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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原先阮氏是河东(今海阳市)的有名美人,得到了世代为官的大户人家垂青;那时阮氏一家都觉得与阮荐家联姻、十分荣光。然而现在阮氏才觉得,大户人家的日子也没那么容易。
眼下她遇到的问题,难道只有一条路、上吊含冤含辱自|尽?
刹那之间,阮氏忽然又想到了柳升。柳升全家都死了,当然柳府也没有“婆婆”,将来要是谁做柳升的妻子、必定非常舒心罢?
她想到这里,马上又觉得,如此想法很没有道德。只不过偶尔之间人会产生罪恶念头,好像难以杜绝。
而且柳升乃上国贵族,汉人也讲究礼教与门户,柳升续弦的人选、应该也是出身显贵的大家闺秀……总之与阮氏没多少关系。
她明知配不上柳升,却也会忍不住幻想一二。因为那样身份高贵、高大英俊的男子,而且品行端正,对人又好、又重感情;妇人只要想一下,也能得到一些虚妄的快意。
阮氏重新打量夫君时,忽然觉得、阮荐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好了。那方正的大脑袋、配上瘦小的身体,叫她感到厌恶;而且他还很弱小,被明国人追得满地跑,连家眷也顾不上了、却把一切怪罪到阮氏的头上。可是以前的阮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那时还认为阮荐出身好、有才华,仪表也不算差。
这时阮氏行了礼,转身走出了厅堂。
她刚出门,一个奴仆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厅堂里面传来一阵声音:“主人,平定王来了,他说与主人约好的,已经进了府邸。”
阮氏对他们成天商量的事有点好奇,但也兴趣不大,毕竟她也自身难保。
不料阮氏刚走到檐台上,她就看见了黎利、已犹自进了这边内宅的门房。黎利一眼就看见了阮氏,他不等阮氏主动见礼,先拱手道:“夫人何时到演州的?”
阮氏只得回礼,答道:“妾身追随老夫人,昨日方到。平定王请去上房,妾身失礼了。”
黎利笑道:“夫人不必客气,也不用当我是外人。我与阮侍郎,将来定是挚友。你瞧本王也没在意那些繁文缛礼,今日确有要事、欲与阮侍郎商议。”
阮氏只好屈膝道:“妾身失陪。”
她刚走到一道房门前时,从余光里发现、黎利又回头看了一眼。
阮氏对此,是一点也不陌生……刚才黎利的情绪明显升起、忽然变得热情,以及他那种看似十分有礼、又掺杂着许多心思的复杂眼神;她差不多算是见惯不怪了,不止一个男子见到她、会有那般神色。
无非是他们看到有姿色的女子,产生了非分之想,却又惺惺作态罢了。
不过黎利如果知道了阮氏的“遭遇”,会不会放下装模作样的伪善?他会不会质问,阮氏的便宜能给“船寇”占,却为何不给他占?
阮氏心事重重之下,十分敏感。这样的微妙意思,自然会让阮氏有一种被人轻贱的感受,她想到这里、对黎利也莫名地有了一些厌恶。
……黎利走到厅堂外面,阮荐刚走出房门。阮荐作揖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哪里。天快黑了,本王此时前来、不愿被太多人瞧见,自个便进来啦,阮侍郎勿怪。”黎利回礼道。
阮荐做了个手势:“请。”
待黎利走进客厅,阮荐径直把房门关严实了。
外面的光线渐渐暗淡,门一关上,屋子里顿时又是一暗。阮荐还没有开始掌灯,先请黎利在一把椅子上入座。俩人坐在幽暗的屋子里,显得更加神秘。
阮荐开口说道:“皇上下旨,叫平定王向南撤退。但下官以为,而今抗旨似乎也不太要紧了……”
黎利听罢顿时高兴道:“阮侍郎能有此意,你我已是同心,不如今后共谋大业!”
阮荐忙道:“平定王不弃,下官敢不尽心?”
