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回顾左右,目光从沈徐氏脸上拂过时,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闪烁、略带尴尬。朱高煦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不少很不严肃的白花花的画面。
于是这尊老爱幼、尊卑有序的气氛,在朱高煦的感受中,顿时笼罩上了某种荒|淫的意味。
而其中看起来最老的人,无疑是淑妃杜千蕊的母亲,但她的年龄应该不是最大。
杜夫人的头发灰白,面容枯槁皱纹很多。她外面穿着诰命夫人的绸缎礼服,但里面的交领竟然有个补丁、料子也很差。其内外服饰,就只有外面的礼袍很新,别的配饰与那身华服格
格不入。
但杜夫人肯定不缺钱,她有个皇妃女儿,住着皇帝赏赐给她儿子的大房子,由朝臣闻风丧胆、掌握特|权的锦衣卫北镇抚使杜二郎养着。不过朱高煦也知道有些人,就是杜夫人那样子,改不了一辈子省吃俭用的习惯。
杜夫人还在用方言唠叨着,很激动的样子,朱高煦大致听明白了意思:没想到老了,还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叫你弟郎回乡时,修葺一下杜家的祖坟。
其他几个诰命夫人出身都不错,内心应该对这样一个老妇有点鄙夷,但她们都不会表现出来,脸上带着客气尊重的笑容面具。毕竟这是皇家家宴,能坐在这里的既算亲戚、也不是一般人。
礼服的样式用料、只与品级有关,都是定好的礼制。但首饰里衬细节等地方,便有玄妙,贵妇们都在默默地攀比着首饰、甚至里衬露出那一点领子的料子和刺绣;只有杜夫人不用争了。
这时那桌上传来了一声轻呼,杜夫人忽然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一下子把酒水、全洒到了旁边黔国公夫人陈氏的身上!
陈氏的脸色一变,但刹那之间便收住了。周围的所有人纷纷侧目。
杜夫人慌得很,一边拿袖子给陈氏擦衣裳,一边竟似乎想要下跪讨饶。杜千蕊急忙双手按住她娘,向陈氏道:“沐老夫人,实在抱歉。晚辈这几天便亲手缝制一套新礼服,给您赔礼。”
陈氏立刻露出了宽容的微笑,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一点小事哪能劳顿淑妃?杜夫人、淑妃千万不要挂在心上。”
杜千蕊报以笑容,又好言安慰她娘,“姆妈别担心,沐夫人,人很好。我叫人给姆妈换一只酒杯。”
朱高煦的丈母娘徐氏道:“杜夫人养了如此孝顺的女儿,真是福气呀。”众人纷纷附和,气氛再次恢复了和气。陈氏也默默地掏出了一张非常轻柔的绣花手绢,自己擦拭着弄脏的衣裳。
鱼贯而入的宫女,将各种山珍海味摆上了桌子。教坊司的乐工也弯着腰进来了,在角落里准备乐器,宴席似乎还有歌舞表演。
朱高煦把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众人纷纷向上位观望,一些人陆续端起了酒杯。
朱高煦开口道:“皇室亲眷,齐聚一堂,朕倍感高兴,只愿家人、亲朋,乃至天下子民皆能团圆美满。朕为皇帝,自当尽力为之,祝诸位平安幸福。”
人们纷纷言称皇帝龙体安康,国家风调雨顺。
这时教坊司乐工的轻快曲子,适时地奏响了。一群打扮得就像嫦娥一般的女子、迈着小步走进了敞殿,挥舞着洁白的长袖,在殿中翩翩起舞。大伙儿一面欣赏歌舞,一面欢笑言谈,其乐融融。
今夜天气很好,殿外的夜空中,一轮圆月清晰可见。亭台上挂满了宫灯,仿佛无数明亮的星星一样,为那永恒的月亮装点。
朱高煦吃了些东西,也准备要离席了,剩下的时间由皇后主持,宾客们反而能少一些拘谨。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三十一章 贤父犬子
晚上秋月氏精心打扮之后,果然见到了那个曹公公,还从西边的城门进了皇宫。毛利贞长送到一座名曰“西安门”的城门外,便只能回去了。
各处城楼上的屋檐下挂满了一排排灯笼,今夜的夜景、比往常辉煌得多。宫廷中还有一条河,河边有很多宫廷女子在那游玩。
宽阔的砖地广场、点缀着烛火的巍峨宫殿,各种宏伟而美丽的景象,看得秋月氏目不暇接。
在此之前,她没离开过出生的“古处山城”,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宫城,也没见过如许多人在一起。在日本国,只要离开房屋低矮的小城寨,马上就是荒郊野岭、或是稻田村庄,哪里能和大明国皇城的热闹、相提并论?
