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听罢没有回答。
那水壶里的水、起初应该就是热水,很快就开了。他提起水壶,往紫砂壶里倒水。几案上放着各种茶具和大小杯子,正是功夫茶的器皿。
妙锦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生性淡泊,最不愿争宠。”
朱高煦听罢,很快便明白了个大概,遂点头道:“妙锦若有此意,我便依你。”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朱高煦随意地捣鼓了一阵,便端着一盏倒满茶水的白瓷小杯子、递了过去,说道:“小心烫。”
妙锦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拈住,说道:“我常觉得,高煦不像是皇帝。”
朱高煦道:“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妙锦轻轻抿了一口,“潮州茶。”
朱高煦笑道:“不愧为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妙锦随口道:“高煦不是爱喝云南茶吗?”
朱高煦道:“我不讲究,以前是因为在云南就藩,入乡随俗罢了。”
妙锦放下了杯子,说道:“高煦本是驰骋沙场之人,如今却困于宫闱之中。我方才察觉,你似乎感到日子沉闷?”
朱高煦摇头道:“如今我在京师,比较符合身份。盛庸的奏章里,有一句‘提擎纲要’,很有意思。大明朝廷有一千四百多个县,我要是常在外面晃悠,作用也是杯水车薪;天下有无数的不公、无数的苦难,皇帝如果对具体的事件亲力亲为,必定南辕北辙。唯有从制度的高层设计上作手,皇帝才能最大地尽到本分职责。”
他接着笑道:“再说宫中锦衣玉食、美人如云,好像也没甚么不好。”
妙锦的神情渐渐恢复了几分敬重,她轻声道:“圣上的大舅曾说你行事乖张,我倒觉得挺沉稳。”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若非父皇驾崩;母后一薨,大舅就该入土了。他能好吃好喝活到现在,朕没觉得对不起他。”
这时外面传来了鼓声,酉时已到了。朱高煦双手一拍大腿,人便站了起来。
妙锦屈膝道:“圣上先回乾清宫,臣妾随后便走。”
朱高煦觉得此刻的气氛、微微有点尴尬,他心道:今后轮到妙锦侍寝的日子,才让来柔仪殿或东暖阁。.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二十六章 淑妃的旧凳
天边凝固着几缕晚霞,与地上静谧的黄瓦红墙、恰似融为了一体。
西六宫的淑妃宫中,砖石地面上没有灰尘,必定每天都有人打扫;地上却仍然落了许多枯叶。朱高煦踩在枯叶上,能清晰地听到“咔支”的声音。
前面的路上,杜千蕊带着一队随从,终于来迎接了。她伸手拂了一下鬓发,稍稍整理妆容,便上前屈膝执礼道:“臣妾迎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免了。”朱高煦随和地说道,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杜千蕊站直身体,说道:“方才臣妾还在厨房里呢。时辰没掌握好,以至此刻匆忙。”
朱高煦道:“你还亲自下厨?”
“圣上不是夸臣妾手艺好,说得是实话罢?”杜千蕊微笑道。
朱高煦忙道:“当然是实话,淑妃受苦了。”他一边说,一边握起她的手来看。他又道,“今年别再顾着下厨,养好身子。”
杜千蕊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略带娇羞的喜色,纤手从他手里拿开后,便轻轻捧在了腹前。她的身孕已有几个月,但至今竟然也不是很明显。
“佳肴已经做好了吗?”朱高煦问道。
杜千蕊道:“回圣上话,还有个炖菜,我叫宫女瞧着火候,还得稍等一阵。圣上先到里边歇着,一两盏茶的工夫,便可以用膳了。”
朱高煦与她一起,走进了一间宫室。他正想走向一把椅子,却忽然发现几案旁放着一条旧凳,便觉得有点稀奇。
这屋子他多次来过,记得此间原本没有这条凳子;何况它与别的家具格格不入,显得很陈旧。那是一条木料骨架的方凳,中间用竹篾编织的椅面,这会儿上面还铺着一副精细丝织的蒲团,便反衬得凳子本身更加粗糙陈旧。
“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走到那凳子旁边,在上面坐了下去。四平八稳感觉挺扎实。
杜千蕊掩嘴笑了一下。
朱高煦不解道:“怎么了?”