黎利道:“甚好。陈季扩已经完了,甚么圣旨、不过是一张废纸,不必理会!只可惜陈季扩原先那么多人马,实力如此雄厚,却没起到半点作用。唉!败得实在太快了。本王若是有他一成兵力,事情也不至于此。”
阮荐点头称是,却沉吟道:“下官又反复思量了一番。平定王可以不理会圣旨,此时却应该撤兵。”
“怎么?”黎利一脸诧异。
阮荐道:“皇上落败,不久后各方豪强必据险自保,而明军将着重进剿一些势力。因此下官以为,大势不再了,现在谁做出头鸟、谁便危险;最好是偃旗息鼓,重新等待时机。万不得已时,平定王还可以接受明国朝廷的招安,先自保积蓄实力。但若风头太盛,恐非好事。”
黎利听罢沉吟了许久,说道:“阮侍郎言之有理。然而我既已称‘平定王’,名声在外,船寇会轻易放过我吗?当此之时,反是要让明国朝廷知道我的厉害,然后才能有资格向明国朝廷示好,争取议和。”
阮荐又劝说道:“平定王人马不多,又没有多少土地和粮草,形势非常危险。”
黎利道:“现在各路义军,已被船寇吓破了胆;咱们需要一场胜仗,让各路义军明白,船寇不是神鬼、也是凡人!那时咱们也能名声大振,得到更多人的投靠,实力不是就积少成多了?”
阮荐听到这里,不置可否。
黎利看了他一眼,又道:“阮侍郎见识甚远,非一般文臣可比,本王必会谨记阮侍郎的告诫。”
阮荐听到这里,终于不再劝说。他把袖袋里的一张纸拿了出来,说道:“既然平定王决意,下官对您的用兵计策,有一些细微的建议。”
黎利高兴道:“本王洗耳恭听。”
阮荐展开纸一看,便起身去点灯。俩人已准备秉烛夜谈。





大明春色 第七百四十八章 惨痛教训
次日一早,黎利与阮荐便骑马离开了演州,来到了一条名叫松来河的河流之畔。此地位于演州城北面,距离仅数十里。
他们的身边有一队护卫,只有阮荐等二人的脸色很疲惫,实在是昨夜秉烛夜谈之后、睡得时间太短。
小队人马通过一道竹木修建的拱桥,过了松来河。他们沿着大路、往北跑了一会儿,很快看见了一座修建在山林上的军寨。
阮荐跟着黎利牵着马走上小山丘,便看见了灌木林中的藩篱、土墙工事,以及一些棚屋。里面的将士纷纷来拜见黎利,看来都是黎利的部下。但是这里的驻军并不多,可能只有一百多人。
几个人走出军寨,来到了靠近山坡的一处看台,那是一块从泥土里凸出的麻石头。
阮荐往北边望去,便能看到松来河的河面、在这附近大致成南北流向,正位于大路的东面;而大路西面是一片大山林,葱葱郁郁的树木遮挡着视线,不见首尾、仿佛没有尽头。
前面那条路,无疑是一处地形狭窄的通道。
阮荐观望了一阵,开口问道:“明军一定会走这条路吗?他们会不会从东边选地方渡河?”
前面那一段河流虽是南北流向,但离海边不远的河流、都要流进大海,必定会向东延伸;如果明军在东边找得到渡口,那么他们就不用走这段地势狭窄的道路了,大可以避免被大山林与河流夹在中间。
黎利遥指东面,但是人的眼睛、并不能看到他指的地方,“东面的河岸,有一大片沼泽地,不利大股人马行军。何况船寇若从那边继续南行,道路会被大山树林阻挡,他们还得往西迂回。所以走咱们脚下这条路,才是最近的路。”
阮荐点了点头。
黎利又道:“我听说了一些柳升的事,此人应该自视甚高;这回船寇的战事进展又十分顺利,寻常人也会难免轻敌,何况是柳升?本王猜测,柳升知道我们扼守着险要,也不会选择绕路、而是想进攻摧毁据点。”
阮荐服气道:“平定王神机妙算,言之有理。”
黎利挺起胸膛,指着前方的道路:“我在这一段路上,设立了三座军寨。以咱们的兵力,当然挡不住明军,但柳升连拔数寨,会更加轻敌。这才是这些军寨的作用。”
他稍作停顿,回头看了一番,“越军败逃的溃兵,会从刚才那道桥南退,只等船寇急着来追。然后我们便烧掉桥梁,将追兵与其主力切断;埋伏在周围山林里的越军人马,趁机杀出!我们打不过船寇一万两万人,一两百人还灭不了吗?”
黎利说到这里,冷笑道:“我军在松来河,先给船寇一个惨痛教训。接下来演州城北、还有一大段山林道路,事情还没完,本王要让船寇在这条路上付出代价!”