那些女子三五成群,有的在点孔明灯,有的在往河水里放纸船,还有人在打闹。今晚根本没人管束她们。秋月氏兴|奋地看着各种亮闪闪的玩物,见那飞天的纸灯上写着五花八门的字,有“国泰民安”,还有“貌美如花”等奇奇怪怪的文字不一而足。
很快就有宫女留意到她了,秋月氏的打扮与宫女们打扮不太一样。
“你是外国人吧,听得懂官话吗?”有个小姑娘上来搭讪来了。
秋月氏微笑道:“我是日本国人,名叫秋月香织。”
小宫女又问:“真好听!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
秋月氏保持着笑容,但没有回答。
“我瞧你面善,给你一些东西吧,折好纸船点上蜡烛,放到河里许愿,听说很灵验。”小宫女把一张纸递给秋月氏,还给了她一只小蜡烛。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圣上驾到!”
人们观望之下,便看见了北边一大队人来了,其中有三座华丽的轿子。近处的宫女们都跪伏到了桥梁附近的路边,秋月氏被拽了一下,也跟着跪伏于地。
拿着黄色伞盖牌、提着灯笼的宦官宫女,以及宫人们前呼后拥的轿子陆续过去。秋月氏抬头看了一眼,见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似乎被掀开了一点,但没看清里面的人。
一些有身份的女子离开了队伍,在宫女的簇拥下、也加入了放灯的人群。而三座轿子则朝南面的城楼去了。
过了一阵,皇帝好像坐到了城楼上。秋月氏眺望了一番,虽然灯光很多、但距离太远了,实在没看清那个皇帝究竟是甚么样子,只能隐约见到上面的黄盖、椅子上的人影。
这时空中的光线骤然一明,烟花的爆裂声也随之而来。人们纷纷抬头观望,一道道绚丽的烟花、便在空中绽放开了。一些人顿时欢声雀跃。
秋月氏也捧着手,开心地观赏着五颜六色的漂亮夜空。她也觉得奇怪,明明是个陌生的地方,但很快就能让人适应。在这样的大城里,即便是夜晚、也完全没有孤寂黑暗的情状,灯火反而让景色有一种与白天不同的美妙。
……张盛搜捕中秋节的盗贼时,在一家当铺、竟有意外的收获。
他在附近的当铺里,发现了一只宋代官窑的瓶子,觉得眼熟,当时就给收缴了。过了两天,张盛才查出,以前抄杨士奇家的时候,搜到过同样的一只瓶子;两厢对比,果然几乎一样。他又让精通古董的文官查验,确定这两只古董是同一窑出产的瓷器。
于是张盛逮捕了当铺掌柜,审问来源,顺藤摸瓜查到了瓷瓶乃从江西的当铺分号运来、已经是当死的古董。锦衣卫立刻派出人马,前往江西分铺。
杨士奇的独子杨稷,总算露出了马脚。过了几天,锦衣卫信使便从江西加急奏报,杨稷已被逮|捕。
废太子东宫故吏杨士奇出身贫寒,本人是个既守规矩又很谦逊的文人,颇有名望;其洞明世故,常能直言,为上|位者进了很多中肯的谏言。他自己大半辈子谨小慎微,儿子却完全不同。
废太子“非法登基”之后,杨士奇成为高炽身边的心腹谋臣,地位尊荣。其子杨稷也愈发嚣张跋扈,开始干一些欺男霸女的歹事。
杨士奇只有个独子,自己吃苦半辈子,便尽力让儿子锦衣玉食,打骂也舍不得下重手,且自然要想办法给儿子通融关系;杨士奇确实人缘很好,每次都能收拾烂摊子。却让杨稷愈发胆大。
有一次杨稷与人玩斗鸡赌钱,因为自己的鸡被啄死了,与人发生了一点小口角,竟然带着家丁把对方打得遍体鳞伤、活活殴|打致死。应天府将杨稷逮|捕归案,杨稷当众叫狱卒好吃好喝供着他,因为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出去了。
果不出其然,杨士奇与张皇后的亲信宦官沟通之后,应天府便巧做安排,修改了卷宗;刑部复议也假装不知。不到一个月,杨稷便回家了。