杜千蕊道:“臣妾忽然想起,瞻壑很像圣上。但凡看到没见过的东西,不管那东西是否有趣,他立刻就会有兴致。不留神便觉得有趣。”
朱高煦笑了一声,问道:“可千蕊不觉得,这条凳子在这里、有点格格不入吗?”
杜千蕊随口道:“卖相是不太好,不过它是柏木做好、铆接而成,非常结实。已经近二十年了,只换过凳面上的竹篾。这种木料就算用一辈子也不会坏。”
朱高煦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一副耐心的模样:“看来它真是有点来历。”
杜千蕊似乎想起了甚么,神情微妙地变化着,眼睛也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雾气。她应该有点犹豫,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就此打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这条凳子是我大概九岁的时候,姆妈……母亲找来木匠做的。我第一次离家,
说的是要卖给南昌府的一个大户人家做妾。虽说不是明媒正娶,母亲也觉得我算出嫁,想方设法才准备了一点嫁妆。
那时有三样东西,一只木箱子、一条柏木凳,还有一床棉被。另外两样早已丢失了,只剩这条凳子。它很好携带,即便是坐船坐车,也能用得上。几经辗转跟着我到了京师,在教坊司、富乐院放过。后来我又托弟郎从富乐院的熟人那里取走,放在了弟郎的住所……”
朱高煦的情绪、也随之变得有些沉重,并且五味杂陈。想想当年父皇为郭薇置办的嫁妆之丰厚,对比杜千蕊所谓的嫁妆,简直差别太大了。
“我不该说这些的。”杜千蕊小心道,“圣上出身尊贵,听这些鸡零杂碎的事,不高兴了罢?”
朱高煦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捧住了杜千蕊的小手。他想了想道:“下个月就是中秋节,宫中会有家宴、赏月等节目,朕派人把你的母亲接进宫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杜千蕊轻声道:“圣上待臣妾真好。不过您可定要记得,也须请皇后家、皇贵妃家,还有贵妃家的老夫人进宫。别的妃子,或是母亲不在了,或是离得太远,没有请到倒也情有可原。”
朱高煦点头应允。
在杜千蕊这里的所谓鸡零杂碎事情,反而常能让朱高煦感觉到家庭的气息。或许他本来也有过底层平民的经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共情能力罢?
杜千蕊摸着手腕上的和田绿玉镯子,柔声道,“圣上送我的聘礼,便很贵重。我差点辜负了圣上的心。”
“那不是聘礼。”朱高煦道,“我好像没给你们家聘礼。当时封你为汉王府夫人时,人在云南,大战在即,这事儿便省掉了。”
杜千蕊忙道:“臣妾如今贵为皇妃,还要甚么礼?臣妾每次遇到甚么不顺心的事,便会提醒自己,遇到圣上赐予荣华富贵,又用心待我十年如一日,应该非常庆幸才对。然后甚么都能忍耐了。”
朱高煦好言道:“我会一直如此待你到老。”
杜千蕊的上身轻轻倚靠了过来。
朱高煦沉默了一阵,神情复杂地说道:“大明朝的富庶繁华,所谓太平盛世,只限于财赋集中的大城。广阔的村庄,真的是太穷了。朕估计,许多家中,全家便找不出一样像样的东西,唯一值钱的估计就是一点口粮。”
杜千蕊附和道:“可不是?以前我们那个村子里,有一户家里,连一只完好的碗也找不到,据说亲朋都不好在他家吃饭。”
俩人沉默着坐了一阵,朱高煦有些走神。
他知道均富的做法,应该没有可行性,汉代的王莽已经试过,完全失败;这就是人的自利本性罢。王莽只是造成了秩序崩坏、各方冲突加剧,然后产生一些新的高门大户。务实的目标,或许只有成倍数地提高财富总量。
而要从根本上提高生产,依靠农耕方式不可能有本质改变。只能选择所谓的“新政”,向工业、甚至对外贸
易掠|夺靠近;而以后的神州大地,便充当的是被掠|夺的角色。哪怕新政成功,也会影响朱家子孙的皇权。孰轻孰重,他从来没有仔细精确地权衡过利弊,但下意识里、应该已经选择过了。
然而新政真的能成功吗?时不时地、朱高煦的信心也会有所动摇,就像在险恶的战场上,他也经常对自己的决策产生质疑。
偶尔会发生沮丧的情绪占据上风,他便有点消极,心道:不让庶民见识到、大城池里的地主大户们究竟过着甚么日子,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一种法子。大明朝官府限制百姓离开本乡,想来也不无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走到了门口。杜千蕊下意识地放开了朱高煦,坐正了身子。宫女道:“恭请圣上、淑妃到饭厅用膳。”
饭厅里的圆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这是太祖定下的皇帝日常饮食规格;这顿饭最有规格的地方,是皇妃亲自下厨烹饪。桌子上有朱高煦爱吃的海鱼,炖肉、炒肉,还有一大碗青菜豆腐汤配蘸水,另有一壶酒。从隔间里试吃的人、到周围服侍的宫女,至少有二三十人。
朱高煦真是有点饿了,享用到美味的食物,总是能让人身心愉悦。很快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俩人用膳之后,天色还没完全黑。朱高煦便陪着杜千蕊,在淑妃宫内、四处走动闲聊。
杜千蕊悄悄说道:“臣妾身体不便,今夜无法服侍圣上。臣妾平日留意了一下,淑妃宫有个女官长得不错,要不今夜让她过来?”
