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姚姬唉声叹气了一阵。
秦氏哭诉道:“我听说使船在港口被烧了,船上的人也被杀|死。我夫君却没在船上,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姚姬扶起她:“现在没人知道姚芳等人的下落,只能等消息。日本国与朝廷已断绝往来,且相隔数千里,着急也没有用。”
秦氏又哀求道:“妹妹让我见见圣上,求圣上派人去救他,他一定还没出大事。”
姚姬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姚芳是我哥哥,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们都很担心他。但是万勿如此烦扰圣上。”
“为何?”秦氏哽咽道。
姚姬的神情也很伤感,但她并没有哭,倒显得依然镇定。她打量了秦氏稍许,说道:“因为没有用。日本国不归朝廷管,那边的人也不听圣旨,不然他们怎么敢烧|杀大明的使船?我们若去强求圣上,除了让他烦恼,还能有甚么用?”
秦氏怔怔道:“皇帝也救不了一个人吗?”
姚姬道:“如果真有办法,不用我们去求,圣上看在姚家的功劳和情分上,自然会办;如果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不管怎样,仍是于事无补。再说两国交战不是儿戏,永乐朝征安南国之役,国公也能殒于赴任之中,战场上的死伤更是成千上万。要是再以这样的私事为难圣上,不见得有好结果。”
秦氏浑身一软,泪眼婆娑地说道:“怪我不识大体。”
姚姬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对你来说,相当于天塌了,此时识不识大体并不要紧。可是我们心里得有数,这不是能强求的事。嫂嫂且回去等着,我自会想办法,时机恰当便在圣上面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急匆匆走到了殿门口,说道:“贤妃娘娘,圣上驾到!”
“先去迎驾罢。”姚姬看了秦氏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并未多言。
俩人走到庭院里的一道走廊上时,秦氏见到了一个身穿红色团龙服、头戴乌纱帽的魁梧男子,她心里明白,这便是小姑子的男人、当今皇帝朱高煦。
她们俩一起跪伏在路上,向皇帝行大礼。
朱高煦走过来,弯腰将姚姬扶起,又转头看了秦氏一眼:“都起来。”
秦氏起身时,又瞧了朱高煦一下、发现他也正打量自己的脸。秦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估计是红的,便立刻垂下了头。
“她是臣妾的嫂嫂秦氏。”姚姬的声音道。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说话很简短:“先进屋去罢。”
一行人回到了姚姬住的宫殿里。朱高煦在一把大椅子上坐下,招呼姚姬和秦氏道:“坐下说说话。姚夫人,令翁平夷侯(姚逢吉)可好?”
秦氏道:“回圣上话,家翁近日有些忧沉,用膳减少,应无大碍。”
她想起姚姬的话,要时机恰当才说姚芳的事。秦氏也不想添乱,忍着没有在朱高煦面前哭诉。
朱高煦一副感概的样子,道:“当年朕在云南起兵,用人最重要的是信得过,那时候能相信的武将、真的太少了,平夷侯算是一个。现在朝中的鄂国公平安,也得感激平夷侯,要不然平安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秦氏也不知道、为甚么皇帝忽然说起了姚逢吉。她以前居然没听过这些事,忽然觉得姚家真的是挺厉害的。
朱高煦又道:“当年姚芳也在暗中帮了我不少。那些峥嵘岁月里,朕常常在朝不保夕之中,真是难以忘却。”
秦氏听到这里不知道说甚么好。
朱高煦接着说道:“姚芳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姚夫人回去宽慰宽慰平夷侯,让他不要太过伤心了,现在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真的吗?”秦氏急忙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目前日本国正在与大明朝廷博|弈,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洪武朝时就得手过一次。博弈最好是尽可能地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底线等等。钱习礼等朝廷文武,当然不能随便杀了,日本人必定想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