阮荐道:“若能如同我们昨夜预料、计杀柳升本人,说不定明军便退兵了。”
黎利点头道:“阮侍郎所言极是。船寇也知道大越河流水田密布、树林茂密,柳升部坐船过来,必定没多少骑兵。除了打探消息的斥候,仅有的精骑多半是主将的护卫。那柳升若是急着追击,说不定便会亲率精骑前来。”
阮荐停止了谈话,犹自眺望着前方的山水。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仿佛胸中的闷气也随之一空。
“大越”与明国开战以来,各处战事不无是如崩之堤,越军遇战必败;而此时,阮荐至少已经看到了希望。
……十月下旬,明军大股人马已抵达松来河附近。
“轰隆隆……”的炮声终于在南方响起了,如同天边传来的雷鸣,熟悉而叫人振奋。
柳升率军出清化城之后,已行军百余里,沿路没有任何战事,直到今早、他才终于又听到了炮声。
此时柳升有点忧喜参半。如果明军一直不遇到抵抗,大军将于一天之后兵临演州城下;但看来叛军也知道,只是逃跑、恐怕是没有那么多地方跑的。
明军前锋正在作战,而作为前哨军的人马,已经在大路上停止了行军。道路两边全是休息的将士,却也留出了地方,供跑马传信的将士活动。
柳升等了许久,便带着亲兵精骑,径直往前方赶去。
一众人马奔到前锋军的地方时,炮声已经消停了。柳升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前面的光景。
湿润的空气中有稀疏的雾气、环绕在树林之间,路面上还笼罩着渐渐散开的硝烟。远处一处蜿蜒的大路边上、面对着道路的山丘上,正是叛军军寨;不过此时那里已经被明军占领。
那山林中飘荡着明军的军旗,一些步兵仍在陆续冲进山林。
没一会儿,前锋将士似乎看到了柳升的帅旗,有个武将骑马前来禀报军情。武将下马抱拳道:“大帅,咱们已攻下了此寨,叛军一哄而散,往南边跑了。斥候探得,前面还有一座军寨,接应着叛军败兵。”
柳升道:“去传令,前边的将士不用等架炮了。人马赶到敌营后,立刻攻打!”
“得令!”那武将抱拳一拜,拿走了一枝令旗。
这些叛军以为,占据必经之路的险要、便能阻击明军;然而,叛贼简直不堪一击,乌合之众不过只是螳臂当车。
柳升率部赶到前线时,果然发现,将士们已经开始了对第二座敌寨的进攻。
一部分辎重营的人马、位于大军的前列,与前锋军在一块儿。因为在此之前,明军没有遇到过抵抗,连续三天都只是行军;辎重营布置在前面,可以提前为大军各营修建驻扎兵马的营地。辎重营还运着一些火炮,但眼下大伙儿按照军令,并未布置炮阵。
“齐步、走!”远处一股步兵中,传来了武将的吆喝声。那是京营的人马,因为只有当年汉王军的旧部、才会用这种口令,各地的卫所军还没学会。
一片山林前方,两个百户队列着横队,慢慢地向前推进着。
不多时,树林里便火光闪烁,传来了“轰轰轰”的炮响。那是安南人的火器,听声响多半是一些类似盏口铳的火器。安南人很早就学会了用火器,永乐初一些明军的火铳、还是安南人发明的“神枪”。
普通的铸炮远距离发射,是打石块或实心铁弹,只能抛射;炮弹从空中掉下来、砸一个小坑。炮声响过,前面的明军队列中时不时响起一声惨叫,被石弹砸伤的士卒倒在了地上。但是明军并未有丝毫退却的迹象。
明军两个百户队继续向前慢慢推进,而叛军的火炮也消停了。那些铸炮装填非常麻烦,无法连续发|射。
两边隔着七八十步时,树林里的弓箭“嗖嗖”飞到了天空。
明军将士完全不顾箭矢,偶尔有人中箭受伤,但大多人都冒着箭矢放平了火铳,对准了军寨的方向。武将用腰刀指着发射的方|向:“放!”
“砰砰砰砰……”一排火铳密集地响起,耀眼的闪光之间,地面上腾起一串白色的硝烟。
片刻之后,前排的军士转身退回,第二排很快上前准备,又是一通齐|射。
数次火铳齐|射结束,后面重步兵大喊大叫起来,人们散开以稀疏的队形、向往树林里冲进去。因为只要是火炮、都可以凭借木马子装填散弹,不过只是射程和杀伤力不同而已。明军提防着散弹,所以冲锋的队形很松散。
“杀!杀!杀……”人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呐喊声似乎在西边的大山林上回响。
但前锋武将显然想多了;明军重步兵还没冲到地方,便见远处的叛军纷纷逃离,许多人从南边的林子边缘跑了出去,正在撒腿跑路。敌军跑得太快,寨子里也不再有炮声。
柳升率领一股骑兵,跟着前锋军人马继续往南走。没过一会儿,又有人禀报发现了第三座军寨;再往前,便是松来河,有一座拱桥连接两岸的大路。
前锋进军至敌寨一里地开外,柳升拍马上前,径直接手了前锋武将的兵权。他命令明军步兵,先从大路上迂回至敌寨南边,对敌军形成合围之势,一举灭掉这些碍事的叛贼!