朱高煦摆手笑道:“不必了,朕就想你陪着,能相拥入眠也挺好。”
按照朱高煦登基以来、约定俗成的后宫规矩,妃嫔侍寝有一定的秩序。但真正让他吃不消的,倒是按照“周礼”、时不时让一群有封号的女官侍寝的安排,他感觉把自己坑了。或许,人总是在高估自己。
杜千蕊便道:“天黑了,时辰还早。一会儿臣妾换身衣裳,为圣上唱几段小曲。”
朱高煦道:“这节目不错,雅致。”
杜千蕊明亮的眼睛转了一下,“圣上要听雅曲?”
朱高煦笑道:“还是俗的好,照样能陶怡情操。我觉得你唱的戏,真的很专业。”
杜千蕊柔声道:“好罢,臣妾便挑一段戏曲,叫圣上能高兴一些。可宫中一时没有准备乐工,只能清唱了。”
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成队的宫女,她们正在沿着纵横的道路、陆续将路边灯台中的灯芯点燃。灯笼也挂上了各处固定的位置,在京师城内、皇宫之中,即便是夜晚也照样不会太黑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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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第八百二十七章 刘鸣奏本
武英殿内,正殿是最宏伟的建筑。
蓝天白云下,单歇山顶上的琉璃瓦、泛着绚丽的黄|色流光,檐木金龙彩画尽显尊崇,颜色鲜艳的天地恍若仙宫。上翘的斗拱,展示着某种雍容优雅的气质。
原本武英殿与文华殿、是对称的两座建筑群,功能也有类似之处。但万事总是在演变,而今的武英殿,已成为皇权之下、朝臣决策政事的中枢之地;而文华殿却是读书藏书的地方。便如同曾经的中书省,而今也荡然无存了。
在这里当值的内阁大臣,大多是各衙门的长官,有时是侍郎、少卿等次级长官轮值。大臣们不共决奏章时,并不会在正殿里聚集,而是各自呆在后面的廊房里,拥有独立的办公书房。
齐泰的书房便是一处套房,里面可以读书办公、待客,甚至有专供休息的卧房。就算他要在这里吃饭睡觉、甚至沐浴,都是可以的。武英殿有专门的用度供应,也有照顾他们的书吏、宦官,当然一切东西都相当舒适华丽,而且是公家开销。
书中自有黄金屋,所指便是位列九卿的情形罢。
这时有个低级文官走到了门前,作揖道:“恭请齐部堂移步正殿。”
齐泰手里拿着毛笔,抬头道:“‘贴黄’奏章送过来一趟就是了。”
青袍文官却道:“您最好亲自前去,诸大臣都快到了。”
齐泰听到这里,预感到有甚么特别的事。他不再多说,放下毛笔,站了起来。
正殿中,果然夏元吉、茹瑺等人都在了。齐泰上前作揖见礼,便从茹瑺手里接过了一份奏章。写奏本的人、是刚进京不久的行人刘鸣。
一个芝麻小官,考中进士没两年,似乎有幸在圣上跟前露过脸。
齐泰拉开来看,他先大致瞧了一下、估摸着刘鸣说的是变法,然后才从头细看。
毕竟是进士出身,这刘鸣写文章有些讲究。他先是引经据典,在史书上找到了很多变法、取得成功的例子,商鞅变法等等,接着化用圣人的片言只语,论述与时俱进的观点。再开始说本朝的事,夸赞大明太祖的成宪,使得数十年来、国家休养生息增加人口。然而时至今日,户籍、耕地、诸项现状都有变化,已到了变法的时候。
本朝要施行新政的风声,早已不是甚么稀奇事。但在奏章上明确地提倡“变法”、“与时俱进”,倒是头一份。不管刘鸣的长篇大论找了多少道理,也无论其文章如何流畅,也改变不了这份奏本激|进的主张。
“齐部堂以为,该如何批复?”夏元吉的声音道。
齐泰递还奏章,看了夏元吉一眼。瞧着元夏季意味深长的眼神,齐泰寻思:敢情有人觉得,刘鸣写这文章是我指使的?