秦氏关切地问道:“会被拷|打么?”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活罪怕是免不了,现在他们只要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秦氏忙道:“圣上说得是。”
朱高煦接着说道:“对于人|质,朝廷不能强|逼日本国就范。太祖皇帝便曾以征讨日本国为要挟,欲让日本国取缔倭寇、交出涉嫌奸谍活动的罪|犯,但没有起到作用。所以咱们只能用钱赎人。”
不知不觉地,秦氏竟然觉得越来越有希望了。
朱高煦的声音道:“咱们也不能以朝廷的名义赎人,否则会让日本人觉得奇货可居、提出让咱们更难以接受的条件。钱习礼是进士,姚芳的身份是富商,因此咱们可以设法向日本人传递消息,以钱家、姚家家眷的名义,提出用五百万文钱赎回一众人。这个钱实际则由皇宫内府拨付,如果日本人只对数额有异议,也是可以接受的。
钱习礼、姚芳等人只是去谈判的,也没干甚么坏事。日本人若是杀了,也起不到甚么效果,他们又缺铜钱流通,所以用铜钱交换、很有可能成功。”
秦氏急忙跪倒在椅子前面,叩首哽咽道:“圣上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朱高煦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好言道:“快起来,这也朕愿意办的事情,但凡有法子,朕定会尽力。”
秦氏继续拜道:“妾身叩谢皇恩。”
她起身时,见姚姬的目光正在朱高煦脸上,她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朱高煦轻轻点了一下头。
秦氏见朱高煦看姚姬的神色,忽然想起了姚芳待自己,隐约有相似之处。秦氏感觉得出来,姚姬还是很得宠的。
朱高煦说完了话,便道:“贤妃好不容易与娘家的人说说话,朕明日再来。”
秦氏立刻道:“时辰不早了,妾身不便在宫中久留,这便请旨辞别。”
姚姬道:“那嫂嫂得空闲时,再来宫中见面。姚芳有任何消息,我会派宦官去娘家,告诉嫂嫂。”
秦氏再次向皇帝、贤妃道谢,然后坚持要走。姚姬便派人送秦氏出去了。
秦氏一路走出北安门,重新上了马车,一时间觉得心情比之前好受了很多,至少真的有了希望。因为皇帝不是说的场面话,他把怎么营救的具体办法都说得很仔细,而且听起来很可靠;秦氏当然能分辨,皇帝是认真在对待这件事。
有了这次经历,秦氏也发现,今上的名声不太好、纯属误传,实则他待人相当温和,根本不是个嗜杀暴|戾武夫;只要亲眼见过皇帝的人,便会明白他是个很沉着、得体的明君。
大明春色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东角门上
御门听政结束之后,大臣们差不多都离开了奉天门。翰林院当值的几个官吏、暂且没有走。除此之外,那天朱高煦召见过的三位重臣也没有离开御门,他们似乎还有甚么事。
朱高煦看在眼里,仍起身离座。他走出北边的一道门,才转头对身边的太监王贵道:“去叫齐泰等三人,到东角门见面。”
王贵应答一声,便转身走回御门去了。
皇帝上朝之后,如果要找个地方与心腹大臣密议,还真的只有奉天门两侧的角门比较近。
当年建文帝召黄子澄等密议削藩,据说就在东角门,原因估计也是因为离御门近。不过奉天门这边有东、西两道门,朱高煦总是选择东角门,便是因为有建文的先例了。导致皇位换人的“靖难之役”,似乎让朱高煦隐约有种警醒感受,提醒着他、办事情仍要充分考虑后果。
他站在楼阁上,望着大片宫室重檐顶等待。
接着那三个人便上楼来了。君臣见礼罢,胡濙率先说话:“永乐初官军征安南国,大战之后有一些安南士人到皇城请愿,请太宗皇帝将安南国纳入大明。据臣所知,这件事背后是新城侯张辅在办。当时朝中很多文臣劝阻太宗皇帝,但因张辅等人造了声势,后来朝廷仍决定增设交趾布政使司。”
朱高煦耐心地听着。
胡濙停顿了一会儿,沉声道:“当此之时,若是让钱习礼的家眷、带上钱习礼的衣冠,到千步廊上哭一场;再怂|恿国子监和行人司的官吏士人请愿……那征讨日本国的声势,便与此前大不相同了。钱习礼会试之前,曾在国子监读书,有很多熟人的。”
朱高煦微微有点诧异,立刻看向胡濙。胡濙也闭了嘴,一脸严肃地将腰往下一弯。