而那苦主王家的人,收了杨士奇一笔抚恤费被迫和解,受官吏遣送回乡。不料那王家新寡的媳妇连氏非常执着,竟拿着当年太祖皇帝发的《大诰》本子,一路到了京师,到刑部衙门擂鼓喊冤。
刑部便将连氏逮|捕入狱,既不问罪,也不释放,关到了朱高煦带兵进京那年、才被放了出来。她依旧在京师住着,时不时举着《大诰》拦轿喊冤。
太祖下旨印的《大诰》有一个神奇的功能,朝廷几乎每家都发过一本,并许诺庶民:遇到官吏欺压百姓、冤案等情状,任何庶民都可以拿着这个册子当路引用,直达京师告御状,大明皇帝必为民做主(太祖认为他的子孙后代,和他一样大|权在握);关隘守卫、巡检等人不得阻拦。
明太祖非常痛恨欺压贫苦百姓、贪赃枉法的官僚,曾经因为一两银子就把一个官员剥皮填草了。县衙门外告诫贪官的浮雕、官府大堂外的御制石碑文字,无不在展现太祖的政|治理想。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早已不是严苛刑罚的时期,只剩那本《大诰》、依旧如宪法一般有充当告状路引的功能。
但即
便新君继位,刑部也无法为连氏伸张正义;因为杨士奇被软禁之后,杨稷已经跑了。无须连氏伸冤,锦衣卫、三法司的人也在搜查杨稷。
那杨稷躲到了江西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又有杨士奇的一个好友庇护,锦衣卫查了三年都没查到。这回露出蛛丝马迹,纯粹是杨稷自己以为风声过了、跑到县城里典当东西。他一个过惯了好日子的纨绔子弟,估计忍受了三年粗茶淡饭的日子挺不容易的。
朝中闻讯杨稷被逮,立刻就有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的官员上书,细诉杨稷犯法三十余条。有各种各样的事,甚么调戏良家女子,打架斗殴,非法持剑,毁坏国营伎院公物(旧院、金陵十六楼等),闹市驰马,侮辱官员……实在是能犯的事都犯了,最大的一件还是杀人罪。
接着便有言官弹劾杨士奇,主要是谋|反罪、徇私枉法罪、收受贿|赂罪,以及一些逾制的可大可小的事。
朱高煦这时才知道,这个杨稷原来干了那么多坏事。很微妙的地方是,杨稷被抓之前,朱高煦完全没有收到过弹劾杨家父子的奏章。
朱高煦忽然想起来了,有一次他当着朝臣的面,随口说了一句“杨士奇贤明,朕不忍杀之”,大有过几年要启用的意思;应该造成了很多人的形势误判。
而最近锦衣卫忽然调集大量人马,快马直扑江西将杨稷捉拿归案,其阵仗很大,大伙儿似乎才如梦方醒!
洪武时期,官场就有人说高阳郡王狡诈,今日一看,臣僚们无不恍然大悟。
吕震张鹤等废太子时期的官员,也急忙上书痛陈杨士奇的罪状,恨不得马上与其划清界限。这让吕震在士林的名声一落千丈,因为永乐朝时期,吕震还因为与废太子关系太近,遭太宗警觉逮入诏狱反省。
朱高煦拿着一叠弹劾杨士奇的奏章,左思右想,决定堆到柔仪殿的一副架子下面,暂时留中不发。
永乐初年的血雨腥风、大明朝十余年间的两次大规模内|战,到此时余震才稍稍平息,朱高煦不能轻易再让朝廷兴起风浪。
他得让满朝官员真正相信,以前的仇恨已经过去了,他朱高煦绝对不会秋后算账。
次日御门听政的时候,朱高煦便当众说道:“杨家父子罪状,朕已知晓。从今往后无论多久,诸臣不得再提,违者严惩!”
许多官员都高呼:“圣上圣明!”其中喊声最大的,反而是积极弹劾杨士奇的官员。
朱高煦执政以来看了很多以前的卷宗,也大概明白本朝的立法、司法完全是两码事。立法量刑非常重,只要把杨士奇的事弄到明面上说,牵连很快就会扩大化,很多本身就有关系的人、都要倒霉。杨士奇是废太子的亲信,只要在洪熙朝做过官的大臣、有几个完全与杨士奇毫无关系的?