一股人马奉命出击,以纵队快速向叛军腹背迂回。
果不出其然,明军还没开始进攻;聚集了三个军寨的叛贼人马、立刻便放弃了抵抗,顷刻间开始逃跑了。他们必定是怕后路被切断之后,全军覆没。
柳升眺望着南边的尘土,完全可以想到、军队溃逃时的混乱场面。若此时以精锐骑兵追击,追杀那样的溃兵人马,那必定如同砍瓜切菜!
他转头看了一眼衣甲鲜明的护卫骑兵,大伙儿都站在地上、牵着马,没有人说话,军容十分整肃,一面写着“柳”字的大旗正在迎风招展。柳升回过头来,伸手摸到了腰间的腰刀刀柄。
柳升出征后换的新刀,至今还有黄油的气息,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今天这把刀终于要沾血了。




大明春色 第七百四十九章 乂安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北边传来,一骑循着柳升的帅旗跑了过去,喊道:“报!”
那边的柳升回头过来,不等那骑士近前、他的目光便立刻投向了后面的一个女子。
骑马跟过来的女子正是阮氏,她的前后共有两个明军骑士。阮氏已经把头上的竹笠取下来了,她用声调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柳将军认识我,没骗你们。”
前边去报信的骑士已到了柳升旁边,正在那里一边说着甚么、一边转身指阮氏。柳升的目光则早已投向阮氏,并没有看面前的军士。
阮氏也不再多言,既然柳升看到她、必定能见面了。
但此时阮氏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坎好像在抽搐一样,脑子里也瞬间变得一团乱麻。本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可事到临头,阮氏仍然忧惧交加。
毕竟是背叛安南义军、背叛她的夫君,今天之后,她便没有了退路,恐怕要被很多安南人唾弃了。她究竟会是甚么下场、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心里充斥着未知的畏惧。
饶是如此,阮氏仍无法停止。有甚么在诱惑着她,又有甚么在逼迫着她。或许她早已没有了退路,与其选择已知的“自裁明志”、或是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侮|辱,还不如选择未知。
她纠缠不清的心头,闪过许多零星而混乱的念想。偶尔之间,她又在安慰自己:柳升懂得内疚,多半是个重恩义的人罢?
柳升的声音问道:“你们不是离开清化了,夫人为何在此地?”
阮氏如梦方醒,答道:“说来话长。”
柳升镇定地点头道:“你且在军中等着,此战之后再说。”
阮氏急忙说道:“柳将军要当心。我听见平定王黎利与人商议,他们想诱敌深入,在松来河烧掉一座桥、设计伏击谋害柳将军……”
柳升吃了一惊,瞪眼看着阮氏。
阮氏还想说她听到柳升有危险,心疼他、因此辗转难眠之类的话;但是眼下周围还有别的人,她一时间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来。
旁边这条河就是松来河,但黎利所言的一座桥、阮氏还没看到。她从东边绕过来的,路上迷路了一阵,好不容易才被明军斥候捉住。
柳升看着阮氏沉默了片刻,又转头观望着远处腾起的尘雾。他终于对身边的人说道:“派人去传令,前锋诸部追击叛军,不得过河。”
“得令!”一个甲胄齐全的汉子抱拳应了一声,拍马离开了。
柳升又下令,叫阮氏身边的两个明军军士照看她。他随后“唰”地拔出了佩刀,喊道:“杀!”