这件原本正大光明的事,忽然在这阁楼里面笼罩上了一层阴|谋的意味。不过经胡濙这个文官老油条的提醒,朱高煦也认为舆情似乎是可以改变的。
胡濙没有听到朱高煦的回应,便知趣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时高贤宁的声音道:“圣上明鉴,朝中不乏想要逢迎圣上的官员,可他们又怕被同僚鄙夷。待钱习礼家闹事之后,征讨日本国再行第二次廷议;那时齐部堂、胡部堂、臣等提议征讨日本国,守御司左使侯海、右使钱巽、兵部侍郎裴友贞等也会主张用兵,这回必有许多官员附议。”
朱高煦听到这里,心头渐渐有点激动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新政、似乎有了一些文官的认同支持。
毕竟按照传统的观念,开疆辟土的动机、应该是占有和“王化”能够耕种的土地。开辟日本国之地,显然不太符合这种理念;因为相比贫瘠多山、路途遥远的日本国,朝廷扩张耕地,最好的方向是辽东。所以齐泰胡濙等人支持对日开战,便说明、他们很可能也愿意支持朱高煦的新政。
朱高煦踱了两步,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朕下午问问守卫洪武门的是哪个人,得给守门武将的上峰打个招呼才行。”
三人一起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心情渐好,便多说了几句话:“等朝廷得到更多的白银,朕要下旨全国实行白银管|制,以律法的形式规定私人不准收藏银锭,银首饰的重量也要有限制,严重违法者没|收财产流放辽东。从日本国、大明各布政使司开采的银矿,应全部用于铸币。不知到时候,那夏元吉对此有没有异议。”
高贤宁立刻说道:“夏部堂不会反对铸币,因为没有比宝钞和铁钱更糟糕的钱币了。”
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以大明朝宝钞的贬值速度、信用丧失,以及各种货币问题,全国早就应该经济崩溃才对。然而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以及实物税收的制度,让大明的经济有种百毒不侵的特点,只要没有大面积的灾害、朝廷便能运转良好。
各种严重的经济问题都扛不过来了,只是铸币国策,户部应该觉得没甚么要紧。
这时齐泰说道:“此次远征日本国,朝廷应汲取元军的教训。当年元军登岸后,主力大战谈不上战败。元军的问题是进展太慢、无法以战养战,又没有事先准备完备的粮道,以至于粮秣不足难以久持;之后元军只得退兵海上,又遇到了大风,方致惨败。”
朱高煦道:“齐部堂言之有理。”
齐泰又道:“兴师动众、劳师远征,谈奇袭已不可能。臣主张,出兵前先准备好粮秣,可下旨朝鲜国,在釜山设立仓库,限期准备好军粮。官军亦应先往釜山海运更多的火药、炮弹等军需。
大军登岸之前,先派兵占领壹岐岛;接着在对马岛、壹岐岛二地兴建仓库,以便在前线官军缺粮之时、从最近的地方调运粮草。登岸攻打的地方,‘筑前国’博多港附近仍是首选之地,此地离朝鲜国釜山镇的海路最近,可保大军粮道无虞。”
齐泰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不管战场在何处,两国终将一战;官军仍需先击败日军主力,才能占据石见国。我朝出兵攻打,则可选择有利战场。臣认为筑前国是最好的地方。”
朱高煦很快便赞同:“照目前的形势,确实要动武才能解决问题。主力会战是效率最高的战争方式,时间也最短。咱们先准备战事,也好让日本国室町殿确认战争消息,有时间调集人马。然后咱们将其聚|而歼之。”
他想了想,又沉吟道:“周全万良等在对马岛使用了大量火器,日军能不能因此了解到、大明官军的装备和战术状况?”
齐泰道:“室町殿是否重视这些具体情状,臣等也不好猜度,不过日本国必定有人知情了。彼时官军的战船不多,无法将对马岛围困,只聚集兵力清剿了前港的倭寇船只、以及宗氏守军。一些日本船从后港、或是西边的浅茅弯逃往本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朱高煦若有所思道:“兵部仍需召集更多文武进行商议,制定各种应对战术,以供前线主将参详。”
齐泰抱拳道:“圣上不必太过忧心。大军聚集之后,如何列阵、如何攻防,战策皆受诸多旧习影响,无论哪国想要一年半载之内改变、不太可能;临时改变,反而会造成大军各部军令不通、人马混乱。臣断定,日军不会有新招数。”
“齐部堂说得有道理,不过多加准备,总比用将士性命去试错、代价要小。”朱高煦道,“此役只可胜,不可败!”