不过也怪不得夏元吉,齐泰等几个汉王府故吏,早已被插上了“新党”的标。齐泰、高贤宁、侯海等,确实比较支持圣上施行新政,大家同朝为官,政见是藏不住的。
“内阁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还不得大伙儿
商议?”齐泰道。
他转头问高贤宁:“这奏章,圣上看了吗?”
高贤宁道:“圣上今年未曾离京,常亲自批阅奏章。刘鸣这份既非寻常的题本(各机构职权范围中、日常政务类报告),多半是先直达御前,然后才送来内阁。”
齐泰道:“既然如此,咱们照规矩办就是了。先内阁九人议决,再送典宝处;同时誊录副本,送六科房传抄,通晓诸寮。夏部堂以为如何?”
夏元吉想了想,无奈道:“到了内阁,要不以紧急奏章的样式办,要不只能如此。”
等九个中|央衙门的官员到齐了,众人便各自提出处理方案的主张,然后选出支持人数最多的主张,再呈递后殿的典宝处复审。
有人主张,刘鸣一个行人越权妄议朝政、理应严惩;有人主张批复“知道了”,表明朝廷不同意请奏的内容,但懒得动他、让他好自为之;还有守御司的钱巽,提议“准奏”。
守御司赞成新政,与其整个衙门的处境和经费有关。如果否定新政,守御司北署、南署的存在意义就没有了,南署耗费不小的财|政输入,也必定大打折扣。
让人们意外的是,守御司的主张无人支持,只有一个钱巽。
而齐泰、高贤宁两个所谓的新党,还有疑似新党的“二胡”,礼部尚书胡濙、翰林院学士胡广;他们居然一起支持“知道了”。于是内阁九人在极短时间内,便达成了决策。
事情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刘鸣的奏章、并非齐泰指使,这样的“真相”可能性极大;当然也不排除齐泰故意以退为进的可能,安排打头阵的人只是“投石问路”策略。
齐泰回到了书房,很快高贤宁便来了。
“你我身在内阁,贤宁平日要注意避嫌。”齐泰说道。
高贤宁用轻松的口气道:“满朝同僚,谁不知道咱们的师生之谊,怎么避也无用。”
齐泰看了他一眼:“有的是机会见面,在武英殿得注意言行。”
高贤宁也不再顶嘴,作揖道:“谨遵齐部堂教诲。”
他看了一眼书房里面的屋子:“下官瞧着里面有茶,齐部堂不请我喝一盏?”
这些口气、聋子也听得出来俩人关系很是亲密,或许真没法避嫌。齐泰起身道:“进来罢。”
书房的门开着,外面阳光明媚。只要有人进门,就能从光线明暗变化察觉;但里屋厅堂离门窗有段距离,只要留意谈话的声音大小,便有一定的私|密性。
高贤宁自己动手倒茶,径直说道:“这刘鸣与咱们不是一路人;与侯海、裴友贞、钱巽也不是一路人,但有结盟的迹象。”
齐泰不置可否,但心里很佩服高贤宁的头脑清晰,言简意赅便说到了点子上。
齐泰点了头,说道:“你我已位列九卿,还能做多大的官?刘鸣那等人不同,如今已无从龙之功的机会,熬资历
想做九卿大臣,熬到老也不一定。”
高贤宁冷冷道:“圣上欲行新政,还真的是个大好机会。刘鸣在安南国、日本国与侯海等人打交道,怕是结交甚欢。侯海等自诩汉王府故吏、皇帝心腹、伐罪功臣,苦于在朝中势单力薄,这可正好与刘鸣一拍即合。将来刘鸣若争到变法帅旗,不难拉拢到一干同窗同乡、或是意气相投的士人聚于麾下。”
他沉默片刻,又无不纠结地说道:“读书出仕,究竟是为了赈济苍生、还是升官发财,抑或都有一些?”