而这种莫名兴起的朝政风浪,根本就毫无益处。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三十二章 一个错误
在没有与任何大臣商议的情况下,朱高煦下令翰林院写了两道圣旨,其中一道送往刑部、大明央行、内阁宣读;另一道给行人刘鸣。
第一份是让央行的长官、或次级长官替代进入内阁决事,内阁扩充为十人;在刑部增设“工商法提举司”,长官为正四品提举,另有编修、参议等几个官职。
提举司负责修订工商法令,但每条法令通过,要经廷议决定。职权还包括复审各地的工商业、财产纠纷、借|贷等财富相关的案件。受刑部尚书薛岩、两个侍郎的节制。
第二份则是表彰刘鸣在日本国有功,将他调往刑部,升任正四品工商法提举司提举,主持立法。
上回朱高煦增设“大明央行”,并任命宋礼为长官,也是当场决定,没有与谁商议过。但这回,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
刘鸣那份主张“与时俱进”的奏本,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时间并不长,很容易便挑起了朝中大臣的敏感神经。夏元吉、蹇义、吕震、解缙等等一干文官,当天就表现出了对此事的抵触情绪。
至于前两天还有的“废太子”旧案的风波,忽然之间就被人们抛诸脑外。
次日御门听政时,蹇义便上奏:“行人刘鸣,武德年己丑科三甲进士出身,至今不过两年有余,或不能担当四品之职,圣上三思。”
朱高煦不置可否。
翰林院的解缙立刻站了出来,径直说道:“圣上,刘鸣此人既无资历,也不见有过人之才。不过是揣摩上意、阿谀奉承之辈,写了一篇奏本,便平步青云,走的是钻营的路子。朝廷一开终南山捷径,上下诸官皆效仿之,岂是好事?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顿时不少人都向解缙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恨不得竖起大拇指,情况非常难得。
朱高煦道:“圣旨已传视诸官,撤回则有损朝廷威严。”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心头已有火气。稍微忍耐了一下,朱高煦又想:解缙只是敢说,他就算不说,看样子有些官员也是这个意思。
反正不管是蹇义、还是解缙,都不能抗旨,圣旨所言之事仍得执行。朱高煦便没多说,就此算了,然后叫大臣们各司其职,起身离开了奉天门。
有些朝代的中后期,皇帝对官员的人事权不再完整;可以杀官、罢免官员,但没法仅凭圣旨提拔官员;朝廷中枢官署,甚至可
以把皇帝的圣旨打回去。
然而大明初的情况不一样,朱高煦延续的是太祖、太宗的规则。皇帝有乾坤独断的大权,想封谁做甚么官,一句话的事而已。
朱高煦没有太祖的精力、将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心头很清楚:不能轻易放开三样大权,人事、兵权、财权。
所以他懒得理会解缙等人,通过这件事、倒可以提醒官员们:皇帝有绝对人事权。
……吏部尚书蹇义今天没有去内阁,派吏部左侍郎去了。他守在吏部衙门里,等刘鸣前来领任命状、官服、印玺、安家费等规定的东西时,蹇义便授意下属,找理由拖延推诿了过去,叫刘鸣明天再来。
各衙门的办事效率本来就不高,吏部没说不给刘鸣办,拖延个三两日实属正常。
但此事显然无法一直拖延下去。因为洪武年间的中书省已经被裁撤了,六部尚书、理论上只有诸事的执行权。蹇义根本没有权力拒绝执行中枢的决策,抗旨是最蠢的法子。
今天早上蹇义先站出来劝诫圣上,诸寮必定对他寄予厚望,怎能轻易向乳臭未干的“新党”投降?何况此时仓促放手了,将来再对付刘鸣等人那帮新党,必定非常麻烦。
当然常规的办法,其实是以辞职要挟皇帝,如果一大片官员辞职,那效果就非常好了。
不过蹇义仍然在掂量,当今皇帝是不是会吃这一套?
今上登基以来,表现得十分温和、也很能听从大臣们的建议,但蹇义绝不会被表象迷惑……今上与他父皇朱棣,本质上是同一种皇帝,通过战争夺权,麾下一大票并肩打仗的武夫弟兄,牢牢掌握着天下兵权;这样的皇帝,就算一次斩决成千上万的官吏,也不会丢掉皇位。太祖、太宗都干过那样的事。
黄子澄、铁铉、方孝孺等等全族的血,至今仍然没有尽然干透,大明朝廷的恐怖政策,如何能让人轻易忘却?