三个大臣立刻躬身道:“臣等定尽力谋划,不负圣上重托。”
君臣数人密议了一阵,几个大臣便告辞离开了。朱高煦没有立刻下楼,继续留到了最后,他独自站在窗前思索了许久。
形势渐渐开阔起来,诸事也将很快进入无法回头的轨道。朱高煦却发现自己一点纠结也没有,完全是明智的决策,只觉一切十分通畅。
不管日|本国做没做错,朱高煦认为这场战争都无法避免,他总会找到名义用兵;除非室町殿直接投降,称臣纳贡、接受驻军,并割让石见国银矿。
如果以仁义道德来判断,这场战争似乎是不义之战。然而朱高煦站在另一种角度上思量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日本国在某些关键时期,只要稍有优势,便会想方设法对宗主国进行压制和破坏,没人理会是否不义;因为日本国周边是一个大国,强盛的大国在侧、显然对他们有威|胁。打|击削弱宗主国的国策,才符合他们的本国利益。
相反大明朝君臣也理应认识到的,周边有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独立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隐患。以长远计,必须要对其进行控制、以防不测。
历朝历代的帝王、通常不认为孤悬海外的国家有危险。那是因为上一次技术的革命(农业),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人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世上发生了甚么巨大的变化。也没有人能认识到,在技术革命时期、可以凭借先发优势以小博大的残酷现实。
朱高煦当然很容易就能“回忆”起来,下一次技术革命,正面向着大海方向。航海适应那时的技术阶段,海权国家反而据有优势,而非耕地多寡。
所以正值王朝上升期,大明有着绝对优势之时,便一定不能心慈手软、自我麻痹。文明盛衰,如春秋季节轮回,总有衰弱的时期;强盛时若不积极进取,世人必然要受到物竞天择的天道惩罚。
朱高煦在阁楼上,一边思考、一边往北面观看着。在一片琉璃瓦的宫殿后面,后宫里住的是一群软弱而美丽的妇人。但他站的地方,宏伟的三大殿、仿佛正宣告着天地间的强|权。对于从这里策源的大事,朱高煦此时没有半点后悔、半点动摇。
大明春色 第七百九十三章 粕屋的小屋
博多似乎发生了一些大事,但姚芳所知不全,他已经在大内胜家里的一间小黑屋里、待了许多天。
日子十分难熬,除了日复一日的无聊,饮食也不太习惯,主要是吃不饱。
姚芳面前的一碟腌萝卜、一碟小鱼干,以及一碗米饭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又提起水壶倒了一碗白水,将粘在碗上的几粒米饭也涮干净、然后当作汤喝了下去。
就这么点食物,姚芳的肚子完全没有感觉。但是他不好说甚么,毕竟处境如此,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躲,大内胜已经对他不错。
姚芳吃完饭,把碗筷都放在了门口,碗筷干净得就像洗过一般。然后他继续坐着发呆,想一些事。至于他为何会沦落在此,他已经把当初的情形、前因后果都回忆了很多遍。
当时姚芳与使节钱习礼等人、都住在一个叫毛利贞长的日本武官安排的院子里,而这座城的名字应该叫粕屋郡。姚芳需要私下见一些人,包括相识的日本人大内胜、以及庆寿寺派过来的一些汉人和尚。
因为城里没有寺庙,姚芳也早就与那些汉人和尚失去联系了,无从着手。所以他确定目标,想先私见大内胜一面。
他先做了一些准备,然后向院子里的日本人提出要求,想拜会一些当地的官员、代替钱使君送点见面礼。日本人同意了姚芳出门的要求,并派了一个日本侍卫跟随;毕竟姚芳等人当时并不是囚犯。
于是姚芳利用这个机会,带上一个随行的翻译,拜访了粕屋郡的一些武官,送上包括铜钱在内的礼物。通过此行,姚芳知道了大内胜的住处,但并未上门拜访。
找准地方后,姚芳在当天半夜换了一身日本庶民的衣裳,翻墙离开了院子。对于曾经干过锦衣卫奸谍的姚芳来说,这种防卫程度的院子拦不住他。
等到次日一早,姚芳见到大内胜出门时,找了个地方、假装是路人从大内胜旁边经过。之后大内胜很快独自返回来、与姚芳见面,立刻告诉姚芳不要再返回住处,应找个地方躲避。
姚芳相信了大内胜的话。一则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二则大内胜没有必要欺骗他。
接下来姚芳就到了这个黑屋里、位于大内胜家的后门附近,一住便是很长时间。