阮氏等急忙让到了路边,大路上马上响起轰鸣的马蹄声,一大群铁骑向南涌去。阮氏犹自看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柳升,他的身影十分雄壮,跑起马来背上的斗篷随风飘起、姿势甚是矫健。
她观望了一会儿,也踢马跟着大股骑兵向前走。旁边的两个骑士,也没有为难她,虽然其中一个汉子劝了一声、说话却十分客气。刚才阮氏与柳升的谈话,两个军士也应该明白她与柳升有关系。
几个人远远地追着前边的那些明军步骑,一路上看到了许多安南人的尸体。有个人还没死,他蜷缩在路旁,伸出血淋淋的手,用安南话求救。明军军士听不懂,完全没有理会。
阮氏却不断回头看,她似乎在确认,那安南兵的眼神、并没有认出她也是安南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忽然笼罩在阮氏的心头。
大伙儿离松来河并不远,不久阮氏便看到了河面,也看见了河上的一道拱桥。明军步骑已到了北岸,但都在河边停止了前进。
阮氏赶到河岸,从人群里寻见柳升的旗帜,又看到了柳升的身影。她观望桥上,只见两个拿着盾牌的明军步卒、正在小心翼翼地走上拱桥,他们扶着栏杆往下察看着甚么。
就在这时,对岸的草丛里露出了几个人来,他们陆续将弓箭上的油布点燃了。片刻后,几枝火箭飞到了空中,随着几股黑烟的轨迹,火箭准确地钉在了拱桥的侧面,火势立刻开始扩散;那地方好像浇上了火油。
火势烧了一小会儿,忽然“轰轰轰”几声巨响,桥梁中间大火冲天而起,藏在里面的油罐子骤然燃爆,拱桥随即笼罩在大火之中。那两个明军士卒转身便跑了回来。
河岸上的明军将士一片哗然,到处人声嘈杂,都在观望着桥上的火光。
人群里的柳升,回头过来,发现了阮氏。柳升用异样的目光看了阮氏一会儿,接着转过头去、久久凝视着渐渐在坍塌的桥梁。
岸边吵闹非常,但战事仿佛已戛然而止。刚刚赶到河边的明军将士,似乎并没有准备舟桥,现在眼看桥梁被毁,无数人马便被河流阻挡在了北岸。
那晚上黎利不仅谋划了这个计策,似乎还认为明军一定会上当、柳升会亲自过河,说得是有理有据。但阮氏仍旧无法断定,事情是不是那么神奇、黎利真能料事如神?
若无阮氏告知,柳升会率军仓促冲过河吗?阮氏无法预料。或许,只有此时还久久望着火光的柳升、才知道他自己心里的判断。
……柳升军在松来河边择地扎营,等着前锋调来船只架设舟桥。此役明军连破三座敌寨,却未能趁势追击。
大军渡过松来河后,沿途又遇到了多次小股叛军的袭扰。柳升变得谨慎了许多,他率军一路缓慢行军,沿路派遣了许多小队到附近的山林搜索,确保没有陷阱和埋伏。
原本只剩一天的路程,大军走了数日才到达演州城。柳升在清化城议定的“半月内攻占乂安”的决定,至此已随风而去。
演州城早已变成一座空城,既没有敌军防备,也不剩多少东西,府库与粮仓早已被毁。明军直接进驻了此城。
黎利的多路小股敌兵,似乎已向西退却。那边多山、树林茂密,柳升决定暂且不予理会,仍以伪帝贼首陈季扩为征讨目标。
而今叛军似乎已不愿意与明军进行大战,柳升在演州便果断放弃了原先的部署,不再以快速进兵为要。
他一面派人去知会陈瑄的水师,从海路进入茶江、封锁茶江中下游;一面率陆师沿着平原地带,往西南方向进军,到达茶江中游后、循江而下。水陆两路对乂安城进行包抄合围。
乂安城位于茶江北岸。半个月之后,明军大军约两万众,陆师从乂安西、北两路靠近了此城。
攻城战并未发生,乂安城发生了兵变。几个叛军武将在城中埋伏、捉住了乔装成百姓准备逃跑的陈季扩,然后打开了城门投降。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间。黎利等叛军武将在茶江中上游、清化演州以西的大片山林里,仍然有兵力活动,并控制着大片地区。柳升若要对付这些分散的叛贼,那便麻烦了,他决定暂时停止用兵,而立刻派人北上、向张辅告捷。
阮氏仍在军中,已随军到了乂安城。
柳升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在军营里忙于军务,冷落了她很久。此时战事日渐消停,柳升才决定去与她见面。
阮氏住在中军行辕旁边,迎接柳升时,她显得忐忑不安。
俩人见礼罢,柳升被迎到客厅,他开口便问道:“你的父母兄弟尚在,住在何处?你有无子女?”
阮氏答道:“回柳将军,妾身无兄弟,父母都在河东(海阳)。夫君乃续弦,妾身成婚不久,尚无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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