、脸上亦未着粉黛。偶然之间,连沈徐氏自己也觉得仿佛变成了一个幽魂。
沈徐氏抬起头,仿佛看见楼上坐着人,大明王朝的亲王朱高煦、云南无人不知的沐府家主沐晟,正向她微微点头,露出一丝略带傲慢而自持的笑意。
周围的丝竹管弦之声也响起了,喧嚣的叫好声、吵闹声也随之而来,小二和茶博士穿梭其间,到处都是人。戏台上的李楼先轻轻屈膝行礼,向大堂上露出矜持而含羞的微笑。
“夫人……”一个声音传来。
周围所有的“人”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沈徐氏转过身,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鞠躬。中年妇人是她的近侍,原来姓甚么、沈徐氏也不记得了,不过给妇人赐了沈姓;从沈府到梨园,大伙儿都叫她沈大娘。
沈徐氏回过神来,立刻又闻到了那腐朽木头的霉味,她好像闻到的是棺材板埋在土里、被雨水浸透慢慢腐烂的气味,好像觉得自己身上如丝缎的肌肤正在腐朽、掉落。
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在沈徐氏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在城外的人用信鸽传消息回来,张辅的交趾大军,离昆明城只有一百多里!冲着昆明城来的。”
“哦……”沈徐氏应了一声。
当初汉王府逃离昆明城、去大理的时候,汉王府的人没有叫上沈徐氏。沈徐氏也明白汉王妃肯定对她不太满意……不过她要逃的话、倒不必跟着汉王府的人走,云南到处都有沈家徐家的人。
到了官军兵临城下的最后期限,沈徐氏终于还是没有离开这里。
她是个年轻的妇人,作为徐富九的嫡女、沈万三的儿媳,她有过多次大手笔的投钱。但要说像这次一样,前后给汉王军提供十万贯以上的军费,那还是从没做过的“生意”。可以与这样的生意相提并论的事,恐怕得数当年沈万三资助大明太|祖修南京城的事了。
不过最终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商人与那些争夺天下的上位者做生意,确实太过危险。沈徐氏再度明白了这个道理。
沈徐氏道:“我是不是该把家产赶紧散了,准备好白绫?”
“夫人,万万不可!”妇人跪倒了跟前,声音哽咽了。
沈徐氏脸色惨淡,“当年的部堂大臣,其家中女眷,也遭遇了饱受凌|辱后、被活活折|磨而死,何况咱们这样的商人?”她露出了冷冷的苦笑,“可惜没人赞颂我守贞,名声实在太坏……唉,死得太屈辱。”
她跟前的沈大娘已是泣不成声,平素不多话的沈大娘这时也哭诉啰嗦起来,“夫人早该离开昆明城,留得青山在,您必定还能重振旗鼓。”
沈徐氏缓缓地摇头,并不言语。她心里明白的,生意场亏本是可以翻身的,但是这种事不行。正道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朝廷要她的性命,想逃掉太难、不知要在异国他乡受多少磋磨。沈徐氏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昆明城虽有四季如春之誉,但万物亦有枯荣。人间也怕是无法幸免例外,繁华总会落尽,富贵与劫难亦无常态。
大明春色 第四百三十章 援军援军
贵州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多处房屋燃起了大火。空中火光冲天、烟雾滚滚。
从城外投进来的生铁雷,里面装满了火|药。有的投得不准,掠过城墙落进了城中,火药燃|爆、点燃了房屋;官军救火不及,导致火势越来越大。
“砰、砰砰……”一阵大石头像巨大的冰雹一样落到了城墙上,砸得砖石破裂、土石飞溅。宽阔的城墙上坑坑洼洼,全是被石弹砸出来的坑。接着“轰”地一声巨响,墙垛内又一枚生铁雷炸了!
惨叫声从各处响起,一个官军士卒跪在地上,叫声十分诡异。他的半张脸被炸裂的生铁片、削得血肉模糊,左边没有了嘴皮遮掩的牙齿十分狰狞,仿佛死|尸血|淋淋的颅骨一般。但他只伤了皮肉,一时还死不了,他的手脚都能动,站在那里双手放在脸庞旁边、用力地绷着,却因剧痛不敢去捂伤口。他的嘴也张不开了,发出奇怪的叫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