大内胜透露了一些消息后,姚芳顺口许诺了两百万文钱,只要大内胜帮助他逃出粕屋郡、返回对马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响起了“笃笃笃”几声。姚芳急忙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一看,看到站在外面的人竟是大内胜本人,姚芳立刻开了门。平素送饭收碗的人,并非大内胜,而是一个老头。
房门一开,大内胜立刻侧身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
姚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内胜了,上次交谈,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那次大内胜告诉姚芳,使船已被烧毁、船员被杀,钱习礼等人都被室町殿的人抓走了;这也是姚芳能躲在这里,那么久不敢动弹的原因。
大内胜带来了纸和笔,这是俩人进行交流的方式。大内胜会说一点汉话,但是发音困难。很奇怪的是,只要写下来、最好用文言文,俩人就能很容易地理解对方的话了;就算有些用词顺序上的怪异、比如大内胜写的动词有时在句末,但并不影响阅读。据说是因为日本国的古书是用文言文记载的。
大内胜开口道:“幸会。”
姚芳也简单地说道:“好久不见,幸会。”
于是俩人在一张破木案两侧,各自跪坐下来,展开纸墨,开始“交谈”。
姚芳权衡了一会儿,便在纸上写了一番话,大意是:每隔三五天,有个穿木屐的漂亮妇人、走后门出去,一般是上午出门,下午回来。
大内胜写了一番话,姚芳也读懂了意思:那是我的妻子,她出去、与筑前国守护代陶氏幽会,我早就知道了。
姚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惊讶的不是大内胜这个光头有妻子,在日本国和尚也可以娶妻,大内胜至今应该还挂着寺庙的职务;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内胜知道了那样的事、居然无动于衷。
大内胜看了他一眼,又写了一些字。
前任室町殿征夷将军足利义满时期,足利义满为了有效控制寺社的势力,带领许多武将出家,进入寺社。在将军的号召下,筑前国的许多武将也出家了,大内胜便是其中之一。在大内胜寺庙生活的那段时间,陶氏勾|引了他的妻子,关系便持续了下去,一直到现在。
姚芳:阁下不是大内家的人,陶氏怎么敢做这种事?
大内胜:陶氏也属于大内氏的支脉,他们在周防国和筑前国的势力很大,我现在也属于筑前国守护代部下。而且我的妻子似乎是出于自愿。
他写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有羞|耻、苦闷,俄而又露出了忍耐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大内胜看了姚芳一眼,继续写了一番字,大意是:我与家督大内盛见的血缘也很远,如果得罪了陶氏,官职与俸禄都会不保,难以生计,恐怕只有自杀一条路了。
姚芳想了想,不再“谈论”大内胜的私事了。
姚芳:为甚么毛利贞长,不逮|捕杀掉钱习礼等人,而要等几天?
大内胜:烧使船、逮钱习礼的人(原句:船焚人逮者),都是室町殿派来的,并非毛利贞长或大内家的其他人,等几天、便是在等待室町殿足利将军的人马。
家督大内盛见并不愿意与明国为敌,甚至主张恢复前任将军的政策,继续与大明进行勘合贸易,并利用控制下的周防、筑前两国港口,开放贸易致富。但是大内家不能违背室町殿的意志,更不能被所有守护大名敌视,所以选择了听从室町殿的命令。
于是大内家只负责稳住明国使节,接下来的事、听由室町殿的人处置。
姚芳读完了大内胜写的内容,心头冒起了一股无名火。毕竟大内盛见的家臣毛利贞长,不仅欺瞒了钱习礼等人,而且说了很多好话,结果全是虚伪的谎言!
如此不作痕迹的欺骗,让姚芳对大内胜这个日本人、也不禁生了疑。但姚芳想想,自己这么久都没事,好像大内胜并不想出卖自己。
那么大内胜为了甚么冒险?姚芳此时已不敢相信、其中原因是所谓萍水相逢的友谊。姚芳很快想起了,自己许诺的那两百万文铜钱。
姚芳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按理风头已经过去,姚芳留在这里越久、大内胜的风险也越大,大内胜为何还不想办法把姚芳送走?估计还是怎么收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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