齐泰不动声色道:“并非所有士人,都像贤宁一样家境殷实富裕。京师大多官员仍是无权无势,领着微薄的俸禄,连吃饭穿衣都紧巴巴的。读书人不都是苦行僧,难免心存升官发财的念头,尝若士人全照圣贤书教诲,官道绝非如今之局面。”
高贤宁沉吟道:“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刘鸣的胆量。我看他在安南国、日本国提着脑袋办事,有过九死一生的经历,怕是看开了,很能豁得出去。”
齐泰忧心道:“主持新政的人,要是起初就抱着升官发财、党|同伐异的动机,对朝廷、新政必定不是好事。你我皆能看透一二,圣上岂能不察?”
高贤宁没吭声,似乎有点出神。过了好一会儿,高贤宁沉声道:“圣上是知道的。”
他的口气十分肯定,毫无猜测的意思,仿佛已然断定一样。
高贤宁道:“但这种人难得出现,须得胆大如斗、看淡生死,而有所私心欲|求,或可以容忍。下官预料,圣上真的敢用这个人。”
齐泰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略有失意地说道:“我是老了,已不能再为圣上前驱,报知遇之恩。”
高贤宁微笑道:“下官自觉年轻,但依然支持齐部堂的主张。朝廷从一潭死水,再到乱流纵横,皆非风水之道。终究得如齐部堂这般持重大臣,方为国士。”
齐泰猛然转过身来,说道:“我还是要进言圣上,提醒一二,以尽人臣之责。”
高贤宁想了稍许,点头道:“如此也好,让圣上清楚地知晓、齐部堂的心迹与主张,省得揣度之间有所出入。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万一圣上也有疏忽哩,臣子便该查漏补缺。”
他的声音稍小:“下官以为,最厌恶刘鸣的,怕不是咱们。高处都坐着人,刘鸣想带着一群人挤上来,哪些人最可能被迫让出位置?”
齐泰在椅子旁边,来回地缓缓走动着。
这时高贤宁的声音道:“学生该告辞了。”
齐泰便送高贤宁到门外,高贤宁再次作揖,然后转身离开。齐泰一边回礼,一边看到走廊上走动的官吏,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看着师生二人的动静。齐泰大方地向一个吏员点头致意,那吏员忙躬身遥拜。
房檐下的日影,与他刚回书房时相比已有不同。刚才师生俩待在一屋里的时间不短,不知不觉间就过了。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二十八章 辅佐之责
齐泰要觐见很容易。每日早朝、御门听政之后,皇帝不是在柔仪殿,便是在东暖阁;大臣们只要让宦官通报一声,一般都能见着。皇帝保持与朝臣的亲近度,有利于政通人和、不至于闭塞视听。
回想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在铲除敌首、宽容大多的分寸上,头脑清晰,层次分明。齐泰常常觉得,如果皇帝仅想做个明君、维持朝政,实在并非难事;今上甚至能逐渐拉拢大多文官,将自己描述为勤政爱民的尧舜之君,又如同唐太宗一般贤明。
除了皇帝本身的作为,最重要的是、大伙儿所处的世道很好。名正言顺的大明王朝开国方数十年,战乱逐渐平息,外无强寇,国内大体上风调雨顺,耕地充足;这是每个朝代最好的时期,太平盛世莫过于此时。
但今上显然不满于此。齐泰也情知,自己要回报今上的知遇之恩,光做一个忠臣不够。
齐泰在柔仪殿外的砖地上,恭敬地站了一会儿。司礼监太监王贵便回来了,请齐泰入内觐见。齐泰走过正大门,来到柔仪殿正殿的六扇门外,先在殿外叩首,然后再入内叩拜如仪;一切都是太祖定下的礼制。
穿着常服的朱高煦坐在一张大案后面,叫齐泰平身后,目光便在齐泰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齐泰说完礼仪套话,便没再吭声。
朱高煦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籍,人也站了起来,侧目看了王贵一眼。王贵立刻鞠躬一拜,招手让周围的几个宫女宦官一起退走了。
“好久没有与齐部堂这样说话了,相比台面上意思太含蓄的交谈形式,朕还是觉得推心置腹的交流更有用。”朱高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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