蹇义坐在书房里冥思,有某一刻他想去找夏元吉商议。
吏部衙署、户部衙署的大堂门口,都有锦衣卫坐班;即便是下值后私下见面,也必定逃不脱锦衣卫的耳目,蹇义这等部堂大员,乃锦衣卫的重点“保护”对象。
不过蹇义倒也不用怕。武德年以来,皇帝从来没有不让大臣们私下议事,活动还是比较随意的。蹇义打消了找夏元吉的念头,只是觉得没有甚么太大
的作用,反而给人结党的话题。
蹇义左思右想之后,第二天一早,他写了奏本叫人送进皇城、称病了。而蹇义的下属当然也会继续推诿刘鸣办事、依照昨日蹇义的暗示罢了,这点事他们还是有见识的。
……上午,朱高煦便拿到了蹇义的称病奏本。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天才见过蹇义,此人活蹦乱跳的毫无病容,怎么可能如此凑巧一下子就病倒?而且朱高煦的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场面:蹇义接着会辞职,然后一大群官员上辞呈要告老还乡。
批准辞职是不行的。一大帮有名望的文人回乡,又有几何倍数的同窗、好友、子弟,朝廷不会垮台,但天下人很快就会认为当今皇帝不得人心。最可怕的是,会多出无数人、认为朱高煦的皇位不合法,抢来的。
但是朱高煦此时已不能退让了,一次退让,下次那帮人还会故技重施,他这皇帝还能不能金口玉言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直接下圣旨提拔刘鸣、可能是一个错误。
因为登基以来,几乎没发生过被要挟的事件,朱高煦一时间便火冒三丈,径直把奏本扔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
在东暖阁当值的太监王贵、几个宫女,顿时被朱高煦的表情吓得弯腰埋头,仿佛想躲起来。
政见不同实属正常,朱高煦恼怒的是,自己的圣旨,连提拔个四品官也不行?!难道是老子平时对他们太好了、便要得寸进尺?
火气发|泄之后,几乎只过了片刻,朱高煦便一下子冷静了不少。他心道:刘鸣的任命必定能执行,只是刘鸣今后办事、能不能顺利进行,那便不好说了。
朱高煦把奏本捡了起来,然后在桌案边缘上拍打了两下。
这时王贵才躬身道:“皇爷息怒。”
朱高煦站了起来,在不甚宽敞的隔扇内来回踱着步子,手放在了背后。
愤怒的情绪下,想法是完全不同的。他稍微冷静一些,便换了个想法:蹇义等人应该并不想与皇帝作对,本朝的官员就想侵蚀皇权、真的是想多了;他们顶多为了防备所谓的“新党”夺权。
而眼下的事,朱高煦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杨稷已经被逮获,杨士奇又是废太子的心腹嫡系,或许可以先借此事、吓吓那些历经几朝的大臣?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三十三章 任性
清晨秋雨阵阵,下得忽大忽小。俄而变大,风一吹,白茫茫的雨幕便“哗哗”飘向宫中的砖地,仿佛飞荡的白纱。
奉天门外一大片青伞,时起时伏,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也有给官员打伞的随从,都随着礼乐与鸿胪寺官的唱词、有序地叩拜如仪。朱高煦也端坐在奉天门外的黄伞下,保持着他的礼仪姿势。
朝拜终于结束了,马上大家就能离开这潮|湿的广场。
但这时朱高煦忽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他离开了黄伞,站到了雨中。身边的太监急忙提醒道:“请皇爷将息龙体。”
站在前面的一些官员都微微弯了一下腰。
朱高煦在雨中左右踱了一个来回,问道:“吏部尚书蹇义来了吗?”
一个官员抱拳拜道:“回圣上话,蹇部堂昨日一早告假称病,身体有恙、未能朝见。”
顿时许多官员的神情都稍微紧张了,有的人仿佛屏住了呼吸。
朱高煦点了点头,说道:“王贵,你叫内库取上等高丽参一对,送到蹇义府上。嘱咐他安心调养身体,痊愈后再来上值。”他接着看向刚才答话的文官道,“吏部公务,暂由左侍郎主持。”
“臣领旨。”
王贵当场问道:“皇爷,是否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诊病?”
朱高煦道:“不必了,蹇部堂必已请郎中诊治。蹇部堂尽心国事,多半是因劳成疾,须得静养;太医奉旨前去,他又要费神礼仪,反对病情不利。叫其家眷,转述朕的慰问即可。”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旨。”
众人似乎放松了一些,后面隐约已有人悄悄说话。都察院的官员转头看谁在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又小了。
朱高煦又踱了几步,忽然指着人群的头顶,“只有敌人,才愿意看到大明君臣彼此厌恶。但朕不是某些人的敌人,诸位同僚也不是。”
广场上没有了声音,只剩下“沙沙沙”的雨声。人们应该只能从感性上、体会到朱高煦的态度,但估计无法明白他的精确含义:大家都是地主,朕是最大那个,无法成为革|命者,所以不应该有本质矛盾。
他接着道:“大明幅员广阔,君臣、官员之间难免有一些政见分歧(国初分赃不均,负责管理国家的文人地主,如今诉求更大份额的地租,而且士大夫之间的贫|富悬殊也在逐渐扩大),这是朝廷内部的事,诸位心头一定要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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